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茶叶在杯中浮沉
李存刚
通常是在这样的时候:早晨起床洗漱完毕,点燃一支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打燃燃气灶。不一会儿,燃气灶上的水便沸了。然后,不由分说将水倒入早已准备好茶叶的杯子,然后一口一口地,浅斟酌饮。茶杯是普通的家用茶杯,透明的那种,茶叶是市场上普通的熟茶(没加花的)或者茉莉花茶,而这样的时候通常是在我多年固定的休息日:星期二。
茶,每天都在喝,但只有在星期二,我可以不管不顾,只管去窥视杯中的茶叶浮沉、舒展、缠绵,而后一口一口地喝下去。星期二,决不是我刻意选定的一个时间。它一直都存在,一直都在流逝,它是我现实生活中真实拥有的可以放松身心的一天。但这一天,却与米奇。阿尔博姆的《相约星期二》发生了不可思议的暗合。人生这样的暗合不可谓多但也不可谓少,不同的是,米奇。阿尔博姆所要探索的是人生、爱情、以及生死诸如此类的深奥命题,而在我,更多的时候,仅仅是为了窥视。
当茶叶完全沉浸在那一汪摄氏80度以上的小小汪洋里,我最初看到的是翻滚和挣扎,像一大群无辜的落海者在茫茫大海上寻求逃生。它们不停的挣扎、浮起,浮起、挣扎,但也仅仅是挣扎而已。用不了多久,它们小小的身躯便彻底地放弃了抵抗,完完全全地舒展开来。舒展开来的茶叶的躯体一个个重叠在一起,一动不动地躺在杯底,看上去,像一堆尸体堆积而成的小山丘。实实在在的,那其实就是茶叶的尸体。
但平静是暂时的。接下来,我要揭开茶杯盖,让水慢慢冷却,直到可以进入我脆弱的口腔灌进我容纳五谷杂粮的胃。当我揭开盖子,一股天然的茶叶的醇香随之溢漫开来,直扑我的鼻腔,仿佛要在一瞬间侵占我全部的嗅觉乃至我的整个身心。与此同时,杯底的茶叶象是遇到了海底地震,慢镜头一般晃晃悠悠的浮起,又晃晃悠悠的沉下去,像一阕生命最后的绝唱或舞蹈!这样的绝唱与舞蹈直到你喝完杯中的水——那些从茶叶的身上砸取的汁液,一直都在持续着,反反复复。
若干年前,我曾跟着做了半辈子茶农的父亲亲身体验过如何采茶,如何将其揉搓加工成米粒或者豌豆大小的“熟”茶。我也因此学会了像父亲一样把刚出锅的茶泡得苦涩不堪然后咕噜咕噜地喝下去。那时候,我还是个懵懂的中学生,根本没有注意过杯子中茶叶的哪怕一丁点儿细微的变化。我敢肯定,父亲也没有;父亲挂心的是茶树的长势和“熟”茶的色、香、味。这关系到父亲辛苦一年所能获得的收成,关系到来年是否能按时交清我们的学费。为了自己活着或者活得更安逸,人往往顾及不到世界正发生的变化。就像现在,除了星期二,我常常是为了解渴而喝茶却没能注意到茶叶在杯中的浮沉一样。
杯中的水慢慢冷却,我开始一口一口地享用这淡绿或淡黄的苦涩而由醇香的液体,直到它变成无色。然后不用分说将杯中的茶叶的“尸体”倒进垃圾桶。至此,这些茶便切切实实地走完了它的一生,如果茶也有生命的话。可谁又敢否认,在自然界优胜劣汰、物竟天择的环境里长大成熟的茶不也是一世生命呢?
在这个星期二,当我倒掉杯子中余下干瘪瘪的茶叶的尸体,我就禁不住这样问自己,而答案却早已不言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