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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亦武作品选编 |
| [主页]->[独立中文作家笔会]->[廖亦武作品选编]->[《证词》选载之六十二：我狂吼一声撞开检察官踢碎玻璃窗迈向虚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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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前）新仇掩盖着旧恨，岁月如斯，人就这么一天天老了，谁也无法活在传奇小说里，用五年、十年、二十年或更漫长时光去追杀一个人或追念一件事，那么，监狱也会从记忆里逝远吗？包括面前这个金牙检察官？ 一条顶天立地的黑影罩住我，接着，我的下巴被捉住?起："这就是咬人的家伙？" 我认清此人是所里闻名的铁掌赵秘书，不觉眯眼打招呼。不料老赵兀地竖直右掌，从斜刺里砍过来！随着口腔?当一声炸响，我匍然感觉身首异处，那脑袋在半空翻了几个跟斗，然后跌落，砸回颈上。我被自己的血呛得猛咳，声带撕裂，而那□厉的掌风似乎还在深入，自食管和气管波及到内脏。
我从凳子栽到地上，像个激怒了客人的婊子在赵秘书的紧逼下瑟缩一团。喉结嗖嗖窜跃着火苗，我禁不住涕泪交加地抗议："这可是在检察官的房里！" 没任何声音。 我拼着老命再呼吁了一次，仍旧微弱如蚁语。 "你说啥？"检察官离座，将耳朵凑到我嘴边，"承认错误？这不是一般的错误哟！" 我扭肩摇头，嘴巴张得巨大，我鼓着舌想站起来，却被按回去。金牙向铁掌暗竖大拇指，吹吹拍拍地送罢客，方沈下脸令我背过手捺印。我气得浑身颤抖，如一枚临近引爆的定时炸弹。在这千钧一发的空白中，我的眼睛被一只无形的手捂住。透过指缝，玻璃窗被无限地变形夸张，太阳的沸水汪地泼进来，我的胸膛起伏在七色海潮中。 我狂吼一声，金枪鱼一般射向检察官，金牙猝不及防地被撞开了。我的左脚朝椅子一点，身子就巍然升上桌面，而灵魂已先于囫囵笨拙的肉体弹出窗外，在阳光下优美地坠落。 我听见灵魂啪打一声，浆汁四溅；我听见灵魂大腿骨折，病狗一般蠕动，而肉体总是落后半拍。玻璃窗踢碎了，我的左腿迈向虚空，可我的右腿却被检察官抱住。他的嘴猛磕在窗台上，鲜血浸泡中的金牙光辉灿烂。 我是一只破损的船再次被打捞上来。一群警察破门而入，有人要取电棒，刘温柔制止道；"别费事了，电棒对他不起作用。"检察官痛惜地用毛巾捂了半天金牙，然后当?宣告："0九九，你死也休想逃脱法律的制裁。" 遍体鳞伤地回房，方知王二已经转房。他是手脚连铐成"骑马桩"，佝偻着腰，一颠一跛地离开的。死期不远，他这辈子看来是直不起来了。 隔壁隐隐传来凄厉的呻唤，像一支为恶魔送终的短曲。"有人在蘸着血给老母写信呢，"老白道，"哨兵说是个抢劫犯，多次报告写信，政府都不准，他只好每天用竹签子在肚子上划，直到烂出洞来，墨水才够用。" "他不怕老母读了信晕倒？"季华怀疑道。 "这是寄不出的家书，"老白耸着瘦削的肩头叹道，"有时候，我也想写这种信，但我没老婆，妈又去得早，我找不到抒情对象。不像你们诗人，凭空都要啊哦一阵。" 我黯然惨笑，好半天才挣扎出一句成型的话："我什么时候啊哦过？" "天晓得。" "鬼才相信天。" 季华咕哝道。我记起王二曾向我口授过若干死信，就站起来用脚沿墙根翻找炕席，一无所获。"王二带走了。"老白道，"下地狱的人居然也同诗人一样酸。" 我怒目相向。老谢连忙打圆场道："灵感浪费了还会来的，想开些。" 哑了个把星期，嗓音才逐步恢复，而进食的刺痛足足持续了十多天。幸好有老谢喂饭，他总是含笑鼓励我多吃，可一口饭从咀嚼到咽下去，要耗费好几分钟，由此累计，一顿饭至少要喂一个半小时。我曾探问老谢，笑神经累不累？他答不累，至少没有同王二朝夕相处累，手倒是有点酸。我说支援不住就换人吧。于是换人，老谢守候一旁为我擦汗。有一次，一砣饭在喉咙里噎住，憋得我眼泪汪汪，老谢竟急得伸手来抹。我惊得蹦了个高，那饭团像炭灰一般?地喷出。 （未完待续） 多维编者按： 廖亦武（老威）所着《证词》（明镜出版社出版）是作者耗十余年之力写出，不仅记录了「六四」后最大一起文人反革命案，而且冷峻描述了几十种川菜肉刑，几十名死刑犯、刑事犯以及政治犯的狱中状况，力透纸背，催人泪下。像《古拉格群岛》一样，它具有文学和见证的双重意义。作家王力雄认为：为廖亦武庆幸的倒不在于他对历史的作用，而是为他在向历史交出证词的过程中，所重新找回的曾被专制铁蹄踏为泥尘的尊严。 廖亦武，1958年生于四川盐亭，诗人，作家，民间艺人。1989年六四□晨制作长诗《大屠杀》配乐磁带，旋即入狱四年。主要作品有《活下去》五卷本，《中国底层访谈录》《中国冤案录》数卷本，以及诗歌、随笔等；曾地下出版音乐CD《汉奴》《叫魂》《箫吟》《情兽》等。1995年和2003年，两度获得美国赫尔曼/哈米特写作奖；2002年获《倾向》文学奖。所着《中国底层访谈录》《沈沦的圣殿》等书数度被中国当局查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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