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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沐 - 小文正传


小文正传之菩提明镜篇(一)往生之花

涂沐eagin@china.com


                                 第一章  往生之花
    
                                     (上)
     
    接连十几天的大雨,这沿江城的江水终于暴涨了起来;只要西江的堤坝一没,这四面维谷的小县城就会有一场灭顶之灾。全城的男女老少和驻地官兵没白天没黑夜地守在江坝上,对着浑浊的滚滚浪花哭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沿江县不通火车,而那通往外界的几条盘山路不是被泥石流冲垮了,就是被汹涌的江水切断了桥梁。谁也没有想到这长白山腹地一向风调雨顺的林区,竟然赶上了这百年不遇的山洪!从来没有准备的几万口子人一下子就傻了眼,而且因为江水涨的太快,从省城调来的救援的一个师团根本进不来,远远地驻扎在几十公里外的镇子里;沿江县的老百姓盼得望眼欲穿,可也只等来了几架在灰蒙蒙的天空下盘旋了几圈接走了县委书记和几个县长几家子人的直升机。
    县城虽然还在,但县城周围地势较低的村落和人家却是在劫难逃,大水活吞了近一百多户人家,站在江堤上的人亲眼看见漂在水浪中的房梁、家具、牲口的尸体,还有一个洗衣用的大木盆卡在大树上,远远从里面传来小孩的啼哭,整整两天两夜才没了声息。
    张老师一家放假到乡下来探亲,他带着自己结婚五年却一直没有生育的妻子到沿江县郊区的搓草山顶看他八十六岁的姥姥。一家子人唠到天黑回不去了,就在这山顶的小土房里的大炕上过夜。天黑后惊雷阵阵,一觉醒来山脚下目光所及之处,已是浊浪排空,前无可投,后无退路。这山顶为数不多的几家人都聚集在一起。心惊胆寒地见那江水一分一毫地往上涨,每个人心里都在盯着那一阶阶的石板路,只要水面漫过一个台阶,那边心头的肉就被揪一下子。男人们蹲在房檐下抽闷烟,女人们抱着小孩脸发绿。
    张老师这次回来不仅仅是探亲,他和自己的两个大舅哥不甘心一辈子在学校里当穷教员,想回到乡下搞药用植物的开发。还在文化大革命期间,主修生物学的张老师就一直偷偷搞着自己的研究,他深知,蕴藏在长白山大森林里无穷的动植物资源有着无可限量的经济价值,随着四人帮的倒台和国家政策的变革,张老师以他特有的敏感的预知力感到科学的春天要再次来临到这片古老的土地。他和自己妻子的两个弟弟筹借了一笔钱,要在老家里搞一个人参深加工的基地,这在刚刚踏入八十年代的中国知识份子中是及罕见的大胆与远博的行为。可是正当一切都已经办妥当,正打算看望一下亲戚就打道回府的时候……一场天灾却来玩弄他的生死。
    张老师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只坚持了一上午就没电了,他讲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和轻松的事情想让大家放松,可是除了他自己的妻子这群农民谁也听不懂他的幽默,他感到很无助。吃了一点午饭之后,他也不说话了。张老师的妻子乔月兰在哄着邻居家的小孩,而上了年纪的姥姥却很镇静地在炕头上打磕睡。中午之后雨没有再大,可也没有变小;张老师无聊地站在门口望着西南方水雾中黑蒙蒙的山峰发呆,他忽然想起姥姥在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讲的故事,也是一个在沿江县广为流传家喻户晓的传说。
    说在江的对面的深山里,有一个大石砬子叫“鬼脖子山”,那里面有一条修练千年的老蛇精,在沿江县还是旗人的村落的时候就出来害人,每年都要吃一对童男童女,不给就让江里发大水,后来老百姓被逼的没有办法,就派人到船厂(注A)请回来一个倒腾参的老客,那个老客是张天师的后人,懂得一些驱邪斩妖的法术。喝了兑了黑狗血的酒后,老客领着一群年青力壮的小伙子带着灯笼火把连夜爬上了鬼脖子山,找到了草窠子里的蛇洞,放火点着了一大堆烟叶子把那千年老蛇熏了出来。一番血战后老客却没打过道行高深的蛇精,反而被蛇缠住了腰,眼看就要被蛇吞到肚子里的时候,那老客身子一抖,藏在他身上的一棵龙颅头参掉了下来。,那是他花了三千两银子从一老参把式(注B)那里收来的,真真正正的百年宝贝六品叶(注C),传说吃了以后可以脱胎换骨,坐地升仙;那大蛇一见龙参立即甩身把老客撇出去几丈远,叼了龙参回洞去了。大家从烂泥塘子里拖出来摔得半死的老客,吓得匆忙回了村子。那老客丢了宝贝,又被大蛇一吓,急火攻心半夜里吐了几口血,大病三个月;那蛇精虽然没有再出来,村子里的人却吓的大白天都不敢出门。没想到那老客一天晚上突然发梦,见到一个清瘦的年轻公子对他说:我本来是天池里修炼一千九百年的天蛇,本来还要再要一百道行才可以成仙,但是因为吃了你的龙参,免了一百年的天雷地火冰霜雨雪之苦,从今以后我不但不再下山骚扰村民要童男童女,而且那天的烧房毁屋之仇也都不算了,而且三百年之后我有一劫要到人间走一趟,到时候我会托生到你家为你添丁旺族延香续火,报答你的恩情,为了立下凭据我在江头上载了一棵松树,宿世因缘,天雷为数,辰时三刻,树倒人来,说完转身出门。老客醒来出了一身热汗,病也好了。这时候他听见外面的村民惊叫,赶出去一看。只见半空里红光一闪,一条丈许的模糊不清的物事飞到了云彩里,一个炸雷之后就不见了。
    从此那蛇精果然不再作乱,这村子依山傍水,年年风调雨顺。老客再也没离开那里,活到九十岁病终的时候,江边石砬子上的一棵青松已经遮天避日。后来这附近的村民都传说那蛇精成了仙,被天上派来守这江的水脉,好让老百姓安居乐业。老百姓把蛇精的事迹越传越神,后来也不叫蛇精了,改名叫蛇仙。那蛇洞附近的山地也被当成神迹保护起来,逢年过节初一十五还有人来烧香许愿,据说灵验无比。

