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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亦武作品选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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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前）大年初一早晨，老白不好意思道："我这个外交部长不称职，连累了大家。" 王二怪道："你昨晚有些反常。" "我想起我前妻，刚有翻船迹象就要甩我。两年前的除夕夜，我开车将她骗上缙云山顶，再一把扔在那儿。这胆小如鼠的婆娘只得跌跌撞撞地摸黑下山，绕了大半夜，摔得鼻青脸肿，魂都丢了。"
"够浪漫的。"王二讥笑道。 "昨晚才浪漫，我居然为这事感到后悔，你说浪漫不？" 过年不久，所里突然命令全监大扫除，地和炕板经多次擦洗，光亮鉴人。懒虫刘温柔意外地站在牢门口监督，叮嘱清理水池、便池等关键部位，叫一定要用牙刷。王二把袖口挽得高高地做样子，暗中却对死犯马云道："活命的机会来了。" 马云是某乡村抢劫集团的老大，被判极刑后，整日唉声叹气地叫冤，我将《刑法》有关条款反复念给他听，这头□牛却一个劲地念叨："我没杀人。" "也没抢啥值钱的东西，"王二帮腔道，"糊涂法官乱判。" 我哭笑不得。 "马死人出庭那天，"王二冲我眨眼道，"我还以为最多三、五年呢，直到天擦黑，听见外面三起三落的钉镣声。真不敢相信这桩小案子竟判死三个人。" "我不服！"马云捶胸道。 "明天准有大官视察。"王二环顾四周，故作神秘地耳语道，"只要人一进来，你就栽下炕沿，抱腿喊冤。你晓不晓得古代有头顶诉状拦饮差大臣轿子的？你再不抱腿就彻底没救了。" "我写了上诉。" "顶球用。"王二不耐烦道，"你到底抱不抱？" 马云略一迟疑，就咬牙切齿地点头。 我暗中着急，就威胁马云道："别听王疯子的，我帮你写的上诉，理由充足，我担保上面会考虑复审减刑。你一抱腿，反而激化矛盾，把自己弄死了。" 王二对我怒目而视，马云不知所措，我拍胸道："骗你断子绝孙。" "走狗！"王二骂道。 次日下午，果然有上峰视察。两道牢门一开，就涌入浩浩荡荡的队伍。两台摄像机从头到尾地交叉猛扫，一彪形大汉还登上炕来俯拍。而我们则分两排盘膝端坐，像呆头蠢脑的泥塑面对观摩者。为首一位是穿便服的胖子，被一拨穿警服的胖子重重环绕，脸色阴沈。他的目光在犯人堆里来回扫射，终于盯准马云，似笑非笑地问道，"你犯了什么罪？" 马云身子前倾，五官激动得变形了，"我，我，"他哆嗦着。 "什么罪，慢慢回答。" 胖子语调亲密，眼睛笑成一条缝。 "抢，抢劫。我，"马云禁不住伸腿，企图下炕，却被一名年轻警官按住，"老实点！"他喝道。 马云动弹不得，不无遗憾地乜视旁边的王二。紧接着，视察大员们像参加追悼会一般哭丧着脸，鱼贯而出。摄像机早候在栅栏旁，拍了若干紧锁眉头的忧国忧民的特写。待铁栅轰隆隆地关闭，王二向我迎面吐出一口浊气，"好险！"他揩汗道。 我会心一笑。 "幸好那警官身手不凡，制住了这蠢猪，要不漏子捅大了，我就成了教唆犯。" "反革命深谋远虑。"老白捧场道。 马云蔫了两天，少吃少喝，像个苦思冥想的哲学家。突然，他二目放射神光，豁然开朗得手舞脚蹈，胃口也因此大开。他津津有味地灌两钵南瓜汤，才开始风卷残云地扒饭，再接着是蛋苕酥五个（每个两毛六），惊得大夥目瞪口呆。 "吃吃吃吧。"王二慈祥地又捐献出一包怪味胡豆，"你这猪，喂肥了好宰。" 马云肥得神速，不过十天，体积就增加一倍，他成天喊饿，没吃的，连凉水都要灌几碗。他还养成憋尿的习惯，因为膀胱不舒服能使胃疼减轻，而一放尿，肚子就空得难受。 马云临上路前，已肥得走不动，头发全白，而鼻子红得发亮。他在这个世界上以鼾声着名，能打出十几种跌宕起伏的花样来，搞得狱无宁日。于是王二经常罚他面壁思过，谁知他的脑袋一触墙就鼾声大作，仿佛体内装有发电装置。"站着也响？你是鸡变的。"王二苦笑道。 马云的衣裤也缩小了，绷在身上像贼货。某天清晨，接他下黄泉的两个红毛照例搭起手轿来舀，却纹丝不动。后来颇费了一番周折，四个红毛齐动手，方把这尊佛请上西天。 （未完待续） 多维编者按： 廖亦武（老威）所着《证词》（明镜出版社出版）是作者耗十余年之力写出，不仅记录了「六四」后最大一起文人反革命案，而且冷峻描述了几十种川菜肉刑，几十名死刑犯、刑事犯以及政治犯的狱中状况，力透纸背，催人泪下。像《古拉格群岛》一样，它具有文学和见证的双重意义。作家王力雄认为：为廖亦武庆幸的倒不在于他对历史的作用，而是为他在向历史交出证词的过程中，所重新找回的曾被专制铁蹄踏为泥尘的尊严。 廖亦武，1958年生于四川盐亭，诗人，作家，民间艺人。1989年六四□晨制作长诗《大屠杀》配乐磁带，旋即入狱四年。主要作品有《活下去》五卷本，《中国底层访谈录》《中国冤案录》数卷本，以及诗歌、随笔等；曾地下出版音乐CD《汉奴》《叫魂》《箫吟》《情兽》等。1995年和2003年，两度获得美国赫尔曼/哈米特写作奖；2002年获《倾向》文学奖。所着《中国底层访谈录》《沈沦的圣殿》等书数度被中国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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