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三下学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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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爱的荒漠我艰难跋涉
所有的绿洲都仅仅是海市蜃楼
——《初春集》.龙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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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的操场,跑道外是一座座临时搭建的看台,第二天是校运会,今晚我与其它三个系干部在此守夜。
吃过晚饭,我拿着军大衣和一个枕头来到了操场。直至天完全黑下来,旭才夹着绵被和另两个人一起过来。旭对我说:“我找了你半天,原来你早过来了。”我哼了一声,算是回答。旭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也只有最好的朋友才能让我今天如此不开心。
事情的起因是旭吃晚饭时对我说的一句话:“今晚我守夜,你自己上自习吧。”可今晚守夜的安排已经印在系运动会的日程表上了,他对我竟漠然到连我的名字都看不见,而我却为能跟他一起守夜兴奋了许久,甚至想过如果不把我俩安排在一天我就跟别人串——就这样,旭又一次伤了我的心,所以作为报复,我一个人先来到了操场。
我们四个人要玩扑克,旭坐在那儿给桌子铺报纸。我犹豫了一下,如果坐旭对面便与他一伙儿,如果坐他旁边又要挨着他,我不知道该坐哪儿来表示我还在生他的气。这时那两个人已经落了座,我只好坐在了旭的对面。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旭假装没看见,只是面带微笑、认真地抓着牌。突然,他在桌子底下踹了我一脚,轻轻地而且没穿鞋,我也脱了鞋去踹他,一脚又一脚,他也不躲,踹着踹着我就乐了。
“不许打暗号!”对手们意识到今晚的牌局有些奚落,却不知奚落不在牌上。
没玩几把,女生部的几个同学便送来了开水和瓜子,我们在一起嗑瓜子聊天。旭就坐在我身边,清秀的脸庞映着摇曳的烛光,我有种想拥他入怀的冲动。
这时,几个在操场疯跑的孩子闯了进来。女生部的部长苗给他们抓了几把瓜子,孩子们叽叽喳喳地问这儿问那儿,苗突然放声道:“别吵了!再吵就得犯心脏病了!一边儿玩去吧......”
苗长得较丰满,短发,大眼睛,威严起来真象个慈爱的母亲。我看着烛光里的苗,突然领悟到原来女人就是这样的,蛮可爱的嘛,我为什么一直都忽略了呢?这时我看了看身边的旭,只见他还是顺着眉眼低头嗑瓜子,我突然觉得很内疚,我怎么能“见异思迁”、“喜新厌旧”呢?
睡觉前我们把长条椅拼成了两张床,我说我跟旭睡,大家都没异议。我先同旭去厕所,旭问我晚上为什么生气,我说没有,旭说:“你不愿意说就算了,反正我看出来你生气了。”我心里暗笑——就是要让你看出来。
回来后我们开始铺床,把我的军大衣做褥子,枕我的枕头,盖他的被子,我们虽然是和衣而卧,但我毕竟与心爱的人同床共枕了。我兴奋得要命,于是眼睛一定是亮亮的。旭用手揽着我的腰,说你的眼睛象星星,我问象哪颗星星,他仰起头,找了找,说就象北斗七星;我说对,两颗是我的,两颗是你的,那三颗呢?旭想了想,说,是二郎神的,我们就搂在一起笑。
那一夜,天寒、地凉、床硬,我却希望能天天如此。我们没有一点性方面的反应,只是两个人相拥着甜甜睡去,这样的感觉也许一生只能有一次......
2
(大三下学期.五月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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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你要飞 我不是你的天空
你说你要长 我不是你的土壤
而你 是我的阳光 我的悲伤
刚给我希冀 又让我绝望
——《深秋集》.龙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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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找旭上自习,旭说你先等我一会儿,我去打点水。旭走后,我坐在他的床上,他的床还算干净,有几件换下来的衣服散放在被子上,我想帮他收拾一下,就拿了起来,可不觉间我把它们放在了我的鼻子前,我深深地呼吸着,闻着他的气味,那令我着迷的气味。
听见有人来,我赶忙放好,进来的是旭同屋的沈和周。沈是个胖子,头发很长,颇有“疯猪”的形象。他见了我就不怀好意地笑,问:“等旭呢?”我说是。沈说前两天旭的同乡给旭介绍了一个对象,可旭不喜欢,“旭喜欢男的,他喜欢你”,沈直言不讳、咄咄逼人。周想制止他,沈说:“没事儿,说着玩呢”。我也笑着说:“真有这事儿,我咋还不知道呢?”沈又说:“真的!这叫做‘同性恋’......”周说:“打住!讲好了,不跟他们说嘛.....”我笑了笑,伸了个懒腰,说不等旭了,我先回屋睡个觉。
回到宿舍,心里面翻腾着酸甜苦辣的各种滋味。
“同性恋”!太可怕了!是不是我连累了你?