    张老师想着想着这些儿时就总听大人讲起的传说,不禁陷入了连篇的遐想中,暂时忘却了脚下的大水与被困的焦急与烦恼,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笑意。他的妻子见了,不由得吃惊,走过来拉了他一下,问道:“你怎么了?不是吓傻了吧?”
    张老师回头笑了一下,问她:“月兰,你小时候有没有听过咱们这里蛇仙的故事啊?”
    月兰一愣,也笑了,“怎么没有啊,你知道杨靖宇在组织抗联的时候,还被蛇仙救过一命呢。”
    “啊?连它也知道抗日?”张老师笑了,又下意识地朝那片深山望去。
    “可不是,听我妈妈讲,有一年秋天,杨司令为了躲鬼子追击,带着一个小分队藏在了咱们县里附近的一个小村子里。可是半夜里不知道是谁走露了风声,鬼子得了信儿,结果就派出来几百号伪军开始搜山。杨司令领着部下躲进了鬼脖子山,天快亮的时候鬼子就把山给围上了,想要放火烧死抗联的战士。鬼子的小队长用汽油浇透山下那一片树林子,刚一点火就烈焰冲天。杨司令和战士们被熏得没有地方躲了,正在焦急的时候,突然天就阴了,几片云彩把山砬子给围上了,还没等鬼子们反应过来,天就下了一场大雹子了,豆大的冰坨子那叫一个急,火一下子就被砸熄了;鬼子放眼四周,天都是晴的,就自己人头上那一块有云彩下着雹子。小队长气急了,他不信邪,就带了机枪和狼狗和不少人往山上撵杨司令。鬼脖子山很小,这要是一遭遇杨司令肯定是打不过鬼子和手下的几百伪军的。大正准备和敌人拼死一搏的时候,就听到半山腰传来鬼子的惨叫,真的是鬼哭狼号,惨绝人寰。抗联战士亲眼见到从树上,石头缝里钻出成千上万的溜子(注D),大的小的,长的短的,青的花的要多少有多少,吐着信子把鬼子咬的屁滚尿流。可是那些蛇就从抗联战士的脚上爬过去的时候连看都不看一眼,可是见到鬼子就往死地咬,伪军和鬼子顷刻间死的死伤的伤,哭爹喊娘地往山下跑,那鬼子小队长跑的最快,可是到了山脚下却吓得没了魂,他见到前方正中间盘了一条挂了鳞甲的有二层楼那么高的大蛇挡住去路,见了它好象笑了似的,没等鬼子小队长回过神来,一下子就张开大口整个把他吞了下去,咋吧咋吧嘴卷起一阵腥风,飞砂走石间见了鬼子就吃。那大蛇领着无数小蛇收拾了鬼子后,在东山头喷出一口大风,硬是把一片树林子给刮倒了,开出一条小路来。杨靖宇带着手下的弟躲开了鬼子的大部队,沿着这条小路连夜撤回了龙湾……”
    月兰讲起故事来就象自己亲身经历般,听得他老公瞪大了眼睛说:“真的假的啊?这是瞎编的吧!”
    “你不信就拉倒。不过这个故事很多抗联的老战士都知道的,而且我小时候的邻居老林叔跟过杨司令,他可是亲眼看见过的。”
    “哼……”张老师心想,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最喜欢神话自己年青时候的经历了,这样的故事未必可信。不过,这神秘的富饶的长白山大森林里,这样神奇的传说就好象天上的星星,是数也数不清,说也说不尽的。他一直都深深地为自己能生长这片古老的土地上而感到骄傲和自豪。

