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亦武作品选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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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亦武作品选编
  • 作家廖亦武在独立中文作家笔会第二届 (2004) 自由写作奖颁奖会上吹奏洞箫
  • 为纽约大灾难致洪哲胜先生的信
  • 纸上的良知
  • 致一位死刑犯
  • 给《倾向》编者贝岭、孟浪的信
  • 泼皮李敖
  • 母爱的代价
  • 风鱼(诗二首)
  • 为女儿而作(诗二首)
  • 致美國總統克林頓的一封信
  • 廖亦武在《死城》中
  • 四川六诗人被捕的前前后后
  • 致Love,Anne的信
  • 幸存的狗崽子──倾向文学奖的答谢辞
  • 挨揍的诗兽
  •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 蔑视
  • 诗人孙静轩灵魂如虎
  • 箫殇
  • 老红卫兵张承志
  • 木匠顾城
  • 海子自杀
  • 诗人曾德旷重返北京街头卖唱
  • 老威在底层(代序)
  • 过时的大师
  • 古今之道与弱者荆轲
  • 辞、海、叶、灯、雪、渊
  • 廖亦武给王力雄的一封信:恶法比无法更恐怖
  • 民间访谈录 ___蜀派古琴大师王峪
  • 民间访谈录____川西神医张松
  • 中国底层访谈录 ____民刊主编罗吉
  • 中国底层访谈录____严打幸存者左长钟
  • 中国底层访谈录____ 老右派冯中慈
  • 中国底层访谈录____ 法轮功练习者曾氏
  • 中国底层访谈录____老红卫兵张承志
  • 中国底层访谈录----戍边女兵之女刘思湘
  • 中国底层访谈录----蒋派遣特务于东山
  • 中国底层访谈录----朝圣者旺吉
  • 学 箫 记
  • 冤死者杨继年
  • 《底层中国》原著者的话
  • 命在旦夕
  • 为刘晓波和刘霞而作
  • 左翼鲁迅的伪自由书
  • 犯人的祖国
  • 人、虫与动物
  • 地下天主教徒刘圣诗
  • 工作组组长郑大军
  • 反革命分子刘德
  • 上书者蒋朝才
  • 廖亦武简历(新)
  • 《扫荡报》记者羊定清
  • 同案犯李齐
  • 被收容者李明凯
  • 偏三轮胡小松
  • 陈家桅杆见证人周开里
  • 采购员霍海仲
  • 村民谢明
  • 死刑犯牟大路
  • 上访诗人老陆
  • 江洋大盗崔志雄
  • 碎尸犯卢人标
  • 狱霸田洪
  • 八九反革命万宝成
  • 影子杀手赵苗苗
  • 胡风牢友张广天 
  • 被勒索者胡牛
  • 打工仔赵二
  • 赌徒周忠陵
  • 街头瞎子“张无名”
  • 酒鬼高马
  • 居委会主任米大喜
  • 亡诗人海子邻居孙文
  • 嫖客唐东升
  • 三陪王小姐
  • 写手茜茜
  • 嫖客耿东风
  • 三陪林小姐
  • 作者:象罔与罔象:『闲闲书话』阉本、足本与禁本之廖亦武篇
  • 拆迁户罗月霞 
  • 风水先生黄天元
  • 厕所门卫周明贵
  • 食客迟福 
  • 《中国底层访谈录》书评会部分专家发言纪要(根据录音整理) 
  • 村小老师许长久
  • 给台湾牧师陈公亮博士的信
  • 《中国底层访谈录》目录
  • 国民党老军人廖恩泽
  • 老军人廖恩泽侄儿廖觉
  • 老知青廖大矛
  • 同性恋者倪冬雪 
  • 床下作家汪建辉
  • 百岁和尚灯宽
  • 高氏兄弟:寻访上访村
  • 筑路人刘世昌
  • 色情狂梁寒
  • 象罔与罔象/文: 二零零三,我的电子书
  • 冤案访谈录----戒毒者木邸
  • 家庭基督教徒袁福生
  • 民运列传: 许万平
  • 在赢家通吃的汤锅里放一把耗子药
  • [列出本栏目所有内容]
    被勒索者胡牛

    采访缘起:
       胡牛是成都小有名气的观念艺术家,两年前为生活所迫,挥泪下海,做鲜榨椰奶生意,却一直不在状态上。
       "钱没赚两个,麻烦惹了不少。"他躺在医院里对我苦笑道。天真无邪的眼睛却闪动着泪花。
       1999年10月5日,秋意如诗。我的内心一阵阵发冷。"闯天下去吧,今天是个坎",我说,"你翻过去就好了。"这种诗意的句子在现实中显得虚弱,虚伪。(以下,胡:胡牛;威:老威)
       威:胡牛,咋躺进医院了?