正在想着,旭背着包推门走了进来。他有些不高兴,问我怎么没等他,我没吭声,背上包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走在路上,我对他说:“咱俩总在一块儿,有人说闲话呢。”旭看了我一眼,平静地说:“我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可我们问心无愧,我们只是最好的朋友,不是吗?”
我咬咬牙,点点头,那时我的心里矛盾极了,我是多么希望我们问心有愧呀!
当天晚上,旭穿着运动服来找我,约我一起去跑步。那时在我们学校有晚上跑步的习惯,现在天气转暖,正是跑步的好时候。我明白旭的心思,他想用实际行动回击那些讲闲话的人。如果我们此时减少接触,就更印证了他们的话。所以我也换上了衣服,跟旭一起冲进了茫茫黑夜......
3
(大三下学期.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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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冥中相交几何
都道是后世前缘
何尝无暗恋倾心
默默然美梦也不必成真
经年寂寞也不期哪一朝挥霍
只不愿这真情由爱成恨
——《深秋集》.龙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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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要入党了。在图书馆里他让我帮他写一份入党志愿书,我这才知道这批要发展的新党员里竟有他,可,没有我。
我比不上旭。旭读到高二就参加了高考,所以他比我小一岁多。旭极聪明,学习成绩很好,系里工作也做得不错,他只比我早半年交申请书,现在却要比我早一年入党了。
我......心里很不舒服。我不明白为什么面对着使他开心的事儿我反而不开心,难道我最好的朋友获得成功我反而不高兴吗?我回答不出,反正我心里很不好受。
不情不愿地帮旭写完了志愿书,见他眉开眼笑的样子,心里面烦闷得不行。于是我借口身体不舒服要先回去,旭说正好他也要换件衣服,我们便一起回宿舍。走在路上,旭根本不在意我郁郁寡欢的样子,自顾自地说着:“今天真是双喜临门。入党一喜;我高中时的女同学来信说让我毕业后去上海发展,又为一喜。”
我的天!一喜我已经受不了了,还要双喜!我觉得自己已经摇摇摇欲坠了。
那天,我没有吃晚饭,心情烦躁得直想四处挠墙,我没法在宿舍再呆下去了,我想去湖畔公园。
路过三食堂,碰巧见到了旭。旭眼中含笑(天啊!他笑了一天还没笑够!!)地问我:“你没事儿吧,好象是要去跳楼呢”,我冷冷地道:“你看象吗?”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知道这种感觉不是妒忌,这次入党的还有许多人,可我对他们一点感觉都没有,我只不允许旭超过我,因为我爱他;我更不允许旭把上海的召唤当作一喜,因为他只属于我!
我失恋了!旭却会把这当作我妒忌他吧?但,算了!随他去吧,反正从明天起我想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那晚,我苦了、痛了、哭了、最后还吐了......我分明感觉得到一种叫做“失恋”的分泌液刺激着我的胃、我的心脏……我在湖边的石橙上一遍遍地颤栗着。
第二天,由于我没参加组织发展大会,书记找我谈了话,让我正确对待。我当时真想吐一口浓痰淹死她算了,她哪里知道我该正确对待什么。可我嘴上、脸上还是非常的“积极分子”,在充分地满足了她的说教欲望后,我才拖着疲惫的心情回了宿舍。
旭,果然在宿舍等我。就象从前一样,每当我生气后,他都会出现在我眼前,看着我如何多云转晴。可他不知道,这次他是真的伤了我的心。
但,我没生气,一点儿生气的样子都没有。既然不再爱他,为什么还要让他看轻我呢?
我客气地说:“昨天没去参加你的组织发展会,很遗憾,还顺利吧?”