    “啊,雨又大了!”月兰从故事中把他拉回现实。这时候山头上的人都注意到天空更加阴沉,云也更加密集。刚才的雨丝已经变成了雨线,再这样下去,对面的江堤不用明天就会被淹没的。到时候沿江县的一半都要泡在水里了。
    “下大了,咱们回屋子里去吧。”张老师轻轻地说。
    “蛇仙啊蛇仙,你要是真那么灵,你就快来救救这几万老百姓吧。”月兰也望向鬼脖子山,眼前是无休无止的雨水飞扬,只有半山头上的一棵老松树,默默无闻地对望这脚下的滔滔江水,展示百年沧桑带给它的临变不惊。
    回到屋子里姥姥已经醒了,她坐在炕上喃喃自语,大家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半夜里张老师睡不着,听着窗外哗哗的雨声,忽然他的耳多里传来了一种奇异的声响,好象是什么东西在水面上滑行,又象是火花在灯油里爆裂,他推了一下身旁的妻子,小声说:“月兰,你听见了吗?”
    “嗯,是不是有船来接咱们了?”月兰也没睡。
    “不可能,要来早来了,也不会等到现在。”
    “说不定外面的救援来了呢?咱们出去看看吧。”
    “也好……”张老师想反正现在也睡觉不着,不如出去看看,那声音的确很象船。
    “你躺着吧,我自己出去就可以了。”张老师起身披上衣服。可是月兰没听他的,也跟着起来。二人找出手电,打着伞出了们,刚一出们,天上“哄隆”一声炸雷,紫色的光芒在黑漆漆的天幕上一闪,月兰吓的“啊”一声,躲进了张老师的怀里。
    两人怎么说也都是受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不会为自然现象所吓倒,在手电的微弱光线里,而人相互扶持着一步步沿着青石台阶往江边走。月兰困惑地说:“今晚上是怎么了,这几天都没见打雷啊,可是现在却打起来没完,一个接一个。”
    张老师看向天空,只见雷声隐隐,此起彼伏。不时间有红色的黄色甚至青紫的闪电划破天宇,使天空更加狰狞诡异。那炸雷声教人心一跳一跳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来响一下。张老师夫妇而人好不容易来到了水边,手电照向远方,哪里有什么船啊。除了奔流汹涌的水之外,什么也没有。可是耳边那种古怪的声响却是越来越清楚,突然月兰说:“你闻没闻到什么味道,好香啊?”
    “是啊。”张老师无意见将手电望地下一照,顿时惊呆,那山腰间竟然开了漫山遍野的紫菀(注E),这本应该在深秋才绽放的花朵竟然提前一个多月在八月里就盛开了;而且花数之盛,品种之全令人乍舌,张老师在上山来的时候没有发现到这里会有那么多紫菀,此时此刻这连天的花朵仿佛凭空飞来一般,白色的,淡黄色的,深紫色的,暗红色的,交织群簇,迎风摇曳;在不停闪烁的雷光电火下忽明忽暗的山野里,更显得缤纷妖艳,匪夷所思。阵阵花香沁人心脾,氤氲聚散,仿佛间此起彼伏,寻来处若有若无,张老师夫妇简直如置身如幻梦之中……
    “天啊……这是怎么了……”良久二人才说出话来。
    这时候天上的云层里发出了不安的轰鸣声,似乎在酝酿着一个巨大的惊雷。“别看了,我们回去吧,我心里慌慌的,总觉得要出什么事情。”月兰拉着张老师的胳膊说。
    “好……”好字还没有说完,他们就听见江西北出的石砬子那里震天般暴了一个雷。不自觉回头望去,但见那石砬上的百年老松头上闪出光芒来,一道蓝色的闪电有如云中飞出的巨剑,瞬间把老树横里劈倒,火花四射中可怜的老树载进了江水中,“扑通”一声溅出一道巨浪。
     张老师夫妻吓呆了,今天亲眼见到的大自然力量的神奇与可怕,让他们此后一生都历历在目。
    “你看啊……”月兰颤抖着手拉拉张老师的袖子。让他往江里看去。张老师把手电朝着妻子目光所投的方向指去……
    狂暴的水流安静了下来,水上好象飘浮着一根大的树枝;可是理论上讲不通,那么强的水应该把它冲走才对,可是那个黑黑的东西却缓缓地朝自己的方向漂来。张老师等它靠近了一些,把手电的望那里一照,他和月兰都看见水下有两个电灯泡大小的东西闪着精光,过了一小会儿,那东西动了,水花翻滚飕地钻出的半天高的一个怪物,水泥管子般粗细,长满了青色的琉璃瓦一样的鳞片,它现在直立在水里,半个身子耸在张老师二人的头顶,那先前看见的电灯泡分明是它的两只眼睛,学了十几年生物的张老师也分不清它到底是龙是蛇,早已吓得筛糠般动弹不得,下巴挂在了大腿上,哑了。
    接下来张老师和那怪物的脸相对,他清楚地看见它的表情,如果蛇也会笑的话,那一定就是这样了。
    它长开了嘴,白森森的牙里交缠着血红色的信子……
    再接下来张老师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他听见自己的脑袋摔在草地上的声音、昏暗中水流的声音、山风穿梭在树林的声音,还有,一个小孩娇气的无理的在叫爸爸的声音,他听出来,那是一个男孩子。

    “起来了,起来了!!外面水退了啊!!”月兰的声音,张老师被她推醒,发现自己躺在被窝里,衣服也没有穿。
    “月兰你没事吧!吓死我了!那是个什么东西啊!”他慌张的喊。
    “什么东西啊?在哪里?”月兰轻笑着,好象什么都没发生过。
    “昨天晚上我和你在江边看见的那个东西啊!是蛇啊!”他激动地说。月兰皱了一下眉头,伸手往他头上摸了一下说,“你病了吧?”
    “没有啊,你忘了昨天半夜我和你出去……”
    “你是有病了啊,昨天夜里那么黑我和你出去干嘛?你一定是在做梦,快起来吧,外面天晴了,水也退下去一些了。你快出来看看啊!”
    难道真的是在作梦?张老师半信半疑地下了地,“我的鞋呢?”
    “昨天晚上被沟塘子的水躺进来把咱俩的鞋都弄湿了,你先穿这一双吧。”
    张老师越发困惑了,他来到屋外,多日不见的刺眼的阳光让晃得他难受;不过天总算是晴了,这一场大水总算是消了下去了,他不由得吐了口气。这时候他看见一群人围在院子里指着西北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他好奇地凑过去,只听大家说。昨天晚上一个雷把砬子上的百年老松树给劈倒了,他越发相信自己昨晚不是在作梦,他跑到外面,可是他看见山腰间的那些花都不见了,只有一些枯萎的杂草和因受潮腐烂的树枝。
    “怎么回事啊?这是怎么一回事啊?”他困惑地坐倒在地上。
    江水平静了,天空是充满希望的湛蓝。鸟儿也在轻松自在地飞了。
    那是梦么?
    张老师用了他一辈子来想这个问题,但没多久他就沉浸在了一个成功男人与丈夫的巨大喜悦里,迎接他那些作为已婚男性必然接受的甜蜜与烦恼了,虽然烦恼要比甜蜜多一些,而且随着时间的增长,烦恼却越来越多,甜蜜越来越少。他和妻子在山顶又等了三天,对面来了船把他们接走了,回到城里月兰的母亲家,月兰感觉象是受了寒,发烧,胃口也不好,于是张老师送她到医院去看病,一番检察之后,大夫很平淡地告诉她,你妻子没什么病,只是怀孕了。
    那一年的大水中,沿江县的很多人都在一个不停打雷晚上在探照灯的光里看见江水中有一条闪着鳞光的大蛇,上下游走,吞吐着水花,那大蛇摇头摆尾处,水流自然分开,到后半夜雨就停了,洪水也象被什么移走了似的,天亮的时候就下去了一半。其中有一个小孩说看见大蛇游到江对面的搓草山就不见了,上了年纪的老人们都说这是蛇仙回来治水。而且打这以后,蛇仙的事迹被越传越神,很多常上山挖天麻打松籽的农民信誓旦旦地说;以前他们从山林里回家,天晚了常看见鬼脖子山顶上有两个灯笼大的火球在林子里窜,那肯定是修炼千成了精的蛇的眼睛,可是自从这场大水过后,那火球子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也没有人见过有关于那条神秘大蛇的踪影。

