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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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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为 呢喃的火花 原创  总点击数:9  本周点击数:1  回复: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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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喃的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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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记

            

 

  五月二十

                  

  今天中午,宿舍的几个兄弟突然都喊没有钱,于是就请他们吃饭,当然前提是以后他们有钱的时候要一人请我吃一顿,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已经忘记我已经多久没有过过生日了,或许可以说我忘记我什么时候过过生日。但是,人们可以忘记了父母的生日,有几个忘的了自己的生日呢?

  吃到一半的时候,在武装部念书的老同学铁哥们刚好路过,我便招呼他一起进来,我又点了一道菜,因为我知道这小子有钱,今天的单肯定是他买定的了。我看到他刚买的手机便想起已经好久没有往家里打过电话了,今天说什么也该打个电话了,就拿过来拨通了老爸的手机。

  “刚好,我正想打电话找你呢?”老爸在那边说的很急。

  “出什么事了?”我知道肯定有很急的事,因为我在这边念了一年的书,他也没有打过一次电话找我。

  “要不,你回来吧,你奶奶已经五天没有吃过一点东西了,我看,这次她是玩真的了。”

  我明白老爸为什么会这么说,因为奶奶的军事演习已经搞过很多次了,每次都是所有的亲人急急的赶回去,她又能说能笑的躺在床上啃姑姑们给她带回来的她最喜欢的鸡腿了。以至于到后来,我那小外甥都会给她说狼来了的故事。

  我匆匆向辅导员请了假,收拾了一些东西,拿上两本书就走。下楼梯的时候碰上同年段的女生,她笑我背那么一个大包去哪里旅游啊,我看着她灿烂的笑容,我突然就想流泪,我突然间就失态,我冲着她说“为什么今天是我的生日,却要我听到奶奶病危的消息?”说完我就跑了。

  在路上,我拼命的压制着自己,压制着自己不要往那方面想,可是我一直觉的我是在诅咒奶奶,总是觉的奶奶要死了,要离开我了,这种感觉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强烈过,它让我的头脑感到生疼。在车上我坐在靠窗的位置,我想看外面的风景,想闭上眼睛睡觉,可脑子里充满的还是那痛苦的抹不去的念头,我拿出书,天,我拿的是什么书啊!《穆斯林的葬礼》。我的头脑再一次的疼起来,这时候所有离去的亲人的影子都在我的脑子里显现出来,我的爷爷和我的哥哥。我想起我上次离开奶奶的时候,她拉着我的手,要把耳环给我,我竟没有想到这是她的预感,或许她是觉得再也见不到我了,虽然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我了,但我是在她的慢慢的抚摸中渐渐的长大了的。我把头紧紧的顶在前面的椅背上,嘴里一篇一篇的念着:没事的,没事的,只是又一次演习,我回去以后她自然就会好起来的……

  回家的时候,奶奶已经睡在客厅里,妈妈,婶母和大姑正在给她换尿布,她身上很多地方都脱皮或淤血了,每动一下,她就“唉啊”的叫一下,音量很轻,已经只能称是比呼吸更大一点的声音了。我过去抓住奶奶的手,在她的耳旁轻轻的叫着“奶奶,奶奶,我是晓明啊”婶母也在旁边叫她的小名“是晓明啊,晓明回来了。”我看见她的嘴唇动了动,终于没有说出话来。我抬头看妈妈,妈妈摇了摇头“已经五天没有吃过一点东西了,再壮的人也没有力气说话了。”我仔细的看着她,那早已失明的眼睛深深的塌了进去,能看到的只是那黑色的眼圈,那只剩下一层皮的手紧紧的抓着我的手,过一会儿就轻轻的叫出一声“唉啊。”我用手擦去她眼睑上的眼屎,对着她发呆。我叫妹妹去买了几瓶牛奶用吸管喂她,她全部都含在了嘴里,不能吞下去,妈妈又对了我摇了摇头。

