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永波 | ![](C_3A/WINDOWS/Desktop/familiarwalksara.jpg) | 注册:2003-6-26 18:12 | 等级: 系统管理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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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西杨勇请收(2)
远人
《岁末十四行》(选4)
第一首
除了这样一场细雨,还有什么
能让我更深地怀念秋天,怀念
一个果园的尽处。我沿着自己的意志
一直散步到向晚时分,或者倾听鸟翅
在掠过时弄出忐忑不安的声响,深入到
我已无法看清的阴影里。我听到的叹息
明亮而松弛,接踵在果实坠地后的空间
让我一次次掉过头来,一次次寻找
那看不见的脚步,为什么要一直跟着我
在我的周围,季节里无声的薄暮
我已无法做到,在身边干净的石椅上
安详地落座。我一个秋天的经历
便是掩埋在果园的尽处,仰着脸
等候向晚的潮润,凉凉地浸入我的呼吸
第二首
你可以通过任何方式来接近我
你可以在流水的上空,那难以想像的寂静里
深入我的皮肤--这日渐衰老的植被
已出现一片僵化的变迁。你可以通过它
潜入我结痂的伤口;你可以在空荡荡的
林子里,触到我旅程里疲惫的足迹
你将看到的阴影,在疏朗的地方
随意涂抹一片迷茫;你将看到我的脸上
呈现一片剧烈的苍白,你将看到的一切
犹如一出忧伤的歌剧,被不断地独白
或者轻唱,而我也同样看到你的眼睛
被两排细密的睫毛遮掩着,我看见
它的后面,是一片茫茫的净水
它注入我的内心,仿佛注入一条干涸的渠道
第三首
我躲藏在人群里,一条杂乱的河
流淌在城市的街道
你们为什么要找我
我躲藏在人群里,行板如歌
拍击着冬天凋零的道情
这是一种怎样的境界,伤感或是迷惑
你们如今到了哪里?人流如织
你们是否还在叫着我?是否还在要求
我必须要进入你们的行列
可你们是谁?晕眩的阳光一层层覆盖我
我现在走到了哪里?人群之外
我看见你们每一个人的背影在穿行
你们不要再找我了,我已经
在最隐秘的地方躲藏--人群的深处
第四首
鸟群在林子上空散尽,一片浮云的世界
在我仰面凝视的一刻,我听见茫茫里
是谁的叹息在我背后轻扬
我这双手握不拢的季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裸露出皱纹和疲惫的沉寂。我看见落叶
跟随着我的脚步一路延伸
而我回过头来,是想寻找谁的脸谁的眼睛
在我难以继续的旅程里
我在渴望谁的臂膀?林子的深处
我又看见了谁?穿过一层又一层阴影
在细碎的时辰里隐匿,这是要
赋予我一种什么样的意味啊
我感到一切都在继续,一度挽留过我的秋天
也在风中驱赶我,像驱赶一棵连根拔起的树
杨勇(3首)
《悲秋——悼岳父》
暂时,更高的黑暗还没降临。
旷野,雏菊星星一样抽搐。我
岳父死了。三斤粗糙的花岗岩
骨灰,温热。过桥时,我看见
一条白练,仿佛从未缺少,水
量稳定地流淌着。仍旧,我岳
母试图带你回家,中巴车上恍
惚成老泪和唠叨。或许她们,
避开了眼睛,路途上有过隐秘
的会晤。今天,我们都活着,
把殡仪馆和门窗紧锁的家分开
让中间夹着晦暗的流云秋风,
就又是一年的九月。去年你肺
部的结核绽出红花,整夜,酒
瓶一样空空的咳嗽。现在,你
不在喊痛,缄默如石。六十年
轮的目光压下来,岳母的背就
驼了。而你的一帮子子女:低
低交谈,且蹬上梯子,端正你
小屋前的寸照,小心地续上鲜
花、水酒、果品,直到他们穿
过游廊,晃动在冰凉的秋雨里
你不再看到他们哭、他们笑,
咣当一下,就黑暗了。或者,
只是火车驰入隧道,你看见你
女儿和我出现在另一座城市,
亲密且又同床异梦度过一生;
或者,你的老妻,白发增加了
雪意,漫长的冬天包围着她;
或者,你的儿子,从婚姻转身
成了单身汉;或者,你老实的
大女儿还在药厂,单调、平庸
或者就是这样,只能就是这样
一生的事物少到没什么可说的
习惯了不再给你喂水翻身,习
惯了不再与你下棋、交谈,习
惯了不再低声叫爸,担心你在
另一个世界熟睡。还有,望月
时给你烧纸,我会阵阵地感到
“今天我看见了它们所有一切
它们都对我亲切”(罗伯特·勃莱)
2003/9/8/
《纸火 — 献给亡兄马瑜》
又是你,马哈鱼,
泅回分岔的绛色河流,
游回我身体。
今夜我们在街口,
摆弄忧伤的锡箔和照片:
蛰进大学、如厕吸烟,
逃进来路不明的通宵录象,
脑子白如暗夜和大雪,
青春溢满花生与啤酒。
现在,
站立尚温的纸火里,
你说起明亮事物,
说起泛着尘渣的光阴,
它流呀流……
绵延的事物仍绵延。
我却失去通往你的道路,
你躲在我找不到之处,
昔时积雪窄巷空荡荡。
而处处是你年轻影象,
挤进我年龄,
浸入我神经。
我加速度地尿频和衰老。
我担心,多年后你认不出我。
瞧,我常 常夹着寻人启示,
冷嗖嗖的刀子风里,
忘记了哪是家。
且老是听见,
你苦闷的脚步咚咚响。
冰城华灯初放的老街,
没有谁拍我们肩膀,搭话。
雪花旋下六角的灯光,我
一个人走着,身体亮不起来,
有一个漆黑洞穴,
又掉进你的黑夜。
好吧,红莲烛照,
让我们再谈谈神秘女人,
再谈谈政治,足球和性。
彼此的谋面,
光洁之脸、多皱之脸,
会为酒劲变得无耻。
你谈起……
“那个女孩躲在海南,
用锥子刺你, 你痛哇!
你的爱情到处是伤口。”
我说:“他妈的世界。”
仅此而矣,天还是亮了。
聊天室灭了,肝癌灭了!
寒冬灭了,星光灭了
窗前朝雨纷纷,春天的
锈花针,又绣绿了大地。
2002/4/5
《春天:被执行枪决的女囚》
在开满
白芍药的
天路上,
她的骨头
比云彩软。
但被呼啸的
雄纠纠警车
推进黑暗的
第23个春天,
比爱情和公款
还贪婪!
还伤感!
那泪水涟涟
她的眼:
两个疯狂湖泊,
两个燃烧的春天,
两个该死的我。
尽管,
这是卑微虫豸,
也能萌恩的春天。
但一会儿,她
将轻如黑暗里
蝴蝶的一闪。
2002年4月3号
在日记里面
我劫下她:
女囚犯,温小婉。
如今她
藏在我体内,
常到春光里,
来看,来转转。
而我,恍惚着
如一个醉汗。
(2003/4/17)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