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用手指了一下窗外。说那上面是什么字？我转过头去，在一摊乱石的桥头，竖着一块石碑，上面写着黑石渡三个大字。车子正在飞快地驶上桥面，这是一条河谷，河里遍布大大小小的石块和卵石，水流就从这些石头之间深深浅浅冲刷而过。春天的河谷宽阔，桥面显得很低。车速很快，只是二三秒钟的时间，这个叫做黑石渡的河谷就从眼前倏然消失。留给我一片神秘和向往。有些地方就是这样，你第一眼的惊诧过后，是一种莫名的吸引，仿佛以前什么时候到过这里，熟悉的亲切，这感觉一直蔓延在我后面的路程中。

　　或者还是因为我刚从天堂寨的龙潭大峡谷游罢归来萦绕的情绪有关吧：也是一川起伏的石头，还有从山上奔流而下的清清溪流。当时，林曾第十五遍地发出感叹：你看这水多大的力量，把石头都冲下来了。在峡谷里，与西绪福斯推巨石上山的情形相反，高山上的溪水日日夜夜锲而不舍地向下游滚动着亿万年的石头，同样是一场永无尽头的劳作，只不过石头和溪水仿佛都无怨无悔。然而，黑石渡只是一条河谷，近处并没有什么山的影子，那么，这一河川的石头都是从哪里来的呢？我不是地质学家，参不透这种沧海桑田的改变，一个普通人的眼睛里看到的只是时间万千种选择后的惟一结果。

　　最初被普通人的眼睛注视的应该是石头，天空十分地蓝，飘着白的云，空气潮湿，裸露的石体上生了一层层的苔藓，呈深绿色。日子久了，一些苔藓死去后，成为石头的皮肤，远远看上去黑黑的，黑石在水流里面起伏着。那时候，河水很大，雨季汪洋一片，有一只渡船往来，站立河岸，高喊一声：船家，过河了！应声撑船而来的是一个沉默的男人，后来，船上多了一位腼腆的船娘。人们称这里为黑石渡。朝云暮雨，摆渡过去的只是时间。

　　年复一年。河水浅了，晒了太久的石头已成白色。木桥代替了渡船。就像我们在龙潭峡谷里走过的那一座木桥，只是没有扶手的铁链。木桥就像是一种古老的守候，一份把时间碎片拼接成路径的执着，人走上去，会因时间的流逝而左右摇晃、立足不稳。黄昏，一位姑娘会悄悄在黑石渡口伫足，她的目光和迎面走来的一位砍柴的背负沉重的小伙子相遇，她低下头，挎上洗好衣服的竹篮子，在轰鸣的水流声中，在注视的目光里转身离去……

　　冥想中，车子停了下来，继而掉转方向往回开。原来上一次停车休息后有位同志没有上车。记得上次停车是在黑石渡的前面，一处卖杜鹃花盆景的地方，就是说马上又可以经过黑石渡了。我的心情因为兴奋而有些紧张，立即取出数码相机，调到了摄像功能，想要留下黑石渡河谷的影子。我睁大双眼盯着车窗外，然而，却一直没有看到，黑石渡仿佛被从人间蒸发了。或者还是我的幻觉，汽车根本就没有停下来过。


4、15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