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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亦武作品选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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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前）我拿虱子、跳蚤的确身手不凡，曾以每小时七十三只的成绩荣登监舍冠军宝座。不过，我初见阴虱时还是浑身起鸡皮疙瘩，这种乌黑透亮如油炒芝麻的八脚虱为阴囊专项寄生物，大半截身子扎埋进肉皮，非得用牙签将其戳死，才一点点地拔出来。老三石头把握着血糊糊的卵蛋告诉我，此为一种极普遍的性病（《白话何典》里面有女性私处生虱，求和尚捣入止痒的生动描绘，鲁迅曾为之作序），只须将阴毛剃光，遍搽杀虫剂，即能根治，但收审所狱医岂肯替贼搜刮下身？ 石头抠私处的响动在深夜惊心动魄，有一回竟痒得怒吼一声，坐了起来。于是?毛贼闻风行动，争相上前替他掰胯捉虱。老石精心挑选一年幼伶俐的捕快，斥退其他，方颓然仰头，靠壁打盹，下面一有收获，上头就呲牙裂嘴一回，活脱脱一个受难的耶稣。 我被车轮审讯搞得辗转难眠，不得不一次次窥视这种龌龊场景，由厌恶到习惯，再到下意识地欣赏，"痒得过瘾啊，"我也不由自主地浑身抓搔开来。 黄昏是狱中最难捱的时光，下午五点开饭，夜十点拉铃睡觉，其间五个小时，如果轮不上看电视的话，就百无聊赖。?毛贼当然只有挺直腰板，盘膝练功的命；上头们则拿出自制的麻将、扑克偷偷地玩--这违犯监规的举动一旦暴露，赌具没收，赌鬼个个都得挨电棒戴手铐。监中麻将是用肥皂和香皂特制，切成方块，吊到天窗外晒晾几日，然后贴纸描图。扑克的是书籍和双色圆珠笔。一个熟练的工艺贼，两个工时就能造一副麻将。
狱内无钱可赌，就赌喝凉水，输一回一大碗，由指定的替身代喝。我所知道的最高纪录是连喝八大碗，那小子灌得脸色蜡黄，东倒西晃，不一会，竟像牛一般反刍出一滩绿水。若遇值班干事懒散，上头们则瞅空子开晚会，节目是舍房歌星演唱，小品、相声、交谊或贴面舞等等。常演不衰的保留节目之一是野鸡在舞厅门口勾搭嫖客。饰野鸡的白脸贼前胸被硬塞进两只洋瓷碗。台词不堪入耳。接下来是勾肩搭背入舞厅，?贼以鼻音奏出，精选的"四小天鹅"边跳芭蕾舞边耍流氓，诸如亲嘴、摸乳、揉臀、撩"裙子"之类。最后女的半推半就，乳房从前胸滑到后背，屁股成了阴部。两舞男争风吃醋，大打出手。 收审所与一技工学校毗邻，两路口转房后，继任的老召方脑壳喜欢搭人梯观风景。墙外大约是条窄巷，常有叽叽喳喳的女学生路过，娇声如铃。方脑壳从天窗里瞅得眼馋，就禁不住喊些淫词滥调。有时亢奋过头，就一手把窗，一手解裤子手淫。女孩子们的阵阵尖叫及逃跑声隔墙透入，撩人心脾。方脑壳大叫："受不了啦！"于是纵下人梯，喝令打铺。以方脑壳为首，室内齐刷刷地并排躺倒七条汉子，裸胯，亮家伙。?毛贼马上分头行动，两人一组，伺候一根鸡巴。捏挤搓抹，使尽十八般武艺。高潮是口淫，只闻一片唏嘘，如饿鬼吮食滚烫的稀粥。贼王们伊伊哟哟，姐姐妹妹地乱叫，扣住"梦中情人"的脑袋朝胯里塞。事毕，?毛贼喘成一堆，涕泪横流，还必须将口内精液生吞下肚，连漏出嘴角的一星半点也得小心刮入。