  下午二姑和姑丈回来了,问了问妈妈“怎么样”然后也在奶奶耳边叫了几声,看她没有反应就站起来摇摇头,在旁边坐了下来,和妈妈她们聊着天,偶尔提起奶奶的一些事。我突然间觉的很困,就对她们说我先去睡一会儿,然后把手轻轻的从奶奶的手中抽出来,她的手动了一下,握的很紧,上面有汗水。躺在床上,我怎么也睡不着,头脑里一会儿充满一些看不到的莫名奇妙的东西,一会儿又变的一片空白。没有躺下多久,爸爸就打电话回来说他晚上一点钟下班后会和哥哥一起回来,叫我守着奶奶等他回来。我再也躺不下去了,楼下姑姑和妹妹她们正在那边削蘑菇的脚,妈妈还在蘑菇房里采。我又再奶奶身边呆了一会,看她没有什么变化,便跟她们打了招呼跑去打篮球了,我不知道这个时候应不应该离开奶奶跑去打篮球,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跑去打球,但真的是丢下奶奶跑去打球了。

  晚上我一直呆在奶奶旁边看书,看《基础摄影》,本来是明天考试的,现在我只能等家里的事完了再回去补考。家里的事完了其实我知道是等奶奶死了以后,等奶奶下葬以后,我知道现在所有的人都是这么想的,只是都不好说出来而已。奶奶还是不时的喊一声“唉啊”,声音是越来越弱了。

  等到爸爸和哥哥回来的时候,我去睡了,一躺在床上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五月二十一

                 

  我起来的时候他们都坐在那边削蘑菇,妈妈说不知道为怎么这几天蘑菇的产量特别少。我在奶奶身边坐下,她已经没有声音了,只是两个手不停的在身上摸索着,只剩下两个断牙的嘴巴斜在那边轻轻的蠕动着,我趴过去,只能感觉到她在我耳边呼出的热气。我呆了一会,走到门口和他们说了几句话,然后拿起姑姑买来的油条吃。我边吃边回头看奶奶的嘴巴在那边轻轻的蠕动着,又转过头去看爸爸蹲在那边摆弄刚刚拿回来的栀子花,听他们说这栀子花要栽在空地才会长的好。九点多的时候大婶娘过来了,她和妈妈一起给奶奶换了尿布,奶奶也没有像昨天那样再发出任何痛苦的声音了,后来我听她们说看来也就这一两天的事了。我跟妈妈提起昨天是我的生日,妈妈马上就下了面说是补给我的。

  吃完了面我跟爸爸和哥哥去了城里,到哥哥那边上网,哥哥的房间里摆了两台电脑,他的几个狐朋狗友在那里玩网络游戏,床上还躺了两个,整个屋子乌烟瘴气的。我受不了,整个下午都无所事事,憋的的受不了就又跑回去了。

  我在奶奶身边坐着看那本《穆斯林的葬礼》看的眼睛有点花了就用手去摸奶奶的额头,或者把手放在她的手里让她紧紧的握着。我的手从她的嘴边划过的时候,她的嘴马上就嘟了起来,像一个婴儿寻找母亲的乳头。我叫妹妹拿来一瓶椰子汁,把吸管塞在她嘴里,她马上就吸了起来,我赶紧喊妈妈和姑姑,说奶奶可以吃东西了,可是过了一会她又停了下来,把椰子汁都含在嘴里,嗓子一动一动的就是吞不下去,我看着她那高高突出的颧骨,看着她想吃又吃不下难受的样子,我想起小时侯她背着我抱着哥哥去看戏,想起过生日的时候她给我们煮妈祖面,给我们煎又黄又嫩的荷包蛋,想起她看着我们笑呵呵的眼神,我的眼泪又溢了出来。

  二姑的小儿子请假来看她了,提来一桶的蜂蜜,以为她喝的进去,结果我弄了半天,她也只能吸进一点,都含在了嘴里,要过很久才能吞进去,这样反复几次她又不肯吸了,表哥坐了一会看她真的没有反应就走了。

                 

  下午的时候我跑去打球,看小学的篮球队正在那边训练,老师还是我们以前的那个老师,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头了,从来没有见他离开过学校,他没有老婆也没有子女,平常就喜欢和小孩子开点玩笑,他还记得我,和我聊一些小时侯的事,感慨现在的学生越来越贪玩越来越滑头了。

  晚上过了吃晚饭的时间,我的两个堂哥来了,过来探头看了一下,出去坐着和姑丈他们喝茶聊天了,到了八九点钟的时候,他们去买了酒在那边喝,聊着手机和女人。我一边看着书一边和姑姑她们聊着天,听她们开玩笑式的埋怨奶奶怎么不好传,偏偏传给她们那厚厚的脚指甲,剪都不能剪又难受的要命。过了一会一个侄子过来了(我们家族很复杂,几个侄子的儿女都已经十几岁了)。喝完酒他们就叫妹妹去买了扑克坐在屋里赌钱。五堂哥的手机过一会就响起来,是他的老婆叫他回去。我一会儿看看他们一会儿看看奶奶,奶奶还是把我的手抓的紧紧的,我只要离开一会儿,她的手就不停的摸索。我明白他们都只是过来看她死了没有,这么多人在这里都是为了等待一个人的死亡。

