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逢平 | 注册:2004-3-3 23:35 | 等级:用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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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金玲的散文 <<亲情延绵>>
我的手腕上戴着一圈粗糙的白棉布,宽约5厘米,戴着,就缩成卷状的一圈,十天,半个月,白颜色变得龌龊,每每伸出手来,那条白棉布便露出来,一段白净的手臂顿显得刺眼。 这样一条白棉布戴在我的手腕上已二十几天了,它一天天变脏,变丑,使我不经意伸出手来在众人的视线下也会被它的刺眼吓了一跳。可我还是戴着,只要它一天不断,我还是会毫无嫌弃地戴着它。它是我为伯父佩戴的孝带,过上七七四十九天,再把它解下焚烧在伯父遗像前。 伯父去了。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伯母去得早,在十五年前因意外走了,一辈子与无争的伯父不声不吭地进进出出,在我们亲切地喊他“伯伯”时,他便露也笑容静静地望着你,或摸出一张发皱的纸币塞向你的手心。 伯父是在几个月前突然被查出淋巴癌。依然健壮的伯父以他六十高龄辛勤劳作,虽然儿孙要求他怡养天年。爷爷走得早,留下差不齐的几个儿了,伯父勤勉一生,呵护、拉扯几个挨肩的弟弟。眼前被病魇折磨着的伯父已瘦成一圈骨头,他以微弱的声音催促着我们离开他的病榻,不用守着他。只剩一口气的他想的还是不要添别人的麻烦。 在为伯父超渡亡灵时,亲人们在法师的诵经声拉起“钻”。故乡的习俗中,为亡故的亲人牵“钻”,让他们的灵魂在阴间早日脱离苦海,死去的爷爷、奶奶、伯父、伯母们都在其列。据说“钻”是轮回盘。 这是一场家族的大团圆。死去的亲人和活着的亲人在这样一个特别时刻相聚在一起。“钻”缓缓地绕着,在女人们念念有词的哭诉和男人们低落的啜泣声中。“钻”跳动、跳动起来。所有的人在一霎时嚎啕大哭,所有的人都相信亡故的亲人又来到我们中间。解脱吧,再也见不到温暖阳光的亲人!解脱吧,没有痛苦,没有徘徊,愿你们在另一个世界过上新的日子! 宗教高高在上,让人费解在于它的神秘,令人膜拜也在于它的神秘。你可以不信,但经历了失去亲人的伤痛后,你会宁可相信它的存在,渴望得到它的庇护,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你的善男信女跪在你的脚下,你面带笑容,又作何感想? 纸蝶飞舞,红烛摇曳,法师们的诵经声越来越大,却盖不住迷离的泪眼与抽动的心。 微腥的海风迎面扑来。这个世上是存在着亲情延绵不断的!所以,每阵风的吹拂都会卷起古镇青石板路上的落花。
<<女人与工作>>
