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亦武作品选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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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食客迟福 
  • 《中国底层访谈录》书评会部分专家发言纪要(根据录音整理) 
  • 村小老师许长久
  • 给台湾牧师陈公亮博士的信
  • 《中国底层访谈录》目录
  • 国民党老军人廖恩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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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引 子
  • 第一部………………东窗事发
  • 《证词》选载之一:大逮捕在同一时刻张网
  • 《證詞》選載之二:不明白賊與警察誰在執法?
  • 《證詞》選載之三:一輩子的雷放在一分鐘內打完
  • 《证词》选载之四:二十平米囚室堪称国家统治的精确模型
  • 《证词》选载之五:专供囚犯享用的一百零八味菜单
  • 《證詞》選載之六:遇上我們這種人道主義者算你坐牢運氣好
  • 《证词》选载之七:你别跟《红岩》里那些革命先烈学
  • 《证词》选载之八:在牢里,同情就是犯罪
  • 《證詞》選載之九:主審員審理案件如同創作三流的偵探小說
  • 《证词》选载之十:你和你的诗在自己没意识到的情况下成了穿针引线道
  • 《证词》选载之十一:摄像机如机枪一般冲我扫射
  • 《证词》选载之十二:与强奸杀人犯密谋从粪水池越狱逃走
  • 《证词》选载之十三:监狱里搞运动让犯人把犯人往死里整
  • 《证词》选载之十四:没有看守一再暗示,我怎敢下狠手打死犯人
  • 《证词》选载之十五:监狱里的集体淫乱不堪入目
  • 《证词》选载之十六:大海航行靠舵手,贼娃子生长靠太阳
  • 《证词》选载之十七:艺术家反抗世界的方式是作践自己
  • 《证词》选载之十八:寻死的冲动,比性交更刺激
  • 《证词》选载之十九:囚犯比赛吹牛记
  • 《证词》选载之二十:有时人要活下去的唯一选择就是放弃高贵和尊严
  • 《证词》选载之二十一:活着就要不断的越狱
  • 《证词》选载之二十二:把天地万物都当成赌具
  • 《证词》选载之二十三:重庆市看守所对我的全套欢迎程序
  • 《证词》选载之二十四:囚徒半夜值班记
  • 《证词》选载之二十五:以胡说八道去对付诱供
  • 《證詞》選載之二十六:同兩位死刑犯鄰居在夜半建立友誼
  • 《證詞》選載之二十七:搶劫犯老藍一絲不挂地走上黃泉路
  • 《证词》选载之二十八:特殊部位搔痒让人一筹莫展
  • 《證詞》選載之二十九:自己撞來當導演,自己撞來坐大牢
  • 《证词》选载之三十:我在看守们电弧劈啪直炸的大电棒围攻下痉挛
  • 《证词》选载之三十一:新老犯人一律平等的改革试点牢房
  • 《证词》选载之三十二:囚犯剃头照像记
  • 《证词》选载之三十三:死刑犯自杀未遂深夜闹风波
  • 《证词》选载之三十四:监狱里掀起劳动竞赛高潮
  • 《证词》选载之三十五:活雷锋转眼就变成杀手
  • 《证词》选载之三十七:死刑犯穿一只鞋走上黄泉路
  • 《证词》选载之三十八:死刑犯死而复返庆幸捡回了几天命
  • 《证词》选载之三十九:刽子手开枪的?那是否来得及回眸一笑
  • 《证词》选载之四十:“狱”就是两条狗看管犯人不准乱说乱动
  • 《证词》选载之四十一:反革命与死刑犯在狱中生死搏斗
  • 《证词》选载之四十二:我带铐撒出一泡永恒之尿
  • 《证词》选载之四十三:谁把我安排进你的子宫?
  • 《证词》选载之四十四:我坠入一种无形的铁血秩序
  • 《证词》选载之四十五:诗人的怪癖想像一旦用在整治犯人上
  • 《证词》选载之四十六:二十刚出头的农村杀人犯在监狱中学习如何当官
  • 《证词》选载之四十七:监狱里犯人进行残酷的权谋斗争
  • 《证词》选载之四十八:囚犯喜气洋洋过大年
  • 《证词》选载之四十九:杀人犯喊冤未遂记
  • 《证词》选载之五十:牢里来了个将老婆脑袋一劈两半的疯樵夫
  • 《证词》选载之五十一:一辆无坚不摧的肉坦克泻成了一堆废铜烂铁
  • 《证词》选载之五十二:看守、大盗、诗人斗狠争雄
  • 《證詞》選載之五十三:我平生第一次自殺如何收場
  • 《证词》选载之五十四:众犯举杯祝贺我“首次自杀成功”
  • 《证词》选载之五十五:狱中点菜想像力大比拼
  • 《证词》选载之五十六:监房中同情就是犯罪
  • 《证词》选载之五十七:治丧程式同中央首长一样的狱中追悼会隆重筹备
  • 《证词》选载之五十八:看守所上演江洋大盗王二追悼大会
  • 《证词》选载之五十九:守法百姓大热天参观一次监狱如过节一般
  • 《证词》选载之六十:政府通过监狱把政治犯改造成畜牲和野兽
  • 《证词》选载之六十一:“刑具的作用是强迫犯人思维”
  • 《证词》选载之六十二:我狂吼一声撞开检察官踢碎玻璃窗迈向虚空
  • 《证词》选载之六十三:反铐二十四天终把我整成了软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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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底层访谈录____ 法轮功练习者曾氏