  哥哥因为公司的事跑了一天很累就先去睡了,爸爸回来的时候是一点多,我也去睡了。

                 

  五月二十二

                 

  奶奶的呼吸越来越弱,有时侯觉的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声息,可是我把手放近她鼻尖的时候,能感觉到她吃力的样子,好象有一口气一直停在她的喉咙,吐不出来又吞不进去。连吸水的力气都没有了。大人说看来是挨不过这一天了,刚好二姑和姑丈拿了一大袋的尿布来了,她们七手八脚的把奶奶的头转向大门,然后给她换上寿衣,还特意垫了两层的尿布,怕她把这寿衣给弄脏了。

  邵武的大姑接了家里的电话,电话问她这边怎么样了,要她下午回家,说家里的七个孩子没有人带已经乱成一窝蜂了。姑姑她们开玩笑说要带妹妹回去找她的亲妈(妹妹是小时侯爸爸和奶奶从邵武那边抱养的,那时还没有满月),我问妹妹记不记得过来的情景,妹妹就说她过来的时候奶奶就闪了腰,以后一直没有好。其实这些都是听大人说的,不过奶奶确实是在那个时候闪的腰,我还记得我和我的双胞胎哥哥在门口玩,奶奶怕会下雨,就把外面的一担农肥挑进来,刚到门口的时候就听见她喊了一声,然后就扶着门扇冒冷汗,她的腰就那样子闪了,到现在她的腰一直是弯的,脊椎骨下还陷进去很大的一个窟窿。妹妹由于没有喝人奶,又生了一场大病,身子一直很弱就一直跟奶奶住在一起,在是奶奶眼睛瞎了以后,她更离不开妹妹了,十几年她们一直睡一张床,在这点上我真的很佩服我妹妹,那么小就是她一直照顾着我奶奶。很小的时候我就没有见奶奶和爷爷住在一起过,爷爷是个庙的主持,成天就呆在庙里摆弄他的花和草药。奶奶命很苦,小时候就从上海被贩卖到福建,生了大姑以后丈夫又被抓壮丁一去不回,后来就带着大姑改嫁给爷爷,那时爷爷已经有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然后又生了二姑,爸爸和叔叔。一直没有过过什么好日子,等真正可以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我的双胞胎哥哥和爷爷又相后过世,到最后眼睛也瞎了,天天只能躺在床上。一直挂念的是哥哥还没有结婚,哥哥还没有给她买花衣裳,那是哥哥小时侯承诺的事。

  妹妹突然无缘无故的哭了,问她为什么她都不肯说,开始我们还以为是因为骗她要带她去她亲妈妈那边的原因。后来才知道,是因为她坐在奶奶旁边的时候,奶奶一直拉自己带着戒指的中指,后来二姑过去对奶奶说,你放心,戒指我已经给晓青了,现在手上那个是假的。奶奶的手才停了下来,因为奶奶清醒的时候一直说没有东西留给妹妹就这么一个金戒指了,叫二姑不要拿回去(那戒指是奶奶前年九十大寿的时候二姑给她的)。

  奶奶爱干净,她的手一整天都在身上摸索,大婶母说她这是自己在整理好衣物,等整理好了,她就会走了。其实奶奶从来都闲不住,就是在床上也要到处摸索不停,要不就把自己身上那一点点地钱拿出来一张一张地数,然后装上一个又一个地塑料袋,放在最里面地口袋里然后别上一个又一个地别针。妈妈说大婶母天天都来,要不是她过来帮忙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说虽然大伯不是奶奶亲生的,但比谁都好。我知道她是在说叔叔,到了今天叔叔和婶婶也没有来过,虽然只有五分钟的路程。中午大姑给我们炖了排骨汤,我和妹妹拿去喂她,她的嘴唇动了动,再也没能张开,我们就出来和他们坐着吃,听他们在说昨天那个表哥本来输了多少后来又赢了多少,听她们说爷爷当时七天七夜不吃不喝安静的走了,奶奶也已经七天没有吃东西了。我和妹妹不时的去摸她的头,手和脚底,然后告诉她们还是热的。