    那是一九七九年的夏天,张老师还没有作爸爸的时候。 

                                      (下)

    说实话,杨立功打心里很喜欢他的乔叔叔。
    但如果换一个立场,比如以后要叫他爸爸,还要住到他的家里去,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杨立功知道乔叔叔和自己的爸爸妈妈都是同学,乔叔叔很大方,总给他买玩具和小人书。但他很少到自己家里来,他是外地一所大学的老师,最近好象还在搞自己的工厂。杨立功爸爸死的时候乔叔叔就在身旁,他见到爸爸用遗憾与无奈的眼神和乔叔叔说了些什么,接着妈妈就哭了起来,乔叔叔的脸色也很不好看。
    爸爸死了之后,他很妈妈搬到了另外一个城市。杨叔叔来的更频繁了,每次来都给他带很多东西,有吃的,有玩的,但更多的是书。杨叔叔懂得非常多,还教他说英语,教他看从国外带回来的画报。那外国的小人书的颜色很漂亮,人也很怪,但只有杨立功认识上面的字,他每次炫耀给小朋友都很得意。后来杨叔叔总给他看他家里人的照片,例如乔爷爷乔奶奶,还有大乔叔叔,就是乔叔叔的哥哥,还有他家里的小孩等人,一开始杨立功不明白为什么乔叔叔要给他看这些,后来知道了,原来妈妈要嫁给乔叔叔了,这么做是为了让他熟悉将来的家庭环境。
    当他觉得受骗上当的时候,一切已经晚了。他大哭了一顿,说不要到别人家里去,可是这似乎改变不了现实的车轮。乔叔叔很温柔很有耐心地又是说服又是保证地劝了他整整一下午,他说可以不用他叫爸爸,而且以后一定向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对待他,又描述了他们一家人是如何的善良与和蔼。后来也不知道是他被乔叔叔感动了还是说累了,总之是勉强答应下来。
    家里很清贫,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收拾的。行李已经托运了一些,剩下的几个不大的包被妈妈和乔叔叔拎着,杨立功就这样踏上了北上的火车,目的地是一个遥远的小城市,和自己未来陌生的新家庭。他坐在火车上看着自己生活了十年的故乡在黄昏中渐渐远去,映如眼帘的是使人迷惘的风景,心里莫名其妙地不安与忐忑起来,他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愿意想。
    乔月明发现了杨立功的不快,他知道这个十岁的小孩子在感受内心世界的变迁。他和杨立功的母亲在文革的时候都是工农兵大学生,他们曾一起在一个生产队里插过队,二人互相倾慕多年,也曾立下山盟海誓要结为夫妇白头到老,可是杨立功的母亲家里死活不同意,因为那时候杨立功的爷爷是部队的干部,很喜欢杨立功的母亲想让她成为自己的儿媳妇,况且杨立功的父亲对她也有意,老人们认为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有势力的军官家庭当然要比嫁给穷教书的强,于是包办婚姻,乔月明只能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嫁给了自己的同班同学。他一气之下立志终身不娶,打了多年光棍。文革结束改革开放后,乔月明和自己的哥哥乔月清还有姐夫合伙在向乡下搞了一个以人参为主的中草药加工厂,学过三门外语的乔氏兄弟和懂得生物技术的姐夫经营有道,善于把握市场动态和国家政治气候,不到三年的工夫已经把自家的厂子办得红红火火,乔月明甚至辞去了在大学里的公职,专门经营自己的药厂,他把已经买卖作到了日本东南亚,现在正和洋鬼子谈判,联系西欧的业务。
    然而杨立功的父母就没有他们的同学那么走运,婚后不久老爷子就死了,家里失势,夫妻二人带着小孩移居城郊,靠工资生活。杨立功八岁那年他的爸爸得了癌症,熬了一年多就死了。乔月明趁虚而入,胜利地找回了自己的爱人,甚至他也很愿意接受情敌的孩子。
    乔家人早就为自己的二儿子接近而立之年终身大事还没有着落在犯愁,一听他要结婚喜出望外,而且乔家人六代书香,个个都受过很高的教育,乔月明的母亲甚至在解放前作过地下党员,组织过工人罢工,这一家人既开明又热情,非但没有阻拦自己的儿子娶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还强烈建议让他们和自己一起住……于是就有了杨立功一生的转折,这一次转折,后来根据张小文的话来讲,“是你躲不开赖不掉惹不起的姻缘定数啊,就你这么一转,多少人跟着你倒霉……!”

