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采薇采菊 |  | | 注册:2004-1-16 20:44 | | 等级:用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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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象自己是一枚石子
| 想象自己是一枚石子 |
| 采薇 |
在我的梦境中，无数次重复这样一个场景：青山。碧水。牧童。短笛。炊烟。杨柳。。。。。。而梦境中，我又是什么呢？一枚石子儿。像蜷曲的胎儿浸在羊水中一样，我安详地躺在蓝天白云下，清涟碧水中。仰望苍穹，风云际会，霁月彩虹，星河灿烂。谛视青山，聆听牧笛，凝看炊烟。脉脉含情问杨柳：曾记否？春燕衔泥。斜阳将暮。细雨绵绵。欢乐晚秋。
听山中居住的一位神仙说，我本是西西佛斯永远也推不上山顶的那块巨石，顽劣地与谪神人重复进行一个残酷的游戏。彼时，我是宙斯手中的刑具，折磨人的灵魂，也考验人的意志。终于有一天，西西佛斯说他累了，想要休息了，于是，他躺到希腊神话中享受春秋大梦去了。我趁机坠入这人间仙境。岁月打磨我不规则的棱角，河水洗濯我粗糙的肌肤，青青的水草以她独有的温柔缱绻，抚慰我伤痛的灵魂。几千年后，我变成了今天这般模样。君不见，一颗光滑小巧虎豹斑纹的鹅卵石，静穆地俯卧在清清澈澈的河底？朝看旭日，徐徐。暮观归鸟，急急。
早春时节，我喜欢看河边寂然的杨柳，若隐若现的青色，像“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歌女，轻拢，慢捻，便“小弦切切如私语”，声声敲醒大地沉睡的梦。摇摇摆摆，迈着模特步的鸭子，用它们嘎嘎的叫声，让整条河流变得温暖起来。一条细长的鱼儿，迅速地匿身于碧绿的水草丛中，转动两颗黑珍珠般的眼睛，保持着高度的警觉。举着两把大钳子的河蟹，冲我做了一个鬼脸，滑稽地跑开了。深水里，缩着脖子睡懒觉的甲鱼，在梦里参禅悟道，很容易地，就被我误认为一块石头。待它舒舒服服地伸一个懒腰，意外把我吓了一大跳。浑身透明的小虾，在给我鞠了一个躬之后，猛地把身体弹出老远，炫耀它的矫健……
仲春时节，我喜欢欣赏柳絮飘飘。如雪。比雪舞得更轻盈。比雪更能带给人温暖的感觉。雪花落在地上，会化掉。柳絮落在地上，会生根。天上人间。不远处的山坡上，杏花粉了，桃花红了，梨花白了，野草绿了。她们排着队，依次闪亮登场，展览着春天的盛装。她们可不管今年流行什么颜色，所有的目光，一律向她们看齐！蜜蜂的嗡嗡声不够热闹，“咩咩”叫的羊群，让大山里有了回响的音调。“啪！啪！”牧羊人的两声鞭响，如春雷，让山上的每一块石头都竖起了耳朵。仿佛听到仙人的召唤，所有的山花都烂漫起来，不仅秀色可餐，而且花香可饮。芳草丛中窜来窜去的野兔，也该染满了一身香气吧……
暮春时节，杨花落尽子规啼。该鸟儿们炫耀它们婉转的歌喉了。填词。谱曲。天才的音乐家们，仿佛上帝的幽灵，一边唱着歌，一边为爱情筑起温馨的巢穴。歌声，是它们表达爱情的方式。不直白。不羞怯。不忸怩。也不心急。它们要把情歌唱得酣畅淋漓。有了它们的竞技，有了它们的音乐盛宴，这世界就真的成了仙境！于是，视舞蹈为生命的蝴蝶，歙动双翅，天女下凡一般地蹁跹起来。纷至沓来的各种昆虫们，凑起更多的热闹。红蜻蜓蓝蜻蜓，故意卖弄她们的轻盈，风骚地在我头顶上轻轻点水，频频地和我打招呼。我的心底里荡漾开一圈圈的涟漪，河面上写满了甜甜蜜蜜。清晨有诗情，黄昏有画意……
