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骂街
骂街
戴荣里
(2004年2月12日写于家中14:06_15：40)
回忆往往使人变老,可我喜欢回忆,难怪在火车上被人家误认为是老村长。这样的长相似乎一直是反面人物形象.今天老村长我就来回忆一下童年的时候听骂街的细节,就有些想窃笑。同事和老婆一直认为我不会骂人,一次闲暇相聚,我学泼妇骂街,骂声逗引得她们前仰后合,说快赶上了相声和唱歌,自此,妻子不敢再小看本人,口下开始留德,实本人不行也,乃不为也!
这种功能锻炼当然来自少年时代倾听乡下人骂街。我到现在始终感觉不到乡下人骂街有什么不好。在我的老家，因为是个偏僻小山村，骂街的时候大多能听到回音。和炊烟以及煮肉的香味一样，那骂街的声音整个村子都能家家户户及时享受的到。村子不大也不小，刚好够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妇女从南街一口气骂到北街不感觉到累；骂的声音绝对比我们语文老师的公鸭嗓子好听的多。要是摊上那种拿着菜板和刀的就有好戏看了。一边骂街，一边剁菜板，简直就是最好的表演。最出色的当是北街的二大娘，骂街的时候，嗓子圆润，拖腔很长，有一个时期我都醉心于二大娘的骂街。二大娘只要丢一点东西都要骂街的，哪怕是一个卡子丢了；二大娘每次骂街都要有铺垫，先详细叙述她那个丢失的物件的来历，然后描述那物件如何对她的生活有着多么大的意义，紧后就诉述这个物件丢失的经过，然后痛述偷这个物件的人都要有那些报应。她的话大多像说书的讲一个精彩的故事。她喜欢在唱腔里夹杂一些绝妙的动词，那些动词经常被我收集起来，后来写进作文里还让语文老师训了我一顿，听二大娘骂街光用耳朵就行了，你在院子里竖起耳朵，二大娘悠扬的唱腔就飘荡在村庄的黄昏和黎明。有时候我真怀疑二大娘不是在骂街，而是在给村民上思想课。我担心二大娘的东西肯定找不回来，这样轻描淡写的骂街能震住贼了吗？可我的猜测十次有九次落空，二大娘丢失的物件大多能找回来，我一直感到奇怪；去年回故乡，酒桌上一个少时的伙伴说起他小时候也喜欢听二大娘骂街，村里丢东西多的时候，他就故意去偷二大娘的东西，让她出来骂；村里平静了，他再把二大娘的东西送回去。我感到新鲜，第一次感觉到原来骂街还有扶正压邪的作用。南街的队长老婆，人生就得马一样的大身材，骂街为夜叉级水平。唾沫攒满嘴角，叉腰如翘壶，边骂双目做愤怒状，对她的骂街光听没有滋味，要看其表演，没有了表演，她的骂街就和洗澡水一样；看她骂街，你能体会到两个男女野浴的形象。她一般要骂三四个钟头，直骂得脸色铁青，双脚蹦不起来，直把众人的眼睛看乏了，耳朵起了老茧，无论丢什么东西，就那一种骂法，除了舞台造型还有点吸引人。后来我们初中学《黔之驴》经常把她做譬喻，好几个学生还挨了队长儿子的疙瘩梨。那个队长办事比较坚决，乡亲们不大喜欢他，每次他家里的庄稼让人拔了，猪让人偷了，他媳子就出来亲娘祖奶奶挨千刀下锅烹地骂。不少人就在家里嘿嘿地笑。说：队长又作孽了！二大娘的大儿子从部队上给她买回来的自动打火机丢的时候，我知道谁偷的；二大娘骂街的时候，我专门去看那贼，那贼不过把自动打火机当个玩意，听到二大娘的骂声，他抽烟的嘴就乱哆嗦，眼光飘移，下午二大娘就从灶台上看到了打火机。队长媳子后来不管丢失什么都不骂了，大概她怕丢人或者队长改掉了对乡亲们的苛刻的缘故吧！有个假娘们，专门为公家里丢失的东西骂街，骂街不高不低，不疼不痒，因为是男人骂出的女人腔，就有点奇特的味道，大家就当作一种信号和调侃，我从来没听说公家丢的东西通过他骂街找回来过。
现在乡村可是进步多了，尽管我好多年不回家，可乡下的好多事情照样传递过来。说乡下人现在很文明了，骂街的很少了。有文化的一代觉得骂不出口；倒是乡下丢东西的事开始多起来了，好多事情乡亲们觉得太小，不愿意报案。我就突然想起骂街的二大娘，她确实是积了功德的。
现在的城市市民口头文明讲究多了，可我所住的九号楼经常丢失东西，抓过小偷又担心他报复，最后还是把他放了；就想假如二大娘每天在楼前骂骂，小偷或许会心动，如今喜欢寻古的城里人把骂街当作民间艺术去挖掘也不是不可能。
今天看到网上有人把《红楼梦》中焦大的酒醉骂街与马斯洛的“层次需求论”一起分析，说焦大受外界刺激，生出个人的生存需求、归属需求、自我价值的实现等等要求，所以骂街，我骇了一跳。
反正我知道，二大娘活到九十多才死，队长媳子暴病而亡，而娘娘腔的那个男人至今喜欢在大街上遛荡着找人蹦六玩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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