    “大功,你吃苹果吧!”乔叔叔在他发呆的时候已经削了一个大苹果,去了皮白嫩的果肉裸露在外面,散发出诱人的清香。
    杨立功摇摇头,轻声说:“乔叔叔,你和妈妈吃吧,我现在不想吃。”
    杨立功是个很乖巧的孩子,干净,老实,听话,稳重。乔月明越看他就越喜欢,他笑着说:“大功,你这么乖,到了家里爷爷奶奶一定会乐得合不拢嘴。我们家小文要是赶上你十分之一,我们全家就都烧高香感谢菩萨大恩大德了。你这么老实,他……嘿嘿……你见了小文弟弟就知道了。”
    说起他的外甥小文,乔月明就忍俊不禁。小文大名叫张仲文,是他姐姐乔月兰的儿子。他姐姐婚后五年才得了这么个宝贝儿子,全家都真把他当成宝贝。可是……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笑起来,对神情忧郁的杨立功得意地说:“大功,我将个故事给你听吧。这个故事可不一般啊,可是发生在我家的啊!”
    杨立功的母亲也笑了,她猜出乔月明要讲什么,那个真事儿似的传说她听乔月明讲过不止一次,她也半信半疑,只好嗔怪地说:“你别吓到他,大功胆小。”
    不说还好,这么一来,杨立功的好奇心被吊了起来,他瞪大了眼睛说:“乔叔叔,你家里的事?”
    “对啊。反正你要到我们家里来了,这你早晚要知道的,这是和你小文弟弟有关系的。你知道吗?我们家小文可是……”说到这里,他故意停了一下,然后一板一眼地用严肃而又神秘的语调说:“他是妖精托生的,他是一条修炼了两千三百年蛇精啊,因为没有看好水脉,让江里发了大水,天上的玉皇大帝把它贬下凡间,才转世给我姐家当儿子的!”
    火车鸣叫了一声,杨立功“扑”地笑了出来,多日不见的笑脸上流露出不屑的表情。乔月明见他笑了,就知已经达到目的,于是接着很认真激动地说:
    “你不信,哈哈,听我给你讲啊!”
    “月明,这可没听你说过,你只说过小文会给人算命……很准的,又哪来这神神鬼鬼的事前啊?”杨立功的母亲语气很复杂,实际上她也亲身经历过张仲文的种种“奇事”,知道那小孩子的厉害。那是两年前,她到乔月明家里作客,见到床上趴着一个白胖的小孩在瞪着眼睛不出声地看画报,乔月明的爸爸妈妈还有家人都在屋里,当时乔月明的姐姐让那小孩子叫阿姨,那小孩抬起头只瞅了一眼就很理所当然地对她喊:“二舅妈!”然后就不理她,自己看书。当时杨立功的父亲还没有死,她也并没有想过自己将来会再嫁给乔月明。此言一出,全家闹了个大红脸,尤其是她,羞愧万分。她起初还怀疑是乔月明事先教他那么说的,把乔月明一顿骂。可后来知道并不是那样,乔家人问那个四岁的小孩为什么那么叫,他竟然不耐烦地说:“现在不是,两年后就不就是了嘛!”
    所以杨立功的母亲心里对这个小孩子心存敬畏。
    乔月明说道:“你小文弟弟要比你小四岁,他刚出生的时候就得了病,发烧感冒总不好;因为他还是个婴儿,血管都没有发育好,不能注射很多药。所以病就越来越厉害,眼看就要病死了,你月兰姑姑没有办法,只有含着眼泪把他抱回了家。那时候我也见到了,他就象一只睁不开眼睛的小猫,那么大一点儿,昏身发热,也不哭……看着他那个样子,真的是让我们全家都心疼得难受。可是到到了晚上,住在我们县附近灵月寺的老和尚突然来敲我家门。你乔爷爷开了门,很是吃惊,他只见过那个老和尚几次,而且我们家也没有人和他有来往,还以为他是来化缘的呢。可是那老和尚一句话也不说,径直进了我家们,直奔你小文弟弟就去了。一看你小文弟弟的样子,就从身上抓出一把米来,撒在他的小床上。我家人吓坏了,刚想拉他,却听到你小文弟弟“哇”地就哭了,他病了以后连喘气都困难,今天却哭了出来。这时候我家人才知道那老和尚是个奇人,是来救你小文弟弟的。月兰姑姑一下子就跪在老和尚面前,求他帮人帮到底;我家人也拿出很多钱和东西来要他救小文,可是人家连看也不看,对我们说:‘你们放心,这孩子不会有性命危险,只是看在我和他朋友一场的份上来帮他解决些麻烦,也嘱咐你家里人一些事情。’
