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骚可骚,非常骚
有条舒服得很的语录教导我们:“伟大的诗歌都是裤裆起火时创作的。”这是不可能万岁,更不可能万岁万万岁的老威,在评点《画说情歌》时的神来之笔。情歌虽不乏雅作,但终究难免不与裤裆发生点关系,因此说情歌可以通过裤裆着火的情况来考量其高下,绝非全属无稽之谈。我知道老威即便不写诗的时候,裤裆里也时常火光冲天,令见者尤其是女性惊骇而逃。这就好比王小波的小说《寻找无双》里的王仙客,长安市民对他的阴茎,对他的马的生殖器官的“羞羞答答”和“怒目而视”,以至于“所有的女人见了他就要逃开,包括九十岁的老太太,三岁半的小女孩”。而当老威写诗的时候,就更得有个消防中队24小时随时待命,以免火烧连营,央及无辜。这说明诗人,尤其是像老威这样在男女关系上常有犯错冲动的家伙,是天生的纵火犯,人民群众得时刻睁着雪亮的眼睛,保持高度的警惕,严防死守。情歌固然是诗歌中最舒服的东西,它可以把你的理智赶跑,却将你的热血煮沸,但它不幸容易给事件中心的男女们带来些麻烦,因为我们的“肉体和精神清洁队”一惯认为胯下不正确,全身都不正确。如果不是我们国家的消防工作历来都做得比较好,不知还有多少像老威
这样时常擅闯火海,或者自动点火的家伙,没完没了地将“全身都不正确罪”,一路乐此不疲地触犯下去。正所谓生命不息,冲锋不止。
老威对《画说情歌》的评点,往雅里说,可看出他是半个性学博士(sexogical doctor);往俗里说,是个有不少操作经验的“下水道专家”,更是个骚话连篇且见异思迁的情种。因而他看情歌的眼睛有着近乎细达毫芒的歹毒,有趣而且骚得地道。譬如他说:“光棍打得越久,唱的野调就越骚,这是规律”,“中国民间生活是极其单调的,除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最主要的娱乐健身活动就是上床”。一般人快活了,抒点情就完事,而老威不同,他还要在快活得要死或者悲伤得要命的情歌里,找寻出其间的骚道来,真是黄沙淘尽始见金。这说明老威既有使裤裆着火的本领,也有从裤裆里孵化出文化的能力,确有火中取栗的绝佳功夫,非寻常骚客能望其项背,追捕其神韵。他评完情歌,就像一个性压抑得太久的家伙,来得很猛,锉得很凶,终于露出他评情歌的衬里和底子来:“情歌是一种精神搔痒,批到此,我把传统这张老皮搔了个遍”。搔到痒处的箴言泛滥于全书之中,力透纸背,钻进心窝,没有任何矫饰,老威确实威猛过人。
诚然,《画说情歌》里无论是所选情歌及其配画,还是老威的评点,之所以被我认为骚得地道,并不是说情歌的“创作”及评点有个正统的标准,身体力行干事情包括有执照行房事或者野合有个统一的姿势,好像祖宗之法不可变。而是说情歌是唱给自己哪怕是短暂的相好听的,做合欢之事就更要自个儿去仔细体会,他人不可代劳。设若这等好事都不躬历亲为,自动放弃生人第一快事,实在是天下第一蠢人。换言之,情歌只要自己听起来舒坦,唱起来安逸,据此实践又爽呆了,别人的观察和说教,往往变得次要,甚至其聒噪连废话还不如。因此骚得地道的宗旨之一,就是应该毫不犹豫地提倡百花齐放。正如老威在《郎种荷花姐要莲》这首情歌旁边批注道:“郎要什么姐就要什么,姐做什么郎就穿什么,没一点选择的余地”,“这是暴君的‘纯洁精神’在私生活领域的范本”。不特如此,老威还替弱女子想了一个对付男人的狠招:“你是花儿,……你要拚命地将花开得更大、更大,直到像颗卷心白菜包了这厮”(《小乖姐心强命不强》之评点),因为“再强的汉子也经不住憋啊”,所以“软绳能套猛虎”(《几时得来做枕头》之评点),但女权主义者可能不会买他的帐。有一位心地善良的女人苦劝花心的男人心回意转,老威“建议妇联把这位女同志请去,给三十岁以上的已婚男人上一课”(《俏人儿我劝你回心转意》之评点)。虽然妇联不一定立马采纳他这个意见,但这个好主意的实用性却是明摆着的。由此我们可以断言,在今日不少人找不到工作下岗时,老威肯定不会饿饭,因为做妇女工作离不得像他这样的高参。
进而言之,于万千底层人物——田夫野叟、市井游民、歌娼戏子、车夫渔人等,概而言之,引车卖浆者流——来讲,没有趾高气扬的关在牢笼里的所谓诗歌,好像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没有骚得地道的情歌,恐怕就没有在世上艰辛挣扎的必要了。在人们的生存空间极度逼仄的情况下,如果没有黄色故事可听,没有情歌可唱,没有情事可做,民众的生活不只是要大乱其套,而且我实在想不出细民百姓还有什么更多活着的理由。有副对联的发明权,被人们归到了爱搞笑的纪晓岚名下,颇对我的胃口:“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有寡妇见鳏夫即欲嫁之”。女人与小人包括男人谁更难养,我持不争论的态度,但什么礼义之辩,男女授受不亲,寡妇为一块冷冰冰的牌坊守节,鳏夫为落得门前清而独身,只不过是文人们替专制的主子想出来的愚弄百姓的把戏。一般说来,我们不用太高的智商,便可获知那些给寡妇们颁授贞洁牌坊,做旌表文章的人,只要不是性无能的冠军,便是四处偷情的高手,或者是不断纳妾的榜样,自己的胯下一直都没有停止过快乐的工作。因此作为细民百姓尽可去快活,不过与时俱进也是必不可少的,不惹或者少惹《婚姻法》的麻烦,应属上上之策,老威对《山歌不唱枉学多》的评点正好用来作为阐述此种想法的注脚:“打了一箩筐的比喻,还不是指床第之欢。世间万象,都是阴阳的聚散,打雷当然要下雨,云散肯定出太阳,有啥稀奇?男女一旦相悦了,订了终身,那事儿就要经常操练,操练得越勤,就越和谐,情感就越深厚,否则,不磨刀,不打锣,耽搁久了,东西就要生锈”。这实在是对情事的张扬,对人性的褒奖。
不管你是否享受过情事的快乐,但只要你不被废掉,你就尚存希望。虽然情种歌德说过“我们是自己的魔鬼”,但更令人难过的是那些完全被排除在享受人间第一快事之外的太监们,因为他们的确大势已去。诗人马松说,土地使植物拍案而起。我说,海伦使古希腊人拍案而起,克娄巴特使凯撒拍案叫绝,而老威评点的情歌,使更多深陷情网的男女相拥而睡,大呼过瘾。简而言之,实话实说:快哉,快哉;舒服,舒服。因此我特意为老威评点的情歌杜撰了一个歇后语:干柴烈火洒气油——非常骚。
1999年10月12—14日于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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