趟过春天的河流
趟过春天的河流
我隐约地觉得我的身体正变得虚弱,容易疲累,为着许多身心之事,我常生厌倦。从未有一种厌倦,如此宽广地弥散于生活的各个角落。我的时间几乎是完全在工作室与电脑前度过的,我的臃肿的身体已经无法在篮球场上疯狂地奔跑,迟钝的脚步已跟不上乒乓球的速度。长久的静坐,使我的坐骨神经也出现了问题,隐痛时常在我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侵袭。我所愿意做的,或者能够做的,就是仿佛受伤的山羊慢慢地行走。 以前,总以为自己的身体是由着自己支配的,如今却发现,身体也会将自己背叛,使得信任它的人手足无措。这正如人的思想,或许一生虔诚,或许一朝反叛。我曾受过思想的愚弄和弑杀,这里面究竟有没有真理与正义,此生难晓。 我的生活里少话语,却多思想。我沉默寡言,且思维阴僻。学须静,思亦须静。我的写字台就靠着窗子,然而窗子前不是田园与城市,只是一袭劣质的窗帘,一年里难得拉开它。屋子里多霉湿的味道,孳生着我的思想与文字。孤独与我朝夕相伴。 今夜,我不再逼迫自己,与文字、思想、工作、爱情、未来纠缠。南方的春天已经到来。月亮在七点左右便翻上了山,现在正在松树林的枝间停留,月光透过松林的间隙泻落下来,照见我的身子与路上的碎石。仰望月空,这是很久以前的姿态了,心中也有许多惬意的疑问:月亮为何这般明亮?月亮有翅膀么,倘若不,它又如何在那么高的天空上停留呢?后来,从科学书上得知了宇宙与星系,月亮也不再神秘了,心中却似乎多了一份不安与惆怅。 穿过松林是一条石子马路,并不很宽阔,路旁立满了海桐与水杉,因为是春天了,它们将绿色勃放着。路灯映照着路面,与月亮争辉。然而,我不喜欢路灯,它映出的影子与月影是两回事,就如庸俗的牡丹与清丽的水仙。路上时有人来去,我希望这来去的人群间没有我所熟悉的人,我不想与他们打招呼,在他们面前我又会变得局促不安,违背了我散步的初衷。 我早早地折出立满海桐与水杉的马路,借着月光在湿润的田间散步。田埂很窄,又长满了细密的草。夜浅浅的黑,微微的亮,我看见脚下的一部分田地荒着,一部分种着初长的庄稼,然而都弥散着青草的气息。有一块草籽地,草籽是农人们唤的俗名。它的叶子如萍,茎短而娇嫩,是农人偶尔一用的佳肴。它们现在就在我的脚下,温柔,舒畅。在春天的最后几个月,它们将开出一大片红色的花朵。那又将是一个个蜂飞蝶舞的日子了。 田野上的风顺着草叶吹来,吹去了许多烦恼。此时,望那路与路灯,那海桐与水杉,那行走的人,竟是那么美。我知道,我的心已经在这草野的春风里舒展开来。我继续行走,漫无目的。 走过了田野,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条河流,月亮在停在水中,月光使整个水面明亮起来,映见了蓝色的夜空。如果记忆不错,这条河的对岸有一条引渠。渠将河水引入对岸的田野,灌溉其间的桃园和杜樱林。春天的水,流经五月,桃园里就结满了鲜红的五月桃。而此时,只能借着月光看见它们的影子,然而也能展望五月。 我有些忘乎所以地在河边奔走。在我经过的地方,是田野的延伸,河流的延伸,还有对岸的桃园的延伸。月亮照着空旷的田野,河流,远处的山峰。山峰之上是我翘首仰望的夜空,湛蓝,挂着几颗星星,晶莹闪烁。 今夜,我决定让自己迷失路途,在月亮下的大地上,不追寻来路和去路。河水激撞着石头,迸着水花,那也是月亮的美华,它的光亮在每一滴清凉的水间。我在河边,绾起裤管,仿佛绾结许多身心之事。提一双鞋在手中,与月亮一起趟过春天的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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