旭有些茫然地看着我,说:“还......还可以吧......昨晚你去哪儿了?我为你担了一晚上的心。”
撒谎!你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为我担心,我再也不上你的当了——我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说:“谢谢你!我去散散步,湖边太美了,走着走着就忘了时间了。”说着我还笑了。
旭却没笑。他忧郁地看着我,那眼神似乎要把我看穿看透。我回避着他的眼神,我这才知道多高明的演技都只能是表演,我有些演不下去了。
我坐在床上,低下头看着地板,眼泪开始慢慢地在眼圈里打转。旭走过来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他说:“我知道你对我好,我没怪过你。真的!看到你文章写得比我好、工作能力比我强,我也不开心,你知道吗?......”
我没有说话,眼泪却一滴一滴地跌落在地板上....
4
(大三下学期.六月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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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何必伤我的心
我又何必伤心
这是你不经意掷出的箭
我却把它深深地插进心头
——《深秋集》.龙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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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暑假前,学校重新给我们安排了宿舍楼,不巧的是我没有和旭安排在一起。
搬家那天,我们的心情都不好,旭苦笑着问我:“以后我们还能在一起跑步了吗?”我说:“只要你愿意”。我们相视而笑,但笑得很无奈。我总觉得这是分手的伏笔,也许是上帝见我们太亲热了,怕做出什么伤风败俗的事,要我们及时悬崖勒马吧?
其实就算我们还住在一起,一年以后我们也是要分手的。旭打算考研究生,我为此犹豫了很久,我太想和旭在一起了,但我知道自己更擅长学问以外的那些事,何况作为男人我也不可能追随他一辈子。
搬家后的第二天,我在教室门口见了旭。旭还没吃完他的早点,可搬家前我们是每天一起吃早饭的,想到这里,心里不禁一酸。
旭看着我、咽着嘴里的食物,他的眼睛眯眯笑着——其实每个人的眼睛都会说话,只是有心人才会读得懂。
上课时我的注意力总是无法集中。旭曾对我说过他不想上课时跟我坐在一起,那样他听不好课,当时我还觉得很得意,可现在我真想让他收回他的话。
下课后,天下起了蒙蒙细雨,我和旭只搞到了一把伞,我们走在雨中,靠得很近,他的体味让我着迷。我们徘徊在两个宿舍楼之间,不知道哪里才是“我们“的归宿。最后旭决定到他一个外校老乡那儿借书,有四、五站地远,可我们没有坐车。
结果同我们想象的一样,他的老乡不在,但我们一点儿也不觉得遗憾,又转身往回走。在路上,旭买了一个刚出炉的面包,他撕下一块儿自己吃,再撕下一块儿递到我嘴里...
热面包真的很好吃,同那晚我们同床共枕的感觉一样,是一辈子不可能再有的美味。
旭决定放暑假后留在学校复习,他开玩笑似地问我要不要也留下来陪他,我知道自己想,可我告诉自己不能。 我知道自己感情上已经陷得太深,但我爱上的却是一个男人,这是不对的,我甚至没有勇气确定旭对我的感情,就算那也是同我一样的爱恋,我想我们也一样会不知所措的。
临别的那一天,我来到旭的宿舍,此时宿舍里已走了很多人,显得有些空旷零乱。旭为我买了两个易拉罐给我路上喝,我的心里暖暖的,我打开了一个递给他,自己又开了另一个。旭没有说话,眼里含着笑瞅着我。我们喝着饮料,仿佛什么话都没有必要再说了。
旭把我送到了公车站,他还想再送我,我说不用了,天怪热的。他站在车下向我挥着手,我突然觉得很压抑,有种叫做“无奈”的东西堵得我心口发痛。我想我应该跳下车拉起他的手对他说“我不走了,我陪你”。
可车,已经开了。我又想我应该在前一站下车,跑着赶回宿舍,扑向惊喜的旭,与他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我还想旭能偷偷地赶到车站送我,那时哪怕他一句话也不说,我也会勇敢地拉起他的手,陪他一生一世。可我和旭都不会的。我们都是真正的男人,两个真正的男人感情上只能是这样的。
5
(大四上学期.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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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以为恢复了潇洒
可无法回避伤心的结局
生活不是墨写的小说
在故事的结尾灿烂后
却要自食灿烂的苦果
——《深秋集》.龙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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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学期开始了。
早上在二教上课时,我蓦然间竟见了两、三枚翠绿的枝条长在了阴面的窗台上或砖逢间。这本没什么可稀奇的,记得在家乡的楼顶上那枝叶还要茂盛茁壮得多。但,这里没有阳光,也没有它们适宜的土壤,它们的命运注定是可悲的,但它们依然欣欣向荣,享受着同一棵树一样的生命快乐。我想我和旭的感情又何尝不是那长在背阴地里的小枝条呢?
