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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块儿阳光
 ●窦宪君

 一天，欣打来电话，极兴奋地说，快来啊，我也买了盆杜鹃花儿，就是叶少点，才顶仨骨朵。我当时正忙着，答应她过几天去看。从前欣每次来我家的时候，总是在窗子前，唏嘘着我的花，并向往着有一天，也养出好多风景来。我说，等你有了房子，这房间里的花，随你挑，看中了就搬走。欣说，那可太好了，可是，我啥时候能有房子哪。

欣是我的高中同学，后来又是在一个工厂上班，一个恍惚就是十几年，中间夹杂着恋爱结婚，又多一些交流体验，便成那种密不透风的闺中密友。男人说，女人之间是容易互相关心的，我同意。
欣说，她是在我的鼓励下支起那个小店的，说那些话的时候，是夏天，是在欣婚姻、事业均遭失意的前提下，在我的家中，我们吹着冷风，喝着啤酒，欣听我声情并茂地指引着她的前途，说女人的一生要靠自己努力付出才能获得幸福。

欣租的房子在镇子中心，最繁华的地段，道南，一幢灰头土脸的小二楼，欣赁了一楼其中的一间，十几平米的样子。装修的时候，我去了。工匠在她的指挥下，在巴掌大的空间里吊起了个闺房。梯子是两块稍厚些的板条钉几块横梁支在闺房上，人踩上去直颤。
欣乐此不疲地做着此事，我的思想却由最初的意识状态转入到现实中来。欣像是把许多复杂的事务一下子浓缩起来，吃饭、睡觉、工作，全部整体化一地规拢到一间十几平米的房子里。那个房子小得连个眼神儿都装不下，而幸福通常又是个极其难伺候的家伙。

每次去，欣都会在杂事堆里忙不迭地清理出一块地儿让我和她对坐着。要是冬天，便急着给我倒上热水暖着。店里采光不好，感觉压抑。我们说话，通常也不大声，心里像有什么挤着。话题倒是不着边际，跨度十几年的事，可能在几分种之内走几个来回，一瓶啤酒，能从中午喝到晚上。欣不止一次地邀请我在她的小阁楼上住下来，我都是不敢的。
欣要我干什么都行，就是晚上我一定要回到自己的家里，踏实地挨着地儿睡觉的。我因此佩服欣，因此在她跟前并不多说自己的日常生活。我甚至觉得自己是惭愧的，我的话只是在我的嘴边过了一遍，而欣却在真正的生活里边经历它的轻重与个中滋味儿。

欣从来不诉苦，还说她喜欢这样的日子。她说她已经放弃和一个男人有一个家的想法，她说男人是靠不住的。我只能说是。
一天去欣哪儿，进了门就喊冷，并不住地搓着手。欣辟头就说，你可来了，我的花就剩一朵了，快点看看吧。
我这才想起来花的事儿，眼睛便在欣的店里找。本来已经物满为患的小店，欣又是天天弄着一些花花搭搭的广告纸，我真没有找见。
快点来，在这儿哪。欣走到店的紧里面，人蹲下去，伸手抓起一个蓝色磁盆。

怎么搁在这啊？我问。就这儿有一块儿阳光啊，今天天冷，花要冻着了，欣说。

阳光是从阁楼下面的两扇小窗子斜斜地射进来的，照在灰色的水泥地面上，面积有脸盆大小，花就坐在中间，叶子和粉色的花油汪汪的，枝头上果然就剩一朵花了！细细的主枝在那儿挺着，分开两个杈，分布着七八片叶子，叶子间还有花开过之后的梗，剩下的一朵虽在开着，却也摇摇欲缀。欣还在摸它，我赶紧说，别动了，再动，这朵也落了。欣连忙停手。她盯在花上，我也盯在花上。过一会儿我说，等这朵花榭了，我来替你养吧。
欣说，她想自己养着，你看，房间里也有阳光啊，只要不停地给它换着位置，它一样也能开着的。我站起身，觉得不能再在这个问题上说下去了。
那一片阳光太小了，欣的生活也仿佛那盆花一样，要不断地转换位置，才能生存。

转眼夏天来了。一天，欣打来电话，说她不忍心外面有大好的阳光，而她的花还要呆在房间里。我去取。欣小心翼翼地把那盆叶子已经了长了褐斑的杜鹃花装进口袋，嘱我好好地替她养着。
我答应着，走的时候回头看欣，欣一个人在那个小小的房子里，看着许多人幸福地生活，却不能像那盆花一样，被人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