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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亦武作品选编 |
| [主页]->[独立中文作家笔会]->[廖亦武作品选编]->[《证词》选载之五十四：众犯举杯祝贺我“首次自杀成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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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前）我凯旋回房。众犯围上来察看伤势，王二啧啧翘大拇指道："反革命，你把整座监狱都闹炸了，真没想到你还会玩自杀。" "我逼急了，真要自杀。" "我不信。"王二可恶地诡笑道，"你的伤口在额头正中，这儿最硬，使出吃奶的力气也只能撞个大口子，几天就结疤了。读书人的戏就是演得好，浑身是血，又不碍事儿。"
我气得跳起来诅咒道："如果我演戏，屁眼儿拿给美国鬼子日。" 大夥乐开了花。抢劫犯大龙道："像你这个撞法，谁都可以撞个十回八回的。劳改队撞过墙的人比牛毛还多。" "那该如何撞？" "找一个有棱角的地方，斜着撞太阳穴，"大龙轻车熟路地教导道，"太阳穴是全身最薄弱的部位之一，筷子头一捅就穿，这儿弄一下，血与脑浆一齐出来。" "反革命可以带监狱大学的博士生了。"外交部长老白做了个举杯痛饮的姿式，"雷声大雨点小，脑壳撞得是地方。" "祝首次自杀成功！"?犯纷纷举杯庆贺。 我两眼喷火，原地转了一圈，正要找个目标扑上去拼命，老谢忽然嘘了一声，顿时，?贼缄口缩头，万籁俱寂。哨兵幽灵般游曳。倦意使愤怒冰释，随之而来的是比睡眠更深的咬噬心灵的哀伤。 写到这儿，正是□晨两点二十一分。电话铃响得毛骨耸然。我起身扑至客厅，在漆黑一团中抓起话筒，原来在几百里开外的另一端，有一位诗人要自杀。"我活腻了。"他说。 "你开玩笑吧？"我将信将疑，"活腻了就该死？那我已死过许多次了。" "那是你的玩法，"朋友说，"我不行。" "……" "相识一场，向你道个别。" 我冷汗淋漓地捏着话筒，等待对方挂断电话，然后再拨通另一个电话，像个稳操胜券的冷面杀手。自杀在半个小时内被人制止了，朋友已割了腕，就着血写下遗书，地上还积了一滩血。 翌日，我风尘仆仆地赶去探望，朋友已吊着手腕，躺在家里。我们一见面他就脸红，如一个做错事的大孩子，有人悄悄对我说："他并不想自杀，否则不会通知你。" "那你往手腕上砍一刀试试。" "他想引起人们的注意，每个人都想。" "太离谱了！" "诗人都离谱。当一个诗人的作品和存在方式都被冷落的时候，他引起关注的唯一途径就是自杀，顾城、海子都这样。" "但他们都死了。" "迫不得已。只有疯子才在分行文字里不厌其烦地宣布自己要死。真正的心死者是挽救不了的。" "你讲得太诗化，其实死就是那么一闪念。"于是我讲了自己狱中自杀的故事，"大夥都掰着我的脑袋看，埋怨撞得不是地方，我没死让他们感到遗憾。" "太离谱了！" "一点也不。生死是个人的事，没人真正在乎你。我出狱已经三年多，仍感觉在坐牢。对于囚犯来说，要熬出去，就得爱惜生命，克服那一个接一个的致命念头。" （未完待续） 多维编者按： 廖亦武（老威）所着《证词》（明镜出版社出版）是作者耗十余年之力写出，不仅记录了「六四」后最大一起文人反革命案，而且冷峻描述了几十种川菜肉刑，几十名死刑犯、刑事犯以及政治犯的狱中状况，力透纸背，催人泪下。像《古拉格群岛》一样，它具有文学和见证的双重意义。作家王力雄认为：为廖亦武庆幸的倒不在于他对历史的作用，而是为他在向历史交出证词的过程中，所重新找回的曾被专制铁蹄踏为泥尘的尊严。 廖亦武，1958年生于四川盐亭，诗人，作家，民间艺人。1989年六四□晨制作长诗《大屠杀》配乐磁带，旋即入狱四年。主要作品有《活下去》五卷本，《中国底层访谈录》《中国冤案录》数卷本，以及诗歌、随笔等；曾地下出版音乐CD《汉奴》《叫魂》《箫吟》《情兽》等。1995年和2003年，两度获得美国赫尔曼/哈米特写作奖；2002年获《倾向》文学奖。所着《中国底层访谈录》《沈沦的圣殿》等书数度被中国当局查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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