我是一个已失去工作两年的女人。工作着的我是一个独立的女孩。这是我现在向爱人吹嘘的资本。我说,从恋爱到结婚我可没花过你的钱,要不,你哪来的积蓄娶我。喂,现在你花的又是谁的钱?爱人的反问常使一向灵牙利齿的我噎住了,我就撒娇道:还不是因为嫁给你?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词句,我不禁失笑,对这一俗话产生深深的质疑。有一位现代女作家说,女人一旦事业无望 ,青春已老,爱情已死时,还可以退一步作个贤妻良母。这样说来,女人天生比男人多一条退路,那就是“嫁人”,而且这可以是一份工作,永无失业之忧,也没有出勤、评职、晋升等各方面的烦恼。这份工作也可做到惟善惟美:贤妻良母! 可到底做了贤妻良母,终究潇洒不起来。快过年了,我去走访一位老友,她不停地搬出新买的长长短短的衣裙穿在身上让我提供意见。我眼花心乱之际小心地问她:你买这么多的衣裙,你老公会有意见吗?她满不在乎地回答我,我挣的钱,他说什么话。我像被电击了,噎住,把想说的话随一口气硬吞了。 坐在家里,听邻居大李与一群女孩闲聊,谈笑声像一群自在的鱼优美地游曳在有波涛的海里,不禁感叹作男人的种种便宜。大李与老婆两地分居,他的老婆挺着大肚子独自生活在内地,其实夫妻恩爱的他们并不需要人们为之打抱不平之类的什么,但一想到单身挺个大肚子的女人,与作潇洒状的男人,竟生出许多不平,总觉得这个男人作了一个孩子的父亲,是坐享其成。 女人总是飞不远,女人的双翅挂满负重的砝码:家庭、男人、孩子、双亲,更有一群咯咯待食的鸡或一条守望家门的狗。 当然,所有的这些只不过是为没有工作的我在单调无聊时,在钱袋羞涩时,在失去工作的种种美丽时,就半天的光阴涂抹。“工作是美丽的”借先哲的话鼓励那些工作着的女人,也鼓励没有工作在努力找工作的我。
<<秋日私语>>
深秋,某一天早晨醒来,阳光已如上苍馈赠的珍珠般从半透明的纱窗前撒落下来,一夜拥被难眠的感觉还在模糊,我欲拥被复睡,却听到婉转的鸟鸣,“啾,啾”两声短鸣在惊异今天的好天气。 我掀被,趿鞋走向窗前,拉开窗帘,阳光“呼地”挤了一屋子。……刷牙、洗脸、梳妆起来,收拾房间,迎接太阳;净杯、烧水、捧着香茗坐在东边的窗下,我舒适地靠在藤椅上,把脚搁在矮凳上。陋室的一桌一柜,一窗一橱,在阳光的抚摸下生动起来。抬眼望到山的一角,树矜持地偶尔点点头,更远处是潮退后宁静的滩。阳台一隅四季开花的虎跑梅,是慈祥的奶奶,任蚂蚁在怀里嬉闹。 虎跑梅终年开着热闹的红花,每一枝条都是独立的一株。二、三十片椭圆形的叶子顶着一丛或几丛花朵。它开花每朵有八片半圆形的瓣子,花瓣纹理可见,用手对折并不曾揉皱。 独自呷茶,便想起一位一面之缘的文友,想起她爱茶,喝茶的趣事,恨不能与她同享一室阳光,共品一陶香茗。那是我参加一朋友的作品讨论会,散会时,看到走在前面的她背着一大包。我笑问是否需要帮忙。言语中,她问及我在何处,我说在石狮,她误为“实习”,竟一脸感叹,说瞧你们多年轻,仍在实习,我可毕业好多年喽!我只窃笑,不作解释。匆忙间,离开前,我抄下她的电话号码。她一再叮嘱她的号码是比较好记的,让我路经时给她打电话。 车开走了,我看着她一个人背着那个大包走着,很想叫司机让她搭便车,可我也是顺道坐便车,车上的人多半不认得,只任汽车奔跑在她的视线外。 任由一个刚认识的朋友陌生的街道上背着沉重的行囊,看着同行的人绝尘而去,应该是我的疏忽。这种想象,这种懊悔,在一段时日里,时时折磨着我。我真想打个电话告诉她那天的感觉,等我提起话筒时,才发现我丢了写有她电话号码的本子,我凭着依稀的记忆拔了2个相似的号码。我知道我永远失去了告诉她那天心情的机会,及至有一天我看到她一谈茶的文章…… 每当我独自饮茶的时候,特别是有了好所在和好心情,我就想起她——一面之缘却让我感到遗憾的朋友,我暗自揣想,以她写那篇文章的心态,想来她是不会责怪我的,能以那样闲适、平和的心境与人娓娓道出茶性与茶趣的人,独自走在异乡风情独树的街头,也许她正猎奇地对擦肩而过的惠安女,睁大眼睛…… 阳光已如调皮的邻家小孩,在我宽容的微笑默许下,悄悄地溜近我的身旁,正斜斜地粘着我,让人产生一种母性的亲切。