旭现在变得很忙,他报了三个辅导班,有两个还在校外,每天只见他骑着车校内校外、课上课下地忙碌着,我想我要失去他了。拥有时并不觉得太珍惜,可一旦要失去了我才发现旭已经融入了我的生活中,成了我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有一天下午上完课,我等着旭来叫我一起走,可回首间竟见他已跟几个同学从窗口跳了出去。他真的这么忙吗?还是根本不想再见到我?我的心一阵阵酸痛。
晚上我没去二教,因为我知道旭会去的。我独自一人来到了图书馆,在这个旭不可能出现的地方,我要静静地想一想;撇开那种等旭出现的渴望,我要静静地想一想……
我知道现在自己活得越来越没有尊严,每天都在为旭的出现与否、心情如何、言谈举止而患得患失。可旭,仿佛并没有象我珍惜他一样珍惜过我,何况我们现在真的是志不同道不合,为什么我还要承受这份无止境的感情上的煎熬?
“你既无心我便休”(《书剑恩仇录》);爱到不能爱,何必要强求?我想我应该跟旭好好地谈一谈,然后分手——至于要谈的原因,很可笑,我怕他也爱上了我,我突然间离开他,他会伤心!?(&%$#@&&*&)
晚上在操场我见了旭,我说今天不太想跑步了。旭问我是不是又生气了。我没吭声。旭说他今天跳窗子时也没想别的,可一跳了出去,就知道又要惹我生气了。晚上在二教没找见我,还以为连跑步也不会来了呢。以前旭同我说这些话时我会觉得很得意,可今天我觉得自己很无聊,用自己的怪异的“脾气”控制一个整天忙于考研的男孩儿这绝不是我的本意。
我说旭明天咱们就各忙各的吧,旭茫然地看着我没有吱声。我接着说自己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这么投入地交一个朋友,旭点点头,说他也是。沉默了许久,我才说:“但我觉得我对你的感情已经超出了友谊。我知道这不对,我会改的。明年毕业后我们再也见不到面我就会好了。”旭沉默着,黑暗让我无法看清他的脸。我觉得好累好累,我几乎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勇气才说出刚才那番话,可旭,只是沉默着。我憎恨他的自私,就说了声“再见”,转身要走,旭却叫住了我:“那我们还是朋友吗?”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只好苦笑着看着他,他也苦笑着看着我。
一切都好象明白了,一切又都好象糊涂了。当初的闲言碎语没有拆散我们,但我们自己的无知却拆散了我们自己!
爱,是这世上最宝贵的财富,是人类最可贵的良知。在它最值得珍惜的时候,我们却“果断”地把它放弃了——我们之间所有的一切,也包括最基本的友情!
(——当我们自以为是地妄断对错时,却忘记了什么才是我们真正想要的!)
白天,我不再和旭形影不离;晚上,我也不再跟旭一起去跑步。但我还是每晚都来到操场,看着双杠上搭着他的衣服,躲在黑暗里看着他的身影。在他离开后来到他刚刚站过的位置,同他的足迹叙旧......
那段日子,我写了大量的小说和诗歌,体裁都是男女情事,因为我心中有太多的话要说。于是校报上出现了我的爱情小说,广播站里读着我的爱情诗歌,同学们传阅着我的文章,直至毕业留言时还有人问我:“不知是哪位佳人,能让你这个才子如此痛苦?”我不知道如果他们知道这个人就是旭后会是个什么表情。
沈和周没再嘲笑过我,因为他们并不懂得什么是同性恋,他们也不会相信在两个男人之间也会产生那种叫做“爱情”的东西。
旭还是很忙,为了一个既定的目标不懈努力,这正是我喜欢的性格。我们的见面机会越来越少,因为谁也受不了对方那幽怨的眼神。我们都象一只残破的古琴,经不起对方不经意地抚弄。
我想在剩下的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让自己在回忆中渡过吧.....
