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刚 | 注册:2004-2-25 23:50 | 等级:用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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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 鞋
李存刚 在这个不是江南胜似江南的小城长长的雨季,走在小城的街上,冷不丁就有一双水鞋撞入眼帘。这时,便有一种别样的感觉骤然自脚底升起。那种穿着水鞋走过那山路的感觉,细微而又深刻;那弯弯曲曲的山路, 一路伴着一条汩汩流淌的小溪和两边延绵不绝永远也望不到头的小山,路上满是因多雨而泥泞不堪的泥浆和着些许大大小小的砂石,走在上面,“扑——哧——,扑——哧——”的脚步声很有节奏地传来。脚底下的感觉也很是特别,那感觉似乎直接便传到了全身,无法言说。我就是那样走过那山路乃至整个童年和少年时代那些贫寒日子的,穿着水鞋,怀着某种特别的痛苦和快慰 。某些时候,痛苦和快慰的意义大抵是相同的 。 是的,每个人都是赤条条地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但是,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每个人的际遇就不尽相同了。我记得很长的时间,我都是赤着双脚的,即便是寒冷刺骨、北风呼啸的冬季。在那个大家都穿自制草鞋和千层底布鞋的乡村,因为贫穷和我的弟弟妹妹,我就只好赤着双脚了。 大约五岁或六岁的时候,具体的年岁我已记不清了。反正那是个冬天,我记忆中今生度过的最寒冷的冬季。因为没有鞋穿,因为赤着脚满世界疯跑,我的双脚生满了寒冷季节里最可能患上的疾病——冻疮。那个大雪封山的夜里,正当一家人围着熊熊燃烧的柴火烤火时,周身温暖的我被双脚溃烂的冻疮折磨得号啕大哭。那时身体尚硬朗的爷爷心疼了:“哎,这么冷的天,没得鞋穿,咋个不生冻疮呢?”爷爷的话虽然无奈,却深深刺激了父亲。第二天天没亮,父亲便不声不响地捉起家里那只瘦瘦的母鸡赶集去了。傍晚,我便有了一双水鞋。 那是我今生拥有的第一双也是唯一一双水鞋。 所谓水鞋,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叫法,单单我知道的就有“统统鞋”、“水统鞋”什么的,不一而足,就象对某一个人,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叫法一样。其实也就是高统的塑料鞋,特别适合在雨天走山路时穿着。外表看起来有些象现今城市女性流行穿作的长统皮靴,但用金钱恒量的所谓价值和观赏性都有着千壤之别。而在我的家乡,大人们都叫它“水鞋”,听上去,简洁、实用、直白。我想,这也许也就是我“日出而落,日作而息”的父老乡亲的人生哲学吧。但那时候我还小,还不懂这些。我那时有的只是穿上水鞋后油然而生的新鲜和好奇,还有一丝丝的骄傲。就因为这油然而生的新奇与骄傲,那天,我穿着它向家门前那个夏日里我们嬉戏水牛泡水的水滩一步步走了过去......我至今仍清楚地记得,当我一步步走向深水处时,那突如其来的冰凉和痛楚——最后,我是整个的身躯都跌倒在水洼里了。当过路的二叔抱着我急匆匆地冲进家门,气急败坏的父亲抬起大手给了我两记响亮的“屁股板”。然而,接下来我接连几天的高烧和胡言乱语却让父亲的愤怒兀然变成了恐惧——躺在床上,我做了个长长的梦:我梦见自己不仅又有了一双水鞋,我还穿上了一身新衣。我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只记得我醒来时,爷爷、父亲、母亲、我所有的亲人们脸上不约而同地浮现出的一场虚惊过后舒心的笑意。但是,我没能再有一双水鞋,也没有一身新衣;只有那双让我新奇与骄傲,也差点让我丧命的水鞋...... 那双水鞋,我一直穿着,直到后来有了第一双布鞋、第一双皮鞋,直到离开那个贫困的小山村离开那条泥泞的山路。虽然后来再也没有穿过,但是时不时地还从心底里涌出穿水鞋的感觉,我甚至不止一次在梦中回到那个水滩,回到老家那间日渐破败的老屋......水鞋对我,早已不止是怀旧范畴里的一种清晰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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