心事在阳光的烘照下,如春天破土的草籽,先小心地探出脑袋,后伸出双手,忽而蹦出地面,整个房间刹时拥挤又迅速冷清。这个时候,需要来点音乐,让清亮、婉啭的萨克斯风吹起…… 南方沿海小镇,深秋的阳光偶尔格外慷慨,经过一夜东北风的摇曳,醒来梦里和煦的阳光如约而至,无疑是一种额外的馈赠与喜悦! 怀想远方的朋友,我的心事在太阳照耀下如经似纬的编织。
<<孩子的忧愁>>
微是二姐的女儿,三周岁一点,平时和我很亲。当丈夫在部队干到副营位置时,可以随军了,我带上微来到部队的新家。 一路上的新鲜总让刚离开家的孩子感到无穷的好奇与满足。我们赶到驻地天已晚了,面对凌乱的新家,只好匆匆安顿微睡觉,把微抱上床,我去打水洗脚。这是一个四壁徒空的房间,除了床,就是一张桌子,还有到处破洞的地毡,我打来一盆水,发现坐在床沿的微眼圈红了,我小心地问她在想什么,三岁的孩子使劲摇头,不说话,眼圈更红了,小鼻子也跟着红了起来,我忙哄她:“微微乖,等三姨给你洗脸,洗脚后,讲个白雪公主的故事给你听!”微躺上床上,睁大着眼睛静静地听我讲故事,尔后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丈夫便下到连队,留下我与微,还有依然凌乱的房子。真静啊,在这个家属区。一整天,只听到小鸟在树下喳喳地叫着,屋外热闹的一品红开着寂寞的花儿,偶尔有开山的炮声轰隆震来…… 日暮了,我和微在灯下吃饭。微忽然用手去抓碗里的菜,我一筷子打去。粗的筷子头敲中微的骨节。微含着一口饭的小嘴张大,哭了。天冷,粗的筷子打在红肿的关节上,我把微打痛了,看着微的泪珠刹那时滚了一脸,我心疼极了,感到自己的粗暴。我抱起微哄着她。微看着我,抽抽噎噎,止不住哭。 这一夜,在微离开家第一次来到异乡的这个夜晚,我的感觉糟透了。我抱着微仍下饭不吃了。我想我们需要人群,需要人类的声音。我敲开另一家属的门,她五岁的儿子开了门,说我妈妈还没回来…… 当我们又重新吃饭的时候,微又红了眼圈,拼命忍着泪又滑下。微用袖口擦着眼泪,我把微搂紧在怀,微擦着自己的泪又帮我擦。这一刻,微的忧愁深深震动着我。 她哭,是因为她疼。 她拼命忍着不哭,是因为她愁…… …… 当夜幕降临,灯光笼罩着我们,人的忧愁总在这一刻滋生。我想起童年的某个傍晚,一个小女孩孤独地坐在风中揉着眼睛。 那个小女孩就是童年的我,我记得是螃蟹正肥的时候,快过中秋了。我坐在我妈家门口的一堆干柴上,等着跟我姨回去。我低着头,玩着满地螃蟹残壳,一阵风吹来,残壳满地打滚,接着,我感觉眼里飘进东西。 我坐在风中揉着眼泪,妈以为我是舍不得跟姨回去,在抹眼泪,忙转身回屋提来两只大螃蟹,要我带去,我揉着眼睛摇头说不是,眼泪却真的一滴又一滴滚了下来。 …… 重温妈妈童年的苦难故事,我定格着一个镜头:炊烟四起,暮色四合,一个小女孩站在养母家门口,眼巴巴地望着眼前的路。眼酸了,腿乏了,只为了希望她的亲哥哥、亲姐姐能经过,看上一眼…… 妈的送人是因为外祖母的善良,她可怜一个没有生育的女人,送走最小的女儿,也许是那女人不曾生育,没有为人母的那份慈爱了,也许是生性残忍,那女人对她的养女百般折磨。童年的妈妈最大的企盼就是看上一眼自己的骨肉…… 夜色越来越浓,孩子的忧愁似乎也越来越浓,诗经上说:日已夕矣,牛羊下矣!
