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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株水草的爱情
一株水草的爱情
采薇
一株水草，长在温暖的河床上，不知多少年，多少代，岁月的流逝对于她来说，没有意义。因为，她与日月同辉，与天地同寿，她本身就是天地的一部分，日月精华滋养而成。她是上帝的杰作。细长，碧绿，生动，妩媚，柔软，构成她庞大身躯的茎，在水流中飘飘摇摇，像少女沐浴在清波里的秀发！寂静。恬然。安详。纯美。不惹一丝尘埃。不染半点俗气。水草，与周围的一切，构成宇宙最初的和谐与缜密。
顽皮的鱼虾，不谙世事，整天穿梭在水草茂密的茎叶中，捉迷藏。它们的游戏，使那一株水草，看起来很像是一位性格宽厚慈爱的母亲，哄着她的一大群可爱的孩子。有时，水草也耍一耍俏皮，用细长的胳膊一样的茎，轻轻地，紧紧地，环抱住一块石头，像是把一个宝贝藏在怀里，又像少女搂着情人的腰！
水草静静地流着，日日夜夜。但是总也流不走，因为她的根深深地扎在河床里。于是，她流动的姿态，就像绿色的火焰，在跳动；像妖冶的水蛇，在舞蹈。她在媚惑谁？除了流水，除了鱼虾，除了偶尔掠过河面的风，没有谁留意过一株水草的窈窕。一株美丽的水草，仿佛养在深闺人未识。一株没有多少心思的水草，像伊甸园里的夏娃，过着快乐、简单、自足、自在的生活！
忽然有一天，从《诗经》里走出一大群贵妇人，相约着，洒了一路银铃声来到河边。一位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年纪小腰身的美貌女子，欢快地指着河面说：“瞧！多美的荇菜！我们采一些带回家去吧！”“荇菜？谁是荇菜？”水草惊讶地环顾四周。没有比自己更美的水草了，她的每一片叶子都碧绿得有美玉的色泽，圆润，光滑。每一根茎条都在水中摆弄出阿娜。“哦？那么，我就是荇菜了？”水草意识到，那个“仙女”所指的荇菜就是自己。“啊，原来自己有一个如此雅致动听的名字，怎么从前一点儿也不知道？真是白活了不知几千几百万岁！荇菜。荇菜。荇菜……”水草为自己忽然获得一个让人心动不已的名字，欣喜若狂！
仿佛酬谢知己一般，荇菜慷慨大方地把自己的许多茎条，任由那一群高贵的云想衣裳花想容的妇人们，采摘而去。肥美丰腴得遍布大半个河床的荇菜，是不在乎那一点点失去的，很快，她就会长出更多更新鲜的茎条出来。“真想天天看到这一群仙女！”贵妇人们走得无影无踪了，荇菜还满脸酡红地想着刚才那奇迹的神话传说般的一幕，夕阳把余晖盖在她身上。河面静悄悄……
品尝了荇菜美味的美妇们，忘不了河里那一大堆让人沉醉的绿色，她们欣赏荇菜在水中如诗如画的神态，恨不能自己是一条荡漾在柔波里的荇菜呢！于是，就隔三差五地聚到河边，说着，笑着，闹着，撩起清亮亮的河水，互相泼洒着。无拘无束。惊得鱼儿虾儿们，纷纷躲到荇菜深深的怀抱中去了，搔得荇菜一阵阵发痒，在水中舞蹈的姿态更加像水蛇的扭动。贵妇人们的笑声更加响亮了，且不绝如缕。看着那群仙女们放浪又不失温婉的娇憨之态，荇菜忽然生出一种母性的情怀，羡慕岸上那一群环佩叮铛云髻高挽的女人们。荇菜挑衅似的随着水流狂舞着，整条河流都骚动不安起来。恰好有风吹过，掩盖了荇菜的心事。
后来，河边芳草萋萋的地方，很突兀地多了一个茅草盖顶的小亭子，虽然简陋，但并不寒酸；虽然孤寂，但并不荒凉。每当仙女们再来采荇菜的时候，就有一群风流倜傥的小伙子们，在亭子中弹琴，鼓瑟，吹箫，水光山色中，他们唱着美妙的情歌：“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萺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钟鼓悦之。”亭子里的小伙子们反复歌吟着，唱得很深情，很专注。河边的仙女们就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地流转着一双双神采奕奕的眸子，暗送秋波……
最终，仙女们又回到《诗经》里去，带着小伙子们一起，还有他们的歌声。河边，静寂如初。荇菜也该回到她的原始中去。然而，琴瑟钟鼓听多了的荇菜，却生出许多心思来，对一种叫做爱情的东西发生了探究的兴趣。她开始注意身边的事物，要把自己的相思寄托。可是，一份相思该寄托给谁呢？那些整天在自己体内嘻闹的鱼儿虾儿们？她很喜欢他们单纯的快乐，但她对他们没有“寤寐思服”的爱；岸边的陌上桑？他们挺拔的身姿很动人，所谓玉树临风，该是说的他们，但她对他们没有“辗转反侧”的思念。藏了许多心思的荇菜瘦削起来，总是找不到自己的爱情。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荇菜虚度着光阴。好在她总是青春美丽的，一怀愁绪，反让她多出一种忧郁的哀婉的深沉的楚楚可怜的凄伤的美。人见人爱。
有一天，一只偶尔飞过河面上空的大雁，以它清脆的叫声，吸引了荇菜的目光，她抬起头来，望见深远浩淼的天空，目光难以穷尽的碧蓝，大朵大朵的白云，优哉游哉地在天空中漂着，漂着……“云朵里一定藏着许多温柔绵密的梦想！这么多年来，我居然从来没有抬头望过天空！”荇菜后悔自己的蒙昧和愚蠢。
荇菜对天空一见钟情，她幻想自己变成一朵白云，漂浮在天空广阔的胸膛里。
或许，荇菜最合适的爱人，应该是河流。然而，她偏偏违反常规地爱上了天空！她让她的每一朵花，都朝向天空开放！以此表达自己对天空的渴望。
一株水草，就这样，有了一种永远无法实现的迷茫的爱情……最后，荇菜也躲到《诗经》里去了，带着她痴迷苍茫伤感的爱情。我再没看到过那株荇菜。我想看那株荇菜的时候，就打开那本《诗经》捧读，像基督徒打开他们的《圣经》，捧读。
2004年2月21日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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