  下午大姑收好了东西要走了,她突然在奶奶身边哭,嘴里一直说自己不孝,这个时候不该走,可家里没有人实在是不行……爸爸他们一直劝她,说奶奶会理解她,心意到了就可以。爸爸叫我送大姑去坐车,路上姑姑嘴里还是含糊不清的骂自己不孝,对我说实在是没有办法,说她留了钱在二姑那里,到时候要多买点纸钱。我突然发现大姑很老了,老的有点像奶奶。

  爸爸跟我们说起他小的时候因为偷偷跑去钓鱼,被爷爷拿着鱼竿追,结果整个鱼钩都钩到他肉里面去了,这都是因为奶奶告的状。姑姑说她也被爷爷打过一次,是因为丢了一只鸭子。回来后我又跑去打球了。晚上堂哥他们又来了,还是喝茶然后开始赌钱,后来哥哥也加进去了,我还帮他抓了一会的牌,但他的手气还是差,把我的几十块钱都输进去了。等一个输光了,很快就散了,他们走的时候还没有九点,妈妈煮了好多面都没吃就走了。我过去给奶奶掏耳屎,我发现奶奶已经没有任何的力量了。奶奶喜欢我,是因为我懂的骗她的东西吃,她爱干净,我就给她掏耳朵,洗头修指甲。

  十一点的时候姑姑和姑丈也去睡了,哥哥因为累了一天也去睡了,十二点多的时候爸爸回来,叫妹妹和他一起先去睡,等半夜的时候下来接班。

                 

  五月二十三

                 

  就剩下我和妈妈了,妈妈开始先趴在我面前睡,我看那本《穆斯林的葬礼》,我知道妈妈是最累的,要照顾大家,一天还要采几次的蘑菇。等妈妈抬起头的时候我刚好看完那整本的书。我和妈妈聊我在学校的生活,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子跟她聊了,妈妈其实是最能干的人,她说她念到高二的时候,她本来是可以保送上大学的,因为那时她全县排名第一,后来因为各种原因就没有上成。她说她最远的地方就是到过我现在念书的城市,是大串联的时候,她到现在还没有见过火车。她又跟我说起死去的大舅,说大哥就像他,一身的才气又终一事无成,连大学都上不了,大舅没有上大学是因为当时他的校长是个女的,刚好大肚子,大舅就写了诗笑她,结果当年本来他是可以考的,那校长给他压了下去,要他拖一年才能考,大舅一气之下就退了学,自己跑到一个小地方去教书了,后来又入了赘,天天赌博,最后死在一次车祸中。妈妈说,最能让他安慰的可能就是他的两个女儿都考上了重点大学,大女儿现在又保送了研究生。妈妈还跟我说爷爷是非常的小气,又不喜欢女孩,依着是村里最老的资格总是到饭店里煮五毛钱的米粉吃,偶尔会留一点喝剩的可乐给我们喝。我又跟她提起了过世的哥哥,以前她是不让我提起他的,今天她反而很安静,慢慢的跟我聊着他,说他长得比我胖,现在肯定会比我壮的。我们还记得他发病的时候我们都在他身边,那时他开始抽筋全身发黑。妈妈吓的不知所措,站在那里愣愣的哭,还是几个邻居过来帮我们送到了保健所。

  “千金难买一个好邻居啊。”妈妈说。“那时妈妈和爸爸还带着他到处求医,我们家也是那时开始走下坡路的。”

  “他很乖。”妈妈说。“可是医生说他得的是先天的脑血管错位,早晚会发病的。”

  “你们当时还不肯告诉我呢,骗我说是被北京的一个老医生带走了。”我说。“我前几天还梦见他了。”

  “是不是还是胖胖的?”妈妈问,“说实话,你跟他的感情好还是跟大哥的感情好?记得你们当时一个是正组长一个是副组长,结果因为互相包庇被撤职了。”

  “我们从没有吵过架,都是联合起来在奶奶那边告大哥的状。那时他的那篇《丁丁和他的小飞机》老是不会念,是我帮他念的,而我的算术口诀不会被留校,是他躲在窗外念给我听的。”

