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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沐 - 小文正传


小文正传(上篇第五章)如灯不语

涂沐eagin@china.com


                     第五章     长灯不语

          (上)

    杨立功上了初中二年级,正赶上我们国家政治风波震动高校;乔月兰工作的这所省属师范学院学生工作没有作好,老校长被调到市属图书馆编写资料,搞了十年政治工作的乔月兰成了这里历史上的第一任女校长,再加上其夫常年在日本搞药物开发,二人根本无心也无暇顾及家庭和子女。大哥乔月清在迈入九十年代的第一个春天里终于在德国开设了自己的工厂;乔月明留在老家,也是在参地与办公室之间奔忙得团团转,值得让他高兴的是他有了自己的儿子,在他二十九岁的时候。
    家里现在有五个小孩子了,这实际上是一个可怕的数字。
    笑梅上了高中,成绩平平,但学业繁忙竞争压力很大,虽然她是一个很懂事很要强的女孩,但她处于一个需要人们的理解和关怀的青春期;杨立功也是个乖孩子,但他来历特殊历史背景复杂大家都怕说错话伤害他的自尊心所以对他需要小心翼翼;张仲文随着年龄和各方面知识的增长和他父母的常年不在身边管教,变得越来越飞扬跋扈,其身心发育十分畸形;乔笑茹天生是一个地主小姐,而且是那种各种儿童问题集中在一身的那种,新出生的小宝宝占用了两位老人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所以一天下来,两位老人的脸上都带着中国传统家长式疲惫而又幸福的微笑。
    时间施加在人身上的微妙变化他们也只有他们可以发现。笑梅总有意躲避杨立功,但是如果一有机会可以和他在一起她就会特别腼腆;杨立功越长越象他死去的父亲,性格老实憨厚是使他在家里显得特别受欢迎,当然这与心眼奇多机关算尽的张仲文和他产生的对比有相当程度的关系。不过可能是杨立功的这种人格魅力,使得连平时在邻里和学校作威作福的张仲文都很听他的话,如果晚饭做的是张仲文不爱吃的豆角或是饺子什么的,那么只要叫杨立功对他水两句好话就可以搞定了。张仲文的恶习是不吃饺子馅,不吃鸡蛋清,那么杨立功在哄他的时候会主动分工,剥了饺子皮或鸡蛋清自己吃把饺子皮和蛋黄给小文;也许是对他这种伟大的牺牲精神的爱戴,张仲文心情不爽或想发脾气的时候,毒手都伸不到杨立功身上。
  
