台湾散记(一)
夏季到台北去看雨
将近两个小时的空中飞行,因急迫而激动的心才安稳地着陆。
雨后。热带植物,建筑。车水。人流。
台北是又一个我刚刚相遇的南方城市,陌生而熟悉,新鲜异常而又波澜不惊,仿佛早就知道它以怎样的姿态呼吸在那里,早就知道它在那里默默地等待着我,而我早晚会来。
楼群并不高,且不很新,这使我储满香港的繁华、深圳的蓬勃的大脑还未来得及转换频道,所有的想像便一物一件地呈现出来。
接待的人说,好久没有雨了,是你们带来甘霖。望着他们规矩的装束、灿烂的笑容,亲切就那么轻易地到来了,车厢里立刻充满轻松和温润。
最抢眼的要数摩托车方阵。台北的摩托车拥有量恐怕要算世界之最了吧,它们戛然而止,呼啸而过,占尽风头,使汽车的河流黯然失色。骑车的人戴着安全帽并不稀奇,还戴着口罩就觉得分外有趣了。
闷热并没有因为雨水的降临而有多少改变。晚饭过后,我们纷纷走上街头。
如果说白天是一天当中的一个重要段落,那么,夜晚则是另一个段落中更为生动的细节。我们沿着街道慢慢地走,看看停停问问,漫无目的,并不急着找什么。
风华就那么静静地浮现出来,悄悄地绽放。你说它现代也好,你说它怀旧也好,凭你怎么去理解。
他们坐在空调的屋子里清谈,平易而温和。霓虹闪烁。咖啡色或橙色的基调,很适合消磨时光。坐在露天店里冷饮的人们,也是不急不躁,很闲适的样子。街面上的招牌一律都是繁体字,中规中矩的不禁让人顿时凝重严肃起来。而有一些广告词则繁简掺半,有一分生涩,有一分神秘,也有一分好笑。
古老的弄堂,斑驳的门扉,锈蚀的铜环,彩纹的陶器,高额深眼的老人,这一切都让我联想起与岁月与时光有关的话题。矮小的阿婆用多皱的手码齐鲜润的水果,矍烁的阿伯在小吃店里急速地穿行,他们正醉心于一种平实的生活。不用开口,他们却让我读懂了历史,深邃而沧桑。如果愿意停留,翻看古物店铺里随意的物件,再起一个话头儿,老者就会帮你追忆若干年前的情景。那时候,我们福建、山东或广东老家的邻居当中,或许就有他们的先祖。骑楼、翘檐、小桥或者村东头的老槐树,也许还记得一场游戏,记得泥土质朴的气息。那缕没有飘散的气息,便成为他们念念不忘的记忆。他们正是依靠这样的记忆过着真实的生活。在台湾,听到那么多动人的故事,让人真切地感到血与水的关系。让人感到时光有时候也显得苍白无力。一个老伯年轻时候孤身一人去了台湾,心却留在故土。因为思念家乡的未婚妻,他一直未娶。家乡的未婚妻也是一样,经年隔山隔水地眺望。直到几年前,阔别几十年的两位老人,老泪纵横地团聚。除了爱情,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正热切地盼望着合珠成璧呢?
转进街边的小书店,拥挤得整齐而温馨。日本连环画、花花绿绿的影碟,慢慢地踱,慢慢地翻。在书里,那么多我熟悉的人,可是,他们却不认识我。我熟知他们思乡之情思乡之切。我常常觉得伴着铃声进出教室的老师、擦肩而过的宽厚长者,就是他们其中的一个。那天,回到住宿的国联饭店,我拨通了著名诗人张香华老师家的电话。接电话的长者说,张老师去上海开会,还没有回来。那么,我带给她的书,只好让别人帮助转交了。我诚挚地祝长者一切都好,他也同样诚挚地道谢。我知道,长者是柏杨。我没有冒昧地要求去拜望老人家,但是,我的敬重已经随着我的声音而抵达。
第二天清晨,我习惯地打开电视,所有频道都是相对标准的普通话播报,这立即拉近了我与台湾的距离。画面上山洪暴发的场面,顿时牵动了我的心。
2002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