6
(大四上学期.十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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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被收藏
是谁被遗弃
没有了你
我还是不是我自己
——《深秋集》.龙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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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健身房里认识的龙。那时我正忙着考双学位,感觉自己的体质一天不如一天,就偶尔去学校的健身房玩一玩。
龙长得不象旭那样清秀,但细条分明,一幅精明强干的样子。我说不出怎么会喜欢上他,但现在想想可能是他的身材比较好吧。
龙跟我同届不同系,由于喜欢他我就经常去健身房,他也经常在那儿。举杠铃的时候,他总过来作保护。一次他穿了一条紧身裤,我躺在椅子上仰着头看着他两腿间隆起的部位,我竟也有了反应,我慌忙坐起,面红耳赤。龙在经过我身旁时,用手指在我脸上刮了一下,笑骂道:“骚货!”就这样,我和龙一下子熟识了起来。
龙非常开朗,跟他在一起我有种无拘无束的感觉。我可以说:“龙,你那地方真性感,让我摸摸呗。”龙就用双手紧张地护着裤裆,而我则在他脑门上摸一把,说:“你真下流,我说的是你脑门。”龙就解释说:“我身上没什么怕摸的地方,就这儿——没洗。不干净。啥时候咱俩洗干净了好好摸摸......”
我从未想过龙能代替旭在我心中的位置,但没有旭在我身边我真的很寂寞、很无聊,跟龙在一起我虽然还是不能为所欲为,但最起码我能畅所欲言。
龙听说我所在的大学生记者团有能打长途的电话,就央我带他去。我向团长要了钥匙,以值班的名义带龙住进了记者团。龙是给外地的女友打电话,他们是高中同学,面临着分配,他们好象有很多事需要商量。我告诉龙最好不要超过二十分钟,就躲到另一间屋子里看报纸。
我刚知道龙还有个外地的女友,所以很不开心,但我更庆幸自己没付出象对旭那么多的感情。我觉得自己孤立无助,对毕业后自己的感情生活没有一点信心。
半个小时后龙才走了进来,很不高兴的样子,我懒得问他,只是说:“里屋还有一张床,你睡那儿吧”。龙勉强地笑道,“不,我跟你挤一挤”。我没吭声,因为知道他心情不好。龙关了灯,也不管我手里还拿着报纸在看。我还是没吭声。
沉默了许久,龙轻声说:“我跟她吹了。”
“为什么?”我对他的爱情故事一点儿也不感兴趣,可我知道他一定要跟我说。
“她说初恋的时候,她还不懂爱情,现在她懂了。”
“懂了什么?”
“爱情就是我以后拿什么养她!她说现在她已经不再是那种没见识的小市民了,她不可能回到她考出来的那个小城市,也不可能呆在大城市里做碌碌无为的平民百姓......”
龙开始紧紧地搂着我,他身上的气味虽然没有旭的那样让我着迷,可也很令人陶醉。他的手隔着裤子摸索着我的身体,慢慢地解开我的腰带,我还在与他应答着,可一会儿功夫我们在被子里就“坦诚相见”了。他翻身压在我身上,吻上了我的唇,好象要把没完的话题一下子吐到我嘴里一样。我们低声地呻吟着,两具光滑的肉体相互磨擦着......
从那以后,龙经常遗憾地看着我说:“你要是女的,该有多好!”我苦笑;我要是女的,还不是一样地爱慕虚荣。
一次我跟龙在夜餐部吃饭,竟见了旭,他瘦了许多,显得越发清俊了。旭用一双好奇的眼睛在我和龙的身上扫来扫去,我竟有种被人捉奸在床的感觉。我说这是龙......下边的话就不知该怎么说了,还是龙机灵,“我是他的健美教练!”他说。旭说:“我叫XX旭,是阿磊的好朋友。”龙开玩笑地说:“那我也是!”旭用眼眉笑了笑,说:“你们慢慢吃,我先走了。”我听到旭转身时分明吐了一口气,好象如释重负似的,他是为把我这个包袱甩给别人而得意吗?
那一晚上我很不开心。龙是个打情骂俏的高手,真枪实干的强将,但要让他发自内心地去关心一个人,恐怕他还一时学不会。
于是,我又开始思念我的旭......