    “我爸爸沏上茶给老和尚,那老和尚才原原本本地告诉我我们:‘贵公子本来是这一带龙牙山朝阳洞里的玄池大仙,自打清兵入关的时候就受上天委任镇守浑河(注F)各水脉,保护四方山民不受山洪水患之苦。不想去年雨季之前,他受朋友之邀,到洞庭湖里去游玩,恰巧碰上了几个知己好友开局赌牌,他一时间贪玩误了归期;不曾想赶上山洪暴发,他匆匆赶回来的时候为时已晚,水已入城,伤了不少生灵性命;他虽用千年道行力挽狂澜,可毕竟大错已铸,他被山神土地奏上天庭,五岳帝君一怒之下,在生死簿上挂了他的大名,把他贬下凡间,罚他历受轮回之苦。”
     乔月明说道这里,脸上流露出对往事的追忆之情,好象这些话,他是昨天才听到的一样。杨立功母子都听呆了,良久杨立功才说:“怎么跟神话故事似的?我不信!都是那老和尚编出来骗人的!他既然是神仙,为什么一出生就有病?”
    “我还没讲完啊!”乔月明接着说:“那老和尚告诉我家人,那玄池大仙虽是得道的天蛇,但是却性情刚烈,嫉恶如仇,而且心直口快,恩怨分明,随性子义气用事,所以得罪了不少道友与同僚,要不然也不会修炼了两千三百年还困在这个小地方守着一条小河,不然早就得了罗汉金身,位列八部天龙去了。他这么一犯事,很多受过他气的和他有过口舌的三界五行的神仙妖怪纷纷来落井下石,趁他转世的时候使了不少小手段,让他将来作人的时候多灾多难,是非不休。不知道是那个多嘴多舌的家伙把他托生到你家来的消息泄露了出去,结果那去年一因为大水而淹死的冤魂纷纷来找他索命,才让他今天恶疾缠身,病痛难消。”
    杨立功作为一名少先队员,自然是不相信封建迷信和这些乱七八糟的鬼啊神啊的;但他看乔叔叔那一副逼真的样子和煞有介事的描述,身上的寒毛也不由得往上竖。杨立功的母亲也被吓到了,她不满地说:“月明,你也太玄了吧?”
    “还有啊,那老和尚对我月兰姐和姐夫说:这孩子一生将来恐怕会很麻烦,他天生好玩,怕会玩物丧志,所以你们将来千万不要让他接近什么棋啊牌啊玩乐的东西。我曾受他的恩情无以回报,这次朋友堕落凡间,我大限已到不能相陪,三年后我会托我的好友水木真人来收他作徒弟,给他开天眼,养真气;他的两千三百年道行虽然因为阴阳之隔不能取回,但保证他有元神护体,真身镇元,一般的妖魔外道还不用放在眼里,这样也可保证你们家万事无愁,富禄双收。这孩子是主水的,旺父母亲人,你们家不出五年就会财源广进,功成名就。话说完就对躺在床里的小文叹了口气,轻声说:“咱们的今世的缘分就到这里了,将来再见到你,希望这一世的劫能让你明白朋友们对你的苦心,我安排的事,就算我还了你的赌债了,咱们两不相欠。”说完转身出门。我爸爸妈妈想拦他,可是连衣袖都没摸到人家就出了门。这时候你小文弟弟又哭了,好象舍不得他的样子。我和我哥追了出去,那老和尚早没了踪影……第二天我爸爸让我跑到灵月寺里去找他问个明白,可是我和月兰姐中午赶到那里的时候,那老和尚已经在昨天晚上死了。”
    “后来呢?”杨立功追问,“那小文弟弟后来怎么样了?”
    乔月明嘻笑着拍了拍他的头:“你见了他问他自己去啊。他现在可能还在他师傅那里,不过假期要结束了,他也该回来上学了……他一直盼着有个哥呢,见了你一定会乐得屁颠屁颠的。”
    “哎,对了,大功,你小文弟弟是和别的孩子有点不一样;但你别听你乔叔叔吓唬你,他知道你爱听故事,就编出来逗你的 。你是大孩子了,到了乔叔叔家里要对爷爷奶奶有礼貌,还要和你笑梅姐姐,笑茹妹妹,小文弟弟好好地相处……咱们大功最懂事了,可不要被人家笑话啊。”杨立功的母亲嘱咐道。杨立功无奈地点点头,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其它选择。
    “尤其是你的小文弟弟啊。他从小就被他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给惯坏了,脾气大的很,你要让着他点,他欺负你你不和他一般见识就是了……其实他也不是很讨人嫌,他还是很懂事的,可是有三个词儿你千万不能当他的面说,不然他一发怒,你就惨了……别说你,就连叔叔我都不敢的。那就是:“妖精”、“蛇”、还有“你闭嘴”这三个词。还有和这三个词同意的也不能说,千万记住,尤其是不要在他面前说蛇的坏话,什么抓蛇啊吃蛇啊提都别提……”乔叔叔神色紧张地对他说。
    杨立功心里有点烦了,心想:“又是这个小文弟弟,好象他们一家人都围着他转似的,他肯定是被家里宠坏了的那种小土皇帝,我大不了躲着他,不理他就是了。”可是表面上他还是认真地点点头。
  