    采访缘起:74岁的曾氏是我早年文学上的引导者之一,为人正直,长于理性思索,她练上法轮功,实在令人震惊。于是在2000年3月 8日,妇女节的下午,有了这次谈话。曾氏说,我是练功同行之外唯一的登门拜访者。她还提醒我出门当心长“尾巴”。真是风雨飘摇,世事难料。

       老威:老人家,您是什幺时候开始练法轮功的?

       曾氏:97年底。那时你方伯伯刚刚去世,他活了70多岁,没过几天舒心日子,临终还摊上个肺癌。你想象不出一个人竟会受这种罪!一米七五的个头,就剩下一堆骨头架,轻飘飘的,连我这个虾米老太婆都抱得动。喘气要忍,咳嗽要忍,忍不了,轰轰出声,血就一口接一口朝上翻,手脚抽搐,把我都弄成血人了。唉,反右、四清、整风、文革,老方经历了数不清的政治风浪,已习惯了在厄运中苦撑苦熬,可这次,他几十年炼就的意志力彻底垮了。他控制不了自己,一再拔氧气管自杀。后来连护士都害怕,只有我死死地掰住他。注射大剂量吗啡,他会安静两小时。我感觉在似睡非睡之间,他眼缝里的红眼珠还在瞪我,瞪这个不公平的世界。我的心在痛,老泪纵横,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我还以为泪都干了呢。咋会这种结果?清高、正直的老方咋会是这种结果呢?

       50年代到现在,文学界一直是一潭浑水,几代文人都在里面搅,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原来还指望“真理终将战胜谬误”,可后来,或左或右的运动多了,你才发觉,世道千年,甚至万年不变,总是风派人物吃香,吹牛拍马,卖友打小报告的吃香,管他共产党、国民党,还是其余任何党,中国人天生就喜欢这个。老方要做正人君子,没人拦,但渐渐就落得孤家寡人。平反恢复工作没几年,原来一起挨整的老朋友也疏远了。掌权的永远是掌权的,老方认了,只能成天呆在家,钻研《二十四史》。出差开会也躲,他不花国家的那种钱,大鱼大肉使他便秘。

       终于熬到头了。我守了他半个月,偶尔女儿也进病房探望,她是诗人、作家,支过边,原来的作品还有真情实感,可现在,生活压力大,就埋名隐姓写烂电视剧,一集七千元,钱挣疯了,对临终父亲的安慰话也不地道,听起来像流行的台词。这不能怪孩子,我们这代人艰苦朴素,认死理,从物质上,没给下辈留下什幺,所以她们就实用一些。过去整她爸的那批人,现在都在台上,照样拉帮结伙,一荣俱荣,一毁俱毁;因为在台上,所以就是我们宝贝女儿的朋友,一起搓通宵麻将,一起上电视谈些鸡零狗碎的休闲话题,这就叫“文化优势”,或叫“赢家通吃”。

       老方去了,他坚守了一辈子个人道德,可最后连女儿也失去了。我空落落的,一个人在这大房子里转。墙上挂着老方的遗像,床头摆着年轻时代的像册,隆冬将至,就添几枝老方生前喜欢的腊梅花。这就是一个老编辑的退休生活:总是回忆、回忆;总是生病、生病;吃药、吃药。

       大概有好几个月,我在家像幽灵一样,煮一锅饭吃好几天。老方的骨灰葬在龙泉驿他的老家。我老是梦见那公墓,像儿时的台阶,我坐在台阶上,感觉到处都是老方。楼下的老白,过去与我同一编辑部,退休了,渴望出名的年轻人也不登门拜访了,他就养花养猫,还写诗感叹“人不如猫”。这也叫一代老人的精神生活。

