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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一位死刑犯
我们曾在一个炕头睡觉
你抱我的腿
我拥你的镣链
直到把那顽铁
在胸口捂得火热
穿堂风从二楼斜刮下来
你感到凉,
就朝被窝里缩脖子
仿佛躲避刽子手
用风的屠刀砍头
你躲得了吗?我的好兄弟
现在已经不用刀啦
子弹穿过后心
从前胸爆一朵花
痛苦留给你的妈妈
她向射手交纳子弹费后
就可以收尸了
我已经在幻觉里
为你收过几十回尸
隆冬天气,我们挤成一团
浑身是血
你这样温情的汉子
到底恨谁?
是否把宰狗的冲劲
用错力量地方?
以法律的名义
这是阴阳界最后一个客栈
里面有住了一年多的活死人
也有刚来就急着上路的过客
你的时间不长不短
犹如你一米六七的个头
你报销的那晚我不太习惯
胸上没压铁了
就象船丢了锚
心灵一阵阵失重倾斜
你说过,变鬼之后
一定下河洗个澡
干干净净地来看我
这是戏言?遗嘱?
还是我此生听到的
最动人的诗?
我在梦中流的眼泪
已经把自己淹死过七八回
而清醒时,脸却象沙漠
找不出一滴水
我是八九政治犯吗?为什么
我总要忘记
自己的历史、信仰
和天安门的亡灵?
墙外的信仰
天外的亡灵
一年比一年显得旧
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人
就要变成鬼了
新鬼和旧鬼
政治鬼和刑事鬼
是不是同一个鬼?
喂,你这大山里的土农民
见过坦克和血流成河吗?
我也没见过
我宁愿和你一样
除了老婆的屁股,什么
也不要看
可我的心经常发软
控制不住怜悯坏蛋的冲动
好多次
我被风中低泣所惊
睁眼却看见窗外飘曳的
全副武装的鬼影
你到底回来过没有,兄弟?
不是所有从牢里出去的鬼
都会在夜半还魂吗?
(1992.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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