    这又是一个晚秋的下午,天已经很凉了,不到一天地上就落了厚厚的一层杨树叶子,杨立功正在院子里扫地呢,就见张仲文从外面火烧屁股似地跑回来,出了一脑门子的汗,惊慌失措。杨立功没好气地问他:“小少爷。不是你爸爸回来了吧?给你吓成那样!”
    张仲文见了他,眼睛眨巴眨巴很犹豫地过来,说:“大功哥,我朋友有难了,怎么办?”
    “哦?大勇又叫他爸给打了?”
    “不是他们啊……哥,你帮我个忙吧!时间来不及了,只有用你赌一赌了!”
    “呸,不是又三缺一吧!我没有空陪你们玩。”杨立功虽然承认自己的麻将水平在三年来有了长足的进步,但他对张仲文三天两头的无理纠缠十分讨厌,他对麻将的瘾不大。
    “不是啊,等你救命啊!”张仲文真的很紧张,说话都哆唆。
    “到底怎么了?”杨立功察觉到发生了很非常的事情,摸着小文的头说。
    “大功哥……你怕打雷吗?”张仲文很严肃地问他。
    “……?”
    “你怕吗?”
    杨立功微笑着用大哥哥的口吻说:“小文,打雷是一种自然现象,是空气中的……”没等他说完,就被打断,只听小文说:“你怕不怕啊?”
    “当然不怕了!”杨立功很有男子汉气概地拍拍胸口说。
    “那就好了,跟我走!”小文拉着他的胳膊就往门外跑。“你干什么,你要带我到哪里去啊?”
    “哥,好人有好报的。你帮我的朋友这个忙,他们将来不会亏待你的!”跑在路上张仲文皱着眉头说。
    “你不是拉我去打架吧?”
    “打架才不找你呢!”
    连跑带颠地张仲文拉着杨立功来到郊外的一快空地上,那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棵老树阴郁地贮立在一个小山丘上。这时候杨立功发现不知道为什么天变得很暗,天上黑云滚滚,狰狞可恐;他慌了,说:“小文,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天要下雨了,咱们快回去吧!”
    可是张仲文没有理他,跑到那大树前,蹲下来;杨立功发现原来那树下有一个大洞,只听张仲文对着那洞说:“不是我不帮你们,可是谁叫你们早不告诉我来着,都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才想起找我,我没有办法只有找我哥了,好赖他也是个人,估计问题不大;好了,只有碰运气了,不过我先丑话说在前头,万一你们躲不过此劫,那也是天意,我会给你们烧纸钱的!”说完他回头拉着杨立功来到那树洞前,神神秘秘地说:“哥啊,考验你勇气和胆量的时候到了,你不说你不怕打雷的吗?一会儿这里会响三声雷,你挺直了腰什么也别想,雷声过后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我晚上给你借圣斗士星矢的二十六册看!”说吧溜到杨立功身后抱住他的腰,缩在他身后躲了起来。
    “记住啊!你心里想你是个好人,你是世界上第一的好人……那雷就打不到你!”
    杨立功被搞糊涂了,他觉得自己现在的姿势很可笑,象是一个被绑在大树前要英勇就义的革命烈士。他刚想问小文这是什么游戏啊,就见到说时迟那时快,他头顶不远出聚集起一块黑得不透亮的阴云,平地里起了一股旋风,圈起无数树叶和沙石,那风冷嗖嗖的,身后好象传来小动物的唉鸣,听起来十分凄凉绝望。张仲文好象也很害怕,在他身后颤抖,可是还在小声地说:“哥,你不是入团了吗?你就想你入团宣誓时候的那种心情,你什么都不怕,你是大好人……”
    话音未落那云里“轰隆”一声,一团蓝色的火球撕开黑暗,一眨眼的工夫就向杨立功飞来,杨立功吓得头发倒竖,脸色惨白,可是就在他恐惧的瞬间那火球贴着地打了个转飞向了一边,“呯!”的一声落到地上,炸开一个大坑。
    杨立功差一点儿就昏过去了,可是张仲文似乎更害怕,他死死地贴着杨立功,呼吸急促。杨立功哑着嗓子说:“……小文,小……文,这是,什么……啊?”
    没等他回答,就见那云里好象伸出手一样的五道闪电,发出呲嵫地响声,凶狠地朝他们站着的地方抓来,杨立功这次喊了出来:“妈呀!”就想跑,可是被张仲文抱住没跑动,那闪电擦着他的头发划过,撞到树上,火花飞落溅到身上,烧得他“嗷”地一跳。
    那云团旋转起来,风刮得更猛了,杨立功盯着天空看,发现那云好象在酝酿能量,仿佛有一个巨大的东西藏在云后在喘息。张仲文不知道是昏过去了还是故意不出声,抱着他哥连气都没了,杨立功腿已经僵硬,动都不敢动,只有乖乖听天由命,心里却把张仲文骂了一万遍,每次这个小东西一缠上他一定不会有好事。
