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采菊 | ![](fice/SYSTEM/33.gif) | 注册:2004-1-16 20:44 | 等级:用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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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谁最悲凉(写在妇女节前夕)
人生,谁最悲凉 采薇 “我这大半生,都是在她嫣然一笑的回眸下,走过来的。今生,她是我中秋的明月,回忆的鲜花,生命的女神,学问的缪斯……” 今天,打开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的《中国散文论坛》一书,第二次读到卞毓方的散文《雪冠》。第一次是在几年前,在《读者》上,记忆十分深刻,文中的情节历历在目。这次,本打算翻过去,读下一篇,偏偏我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读书也不例外,倘若要读一本书,必定是从首页读到尾页,断没有从中间翻阅或隔过某一篇的习惯,倘或实在不喜欢某一篇,那也必定要草草地读一遍之后,才进行下一篇。 《雪冠》,好在篇幅不长,就用一些时间再读一遍吧。仍然是,卞大记者在一个充满月光的晚上,去采访一位满头银发,顶着“雪冠”的老人。老人要求匿名,所以,我仍然不知道那是哪一位著名的老人,猜想中,他该是一位“翰林院大学士”。仍然是,老人沉吟着,向前来采访的著名记者卞毓方讲述他著述的动力——失败的初恋,讲述他此生唯一的知音。“初恋很美,它就像今晚的明月,既古典,又浪漫,既古老,又青春。”老人娓娓道来。86岁的老人,在回忆和讲述他充满茉莉花香的初恋时,心理一定是只有十六岁吧!在老人的讲述中,我仿佛看到一轮皓月正照耀大地,照彻老人迢迢遥遥从青年到老年的人生之路。因为有月光洒下的柔情,那曲曲弯弯的一条路,就升华得如静静的顿河。 读到此,我脑海中闪过一首古典诗歌《春江花月夜》,耳边回荡的也是一首古典的乐曲《春江花月夜》。“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老人既古典又浪漫的初恋,多像张若虚笔下流泄的月光。“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想象着千江有水千江月的盛况,会让人觉得满世界都是春天,月亮照见的每一个人都是神仙。然而,最美的,必定还是家乡的明月,最令人怀恋的,必定还是初恋的情人。尽管老人有一个成功幸福美满的婚姻,但是,萦绕在老人梦中的,却永远是“邻居的一位女子”,“谈不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倒是实实在在的,自小常在一起玩耍,心就往一处生了根。若不是尔后小镇上突然来了一位洋学生,我是一定要娶她为妻的呢!” 造化弄人,世事无常。小镇上偏偏来了那位洋学生,并且无可遏止地改变了三个人的生命轨迹——洋学生娶得如花之娇妻,“青梅”嫁得如意之郎君,痴痴傻傻幻想爱情的“竹马”,只能于不久后“出走上海读书,尔后又跟着她迁居的脚步转来北平谋事。发了狠心,几十年如一日地埋头学问,实际上,实际上就是想通过生命的超常释放,让她强烈感知,我也是生活在这个城市。我俩呼吸的是同宗的空气,饮的是同源的水。” “若干年来,走在大街上,每见到娇小玲珑的女子背影,我总是疑心那就是她,而发脚追上去瞧个究竟的哩。不怕你笑,前些日在美术馆看画,偶然瞥见一个倩影,我的心就砰砰跳,仿佛犹生活在故乡小镇,生活在青春年代的梦里。这么多的岁月流走了,我从来没想过她也和我一样,头上会生白发,脸上会起皱纹,牙会落,背会弯。在我心目中,她是永远不变的江南少女。” 我很疲惫,因为我一边读着卞老师的文章,一边在心里默诵着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深藏在老人心底的爱情,优美而又凄伤,仿佛“皎皎空中孤月轮”,抬头仰望,任谁都会被感动吧。我亦然。“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文章读完了,我的诗也背完了。 我的心在痛。两次读完卞毓方老师的《雪冠》之后,我的心都在痛,不为文中失却初恋的老人(对于他来讲,失却,正是一种得到,不是吗),不为“永远不变的江南少女”(尽管洋学生已在几年前去世),只为隐在故事背后的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只被轻轻地提了一下,就在文章中打住了,再没着落第二笔。我永远无法猜测她的内心感受,是幸福,还是忧伤。以中国传统的“夫贵妻荣”的观点来衡量,她该满意自己的人生吧。若在封建年代,她这位“翰林院大学士”的夫人,也该是头顶凤冠身披霞佩的一品诰命夫人。可是,她毕竟生活在“五·四”之后的现代社会。“五·四”,对于中国历史的意义自不必多言,对于中国女人的思想及命运的改变,其意义也不必多言。我无法探知,故事背后的女人,是追求刻骨铭心的爱情,还是以“凤冠霞佩”为满足。
“你有过初恋吗?初恋,一般都不会有什么结果的,而我却有,我的这些成就都与它有关。”(老人一脸幸福与自豪吧,说这些话的时候,或许该是满面红光的样子。我猜想。) “这么说,您太太,就是您初恋的对象了?” “不是。那是最终的婚姻,不是初恋。”(说这话时,老人是怎样的一副表情?卞老师没描述,我也不敢妄加揣度。) 合上书,再一次回味和咀嚼这一段对话,让我想起那个关于爱情与婚姻的古老辩题。毫无疑问,没有婚姻的爱情是悲剧,如梁祝。没有爱情的婚姻,是另一种悲剧,不必说例如。既有爱情又有婚姻的,就一定是喜剧吗?没有任何遗憾的人生,可能是最遗憾的人生。人们常说维纳斯的最美之处,在于她恰到好处地失去了双臂。假设,维纳斯失去的不是双臂,而是双腿,结果如何呢? 在《雪冠》中,“雪冠”老人的人生,是失去双臂的维纳斯。而他的太太的人生,则是失去双腿的维纳斯。失去双臂的维纳斯,容易成为人们心目中美的化身,失去双腿的维纳斯,最适合做一个洗衣妇。 常常,作家们,为了讴歌月亮,就把太阳和星星都隐去。月亮是突显出来了,可是星星在流泪。或者,星星没有流泪,我这个观星的人在流泪。但是,任谁也不能去指责头顶雪冠的老人,只能先是同情他,继而崇敬他。他一生的努力不正是庄子所谓的“化腐朽为神奇”吗?不正是王维所谓的“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吗?因为无可指责,所以我心更痛,一种无法名状的痛,用什么来比喻呢?我绞尽脑汁也无法说出。 一个女人虚幻的光影,竟遮没了另一个女人实实在在的一生。这种遮没完全不同于许广平之于朱安。
2004年3月6日星期六 写于国际妇女节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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