<<这天下午>> ——离群动物手记
身体某处的刺痛打击我想快乐的心情。这个下午,睡眠使“午”不小心长成一条粗壮的“牛”。这头牛使人感到时间的无望,永不老死,永不鲜嫩。 在丈夫不在家的第五个下午醒来。没有一个人,甚至一条狗或一朵花能听到我的声音,时间有一种凝固的残酷,如冰冻一冬湖,或睛天烈日下永不诉说的风动石。 渴望听到某种声音,找来广播,折断天线的黑匣子时高时低,时杂时闹,让人想象不出是哪一部世纪末的闹剧。 点一根烟吧!为什么不呢?选用最惬意的也就是最不想得体的姿势,翘着两只半屈的腿,围住纸篓。 慢慢放松之际,传来敲门声:一下,两下……砸门声:五下,十下…… 我懒洋洋地掐灭烟头,开门。 想象中,不超乎想象,丈夫怒目圆睁。“过得不耐烦,找死啊!”丈夫咆哮着。 心情好多了,有人类在说话,有人类嘈杂的声音是有人气的地方,比黑匣子里声音的复制生动多了。 那些缠绵的相聚镜头,让分离后的相聚娇气、躁气、造作,像世纪末“假”的流行。加重分离的凄苦,强调思念的极不可耐与无聊,是一堆无聊的复制镜头,从夏娃与亚当开始,到二十世纪的今天,延续到下个世纪的明天…… 老公的喝叱,让我的心情刹时晴朗。我需要人类的声音。 我深深吸一口气。这是一个可爱的下午。 周作人说:人,是合群动物……
<<树中人生>>
在一切无可置否中,树总是与生命同在。作为一种悠远的力量,树站着,深刻地站成人生的苦难与正直;树站着,死亡与永恒晶莹剔透。 生活在非洲扎伊尔的吐买丁奈人,有一种风俗“树活葬”。人死后,选择一棵两人合抱的樱杉树,把尸体直立置放在挖空的树腹中,树木因此不会枯死,而是越长越旺,并把尸体固定在树里面。在吐买丁奈人看来,树木总是不断生长,将死人葬在活树里,表示死人将和树木一样,永远保持活力,不眠于人间。 在中国的沙漠地带,有一位朴实面不平凡的陕北婆姨——曾获“全国十在女杰”、“全国劳动模范”的牛玉琴。一个女人带领全家在寸草不生的沙漠栽植出22490亩林地。这绝对是空前的,在中国乃至世界也是惟一的。而她的婆婆是个瘫子,患骨癌做过七次手术。西安电影制片厂的编剧张子良为了写反映牛玉琴的剧本《一颗树》来到牛玉琴家,体验她所处的环境,感受她的心态。他也是这样告诉我们:那个地方的人在那样的一种环境里生活,和大自然的关系很亲密,天人合一,看见沙子喜欢,看见树也喜欢。她生活得很恬静,很快乐,一年四季,周而复始,几十年如一日。这样一个普通的女人和22490亩林地的树一起站着,站成极不平凡的人生。 在许多古老的村庄,远远就可看到的是树头那棵已无法考证年龄的古树。人们将这古树的永葆生命活力、花繁叶盛,看作是子孙后代繁衍无尽的象征。树站着,是洞察人类历史的第三只眼。唐风宋雨,元曲清调,历史在花开花谢中缓步旅行,日月灯盏般背负肩头。生与死,成与败,盛与衰,荣与枯。树沉默直立,依然挺立。
无论是泡沫或花瓣,最终都消失在历史的断壁残垣中,向同一归宿靠拢。树在死去的活着的岁月中永恒站立。站着的人生,站着的树,这是同一种能包容一切苦难和沉痛超乎寻常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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