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ww.yanruyu.com/images/sms.gif) “做一个家庭妇女有啥不好的?”晚上九点半,我正聚精会神地敲打键盘的时候,斜倚在床头看书的先生,冷不防地在我背后冒出一句话来。虽然话语很轻,还是吓得我打了一个激灵。当我凝神于某一事件的时候,最怕别人在我背后突然说话或者冒出一个动作来。这就如同静卧在水底悠闲的鱼,最怕突然有一个石子用力地打下来,搅混了身边的水,也搅扰了难得的宁静。那它就不得不换一个地方,换一种方式,也换一种心情。要继续做梦吗?好啊,等待下一个安闲。 “做一个家庭妇女有什么好的?”我定一定神,想了想,然后转回头来,看着仍旧一心一意读书的先生,用一种柔柔弱弱软软绵绵的语调,反问。然后,猜测着他将要给我的答案,准备兵来将挡,水来土屯。 “安逸。”先生淡淡地说。一点儿也没有改变他读书的姿势,甚至于连头也没有抬一下。仿佛他不是在和我说话,而是穿越时空,在和书中的一个人物对话。 第一次,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以这样一种和风细雨的方式,结束了我和先生的一场论战。没有激烈的唇枪舌剑,没有相互间善意或刻意的嘲讽,没有我行我素的冷战,也没有我们一贯喜欢的诙谐。这场对话,俨然袅袅娜娜的一股水气,自温热的咖啡杯中逸出,带着一股淡淡的,也是苦涩的,香气。更像我所喜欢的樟木的香气,自岁月深处传出。 在兵法上,这应该叫什么战术?只有一个半回合,我就在与先生的对话中折戟沉沙。当初的长勺之战,一鼓作气的曹刿,就是这样迅速地打败了骄傲的齐兵吗?可是,先生却连一通鼓声也没有。那么,是一次成功的偷袭吗?偷袭必得有严格的预谋,以精锐之师,袭击对方的薄弱环节。而先生一点也没有经过预谋的样子。看起来,更像是“退避三舍”的计谋。曾经,我也伶牙俐齿,嘴巴不饶人的,而这一次,仿佛攻击的目标一下子撤走,反倒把我自己弄了一个趔趄。我无语。我不能再反问:“安逸有什么好的?” 电脑中机器的轰鸣,无比清晰地传入我的耳鼓。那是逃跑的齐军惊惶失措的杂乱脚步声吗?那是兵败如山倒的声音吗?那响彻斗室的声音打乱了我刚才的一切思绪。奇怪,刚才我怎么没有听到那声音?“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所有语言的千军万马都覆灭了。我感受到自己的惨败。寂静中的瞬间,一种深深的伤痛感,莫名其妙地自内心涌起,恰如又一次地壳变迁,喜马拉雅造山运动。头顶上强烈的日光灯,照耀着我疲惫的身体和虚弱的灵魂。是的,我虚弱的灵魂。一片惨白,一片狼藉。 我已没有心情再坐在电脑前,挖空心思,装模作样,自以为是,辛辛苦苦,一派虔诚地“制造一堆文字垃圾”,污人耳目。真不明白,先生为什么一面鼓励我,一面又打击我。“安逸。”一语中的,恬恬淡淡的一个词,就把我彻底地击溃了。我想起,裘千仞一记毒砂掌打在黄蓉的软猬甲上的情景。关机。洗漱。上床。拿起一本书来,作催眠曲。好一番折腾之后,我发现自己总是不能入睡,辗转反侧,脑子中就想着一个词——安逸——那是我一生的梦想与追求。作为一个胸无大志,平平凡凡,卑微如草芥一样的女子,我最希望得到的,就是安逸与舒适。我没有秋瑾“貂裘换酒也堪豪”的丈夫气,也没有易安居士“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的超拔之志。 常常梦想着过一种安逸的生活。春天里,无忧无虑地漫步在一望无际的旷野里,与风为伴,与花为邻,看草长莺飞,读云卷云舒,观柳絮飘飘,赏尽天涯芳草。什么都不用想,又什么都可以想。想象自己是一株刺玫,在阳光中灿烂出一堆娇艳。想象自己是一只白毛浮绿水的天鹅,把游鱼戏水的欢乐曲颈向天歌。想象自己是一棵睡莲,在温柔的水面上羞涩。也可以想象自己是童话中的美丽公主,遇到一位英俊的白马王子,开始一段传奇的爱情故事——爱情对女人总是充满着诱惑,禁不住让人一次又一次地想象和张望……这样的想象,可以从春天一直延续到夏天,再延续到秋天和冬天。只不过,夏天里,需要一把轻罗小扇,扑流萤。秋天里,需要一点儿落寞,方好体会“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的滋味,并理解词人的心情。冬天里,一定要有一个暖气十足的房间,搬一把摇椅,坐在阳台上,再冲一杯咖啡,一边读着《红楼梦》,一边嗅着香雪兰迷人的暖香…… 这就是我所理解的安逸。安逸且浪漫。 但是,且慢。如此安逸而又浪漫的生活,是该一个人享受,还是两个人共享?如果是一个人享受,那么,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如果是两个人一起享受,那么谁陪得起?时间。金钱。心情。梦想。 “一个人总有些伟大,才能甘于平凡。”这是林语堂先生在他的《红牡丹》中使用的一句话。在此套用一下,一个人总有些非凡,才能甘于安逸。 生活在现代社会的人,有几个没有读过这样一个著名故事:心理学家把一只青蛙,突然放到热水中,它奋力一搏,跳出了危险;心理学家把另一只青蛙,放在装满凉水的锅里,再慢慢地加热锅中的水,等到青蛙感觉到热得受不了时,它已经没有了跳出危险的能力。心理学家借此告诉我们一个道理:耽于安逸,使人失去斗志。 美国有一本流行世界的畅销书,《谁动了我的奶酪》。“变化总是在发生。他们总是不断地拿走你的奶酪。”每个人都应该“尝试冒险,去享受新奶酪的美味!”这个世界,一切都在变,唯有“变”不变。哲学上讲,静止是相对的,运动是绝对的。在这个绝对运动的世界里,安逸是相对的,奔波和劳碌是绝对的,每个人都应该像匆匆和嗅嗅那样,保持着敏锐的嗅觉和灵活迅速的行动。 安逸,在我看来,它本身就是一个悖论。首先,生活中不能没有安逸,否则,灵魂就无法小憩。其次,当你沉浸在安逸之中时,安逸正渐渐地离你远去,如同找不到奶酪的哼哼;而当你一心一意放弃安逸时,安逸又在悄悄地接近你,如同匆匆,总能找到新的奶酪,供自己香香甜甜地享用。谁能肯定地说,一切伟人,在他们拼尽一生的时间和精力,品尝了各种各样的磨难和辛劳之后,得到的不是一种安逸?灵魂的安逸?不断推动大石头的西西佛斯,他的心灵,也是安逸的,我想。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安逸,是福兮?是祸兮?或者说,它就如雌雄一体的蜗牛,既是福又是祸。在今天这个到处充满了倾轧与竞争的快节奏社会里,所谓的安逸,会不会成为把活生生的青蛙变成一锅肉汤的火锅?我向往安逸。我惧怕安逸。
2003年10月29日星期三 ---------------------------------------------------------------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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