  “刚生你们的时候,满医院的医生护士都说你们是医院里最漂亮的小孩,你奶奶还被护士长骂过,说这么漂亮的孩子都不懂的照顾,其实是太喜欢你们了,什么东西都喂你们吃。那时你爸爸还去河里抓了一条鱼熬汤给我喝。”

  “我还记得小时侯我们一起躲在灶角,一直往里面塞柴火,发生了火灾,差点被烧死。幸好婶婶把我们拉出来。”

  “那时你奶奶还站在门口跟你大婶娘聊天呢。”

  我回头看了一下奶奶,她好象安静了很多,过一会手才会动一下。

  到了三点多的时候,我先去睡觉了。

  我感觉有人在叫我,声音很轻,迷迷糊糊的我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等我睁开眼,看到妈妈站在面前我才确信不是梦。妈妈说的很轻,看来你奶奶是不行了。我一骨碌爬了起来往下跑。在家里的所有的人都在了,我听见姑丈在对他们说,他看到奶奶大口大口的呼气,像一只搁岸的鱼那样,就知道她快不行了,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没有气了,我过去摸了一下奶奶的额头,已经冰冷了,爸爸轻轻的用手摸合奶奶的眼睛。我把奶奶的下巴托了托,那半开着的有点歪的嘴终于合在了一起。我在奶奶身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看着她,眼泪不自觉的就流了下来。我的脑子一片空白,看着爸爸妈妈他们流着泪在那边忙来忙去,看他们在她枕头处插了一支香,在她脚尾放了一把扫帚。我知道奶奶是死了,可我却怎么也接受不了,她没有死的时候我一直以为她已经死了,可现在她真正死了我却觉的她还活着,她不会死的。

  六七点的时候三伯一家还有二婶娘一家老小都来了,后来大婶娘一家也来了,爸爸告诉他们奶奶是五点二十五分去的。她们在那边忙着收拾奶奶生前的各种东西,把奶奶盖的垫的棉被都抽掉,拿一个硬枕头把奶奶的头摆正,三伯说明天可能会有雷阵雨出殡不大好,而且刚才爸爸的结拜兄弟打电话过来说今天刚好是黄道吉日。就商量着今天马上火化。三伯叫来了村里的葬礼师傅,跟他一起讨论火化的问题,后来就决定去广化寺,那里虽然烧的久但有宝塔还有和尚念经超度。师傅打了电话叫了灵车,然后说八点半过来装棺。妈妈开始把准备好的一些麻布帽子拿出来,并去剪了柏,拿出红纸包红包。二婶娘开始回去通知同宗的人九点前过来拜送。五堂哥也来了,站在门口不知道做什么,爸爸问他叔叔在哪里,他说正从城里赶回来。后来爸爸叫我们几个男丁回家去把以前做好的棺材运过来。

  同宗的人开始提着纸钱过来了,妈妈叫我拿了一个本子记下他们的名字,然后给他们一个红包。一会儿就来了五六十人。三伯说该来的都来了,差不多了,就叫我们把那些纸钱堆放在一起。这时叔叔和婶婶也来了,也站在门口,爸爸看见他就把他拉进去,掀起盖在奶奶脸上的床单说“这是你娘,看她最后一眼,记住她的脸。”我看见爸爸的眼泪流了下来,我的眼泪也流了下来,哥哥在旁边递给我一张纸巾,他的眼睛也是红红的。

  那个师傅又来了,在棺材里放下所有该放的东西,我和哥哥然后叫妈妈她们帮奶奶把裙子袜子什么的都穿上。然后抬起奶奶把她放进棺材,我和哥哥帮那师傅在奶奶身上盖上一层单子然后掖紧。那师傅拿了一个珠子叫爸爸塞在她嘴里,还叫他说,娘,你在那边什么都好啊,眼睛也看的见,身体都好啊。然后帮奶奶梳完头,用力把头梳折断,一半放在棺材里一半扔在奶奶睡的地方。他用剪刀在奶奶衣角剪了几下,叫爸爸叔叔和三堂哥二婶娘一人拉走一条,又叫他们往奶奶袖里塞进金纸。做完这一切的时候,他叫我们全部转过身去,盖上了棺材盖。外面的纸钱也烧的差不多了。灵车也来了,我们一人拿一点奶奶身前的东西从大路上走出去,看着别人指指点点交头接耳我的眼泪又下来了,在一个没有人家的河边烧掉了那些东西,然后一人折了一支树枝从小路上回来了。棺材已经抬上了灵车,他们在车门后铺了一张塑料布叫我们磕头送行,看着别人在那边哭,我感觉我的头有点晕,脸上粘粘的。灵车开动了,我们都跟在后面一路喊着妈妈,奶奶,大奶奶。三堂哥在前面一路撒着纸钱。我的头已经抬不起来,我的耳朵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声音,喉咙里根本就发不出声音,只有眼泪不停的往下流。在送葬的队伍里面,婶婶是走在最前面的,哭喊着也是最大声的,这声音在我感觉里是那么的刺耳,我在这个时候居然还有愤怒,还有想笑的念头,是因为嫉妒她可以哭的那么大声吗?