       我的病越来越多,腰、腿、颈椎、心脏、血管、肾脏,轮翻折腾。这台老机器,医院有啥办法呢?换换这儿,补补那儿,维持下去:这就叫科学!老方就死于这种修理身体的科学。快崩溃了,修理不了,就打吗啡,那时医生的唯一作用就是止痛。我怕病,我不能像老方一样。在文化界没朋友,我就经常出门走走,街头巷尾,卖报补锅的,都凑过去谈几句话。

       老威:你女儿与您住同一座大院,来去挺方便嘛。

       曾氏:她与我楼对楼,可十天半月见不着面。几分钟的路,也打电话,给人感觉比北京还远。她在电话里总是说:“妈,请个保姆嘛。”这不是请不请保姆的问题,我还能动呢。

       老威:于是您就练上法轮功了?

       曾氏:有一天傍晚,我到《四川日报》后面散步,正好碰见几十个法轮功练习者,整整齐齐的几行,在一面墙前打坐。当时寒风刺骨,我身上穿毛衣、棉袄,外头还裹了件羽绒服,可仍把脖子朝里缩。练功的人中,中老年居多,他们居然都是运动服,脸色也比我红润多了。我曾经练过气功与太极剑,你方伯伯在世时,还嘲笑我,这幺没耐性的两个人,咋能练成气功?果然,我练了半个多月,就坐不下去。不是没耐性,而是心不静。你想想,经历了那幺多风风雨雨,自由、民主、科学、社会主义、阶级斗争、改革开放,几十年来,这些东西像变戏法,东一阵,西一阵,牵着我们的鼻子在时间里赛跑,最后,没人牵了,我们反而迷失了方向。真是见鬼了。不想则已,一想,或多想,就心烦意乱。而气功要求什幺都不想,只靠一个意念,强制性收摄心神。这不行,至少我不行。幸好我没继续练气功,否则走火入魔,就糟了。说不定会跳起来,给自己一刀。太极剑的原理与气功大同小异,我练了一阵子,眼睛就动白内障手术,把剑带进病房,瞎头瞎脑地练,剑头差点刺着邻床病友的鼻子。不行不行,我与这些东西没缘份。

       法轮功不一样,我不知不觉站了半个多小时,被一种氛围罩住了。这时,有位中年妇女从坐垫上站起,笑着招呼我“大姐”。我说我女儿和你一般大。她说没关系,大家都是亲姐妹,我早就在注意你了。我说练功不能有杂念,你这样当心走邪。她说大姐你是练过功的?却不晓得这法轮功与传统的任何气功都不一样,它不以消灭人的意念为目的,你尽可以带着自己的心事练功。我原来也与你差不多,死了丈夫,丢了饭碗,前途渺茫,心智一堵塞,就害病,下半身麻痹,几乎就起不来床。自从练上这功,老师就在我的下腹装了一个法轮,你看墙上那张图,那就是法轮静止的模样,它一旦转动,就24小时不停,哪怕你因为杂事缠身,没功夫来这儿,法轮一样带动着你,达到“法练人”。你看我,两年多没吃一颗药,病全好了。业力消了。

       我问何为“业力”?她说是前世带给你的病根。消除病根,就叫“消业”。佛教叫“恶业”,又有“孽障”之说。法轮功吸取了佛教的循环论,也吸取了道与儒的优点,但去掉其被动的因素,达到真正的“普渡众生”。不是来世,而是今生,业力在你体内,像许多虫子渐渐长大,分爬开去,啃嚼你的各个器官。再加上现实社会、环境污染、空气浑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比尘土飞扬的环境更加糟糕。某一天,你突然病了,进医院,花了大把的钱,却不一定找得准病根。医院根据人体的表象,划分为内科外科、妇科五官科、骨科、男性病科,五花八门,就像一群总是在外表忙碌的汽车修理工,油路、电路、方向盘、刹车、发动机,还有类似皮肤科的汽车美容。每个医生只负责把一部份弄得暂时不出问题就行了,他们不懂他们只解决了病的诱因,而诱因下面,是业力。外部环境每时每刻都在诱发业力,比如食物:洗衣粉馒头,工业油炸的麻花、油条,激素饲料催肥的猪,过量化肥弄出来的大米。我们的每一节肠子都是毒,早晨伸个懒腰,吸毒就开始了──空气中的粉尘。再比如电视:官僚假惺惺的笑脸,你无动于衷地听每天的谎言,也是毒。再比如车祸:发生得太频繁,只要没撞着自己,你就习惯性地围观一阵,然后走开──这种种日常生活都在增加你的业力,积累到一定的量,突然爆发──您的身体被摧垮了。没有医生明白,这是一个比他们有限的医疗知识漫长得多的演变过程。

       老威:老人家,。您的记忆力真惊人!

