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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亦武作品选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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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1994 廖亦武 著 《犯人的祖国》 目录 ———————————————————————— ▆古拉格不是一个名词………………………………………刘晓波 ■卷前说明………………………………………………………………………………… 1 ■诗歌部分 给母亲………………………………………………………………………………… 2 致一位死刑犯…………………………………………………………………… 3 死刑犯讨论死亡………………………………………………………………… 6 某日黄昏……………………………………………………………………………… 8 馒头……………………………………………………………………………… 10 冲突……………………………………………………………………………… 12 那夜………………………………………………………………………………… 14 为女儿而作…………………………………………………………………… 16 为一首和一百首歌而作…………………………………………………… 18 肉………………………………………………………………………………… 21 铁梦………………………………………………………………………………… 23 风鱼………………………………………………………………………………… 26 水灾………………………………………………………………………………… 28 鸡奸………………………………………………………………………………… 29 痒………………………………………………………………………………… 30 犯人的祖国……………………………………………………………………… 32 午睡即景………………………………………………………………………… 34 为二十三纪耳光而作……………………………………………………… 36 狱中雨季…………………………………………………………………………………37 狱中除夕…………………………………………………………………………………39 活法………………………………………………………………………………… 41 狱中读博尔赫斯……………………………………………………………………43 梦中逃犯…………………………………………………………………………………45 旧梦………………………………………………………………………………… 47 亚伟走了…………………………………………………………………………………48 假信………………………………………………………………………………… 50 出庭………………………………………………………………………………… 52 接见………………………………………………………………………………… 56 隐痛………………………………………………………………………………… 58 客………………………………………………………………………………… 60 ■书信部分 1990年9月27日……………………………………………………………… 66 1990年10月10日…………………………………………………………… 68 1990年11月10日…………………………………………………………… 70 1990年12月17日…………………………………………………………… 72 1991年1月1日………………………………………………………………… 75 1991年2月9日………………………………………………………………… 78 1991年7月30日……………………………………………………………… 80 1991年11月3日……………………………………………………………… 82 刘晓波:致廖亦武的信 古拉格不是一个名词 ——为廖秃头的诗作序 刘晓波 一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第一次读到索尔仁尼琴的《古拉格群岛》,震撼我的不是集中营的故事(因为我们所经历的残忍远远超过了索氏的叙述),而是这位具有深邃宗教关怀的极权主义的叛逆者所表现出来的自省——无论是顺从还是反叛,极权主义的受害者在某种程度上都是极权制度的同谋。二十一世纪初,我读了廖秃头的《犯人的祖国》,让我想砸碎那锃亮大脑壳的不是他对信念的坚守,而是他那种出自本能的纯肉体的绝望和挣扎、以及近乎于死刑犯的排泄物式的幽默。在我读过的关于死亡的文字中,对我的智力和想象构成威逼的,除了卡夫卡的《在流放地》的那种为纯粹的残酷而自杀之外,就是廖秃头的与囚犯们在脑髓中讨论被处决的细节了。 二 这本集子里只有三十首诗,却用了1990——1994年的时间,对于一个在八十年代动辄几百行、句子长得一口气根本念不完的诗人来说,这本集子的成绩实在是太寒酸了。