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川美看看(一)
梦想的破灭 正文1784字
张锐强
我是从农村贸然闯到城市里来的流浪汉。因为只是半路出家,没有真正的城市血统,所以骨子里永远带着泥腿子的怯懦与敏感。如同选拔赛中侥幸过关的棋手,最终坐到马晓春、常昊那样的大牌种子选手跟前时那样。所以对贾平凹如今还自称农民,我一点也不觉得虚伪或者做作。我常常想,如果从文化背景的角度考证,我们这样的人其实是很可悲的。因为我们的精神永远只能在农村与城市这两个文化背景之间游移,哪一方都不肯接纳。或者说,我们在哪一方都缺乏那种与生俱来适应感,那种“我就是这里的主人”的自信,因而在哪里也都不可能安心。怎么说呢?我需要城市的方便,但受不了城市的嘈杂;我想要农村新鲜的空气、洁净的水和没有污染的蔬菜,却又对那里的闭塞视若畏途。我总想要硬币的一面而摈弃另一方面,要磁铁的一极而不想要另外一极,结局自然只能是永远失望。传统的城市人不会真心渴望农村生活,传统的农村人或者并不真正喜欢城市生活、或者过于渴望城市生活因而可以原谅它的一切弱点。他们对于彼岸的莫名向往当然也是存在的,但力度却如同衣不蔽体的流浪汉对当红歌星的倾慕。没有想法是生理上不正常,真正有想法是心理上不正常。而在这个世界上,无论生理还是心理,总是正常人多些。
正因为如此,我不敢轻易发表对农村生活的回忆。我担心那种游子回望的角度,会在真实的农村生活表层涂抹上太多的宣传色而让它失真。农耕文化与田园牧歌的美梦,还是早点醒悟的好。我是河南人,又当过兵,所以在酒桌上经常会成为被纠缠的对象,理由是河南人能喝,当兵的能喝。我很讨厌一竹竿打翻满船人的论断。这样的逻辑实在过于简单,根本经不起推敲。正因为如此,我也不能同意诸如城市人狡猾势利、农村人淳朴善良这样的逻辑。这样的逻辑即便成立,也需要一个前提,那就是只能存在于新疆西藏那样极度边远、一直没有被商品经济侵袭的地方。而一旦需要假设,逻辑也就不再成其为逻辑。所谓狡猾或者势利,只是一种对实用价值的认同,它是商品经济出现的必然结果。而商品经济的思维方式如同空气,传播区域根本没有城乡的界限。只要商品经济的意识到了农村,那种所谓的狡猾与势利也必然会同车抵达。谁也不能只要硬币的一面而不要另一面、要磁铁的一极而不要另一极。不光是你我这样的凡夫俗子不能,就是上帝也没辙。
在这个问题上我还是有发言权的。我有过太多的失落经历。儿子出生以前,我每年都要回老家省亲。游子归来,故乡的一切自然都会被蒙上温柔的面纱,所以我很受不了邻里之间鸡毛蒜皮的纠纷。那种围绕着蝇头小利而发生的纷争委实让人寒心。我实在无法想象这种局面。故乡不是山美水美人更美么,你们怎能这样大煞风景?别人咱不好说,只有鼓励家人大度一些。可以想见,这种劝喻没有任何效果。最终我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败,并且由此产生了无边的失落。
然而这种失落却是自找的。贾谊说过,仓廪实而知礼节。文明更合适生发的土壤不是贫穷而是富足。相形之下,达则兼济天下的难度比穷则独善其身要小许多,可能性也大许多。怎么说呢?假如一块钱能救活一条命,乞丐伸手的可能性自然要比百万富翁小些。《水浒传》里面对郑屠淫威之下金氏父女的困境,李忠被动掏钱的动作只是一个“摸“字,远不如鲁达爽快。这个“摸”的确写透了世态人情,施耐庵他老人家端的是厉害。为什么?不是鲁达的精神境界高,更不是他的家庭成分好,主要原因在于他是军官,收入比卖艺的李忠稳定而且丰厚许多。
所以我想,真正论起热心善良或者帮助人的概率,城市人弄不好还要大些。尽管我也从心里抵制这个论断。当然了,这个说法遭到驳斥的概率也比得到赞同的概率大些。因为它打破了许多人的美梦。我们这里曾经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情。一个农民进城办事,摸彩中了5000块钱的大奖。回去的路上他到路边店嫖娼,结果被抓住罚款5000元。我根据这个素材写了一篇小说,寄给一个从农民诗人流浪出来的编辑。这人也是作家,最近连续攻占《人民文学》、《十月》、《当代》的小说阵地,名字叫白连春。我的小说当然没有送审,他的评语最后一句是真正的农民不可能这样。为什么不可能呢?我明明亲眼看到过治安科的讯问笔录。
鲁迅先生曾经怀疑过自己惊醒铁屋里的人的美梦是否应该,但最终他还是一往无前地做了下去。从这个角度考虑,将人们从田园牧歌的虚幻梦境中惊醒的确有残酷的一面,但却不得不如此。只有这样,才能促使大家共同努力消灭贫穷。那种不得不为蝇头小利而斤斤计较的贫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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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1970年出生于河南信阳,1988年考入解放军后勤工程学院同时入伍,1992年毕业。1999年退出现役,发表中短篇小说近三十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