  灵车在村里的一个桥上停了下来,我们又开始磕头,旁边围观的人都在说奶奶可是个好人啊,子孙也多。我看到妹妹不停的哭,鼻涕都下来了就把哥哥早上给我的纸巾递过去。爸爸,叔叔,大堂哥,三堂哥,哥哥和我上了灵车,其他人都上了后面另外的客车。一路上我们往窗外丢纸钱,每过一坐桥就用手扶着棺材说,奶奶,过桥了。我的眼泪流了干,干了又流,想起奶奶身前的林林种种,想起她对我们的好,想起心里的莫个地方突然一下子空了,我的眼泪就不自觉的流下来。

  灵车一路上了广化寺的山顶,那里已经有几个和尚等在那边,五个火化炉并排排在那里,其中的一个正烧的欢。跟我们一起来的那个葬礼师傅先下车和那几个和尚抽着烟聊着天,然后其中最胖的一个带爸爸下去交钱了,妈妈和婶婶摆好带来的祭品,一个和尚在旁边念着经,我们又开始磕头,这时候我们已经没有人哭了,从出了我们村子开始我就没有听到哭的声音了,还能流出泪的也就只有我的妹妹,我那哭的最大声的婶婶一直在和旁边的人聊着天,等爸爸回来给了那个司机一个红包,他们就开始把棺材搬下来,架在那早已支好柴火的火化炉里,和尚往那里面泼了柴油,又拿来鼓风机吹,火一下子就窜了起来。我们都跪了下来,我听到我那婶婶又喊的最大声:娘啊,你快跑啊,烧的很痛啊,你快跑啊……

    和尚告诉我们要烧七个钟头才可以,叫我们明天早上来收骨灰。爸爸给了他们红包,我们卸下行头,收拾好东西,一人折了一把树枝坐车回去了。

  三伯叫来我们村里的道士,给奶奶的牌位上写好辈分名字死亡时间和我们这些孝子孝孙的名字,然后在我家大门口摆好祭品,把牌位放在中央前面插上三支香,又烧了纸钱。我们每个人的手里也都拿了一支香,那道士开始念经,叽里咕噜的好长的一段,然后叫我们跪下磕头,磕完头又开始念经,这样反复了三次,最后他拿着柏枝蘸了水往我们头上洒,完了以后他就拿了一根用红纸包的金色和红色相间的短鞭子叫爸爸带他去奶奶去世的地方和生前睡的地方,口里念念有词每处用力摔了三鞭然后说好了,她走了,从此平平安安。妈妈给了她五包面条和一个红包他就走了,爸爸叫了叔叔,四堂哥(三伯的儿子),五堂哥,哥哥和我明天早点去拣奶奶的骨头,其他的人也都散了。

                 

  五月二十四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就过去了,叔叔没有来,爸爸也没有说什么。和尚已经等在那边了,爸爸先给他递了一支烟,抽完后他就打开了火化炉,把里面的骨灰和碳灰都扫了出来,均匀的撒在地上告诉我们白色的就是骨头叫我们一人拿了一双筷子和一个盆子叫我们拣。看着我拣出来的骨头我有点不相信,人怎么一下子就没有了呢?我们旁边还有另外一个家族的在拣骨灰,他们推了半天也没有人上去还叫和尚帮他们拣说到时候给他红包。那和尚叫骂他们,说这可是财宝啊,用金子都换不来的,他们才开始过来搬了椅子在那边挑,一个问这是什么啊,另一个说我已经装了满满的一盆了。我们这边的和尚看我们拣的差不多了就叫我们停下来,用筛子筛过一遍,蹲下来和我们拣了一会说好了叫我们把那些骨头都倒在带来的箱子里,帮我们分好头骨手骨和脚骨,又从剩下的木炭里面挑出两块黑色的东西告诉我们这是脑髓。最后爸爸用袋子把筛出来的灰都装了带走。爸爸说这个和尚很好,做的非常认真就给他多包了红包还把刚买的烟都给了他。