然后，用湿毛巾擦乾净污脸，俯身像狗一般嚓嚓舔主人私处。待阴茎疲软，方端一碗水，以小块白净纱巾沾着揩擦净身。 大功相继告成后，这帮性机器依次直腰危踞，木头人一般静候上头回味。直到老召摆手、屏退，归原位盘膝打坐，精神抖擞如旧。 偶尔也出意外。一次，有新贼在生吞精液时，不慎反胃呕吐，触动上怒，被恩赐熊掌豆腐八份，挨得口溢鲜血，此贼自动掩面将血和秽物舔吃乾净，并伸脑袋入马桶看了一小时金鱼。日子一久，我扶不上墙的癞狗本性就暴露无遗。我主动退出特权阶层的饭圈，同邻铺老头一道自食自力，且没事就朝毛贼堆里凑，探询案情，诱发精彩的江湖故事。我还策划了一次未遂政变，幸而三位密谋骨干都堪称好汉，严刑拷打也没能掏出口供。 入监新贼潮水一般涨涌，二十多平方米的地盘，已关三十余人，可上头的宽敞铺位必须保证。于是?毛贼扁起身子，朝一个方向侧睡，如罐筒里的凤尾鱼，可就这样，上头还嫌"人楔子"打得不紧，负责睡觉秩序的老六率一打手，来回在活肉上小跑操练，以消灭缝隙。人烟汗雾缭绕不绝。此时，倒是马桶贼让人□慕，他俩蛇一般拥着马桶盘据，眉目舒展。 我的铺位恰好在中、下分界线上，右靠开水贼，因此屡屡被踩人者惊扰。忍不可忍，我起身卷被，连越几位，挤坐在两名打手之前，背靠死角，正对着门。 舍内炸了锅，执班黄干事闻讯赶来，我跃起立正，如实报告。黄勃然大怒，喝命全体起立，重新调整铺位，上下对调。上头们自认晦气，统统被赶进毛贼堆里。我春风得意，占了迎门第一铺位，左侧挨码书的墙角。黄当?夸奖："好个反革命！" 贼王们恨得咬牙切齿。 三班二班是对门，由于管房干事不和，两个班的贼也常常隔巷道对骂。骂烦了，就趁放风时节打群架。双方各有损失，值班干事也就按惯例各打五十大板。翌日，若遇本房文某驾临，就二话不说，先给肇事者统统解铐，还替买副食犒劳三军。如遇敌方郭干事，就持一响竹，在巷道里走来走去，边舞边骂。并且自任裁判，让双方在放风天井再次公平较量。三班贼?有主子撑腰，神勇倍增，把我方撵得鸡飞狗跳。老郭抚掌哈哈大笑，玩得兴起，竟兀自赤膊上阵，执竹杖驰骋。我稍迟疑，被捉住衣领，老郭将俘虏上下打量个透，故作惊讶道："这不是拍电视反党的艺人么？你活在这世上好打挤哟！"于是押回三班，交割给老召慕明。 （未完待续） 多维编者按： 廖亦武（老威）所着《证词》（明镜出版社出版）是作者耗十余年之力写出，不仅记录了「六四」后最大一起文人反革命案，而且冷峻描述了几十种川菜肉刑，几十名死刑犯、刑事犯以及政治犯的狱中状况，力透纸背，催人泪下。像《古拉格群岛》一样，它具有文学和见证的双重意义。作家王力雄认为：为廖亦武庆幸的倒不在于他对历史的作用，而是为他在向历史交出证词的过程中，所重新找回的曾被专制铁蹄踏为泥尘的尊严。 廖亦武，1958年生于四川盐亭，诗人，作家，民间艺人。1989年六四□晨制作长诗《大屠杀》配乐磁带，旋即入狱四年。主要作品有《活下去》五卷本，《中国底层访谈录》《中国冤案录》数卷本，以及诗歌、随笔等；曾地下出版音乐CD《汉奴》《叫魂》《箫吟》《情兽》等。1995年和2003年，两度获得美国赫尔曼/哈米特写作奖；2002年获《倾向》文学奖。所着《中国底层访谈录》《沈沦的圣殿》等书数度被中国当局查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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