       胡:不晓得。昨晚11点多钟,我溜回肖家河的住处,取了些换洗衣服,就接到一
         个复台的传呼。我打电话查询,原来又是××的留言,大意是让我放心,她会
         摆平一切。我心里热乎乎的,眼泪都差点坠下来,患难见真情,虽最终分手了
         ,毕竟还是轰轰烈烈爱了一场。我情绪极其复杂地出门,下了三层楼,就被迎
         头一闷棒打晕了。恍惚中,我感觉有千军万马,醒来时,却睡在这儿,肋骨断
         了一根,这是警告,下次就没这么便宜了。
       威:你报警了么?
       胡:恐怕没啥用,警方重证据,而他们来无影去无踪,岂能傻等着让你抓?况且,
         也抓不完。
       威:你晓得他们是谁?
       胡:晓得。每一个被追杀者心里都清楚杀手是谁,而警方又不可能成天兜着你转,
         许多无头案年复一年地立在哪儿,我算啥?不过,他们不会轻易取我的小命,
         他们要钱,就找了个理由。
       威:大半年前那场生死恋?天!不是早断了嘛,你暗中与××还有来往?
       胡:没有,她后来嫁人了。为了悼念那种铭心刻骨的感觉,我在夏天的一次观念艺
         术展中,推出了一个作品,叫《玫瑰禁忌》。透澈的玻璃里,放一把喷了漆的
         黑玫瑰,四周散落着一大圈花瓣,象血迹被参观者肆意践踏。所谓的爱情已经
         在我空空如已的胸腔中散发着工业的臭味,还有什么好说的?
       威:当时我扔了把荔枝壳在花瓣中,你撵着我吼。
       胡:你破坏我的作品,我的爱再不值钱,也不是食物垃圾啊。
       威:她值得你这样么?我估计是现担任丈夫捣的鬼。
       胡:我早打过电话,××根本就蒙在鼓里,她男人还说我打骚扰电话,反而破口大
         骂。我急得七窃生烟地顶回去:"那拔人对我们的事了解得清清楚楚,不是你
         是鬼!要钱,你就亲自出面嘛。"她男人一听毛了:"我要鸡巴钱!办你不简
         单,桥头雇两个民工,几千元解决问题。"
       威:后来呢?
       胡:我接二连三地接到匿名电话,什么"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什么"不给钱也
         行,留一只手下来,我们带回去向顾主交差。"还说:"不信就伸头朝楼下溜
         一眼,有一辆面包车停在大门口等你,要不要我们上来绑你到郊外解决?"
       威:没王法了?你应该早通知我,商量设个套。你假意答应交钱,约好时间、地点
         、暗号,再报警。我呢,事先约一伙搞新闻的朋友,扛摄像机躲在暗处……
       胡:匪警片看多了吧,老威?趁交钱的刹那,一网打尽,哪有这种便宜?你看,下
         岗浪潮如江河汹涌,这社会上的混混,象浑水里的泥鳅。从前搞观念艺术,纯
         上了天,后来为生活所迫,做了贩卖鲜榨椰奶的小老板,方从空中楼阁跌下来
         ,脚踏实地招促销小姐,她们年纪轻轻,花招却五花八门,这也是为生活所迫
         。唉,这世道除政府之外,还有一种自发的无形的势力,一大批游手好闲的人
         是它的群众基础,这同书本上的江湖不是一回事。
       威:你按江湖的"规矩"交钱啦?