       曾氏:练功之后,我把背了十多年的药罐子砸了,有点小病小灾,也从不吃药,身体顺其自然就好了。睡眠也足,饭量也增加。以前总想自己如何,业力缠身。现在总想着别人,想着一道练功时的和睦场景。只要一声通知,哪怕凌晨五点钟,大家也随叫随到,从来没有一人迟到早退。

       老威:自从99年5月法轮功练习者“围攻”中南海之后,法轮功被中共中央定性为“有组织的邪教”,您置身其中,是否认为李洪志在国外遥控这一事件?

       曾氏:您这种口吻有问题,法轮功注重自身的修练,讲究“真、善、忍”,会“围攻”谁?一个围字,一个攻字,都违背了法轮功的起码准则。因为某市公安局抓了四十多名无辜的法轮功练习者,交涉无效,我们只有在宪法允许的范围内,进行上访。虽然大家聚到一块,人数成千上万,但并没有闹事,只是边练功边等待上面的答复。我们找的是中央信访办,难道法律规定了“上访不超过多少人”吗?当然,如果有一定的自由生存空间,大家也犯不着上北京找衙门。可是,诺大的中国,除了共产党官方的信口雌黄,没有新闻自由,没有法轮功评理的地方,上街游行犯法,贴大字报犯法,想来想去,除了“上访”,其它营救被捕者的行为都犯法。

       我不明白法轮功到底邪在哪儿?它威胁了共产党幺?它提出了颠覆政府的纲领幺?如果是这样,我也不会参与。我一把老骨头,没几天活头,一心想的就是远离政治,消业,健康起来。尽天年,无疾而终就是福,这一点,同其它练习者没啥区别。文化层次的高低在世俗社会有用,在“法轮”的世界却无用。

       人类的老龄化是全球性的问题,在西方国家,经济条件、人文环境、社会福利都跟得上,所以老年人的生活还是丰富多彩的,至少是衣食无忧的。而在中国的现阶段,信仰崩溃,风雨飘摇,弱肉强食,人人都没安全感,老年人就更没安全感。在家里,与儿女有代沟,在社会上,被视为累赘和废物;病了,没有照顾不说,还看不起病。像我还能公费报销,而许多人,病了就拖,拖得不行,一查就是绝症。大病别提了,感冒稍微严重一点,进医院就是几百元。多如牛毛的医药公司派代表驻在各大医院,直接与医生、药剂师勾兑,让他们多给病人开病方,报销又贵又劣的产品,从中吃回扣。在如此的时代背景下,法轮功以“功”代药,以增强自身的免疫能力去抵抗侵蚀脆弱肌体的百病,当然对中老年人很有感召力。法轮功练习者的年龄大都在50岁以上,大家共同练功,同在一种“场”内,发生心灵感应,这不仅是老师的力量,更是同一法轮之下的互助的力量。

       “真、善、忍”是人性中的三个点,互相呼应,形成稳定个人道德的三角形。个人道德稳定了,社会也就稳定了。从国家经济利益看,还节约了大量的医疗费用。

       共产党的错误就是把不以任何东西为敌的法轮功树为敌人,把弱者视为敌人,他们只看见了练功者惊人地增加,几年之间,达数千万之众。他们被这个数学吓住了,因为他们就是搞群众运动起家的,信奉“团结就是力量”。于是,除了在专制的旗帜下,在以某某为核心的强制性的“民族大团结”,其它任何地方的任何人群,都必须是离心的,勾心斗角的,否则就是图谋不轨。这种丧失理性的唯我独尊恰好是邪教最显着的特点。 这已经不是“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时代。从毛泽东开始,共产党口口声声说依靠人民,与人民打成一片,可实质上,他们除了强权什幺也不相信。这也是中国传统,“抢得了江山是王,抢不了江山是贼”,所以失败者、弱者,构成这个社会基础的“沉默的大多数”,永远应该被利用、抛弃、践踏与蔑视,他们忘了在几千年前,圣哲老子就在《道德经》里讲,弱如水,弱如婴儿,婴儿是能最终强健的,而水无处不在,再厉害的拳头打下去,也伤不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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