    火车穿行过无边无际的田地,逐渐又跑过白云逡巡的山坡,载着杨立功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在新家里呆了没几天,就又坐了两个小时的汽车来到了附近的一个小县城,实际上乔月明的大家庭都住在这里,而不在他们家人工作的大学里。老人喜欢乡下的空气,况且他们家的厂子也总离不开人。现在乔月明的哥哥乔月清是那所省属师范学院的校长,姐姐乔月兰是党委副书记,姐夫始终在学院挂名,但一直都在日本搞药品开发的项目,常年很少回来。所以乔氏兄妹都很忙,就把自己的孩子们留给沿江县的老人照看。杨立功以后要面对和适应的地方,就是这个山清水秀的新世界。
    刚下了车爷爷奶奶就在门口笑盈盈地来接自己的新儿媳妇和孙子。尤其是乔老太太一把就把杨立功抱在怀里,心疼地摸着他的脸蛋。乔老太太小的时候爸爸因为宣传革命被张作霖砍了头,因此对早年丧父的孩子特有感情。杨立功虽然觉得这家人很陌生,但心里却感到了幸运。他来只见到了两个乔叔叔的侄女,比他大一岁的乔笑梅,和比他小一岁的乔笑茹。她倆是乔月清家的千金,那个他得叫姐姐的笑梅很有教养的样子,还主动和他说话,而那个笑茹则是上下打量他看,吃吃地笑。
    乔爷爷把他带到这三层小楼的顶层,神秘而又得意地推开一扇门,豁然开朗的里面是一间窗明几净的卧室,崭新的写字台,古色古香的书架……“大功啊,这里以后就是你的房间了。喜欢吗?”
    “谢谢爷爷。”杨立功心里高兴,但他不愿意把自己的激动显示出来,好象他没见过世面一样。
    他注意到自己的床头上的窗台上有一个水杯,里面插了一朵金黄色的菊花。
    “哦,你小文弟弟今天早上到他爷爷奶奶家里去了。他一直想看自己的哥哥是什么样子的,结果他三叔一早就开车把他接走了,几天后才能回来。这花就是他放在这里的。”
    杨立功不太喜欢花啊草啊的,不过他还是礼貌地地注视了一下那绽放得如同笑脸般的花朵。
    菊花的味道比较浓烈,但可能是那花已经摘下来有时候了,香气变淡。不过那保鲜在水中的花枝依然使每一片亮丽的花瓣充满自信地散发出温柔的颜色。杨立功累了,这时候天已经黄昏,他做了很久的车,下午又没有睡,所以轻声打了个哈欠。
    “大功,你累了就先在床上休息一会儿吧。吃饭的时候我来叫你。”爷爷很和蔼地说。
    杨立功点点头,爷爷就给他垫好枕头,盖上一条薄薄的毛巾被,合上门出去了。
    他躺在床上,感受着这据说属于自己的一切。他有点紧张,新的环境让他难以入睡。他翻来覆去地躺了一会儿,发现外面天已经黑了,他感到有些闷,于是推门下楼。
    他知道乔叔叔家里很有钱,所以房子盖的就特别大。楼上楼下很多走廊,很多间房间。他初来乍到,就感觉自己走在迷宫里。下了楼他发现若大的屋子里竟然静悄悄的,没有人声和说话声,两个乔叔叔,乔爷爷奶奶还有那些女孩子甚至自己的妈妈好象都出去了,都不在这里了?难不成家里出了什么事情?他迷惑不解地摸到了不得大门外。外面的大街很宽,没有人,这时候天色昏暗,月亮没有出来,世界上好象只有远处的街灯在照亮;一阵凉风吹来,他打了个哆唆,人也清醒多了。
    这时,他听见正前方传来轰隆隆的声音,象是有很多水在流淌。他好奇地寻声而去,可是脚下的街道自己在移动,不多时他来到了一条很大的江坝上。看来这个地方的防洪工程搞的非常好,青石大坝铺的十分有气势,下面滚滚的江水虽然波涛汹涌,但丝毫动摇不了高耸的基石,大水听话地沿着水道流向远方的发电厂。杨立功以前从没见过这么大的一条江,很兴奋,他不自觉地沿着江堤上的一条小径走了下去,想要近距离看一下流水。他那台阶修的很安全,他没什么危险地就来到了水边。在夜晚里,水流黑黑的,显得深不可测,他观察了一会儿就想回去了,突然一抬头见到对岸一片灯火辉煌!高楼林立,幻彩霓虹,煞是美丽……咦?怎么刚才没有看到呢?杨立功揉了揉眼睛,困惑地望去。这里只是市郊的一个小县城而已啊,怎么会又那么多繁华的建筑呢。为什么我白天都没看到啊?难道是海市蜃楼?嘿嘿……不会吧……
    他正想着,忽然看见江水的对面与他相对的位置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年青人,虽然隔了有几十米,天又黑,但他仍然可以清楚地看清那个人的衣着打扮和脸上的表情。杨立功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空气变的特别别潮湿,天空雨云一大块一大块地游移,在云朵里耀眼的月亮露出小半边脸,可就是这么一点光,他就发现对岸的那个人是在哭。
    那个人很年青,二十几岁的样子,他穿了一件很正式的西装,杨立功虽然在大城市生活过,也没见过这种式样的衣服,大概只有外国的爱情片里的人才穿成这样,在杨立功看来,他的打扮算是很“浪”的。可是那人穿的虽好,却一点都不爱惜,就那么坐在潮湿的石台阶上。脸色死人还难看,嘴里还念叨着什么,傻呆呆地望着水面。
    杨立功心想,他一定是失恋了,大人一失恋就这样的,真没劲。
    那个人动了,他伸出一只脚往水里迈!眼神直勾勾的,天啊!这是要寻短见啊!眼看第二只脚也迈进去了……这江水道窄,水流也急,恐怕再走一步那人就会被大水吞得连骨头都不剩!
    “喂!你!你……你,你别走了!”杨立功惊恐地大喊,他用尽全力,声音传得很远,他想让多点人知道,好来人拉住他。
    那个人听见了他的喊声,抬头看见了,一瞬间,他凝固般地贮立在那里,眼睛里射的可怕的光,象是星星在火焰里跳跃,又象是冰晶在白雪里闪耀。他停下来,远远地望着杨立功。杨立功虽然看不太清,但恍惚看见那个人的眼泪似断线珠子班跌进滚滚的江水中。杨立功从没见这么大一个小伙子如此不顾脸面的在人前哭,他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该说什么好。
    可是那个人开口了:
    “我从来不在你面前哭的,尤其是今天,我更不能哭……
     ……可是我终于还是哭了,还让你看见了。
    我问你,你现在高兴吗?”
    杨立功回头,并没有其它人,他惶恐地发现原来人家就是在对他说,他不明白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所以更不会回答。
    “我累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我想,到了我该回去的时候了,我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什么牵挂了。你,是来接我的对不对?那好,我们走吧。”那人说完竟然伸出手来,痴痴呆呆指向杨立功的方向,又朝水中迈了一步,他跌了一下,水已经漫到了齐腰身。杨立功吓得大叫:
    “什么啊!你别走了,你站住!站住!听我说啊!”
    那人笑了,笑得让杨立功毛骨竦然,只听他说:“好啊,我站住,我听你说,我从来都听你的话的……听你的话……”
    杨立功心想,今天真倒霉,碰见了个精神病,他一定是受了什么极大的刺激,整个人都疯的,他把一定把我当成他的什么人了,算了,先把他骗上岸再说,于是他鼓起勇气,颤抖小心地说:“我不是来接你的,我是让你回去的,你看,你身后的大街多漂亮啊,活着多好啊,干嘛要做傻事呢?”
    那人削瘦的脸庞抖了一下,杨立功说:“你站在这里多危险啊,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你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会很难过的,他们会怎么想你啊?你快回去吧!回去吧!听我的,回去吧!”一个十岁的小孩能想到的劝慰的话也就这么多了,他很真诚地面对这陌生人说,脸憋得通红。
    风呼呼地吹着,那个人的头发被吹了起来,杨立功看到一张疲倦憔悴的脸,那人说道:“你说,我为什么还要听你的话?为什么?我不应该再听你的话了,可是,可是,我答应过你,会永远听你的话……哈哈哈……我永远听你的话……”
    他转身踉踉呛呛地爬上了岸,拖泥带水,继而转身用骄傲的语气转身对杨立功说:“你狠!”
    杨立功见他上了岸。松了一口气,喜悦地说:“你快回家吧,还有很多人都还在等你呢!你要是死了,就谁也看不到了,走吧,回家吧!”
    突然对面象停电了一样,那些美丽的灯光和高楼都不见了,天一下子暗了下来,那个人消失在黑暗里,一瞬间一切景象都不见了,他脚下的水流也没有了,风声也没有了,他隐隐约约听到远方在有个声音喊他的名字,接下来就听不清了,他只感觉到,那个人是在很悲伤地喊叫……天下雨了,很多水珠溅在自己脸上,冰冷的如同眼泪。