一年中最美好的季节就这样一唱三叹地走过。诗人们“常恨春归无觅处”，词人也感叹“春归何处，寂寞无行路。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归来同住”。文人总喜欢多愁善感。如果说春天是一个活活泼泼的小姑娘，那么，夏天就是一个壮壮硕硕的小伙子了。春天让人浮想联翩，恨不能随七彩蝶舞入天堂。夏天则使人扎实稳重，树们忙着壮实自己的腰身，果子们赶着在体内蓄满甜蜜，鸟们急着养大自己的刍儿。此时，我喜欢沉静地躺在河水里，欣赏完苍翠欲滴的青山之后，伴着树上的蝉鸣，在正午的阳光里小憩。“哗啦！哗啦！”清澈的河水翻动我的鼾声，与山坡上蝈蝈响亮的叫声组成美妙的二重唱！不知是哪一头不识趣的老牛，用它的蹄子深情款款地吻我的身体，把我从梦中惊醒。揉揉惺忪睡眼，看到河岸近处高大的杨树，在风中不停地翻动它翡翠一样的叶片，粼粼，如平静的湖面上波光闪烁。阿娜的垂柳，半嗔半娇，甩动她的千条万条绿丝绦，舞蹈。多情的青蛙王子，鼓动着两个圆圆的声囊，向他的心上人谄媚。“讨厌！我正想一觉睡到月上柳梢头呢！然后和荧火虫一起偷听树后的绵绵情话。”我一边嘟囔着，一边重新挪正身体……安闲的夏天！
秋天的景色就更加迷人了。“天地一东篱，万古一重九。”不用我赘述，你也能想象得到，满山坡核桃栗子和大枣，忙煞收秋人。野菊花一直开到农家的篱笆墙下，与低垂的葫芦头，互相凝望成趣。它们一定还都记得，那个叫孟浩然的家伙，曾经许下的诺言：待到重阳日……它们等待诗人等得心焦。年复一年。菊花黄了。大雁飞过。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冬天来临之前，红叶为连绵山峦披上最绚丽的晚装。小杜最识秋趣，一句“霜叶红于二月花”，让多少悲秋者羞愧难当……
冬天，树们裸露出所有的末稍神经，去接近阳光，也接受冰霜的洗礼。此时，它们更加具有沉默的品质。而我，则要躺在厚厚的冰层下，美美地睡上几个月。和岸边沉默的树们一起，等待下一个春天来临。树顶上的那只老乌鸦，是我们安排的哨兵。
就这样，走过晨昏，走过四季，走过无穷的岁月。古道上，西风中……
毫不虚伪地说，在我很小的时候，曾经对着一枚枚石子发愣，我可怜它们不会说话不会笑，被人踢了一脚也不会为自己叫屈喊疼。没有生命。没有温度。没有亲情。然而，当我真正明白了孔子所云“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的广阔含义之后，我又像今天这样，喜欢把自己想象成一枚石子，洗尽铅华。谁说石子没有生命，没有喜怒哀乐？它们只是习惯了沉默，安于沉默。它们于沉默中见证着“逝者如斯”千古箴言。
写到此，我忽然想起一首让我感动不已的歌，相信很多人都被其感动过。那就是电视剧《三国演义》的片首曲：“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是啊，浪花淘尽英雄。同时，也把滚落江中的巨石打磨得光滑小巧如佛珠。它们是不是英雄的英魂沉落在历史的河床之上，与折断锋芒的铁戟一起，自将磨洗认前朝？当白发渔樵于江渚之上“惯看秋月春风”时，它们在笑。笑看白发渔樵，笑听他们纵论英雄。只可惜，没有人注意到它们的笑。因为它们的笑沉寂无声。还是苏老夫子最多情，想着“一樽还酹江月”的事儿……
2004年1月15日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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