但是在我这个极端的朋友看来,这三十首加在一起的长度还不如他当年的一首的长度的诗集,正是他借以站起来的骨头,在人鬼不清的世上,肉是根本留不住的,能剩下一副完整的骨头已经算是奇迹了。不,肯定就是奇迹了。只剩下骨头的人所要面对的决非肉食者或吸血鬼,而是那些更狠更滑更无耻的敲骨吸髓的精英。廖秃头的骨头会诅咒、会飞翔、会让坟墓般靠近太阳并焚烧自己,纷纷扬扬的灰烬弄瞎了诗人的眼睛,这样的眼睛看不见活物,却对死亡锋利无比。我的妻子刘霞无论在何时何地,也无论是多么痛苦,只要有会吹箫的廖秃头在,她都会笑成个白痴。他那支用死刑犯的骨头做成的箫,可以使女人不是女人,可以为所有无辜的亡灵安魂: 墙外的信仰 天外的亡灵 一年比一年显得旧 (《致一位死刑犯》) 我们在脑髓里讨论死亡 在永恒的日光灯下 讨论死亡 …… 死是一道白光 还是漫长的隧洞 多浪漫的列车宛如阴茎 高潮时射出一颗子弹 打不中要害就太难受了 疲软如棉花 你的双手长成棉花 抓不牢任何东西 你的最后一截屎是冲着太阳的厕所挤的 (《和死刑犯讨论死亡》) 廖秃头把大屠杀的幸存者称为“狗崽子”,我与他也是这类“狗崽子”。面对已经荒芜了十年的血迹,活人最好闭上狗嘴,听坟墓倾诉。 三 廖秃头有一张石头般冰冷而坚硬的脸,任警察们抽打也无法使他闭嘴;他有一身空气般的骨头,反铐也锁不住他,没有了胳膊和双手,他就用竹签和棉花蘸着药水写;他还有一副能够撕碎海水的嗓子,波浪冲不走礁石,这嗓子就能为亡灵们哭泣着嘶叫,每次他朗诵《屠杀》或《安魂》,都让我眼睁睁看见蒙克的《呐喊》。西西弗斯徒劳地推着那块顽石,加缪说这是一种“快乐”。如果廖秃头真是一块被镣铐、电棍、呵斥、拳头和死亡锤炼过的顽石,我宁做徒劳的西西弗斯,享受永远推着顽石的快乐。 闪亮的大秃头,多光滑,很好的手感。 四 老廖呀廖胡子廖秃头,自杀了两次而未遂,居然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并娶了个年轻漂亮的妻子。无产阶级专政的“电鸡巴”的无数次强奸,也没有使你堕入风尘,变成一个窈窕妩媚的文人。我自信对你的判断绝对准确:本能的拒绝和挣扎才是你生存的证据。做死亡的见证人,比智慧更重要的是本能。 拒绝,你才活着。 挣扎,你才见证。 古拉格,不是一个名词。奥斯维辛,不是一个名词。 《犯人的祖国》,也不是一本诗集。 2000.2.23于翠微路 卷前说明 绝大部分诗歌和书信是在某市看守所写的,我在这座活棺材里生存了两年多。所内不定期地突击搜查监舍,大兵们荷枪实弹,掘地三尺,众囚犯赤膊光脚抱头犬蹲于天网下,私藏违禁品将遭严厉惩罚。纸和笔也属“违禁”之列,一个月中我亲近它们的时间不到两小时(写几百字内容简单的家信,或者填一张统一印发的《人犯家属送物通知单》)。尽管如此,我还是不顾死活地用竹签,棉花蘸紫药水创作和回忆了一些东西。 我将短诗及书信的违禁部分同《安魂》回忆稿一道,藏入一本精装《三国演义》的书脊,趁手工劳动之机,用浆糊封好。上帝保佑诗神,经过长达几年的寻访,大难中失散的文稿多数回来了。 今年的情况特殊,考虑再三,终于没有把同自己的身份和境遇有关的大量文件及作品收入集中。但卷后的八封书信足以透露某种信息。是的,许多人都死了,我还活着,并且还将继续活下去,活到底。 为了给儿孙们留下一份真实的个人见证。 一九九九年六月 给母亲 你总嫌我的诗句太长 而现在,命运却把你的儿子 压缩成一个短句 这个短句还在被删减 直到只剩下一堆皮囊 一个面目全非的强奸过的词 甚至连名词也算不上 我只是一个繁体字 因笔划太多被经常写错 我已经老了 看上去比你还老 当我有一天重归故里 这颗秃头还习惯当众叫"妈妈"么? 我是否有力气去感受爱,接纳 太轻柔的风? 1991年3月16日 致一位死刑犯 我们曾在一个炕头睡觉 你抱我的腿 我拥你的镣链 直到把那顽铁在胸口捂得火热 穿堂风从二楼斜刮下来 你感到凉,就朝被窝里缩脖子 仿佛躲避刽子手 用风的屠刀砍头 你躲得了吗?我的好兄弟 现在已经不用刀啦 子弹穿过后心 从前胸爆一朵花 痛苦留给你的妈妈 她向射手交纳子弹费后 就可以收尸了 我已经在幻觉里为你收过几十回尸 隆冬天气,我们挤成一团 浑身是血 你这样温情的汉子到底恨谁? 是否把宰狗的冲劲用错了地方? 以法律的名义 这是阴阳界最后一个客栈 里面有住了一年多的活死人 也有刚来就急着上路的过客 你的时间不长不短 犹如你一米六七的个头 你报销的那晚我不太习惯 胸上没压铁了 就象船丢了锚 心灵一阵阵失重倾斜 你说过,变鬼之后 一定下河洗个澡 干干净净地来看我 这是戏言?遗嘱? 还是我此生听到的最动人的诗? 我在梦中流的眼泪 已经把自己淹死过七八回 而清醒时,脸却象沙漠 找不出一滴水 我是八九政治犯吗?为什么 我总要忘记自己的历史、信仰 和天安门的亡灵? 墙外的信仰 天外的亡灵 一年比一年显得旧 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人 就要变成鬼了 新鬼和旧鬼 政治鬼和刑事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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