  本来是叫五堂哥背那一袋灰的,可是没有走几步他就喊太重了背不动,其实他是我们家族里最高最壮的。我就接了过来,我想起来以前背奶奶到院子里晒太阳,给她掏耳朵给她洗头听她出好多好多的谜语给我们猜,想起那奶孙在一起的快乐时光,我的眼泪又掉了下来我就说,奶奶,我背你回家,我背你到爷爷那里去。我们坐车坐到了爷爷埋葬的山脚下,我们上山到了爷爷的坟墓前,三堂哥已经和葬礼师傅在那边等了,葬礼师傅在爷爷的旁边挖了很深的一个坑,说要跟爷爷平才可以。妈妈她们和挑白灰的人还没有来,爸爸就叫哥哥打了电话回去催。我们几个坐在别人砌的很豪华的墓上面聊天,听五堂哥说他是多么的有本事,开摩托车偏偏要等到红灯的时候才过去,说他一次能喝多少酒。这时候天已经下起了雨。

  他们终于来了,但叔叔和婶婶还是没有来,三伯说出来的时候看到叔叔坐在门口喝茶。

  葬礼师傅先在坑底撒了白石灰,然后把奶奶的骨头摆在一个钉好的小红箱子里,又把其余的骨灰撒在外面,然后叫我们一个一个按辈分过去,每人往坑里撒三把土,嘴里念三声“娘,娘,娘(奶奶,大奶)。一把土换一把金,娘(奶奶,大奶)啊你安心。”

  烧完纸钱磕完头我们就下山了。雨变小了。我回头看了一下刚砌好的墓,我这才确定,我是真正的离开了奶奶,她的样子在我的脑里更加清晰起来。

  爸爸叫我搀着三伯下山,三伯不要,说他虽然七十多了,但毕竟当过好几年的兵,走过好多好长的路。姑姑说三伯退伍回来的时候她去迎接,他送了她一块的确良,当时她高兴的半死,那时她才十来岁只有我的小侄子那么大,还没有过新衣服呢。

  回去的时候爸爸对着姑姑大发脾气,是因为叔叔的事,他说他真想不明白到底哪里得罪他了,到了最后这个时候都不来,他是怕外人不明白还以为奶奶哪里对不起他了,说奶奶的坏话。妈妈就说爸爸你现在明白了吧,以前还一直袒护着他,说他毕竟是你的亲弟弟,前几年因为老屋子的事,大婶娘一家那么好想买我们的房子,结果你还不让,给了你的亲弟弟。爸爸说那时还不是母亲哭着对我说到底是亲生的,总要照顾着点啊。说到底他还不是因为小时侯被送出去心里记恨,可家里穷啊,而且他还是回来了啊,给了他那么多的东西还给他娶了媳妇。真好啊,扫墓是扫他那边的墓,这边什么东西他都要,争那房产的时候竟然还说大婶娘一家不是亲生的没有资格(大伯是入赘的,三堂哥也是入赘的)。有好事有表现的机会他们比谁都积极。表面工夫倒是做到家了。这几年来他来看过她几次?到底是亲妈啊!那些不是亲生的都过去了,他凭什么不来。姑姑就在一边劝,说公道自在人心,今天上山的人都看到了,三哥也是知道的,娘的名声在村里那么好谁都承认的,他是什么人别人也不是不知道你就不要为这是生气了。妈妈在一旁说,看着吧,明天他们就敢挑最大的水桶,明天是抢财气回家,他们肯定会去的。爸爸已经抽掉一整包的烟了。

  我因为还有两科试要考,所以中午就坐车走了。很快我就到了另外一个城市,下车的时候又下雨了,雨静静的飘落,隐隐的,仿佛生成了迷梦似的雾,这雾慢慢的扩散,像流动的思绪一样靠近了我,这是亲人的气息,我放掉手中的雨伞,亲吻这空气里亲人的灵魂。

  那个女生给我送了一本几米的《我的心中每天开一朵花》并写着:有些事情是我们无法改变的,希望你能快乐。

  我躺在床上再也不想起来。

2004-3-6 1:3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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