    “大功,醒醒,起来吃饭了!”杨立功睁眼,出了一身冷汗,眼前是妈妈亲切的脸孔。
    杨立功起身环顾四周,原来他还在屋子里啊,他根本没有出去,他激动地对妈妈说:“妈妈。我刚才到外面去了,我到江边上去了!”
    “这孩子,你是做梦了,从这里到江边要走一个小时呢,你睡了还没有二十分钟!”
    “可是……”杨立功身子一动,身上头上落下许多金黄色的小东西,原来那朵菊花竟然在他睡觉的时候调残了,飘零的片片花瓣撒落了他一身。
    “吃饭去吧,别让大家等你。”妈妈给他擦了擦汗,领他下楼。杨立功不相信自己刚刚是在作梦,因为那发生的一切是那么真实。他看着一那散落的花瓣,马上就想起了江边的那个的忧郁的眼神和倾斜的泪水。他想他可以证明自己的经历,因为只要明天到江边看一看就知道了。
 
    第二天杨立功要求他的乔叔叔带他到江边看一看,乔月明在办理了结婚手续之后着是第一次见他主动要求自己什么,很是惊讶,也很高兴,兴高采烈地带了杨立功到江边。就在杨立功想喊:“你看,这里……”的时候,他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因为江里根本没有水,而且江两岸正在利用枯水期施工,抢修大坝,那铲车正在清理河泥,两岸的斜坡上又无数民工在堆石料,只有很远的地方他可以看见昨晚见到的那样青石大坝,而且只修好了一小块……

    那是一九八六年的夏天,杨立功还没有混上哥哥当的时候。


   注释:
             
       注A:船厂,今天吉林省吉林市的旧称。
       注B:参把式,指专门进山以挖参为业的人。
       注C:六品叶,人参的参茎上长出的叶子,按其数量可以给人参化分等级。四片叶以上可以论“品”。人参每年长一个叶,至多长到六品叶,但是长到六品叶之后它回从头开始循环,所以人参可以有几百年的寿命。六品叶是成熟上了年纪的人参。
       注D:溜子,对蛇的称呼。
       注E:紫菀,多年生草本植物,叶椭圆状批针形,头装花序,蓝紫色。但本文中所指的是一种在长白山地区深秋里开在半山的野花。类似紫菀,但颜色品种不一。
       注F:松花江支流,流经今通化,白山,靖宇,江源等多个县市和地区。

    本章后记:介于题材原因,本文中的地名乃作者化用。若诸位读者对长白山自然风和民间传说感兴趣,请您到此来打听,自然心中有数。而且作者会对今后在文中出现的大量封建迷信事物、传说故事和东北方言尽量作出通俗解释,以方便非专业人士和非东北读者阅读。

发表于:2001-08-29 11:0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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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评论 (非爱白文库观点)



[2002-5-4 18:34:48]



一世情缘

真的不 错

[2002-9-13 23:56:00]


温柔小小刀
   好象很长的样子.我是先看了纯阳之战才来寻找作者大人的.写的好!就是风格怎末差这末多?不过我喜欢.
[2003-5-12 17:14:34]


楼上的朋友

纯阳之战的作者是涂沐吗?我记得是皇冥月 !
[2003-5-18 18:00:03][来自: 中国最大的农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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