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雪
李存刚
雪对于我,母亲有过一句精辟的话来形容:“就象爱吵架的两口子,怕是命里带的哟!”母亲的话让我禁不住想起帕斯卡尔,想起“人是会思想的芦苇”这句话。母亲是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母亲不知道帕斯卡尔。但是我想,即便母亲知道,母亲也无暇去理睬,也没法去理睬。
三十年前的那个冬天,一场大雪悄然降临在二郎山下那个贫脊的小山村。就在头一天晚上,一个幼小的生命呱呱坠地了,而后一整夜不停的嘀哭。天亮了,满世界的白将那个低矮的茅屋映照得亮晄晄的。这时,那个小家伙的哭声却戛然而止了,一双大眼睛不停的眨呀眨的。——那个小家伙就是我,那是我生命中的第一场雪。后来,母亲曾许多次向我说起那场雪。每一次说起来,母亲总止不住感叹:“说来也真是奇怪啊!”,那貌似平静的语气里隐藏着母亲心有余悸的担心。我是母亲的第一个孩子,我能理解母亲初为人母时的那份欣喜与担忧。但也只是理解而已。就像襁褓中的我无法感知生命中的第一场雪一样,许多时候,我们对母亲的存在其实是多么的“熟视无睹”呵。
而我记忆中的第一场雪飘落在我上中学时的一个夜晚。
那天早晨,当我在阵阵寒意中醒来,刚一睁眼,我便被满屋子纯银般安谧祥和的光芒深深吸引住了。推开家门,嗬,满眼全都是雪,整个一个粉妆玉砌的世界。门前的那些老竹,被深深压弯了腰,不时有噼里啪啦的爆裂声划破宁静的天空传人耳中,随后,只听见唰一声闷响,像一连串响亮的鞭炮声过后猛地传出的一响“哑”炮,像一声沉重的叹息。而后一切又都归于沉寂。我知道,又一棵老竹倒下了。
我起身回屋,催促母亲快些做好早饭。“这么大的雪,吃了(饭)做啥子哦?”母亲问。看样子,母亲是不同意我冒雪去上学的了。
我随口回答:“上学去罢哎!”
母亲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似的,不安的说:“这么大的雪,哪个还去读书哦?再说,远天远地的,万一......”
“万一啥子哦?等他把饭吃了,等一下有同学去就一路去嘛。”母亲的话没有说完,便被披衣起床的父亲打断了。很显然,父亲是站在母亲一边的,只不过父亲采用了一种欲扬先抑的方式来阻止我。因为他知道,我的那些同路的同学不可能冒着大雪走比我远得多的山路去上学;父亲更清楚,要想生硬的阻止我去上学是不怎么妥当的。
我一文不识的母亲似乎没有弄懂父亲的“狡猾”,接过父亲的话茬说:“人家都那么大,他这么小,咋个给人家比得呢?”
“咋个比不得呢?——读书比他们对(好)嘛!”父亲有些微恼地回敬了母亲。
母亲一时语塞,深深地静默着。事实上,就像我后来鸟儿一样飞走飞远一样,我的父亲母亲,他们对我冒着大雪去上学是既欣喜又担心的。因为这种复杂的心绪,我亲眼目睹了父亲和母亲之间的第一次拌嘴;因为父亲和母亲的拌嘴,那一场雪便深深的留在了我的记忆中。就像生命中永远的初恋,那甜蜜和着苦涩的味道,我至今记忆犹新!后来的岁月,便极少再见到雪了,或许是有过的,只是同样地被我忽略了。
前几天,我无意中在报纸上看到一则消息:为丰富群众的节日生活,某大城市在春节期间实行人工造雪。报纸同时配发了一张明显处理过的照片,照片拍摄的是那个城市的某个公园一角,一座“白雪覆盖”的假山旁,一个活灵活现的“大雪人”......在这个依然无雪的冬季,看着那张照片,我的记忆猛一下被拉到十多年前,脑海中满是那个冬天早晨的皑皑白雪,还有不时传来的那些老竹的破裂声。回到电脑桌前,我不由得在屏幕上打出了两个字:想雪。
我心里明白,我对雪的想念,就象在期盼一场可遇不可求的爱情,来或者不来,那是上苍早已注定和安排了的,任谁也改变不了。但我可以什么都不管,只管去想,想,想......想着想着,一个又一个的春夏秋冬便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