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遗作

二○○二年，我去参加ｓ的葬礼。ｓ生前是我的好友，后来，他们说他神经出了点问题，被关在屋子里达八年之久。葬礼完毕，他的父母交给我一个本子，说这是ｓ留给我的。二年前，我曾去米镇探望过ｓ，那时的ｓ还邀请我在他的书房喝了葡萄酒，当场做了几首诗，其中一首叫着《马跟我说话》。ｓ说他的诗可以顺着读，也可以倒过来读。ｓ告诉我，他们让他去医院检查。ｓ跟医生说三国水战发生的地点现今的描述都是错误的，不符合常理，就此ｓ向医生们演讲了一番，那次他感到痛快淋漓。而医生只叫他去了一趟厕所，小便了一下，出来之后他们就让他住进了医院。ｓ说他面前的世界都是一个颜色：红色。路灯，河流，人的面孔都是红色的。那天晚上，他父母看到我和ｓ喝了酒，委婉的谴责了我，说，ｓ正在治疗当中，他不能喝酒的。我向他们表示了歉意。之后，便再也没有去见到过ｓ。直至听到他去世的消息，我才又回了一趟米镇。以下文字是ｓ留在那个本子上的，未做任何改动，录于下，以兹纪念，我永远的朋友ｓ。

褶皱的海

第一章　布

一

四爷搞了个筵席，宴请一堂邻里的兄弟过来吃饭。这天夜里，大堂里吵吵闹闹，我在厨房听到外面安静下来的时候，大概已经到了两点钟以后，这时外面很安静，只有一大片一大片粗鲁的鼾声。

二

四爷的家门口挂了一千丈布。

疯婆子走过四爷家门口，望着那些布，直接向四爷走来，她说：四楞子，你买这么多布干什么？

四爷听到疯婆子这么叫他，有些恼火，叫人撵走。疯婆子见人抄家伙来了，又说：四楞子，你买这么多布干什么？

四楞子，你买这么多布干什么？

三

我从外面走进来，看到谢永耕坐在四爷的大堂里，正在吃酒。我走上去给他分烟。大堂里面有很多人，但是看不清楚，只听到一片嘈杂声。好像谢永耕的背后就是一片大水。

偶尔看见时起彼伏的几条身影，端着酒碗，举过肩膀，在板凳和酒席间穿梭。

第二章　鱼钩

我站在鱼具店的柜台前，老板不在。

我仍然向里面问道：鱼钩怎么卖？

一个声音说：你要哪一款？

我说：能钓到鱼的都行。

那声音说：这些都不能。

十三岁那年，我在一家鱼具店买鱼钩，但是没有买到。

第三章　烟店

我只能看到卖烟的一个封闭的窗口和一面墙。墙是用整木通过横竖两种方式做成的，上面有三行字：

一九四五

一九四九

一九六五

外加对应的三行译文。译文所用文字至今不认识。

第四章　迫击炮

弟弟从外面带回一门迫击炮，我拿过来，对着五百米外的谭发林兄弟的家尝试着来了一炮，那炮弹跟西瓜一样大，缓慢的飞向他们家。炮弹到达他们家的那一下，他们家的木房子下半部分突然碎了，木片弹起来很高。房子没有倒下。他们的妹妹从房子里面走出来，沿着刚才炮弹的路径向我这边张望，不一会儿就走到我身边来了。我发射了第二发，这一发的速度明显快过刚才的，能看到白烟，却没有爆炸，它一直向前飞，好像飞出了地球的边界。

那是一所很漂亮的木板房子，木板还是铜黄色的。

第五章　狗

谭氏兄弟从谢永耕身后的那片大水走出来，他们看到我毁了他们的家。他们向我进攻的时候，变成了一对狗。

一对不算凶猛但却打不死的狗。我把其中一只踩在水沟里，以为把他踩烂了，但是我分明感到他们身上的骨头不可能被踩烂，我的脚却被他们的四肢像铁钳一样夹住，肋骨像锋利的碎玻璃扎进我的脚板。我松开腿，他又站起来，离开了。

第六章　女人和蜥蜴

我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那两条狗就跟我后面，在门槛边不停的走动。我叫他们走开，但是他们却不理睬我的吼叫。我命令烟店的女人帮我的忙，她不理睬，她还是我的妻子。她躺在床上欣赏着我的战斗。时不时看看窗户外面。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狗在门槛外游动。

一只蜥蜴在我房间的地板上爬动，横穿地板，向床上的女人爬过去。

门槛边那两只狗很久才离去。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仆人过来，问要不要点水果。他手上托着一盘西瓜，站在门外。我说不要。让他走开。他不走，我推他出大门。就在他要转身的那一下，我把门关上了，我刚才就看到他盘子下的刀子。我堵紧门。

听到门外那只狗愤怒的叫声。

第七章　还是狗

我坐在门槛边，望着外面。这时一条我不认识的狗，走过我的门槛，它的嘴咬住一只奶头，昂着头，四肢叮叮当当的走着。我看到那只奶头悬挂在一位男人的手上，男人微微地伸着手，用一根手指头叼着绳子，奶袋系在绳子的下端。像叼着一盏小小的灯笼。他向床上的女人说要买烟。我听到他们在说话。我看不到那男人的脸。

“低级动物对于高级动物永远是无知的，就像蚂蚁永远无法明白人类在忙碌什么。”

“你们家的狗很不听话。”

“他们不可能被消灭。”

我还听到他们说一些别的东西。

我跟他那条狗很亲近，他跟我说话。但他跟他的主人一样，目空一切。我记得他有一张婴儿一样可爱的脸，但也可以在一秒钟之内变得十分成熟。

第八章　我所看到的

我面前的景色呈现三个层次。第一层，我和我的女人以及观众的一些像潮水的声音。这些都倚靠在烟店这边，为观望着前面的景色而发。一位先生急急忙忙的由一边向另一边走去，手上舞着一样东西，这是第二层景色，那位先生在烟店和第三层之间走着，也就是说，他在我的视野的第二个夹层上走着。第三层，是一个女人，她刚好从左眼视线的极限走到右眼视线的极限，她不是一个确定的样子，在这两个极限之间，她不停的变化着，一会儿是短发，一会儿是长发，一会儿又是短发，没有裙子的，一下子又有了裙子，她来回的走着，速度很快，看不到她具体的样子，只看到她在移动，在第三层弧线上飞快的来回移动。

第九章　希腊渔夫帽

三层景观慢慢变成了汹涌的海水。像摩西离开埃及之后，看到的身后的海水。

一位男子站在海边。这时，第一层的观众大喊大叫：希腊渔夫帽！希腊渔夫帽！

那位男子，把其中一顶戴在头上，往下一压，又加上一顶，然后两顶一起揭下来，扔向海面，他不停地做着同一动作。

眼前的海水都慢慢成了火的颜色。火的颜色。

那些渔夫帽疯狂的燃烧起来。

整个海也疯狂的燃烧起来。

2004年4月17日录　俄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