7
(大四下学期.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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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情总有枯竭的一天
永恒只是一个美丽的谎言
爱与恨都会被时间冲淡
思念也取代不了柴米油盐
——《深秋集》.龙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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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走了,回家找工作去了。
这学期开学时听他说,他的女友原来是跟一个外国留学生好上了,龙输得心服口服,于是他又建立起了对女人的信心。但我们还是一个月一次地进行着肉体游戏,龙说男人做爱时不做假,他挺喜欢这一点的。
一年一度的校运会又要开始了,操场上又搭起了一座座的看台。此时,我已经入了党,虽然已经辞了系里的工作,但依然给我排了守夜的任务。巧合的是,今年的四个人正是去年的四个人。现在我们都已是党员了,是我们用几年的工作换来的;不同的是,有人得到的更多些,比如旭,他考上了研究生(所幸不是上海的,我偷着高兴了半天)。而我签到了一家合资企业,今后的日子肯定会风风雨雨,但我已经习惯了,感情上那么大的风浪也见过了,我不知道自己还会在乎什么。
旭拿了被子、枕头,还穿着一件军大衣,看来今晚是不用跟我合作了。这学期旭事情不多,可我们都觉得已经没有死灰复燃的必要了,因为再过两个月我们就要永远地分别了!
十一点时我们开始吃夜宵,是啤酒和八宝粥。旭说:“阿磊你胃不好,不能吃凉的东西,我给你热热。”我真的很感动,快一年了,旭还能记得我胃不好!旭就着蜡烛热八宝粥,我看着他脸上飘乎不定的烛影,心脏突然有一丝丝的疼痛——这就是我爱过的男人,多好呀!我几乎也得到了他的爱,那是一段多美的回忆呀!
旭为我热完了八宝粥,我微笑着说了声“谢谢”,旭就笑着歪着头瞅着我。我抱着烫手的铁罐,喝着里面依旧冰凉的八宝粥,忍不住扑噗一声笑了出来,旭问我怎么啦,我说烫着舌头了,旭说那你就慢点喝。我更忍不住了,把铁罐递给了他,他喝了一口,便也笑了——这是我们“分手”之后,第一次这么开心地笑。
睡觉时,前学生会主席说:“我跟旭一块儿睡吧,就他东西带得全。”谁也不可能有异议。可我知道这一夜我是不会睡的。因为今天尽管不同于昨天,但今天毕竟是昨天的延续。旭可以跟另一个人同床共枕,但,我不会。
旭也没有睡。我们坐在桌子边,守着一只摇曳的蜡烛。旭突然对我说:“你看!北斗七星!”我说是。旭问:“你还记得吗?”我说记得,两颗是我的,两颗是你的,还有三颗呢?旭说:“是龙的吧?”我想了想,摇了摇头,说“不。还是二郎神的。”我们都笑了。
旭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就象那天在宿舍里一样。我们都知道两个“真正的男人”感情只能是这样的,但我们真的希望我们能够得到更多,而且我们也曾真的得到过更多......
8
(大四下学期6月27日)
毕业了。
车上车下的人开始合唱《送战友》,我心里怪难受的,可眼睛却是干干的。看着那一张张泪水弥漫的脸,我真想也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四年了!我们亲如手足兄弟,今天送行,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相见。
永别了!----陪我朝朝暮暮的同学!永别了!----生命中最亮丽的四年!……
可我,还是哭不出来。我的目光在人群中找寻着他----我的旭。
说来真的很让人费解,从守夜的那一晚后我们的关系又回复到了旭考研时的状态。有时我真的后悔不该爱上旭,那样最起码我们还有朋友可以做,不至于沦落到今天这般田地——跟仇人似的。
我没告诉他今天我来送站,他也没告诉我他哪天走,想到他可能此刻就在列车上安安静静地坐着,冷笑着折磨我,我的心就一阵阵裂痛。
这时,龙从他的同学群里走向我,我们相视而笑,很凄凉的那种。走到跟前,他一把将我搂在怀里,我有些不自然,觉得这好象是在演戏,可过了一会儿,我感到后背潮乎乎的----他,哭了。
“给我写信”,他说,嘴唇触着我的耳朵。
我说好的,可我还是哭不出来。我怎么会如此冷酷?!该哭就哭,想笑就笑,这才是男儿本色,难道我象个女人----最毒(冷)莫过妇人心!?
