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词》附录:狱中信1 1990年9月27日
鸟羽:
你还记得张洪吗?一个梁山好汉式的山东姑娘,1983年我与她通过信,我几乎忘了这个我的诗歌的持久关注者了。她在成都金鱼村打听到我的近况,昨天辗转来到重庆,费了大半天时间才找到看守所,人是见不着的,她只好留了一封信和二十元钱给我。她写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读得我喟然长叹:“也许几十年以后吧,糟老头子廖亦武。”
中央电视台最近连续两次在《外国文艺》栏目里播出《安魂曲》,此前,大约在六月份,又播了大型记录片《大屠杀》——这恰好与我创作的同名诗歌朗诵及声像带形成历史及现实的对照——该片指控的是纳粹党徒屠杀犹太人的暴行,一个女孩子纯真的颤音讲述道:
他们将几百个犹太人赶出房舍,集中到一面大墙下,用机枪和刺刀逼着他们唱德国歌。最初她们不肯唱,后来不得不唱。领头的是一个苍老的声音,没有牙齿的空洞断断续续,引起阵阵低泣或含泪的祈祷,后来所有的声音都渗透进去。“放过我们吧!”犹太人恳求着,先用德语,而后是他们自己的希伯莱语,“刽子手,放过我们吧!”歌唱变成了哭喊。德国人回过神来,以刺刀和子弹去制止他们,犹太人一个接一个唱着歌跳着舞倒下去,直到最末一个人,还在喃喃吟诵:“我们比他们活得更长久!我们比他们.....”
我多想这样一直写下去,凭着我的记忆,把这死亡之舞跳下去,用心脏,用脉搏。我曾说过:“刽子手制造血腥的现实,诗人制造血腥的文字。”那天夜里,我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趴在书房里,一个加拿大人在隔壁,我们象两个世界的守灵者。“我抗议。”我用汉语说;“我抗议,”他用英语重复。子弹在远方呼啸,人群溃退着,星光一朵接一朵被击落
权力永远会胜利!会一代又一代地传下去
自由!自由也会死灰复燃,一代又一代死灰复燃......
我哭泣,惨叫!硬充好汉,却吓得象死狗一样瘫在地上,我抽搐道:“我不愿坐牢!宁死也不愿!”但是......
这是个惨绝人寰的世界,犯人在警察面前必须象狗一样蹲下去,有时候就不知不觉地把头埋在两膝之间。我身边地雷一般布满死囚,他们无望地等待着死刑复核和最后执行。这儿不准唱歌,不准高声说话,不准三人以上交头接耳,否则要遭到各种希奇古怪的体罚。犯人们在强大的精神压力下,每天要糊几千个头痛粉纸袋,监舍里一片蚕吃桑叶的扎扎声,有时十几个钟头就这样一声不吭地过去了。我怎么沦落到这些杀人、强奸、贩毒、碎尸犯当中的?唉,在唱歌跳舞中拉着同类的手倒下去的犹太人多么幸福!去阴间的路上他们至少不孤独。
李尔王说:“别这样想,这样想下去会发疯的。”
廖亦武(老威)所著的《中國底層訪談錄》《沈淪的聖殿》等書數度被中國當局查禁,而中國沒有一家出版社敢讓這部《證詞》問世。
從嬉皮士到反抗者 (王力雄)
長詩《大屠殺》(配樂磁帶,1989年六四淩晨製作,因此入獄四年)
幾十種川菜肉刑(讓人難以想像,催人淚下)
(航空訂價USD2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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