       胡:如果没背景,按规矩,一旦有人巧立名目敲榨勒索,你一般只能出点血了账。
         可这次,他们的胃口实在太大。我的生意一直在亏,卖出去的椰奶,不太好收
         钱,因为酒楼也不景气。我已穷得连内裤也没多余的了。
       威:他们肯定一开口就是几千?
       胡:四万元人民币。
       威:活抢人啦?你又不是银行。
       胡:我也喊"我不是银行"!但他们说:"这年头,人人都抢劫,只是抢的方式不
         同。你做鲜榨椰奶,一杯成本最多一元钱,卖进酒楼就是十五到二十,不是抢
         劫么?谁来替顾客向你讨公道呢?"
       威:你等着挨宰?等来了……这个下场?
       胡:我走投无路,就打电话给一个作家朋友,他有社会影响,马上替我找了位有黑
         道背景的著名律师,约好第二天下午一起到永丰立交桥下吃讲茶。
       威:现在还兴这个?
       胡:吃讲茶的历史悠久,从明、清到民国。过去是由袍哥老大或当地名绅出面,聚
         会扯皮双方到茶馆,借吃茶,讲道理断公道。解放后,这种黑道风气铲除了。
         我没料到现在又死灰复燃,敲榨勒索也吃讲茶!
       威:这有啥公道可断?两个文人陪你不行。
       胡:缓兵之计而已。我们到了茶馆,就被一些人围住了,吃讲茶成了批斗会。但仔
         细观察,你会发现是一幕现实的活剧,每个人都安排了角色,并经过精心排练
         。坐在我对面的是个烟灰一般的说客,说客旁边是自称武警的枪客,枪客背后
         是联络官,从头至尾都在打手机,仿佛随时能招来千军万马,把我踏成肉泥。
         还有成都市面上的职业杀手,一个害了红眼病,穿着油渍西装的胖子,胖子的
         助手捧着个文件夹,似乎在准备做记录。
           我那见多识广的作家哥们见此阵仗,晓得凶多吉少,就来个以静制动。果
         然,说客起身作揖,垮至膝盖的吊裆裤扇起股臭风:"朋友,人生何处不相逢
         ,东西南北哪条道?"还是律师厉害,当即回答:"不是黑道是正道。我,张
         乾明,方圆律师事务所主任,这是我的名片,坐不改姓,行不改名。诸位若愿
         意与敝人交朋友的,请留下行踪。"众贼见老张气宇轩昂,且字正腔圆,毫无
         惧色,忙纷纷拱手说:"原来请的是两位老师,失敬,看茶!"
          双方重新施礼入座,说客操起鸭公破嗓托出开场白:"黑道白道,正道歪
         道,讲的是个公道。丧失公道的屁儿虫,人人得而诛之。你,胡牛,正是这样
         犯了煞的屁儿虫。古往今来,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断人财路,抽人底火被称
         为四大罪恶。你居然搞了人家的老婆!"
          我忙声明:"不是老婆,是女朋友。双方都有竞争的权利嘛,况且我还是
         个失败者。""闭嘴!"说客打断我。七八只手顿时都伸过桌桌,戳我的鼻子
         尖尖,成都杀手蒲扇大的巴掌,眼看就要当顶拍下,把我的脑袋硬榨进肩背里
         。"如果是我的婆娘,哼,看我不血洗你们全家!"
          我的两位朋友忙架住众贼,律师说:"现在不是旧社会,历史发展了,这
         夺妻之仇嘛,就算不了啥,我一年不知要打多少起离婚的财产分割官司!现代
         人,好合好散,如果我遇到类似情况,会主动提出离婚的。"枪客闻之瞪眼说
         :"婚要离,人要杀!我们专程从乐山赶上来,会知成都市面上的各位老大,
         就是为了办这事,依我说,绑跑算了。"
          说客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神色:"胡牛呀胡牛,按说我们这种冷面杀手,应
         该见面就捅你几刀,让你醒点眼子,凉快凉快,偏偏我又同情你是读书人!"