列车缓缓启动,车上车下哭声一片,人们手拉着手,手指勾着手指,手伸向手……难舍,真的难舍!我看见平时沉默寡言的女孩儿齐,此时站在车厢的连接处,泪眼婆娑地不知凝望着谁,她的老乡拉她进去,她只是固执地摇着头。我向她挥着手,也不知她看见了没有。
列车驶出了站台,人群开始散去,我觉得他们就象疲惫的演员,刚拍完了一场戏。可我的戏演得不好----因为我没哭,而我是应该哭的。
“还不回去吗?”不知什么时候旭站在了我的身后。
我象看一个陌生人似的看着他----这就是我用全部身心爱了两年多的那个男人吗?就是为了他我今晚才会这样魂不守舍,薄情寡意吗?就是为了他,在相处四年的同学面前,我才显得那么冷酷吗?连龙都会哭,而我没有!——我没有哭!我对不起他们!!
我的耳边又回荡起“送战友踏征程”的旋律,眼前又浮现出齐那双婆娑的泪眼……
----我哭了!泪水汹涌,奔流直下。
“你哭什么?我不是还没走呢吗?”旭柔声地劝我。可他哪里知道这眼泪跟本就不是为他而流的。我突然觉得他并不了解我,从始至终他都不了解我,也从未尝试过要去了解我。我不该爱他,不仅仅因为他是个男人,更因为这种爱已经变得毫无意义!
在回学校的公车上,我们沉默地坐着,旭想握住我的手,我轻轻地摆脱了,我的心还在一阵阵地悸痛。
下了车,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旭双手插兜,不紧不慢地走着,不再理我。我知道他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他从不轻易地表露感情,刚才我摆脱了他的手,他一定挺难受的。
“我发现,你是个很现实的人”,我轻声说。
“是吗?”旭说,然后沉默。他能理解这里“现实”的意义吗?----是对他的同学,是对我,也是对我们这段不明不白的感情……
“我看,龙也挺现实的。”旭说。
我不知道旭为什么要扯上龙,我已经有半个学期没去找龙了,而且龙也有了新的女友,我确信旭不会知道我和龙之间的事----难道他只是在意我曾跟龙交往过一段时间?他有那么“爱”我吗?
我这才知道其实自己也并不了解旭,我们好了那么久,不过是因为----寂寞!!
我甩了甩头,今晚是怎么了,我为什么会怀疑一切呢?我爱他,我是真的爱他的呀!我歪过头去看旭,他长得的确很精神,此时我真的很希望他能再次伸出他的手,我一定会紧紧地握住不放,我要在记忆里存下这长长的一握。
但,我,没有勇气。
回到宿舍,眼前是七零八落、破破败败的景象。可就在几小时前,这里还是人声鼎沸、共聚一堂的。
三儿的画,斜依在墙角上,他没有带走,说太大了,此时画中人正凄惨地望着我;床底下还有好多只鞋,都是张牙裂嘴的,这时俨然成了这屋里的主人;床铺上都是白花花的草堑子,诠释着这个人去屋空的结局……
我的情绪一下子变得很糟糕,旭恐怕也是这样。我们坐在床上,默默不语。我想我今晚可以有理由同旭住在一起了,可,我,突然没有了兴致。
坐了一会儿,旭告诉我他后天才走,因为要等几个老乡。我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你能来送我吗?”旭问。
“不!我明天要回家!”我似乎想也没想就这样说。
两年多来,你对我的伤害还不够吗?如果你不爱我,为什么还要这样折磨我?为了你所谓深厚的友情,我负出的已经太多了----我有我的拒绝!
旭似乎也不太失望,起码他没有表现出来。他说他要回去了,我就把他送到门口,我们互道再见后,就这样五年多了我们再也没见过面……
直到现在我依然爱他,直到现在我依然不知道他到底爱不爱我、又是怎样爱我。
这是一个最最真实的故事,所以它一点都不美丽,所以我从不轻易讲给别人听……
后记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会写出《北斗情人》的续集。
这五年多的生活阅历教会我一件事:没有不经努力就可以得到的东西,而感情上的事儿却很可能努力了也得不到。旭现在在某地读博,而我在长春经商,我相信只有自己很努力地工作才会在走进续集时面带笑容。但我并非仅仅活在北斗情人的续集里,我会面带笑容地活在每一次感情经历和它们的续集里。
1999年5月23日完稿于长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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