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摊开来
纸摊开来
汪峰/文
纸摊开来,干净、洁白。在我们矿区有多少人知道我漫步其上的快乐呢?
纸之以成为我的乐土,这是偶然也是必然。一开始我在上面放牧我的情感,丈量我和女友心灵的距离。纸摊开来,我又看到一辆自行车的奔波。我的女友是一个小学老师,靛青色的中山装(有一段时间流行女子穿中山装),头发乌黑发亮。我常常在教室门口等她,在窗户边等她。我一天天奔波,一天又一天没有结果。天气一天比一天坏,我下雨的时候跑,下雪的时候也跑;我正午的炎阳中跑,我半夜月上中天的孤寒里跑。几年就这样过去了。她请我吃饭,去找她时,我们仅仅停留于吃饭。她在一个山村的无名小学,天太冷,我们围着炭火取暖。我没事看着下面的炭火,也会抬头看她眼里微微闪着的炭火。双眼一碰时,总是惊慌失措地躲开。我在一分分计算着时间和心跳,那时我的内心非常非常压抑,精神处于一种高度的喜悦或怅惘之中。后来她坚定地拒绝了我,我几乎陷入崩溃。后来,我得知她得了一种难治的病,心下便更悒郁。于是,我写下了一首诗歌叫《梅》的诗,那是滴血爱情之后的结果。诗中有两句比较深重的句子:“黑色是病/红是血”。我还最具深情地写道:“如今。一个手拿梅枝的人向我走来/面色潮红。身影浮动/为博得爱情删削多余的枝节/使艺术更为纯粹/梅。我牵着宝马香车在驿路上等你”。后来我在某个窗口,看着她抱着女儿走过。生活中的疼痛,往往在纸上得以抚平。记忆中的苦涩被艺术的美酿成了酒香。
纸摊开来,我又看到了第二个女友的影子。那时在一个僻远的中学也有一个女老师,她教英语课结束的时候,不知是受油菜花粉的刺激还是其它,总之在下课之余,突然灵感来临,想到写一封信给写诗的我,结果是她的命运就写样确定了:比幻想更坏!我们按预定的模式相见、交谈、接吻。在一个雪夜,一条红纱巾在村庄某条幽寂的田埂上更为耀眼地舞动,她的青春如此火热地敞现在我的面前,交缠在我的身上。她潮湿的香味使一场冬夜里安静的大雪下得更欢。心意外地狂跳,我们彼此交换着期待。她家在农村,后来我们骑车从她家出发到一个十几里路外两河汇集的三角洲上看河。一个乡下女孩子为什么要去看河呢?为何还在两河汇集的三角地带?芦苇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时候,阳光已散发着春已将至的暖意。但这是一年最悒郁的时分。后来她又带我挖荸荠,采塘藕。她像纸张一样纯洁,至今不敢向人袒露。我刚才说到,在她家的日子,她像一个草芽一样,把歌声藏得很低,细碎的火苗留在她红朴朴的脸上,是那么充满挣扎的痛感和燃烧的快感。她不事雕饰的质朴的情感烘烤着我,我喜欢她的泥土气息,渴望一生在她的泥土中拱动。然而我像所有道学先生一样最终还是逃开了她。我揉皱了她,等着我归去的一双望眼欲穿的乡间的眼睛。一个较长的时间里我都感觉到她站在学校边田埂上,像一节甘蔗站在地里,被嚼烂的痛苦。我写下了一首叫《甘蔗》的诗:“叫甘蔗的女儿真命苦/一节一节/像以后一段又一段好日子/被城市人嚼烂/吐出一地的渣”。这首诗后来在甘肃的《飞天》杂志上发表,并获得评奖第二名……
多年来,我把爱的苦涩,爱的喜乐和歉疚延展到纸上。我慢慢发觉,时间正借着一张纸加重生命的瘢痕,并永驻记忆的舌尖上。
2004-4-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