          我说:"就这几根筋,剐了也拿不出四万元。"
          说客说:"今天你带了两位老师来,证明还是有诚意的,你能拿多少?"
          我说:"最多当面向××的男人陪个不是,请大家一台客。"
          说客说:"一台客?笑话。我们一泼人远道从乐山来成都,候了你几天,
         这差旅费、辛苦费、成都市面的打点费,就值一桌酒席?啥子山珍海味这么贵
         ?"
          我还要顶,律师忙拦住:"大家给我张某人一点薄面!我在打点官场之余
         ,好歹同道上的朋友交情不错,乐山的周氏二虎,拖了命案的,逃到本地首先
         找的旧的。现在发了,开了好几家搏击学校……"
          说客不认黄:"乐山的龙头,我们只认雷公,至于老的,我们没听说,也
         不想听说。老师有这方面的朋友,可以介绍来会一会,谈得拢练酒,谈不拢练
         刀,不打不相识嘛。"
          律师说:"都在江湖上混饭吃,何必扯破脸面?黑道水深火热,总有要扯
         倒碰到的关系。不然,胡牛拿不出钱,你们把我绑去好了。兄弟为警官学校出
         身,同学遍天下,失踪一盘,当体验生活,让一千个警察满城拉网找人好了。
         "
          成都杀手冷笑数声,丢出一张名片:"请神送神,交个朋友,有啥不敢?
         "
          我忙接过来读片子上的字,顿时冒一头冷汗:"清洁社会,替广大客户伸
         张正义,讨回公道,维护传统的伦理道德,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消费者权益
         保护法》,以全部的热血和生命捍卫客户的权益不受侵犯。"
          在名片上面,竟赫然大书着南宋忠臣文天祥的诗句:"人生自古谁无死?
         留取丹心照汗青。"
           律师此时才意识到对手不是闹着玩,说客劝住跃跃欲试的众贼,满腔激情
         地背了首打油诗:"下岗工人不要愁/腰间别把小斧头/街头巷尾站一站/该
         出手时就出手。"
       威:你们咋脱身的?
       胡:说客把我唤到一边,我假意同他讨价还价,最后总算"欠账"两万元,限一个
         星期交清。"你是逃不掉的,"有人抓住领口威胁说,"黑道的网比公安局还
         密,半个钟头就能把你从上千万的城市人口中揪出来。"
       威:你一个穷鬼,命也不值两万元。
       胡:我也有同感。因此当即就由律师的车拉着,在城里转了五、六个地方,最后找
         个朋友家落脚。我有家不能回了,房是租的,生意已经转手给别人,剩下的就
         只有书和床了。
           那作家哥们曾替我求律师,让他搬出另一泼职业黑道去收拾场面,律师说
         :"他们也是靠这个吃饭,如果小胡出得起钱,可以由我转托,断这帮混混几
         只手脚不成问题,当然钱越多,摆得越平。"
       威:要是我,砸锅卖铁也要出了这口恶气!
       胡:我哪来的锅?总之,这两万元,不管你给哪一方,明的,暗的,不晓得有好多
         张老虎嘴在等着分肉。三十六计走为上,我次日就出逃了。
       威:这么容易就溜了?
       胡:他们还认为我有生意在那儿,其实,已山穷水尽了。这该死的鲜榨椰奶!××
         就曾是我招来的促销小姐。公司兴旺时,我有一桌八个促销小姐,活动在几家
         大酒楼,进行榨奶演示,我他妈为啥别的女人不找,偏偏找上了××。我还以
         为是一场真爱,在这场真爱前,我已两年多没碰过女人了。我和她有过令人回
         味的浪漫时光。
       威:你是个蹩脚的浪漫主义者,惹了杀身之祸也不回头。唉,你既然出逃了,为啥
         又被盯上了?
       胡:××给我打传呼,头两次我忍住没回,后来也不晓得怎么心一软,就回了。她
         在电话里就哭起来,说早知嫁了这么个人,拼死拼活也要跟我。她还说宁愿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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