    等了好久,终于听那云层里发出一声巨响,一道金黄色的光闪耀着,隐隐约约中雷声大做,杨立功感到天摇地动,自己的每一块骨头都在咯咯做响;最后一声雷真是惊天动地,杨立功头皮发麻,险些就倒在地上。雷声过后,那云团分成两半,一东一西散去了;一切恢复平静。这次他心理有准备,反而不那么害怕了,等那云渐渐散开,天空也亮了起来,好象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杨立功甩了甩头上的汗,回头看向张仲文,只见这小孩一脸蜡黄,表情凄迷,就象他看动画片之后那种中邪的神情一样,只不过明显看得出是吓的。杨立功生气地说:“你就是要我来看这个?!”
    问了他几次他都没有回答,好象吓傻了一样。
    杨立功又气又恼,心想,你要我来看这个,我没什么事你却吓傻了,他摇摇小文,“喂!喂!”
    “啊……”张仲文吐了一口气,“大功哥,没事了?”
    “我哪里知道有没有事!你个小鬼头带我来这里就是看打雷的吗?你知不知道在树下面是很危险的?”
    “嘿……”张仲文如释重负地笑了出来,他对那树洞里喊道:“喂!没事了,算你们命大!回家看老婆孩子去吧!”
    那树洞里传来呜呜欢快的鸣叫,杨立功就见到两只小狗大小的东西“嗖”地从洞里钻出来,大尾巴摇摇抖落一身泥土;一只毛发红,眼睛尖尖的。一只呈土灰色,长了老鼠一样的鼻子。它们一下子就窜进了前面的荒地里。
    这时候张仲文用很崇拜的眼光对这杨立功说:“大功哥,你真厉害!”
    “小文,你又搞什么鬼?”杨立功生气地问他。
    “嘿……大功哥,你要我怎么感谢你?”
    “不用了!和你在一块儿我摊不上什么好事的,快回家吧!说不准什么时候下雨呢!”杨立功拉着他往回走。一边走就听张仲文花言巧语地讨好他,杨立功被他唠叨得心里烦,就索性走在前面不理他。走到一个十字路口,就见到远远地有两个小青年站在田埂上,朝自己挥手。张仲文见了面露不快,先迎了上去,杨立功从没见过这两个二十多岁的人,怕小文受欺负,也追过来,就听那两个小青年对张仲文说:“张大哥,这次亏了你,要不然我们真完了……”
    “要谢就谢我大功哥吧,是他心眼好。”张仲文昂头挺胸说,好象熟识他们。杨立功打量着这两个人,长得都很秀气,打扮平常。只听其中一个人转过头来对杨立功很感激地说:“大功哥哥,今天你仗义相救,大恩大德我们兄弟一定不会忘记的,将来你若是有难,我们会为你两肋叉刀……”
    “……行了行了,你别这么跩,他听不懂的!”张仲文打断他的话。杨立功被搞懵了,这两个人看上去要比他还要大几岁,竟然管他叫哥,他不仅好笑地问:“你们是谁啊?你们认识小文的吗?”而人相对一笑,对杨立功说:“我们和张大哥是老朋友了,今天有麻烦大事来求他帮忙,还连累了你,真是过意不去。大功哥哥,我姓胡,他姓黄,我们住在后山的老营里,有空来玩啊!”说罢就点点头下了田埂,走到小路上,不一会儿就没有了踪影。
    “你都是在哪里认识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啊?”杨立功揪着张仲文的耳朵说。
    “哎呦,你别乱说,他们会听见的!”张仲文鬼鬼祟祟地陪着笑。
    “你头前里答应我什么来着?”杨立功严肃地说。
    “给你借连环画看!”
    “那你还摩蹭什么?”
    “大功哥你看——狐狸!”张仲文朝他身后一指,杨立功寻声望去,身后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野草。他回过头的时候,张仲文已经拔足狂奔出去很远,还对他做鬼脸。杨立功知道上当了,慌忙去追他。两个小孩在田间的小路上追逐起来,杨立功毕竟大一些,没费什么周折就撵上了张仲文,可是就在要捉到他的一刹那,张仲文被一个土坑一拌,“啪”地摔在地上。杨立功还没反应过来呢,他已经抱着腿呲牙咧嘴地苦着脸喊起来:“啊呀!我的腿摔坏了!”
    杨立功不知有诈,着急地说:“快我看看,摔哪儿啦?”
    张仲文苦着脸喊道:“看什么看,还不背我一下!都怪你!”
    杨立功不敢再触他眉头只好背起他,十三岁的杨立功很有力气,但背着这个养尊处优而肥肥的小少爷也还是有点吃力。可是剥削阶级才不管劳苦大众的死活呢,张仲文逍遥自在地趴在他哥背上举目四望,只见秋收后无边的田野上野花点点,阴霾散尽后的天空秋高气爽,云霞灿烂;他不禁得意起来,竟然哼起歌。杨立功见他高兴了,就说:“小文,不疼了吧?”
    “疼!谁说不疼!你快点走啊,一会儿回家晚了都是你的责任!”
    “好,好……”
    张仲文靠在杨立功的身上,闻到他身上出汗的味道,觉得十分亲切,伸出鼻子夸张地嗅起来。杨立功被他来回抽气搞得很痒,就笑着问他:“你干什么啊?”
    “大功哥,我要是女孩儿,将来就嫁给你!”张仲文不知道是被那味道给迷惑了,还是一时冲动,竟然不自觉地说出这种话来;天地良心,他说的是真心话,童言无忌,却把杨立功说得哭笑不得。
    “你要是女孩儿我将来也不要你!”
    “呸!我怎么啦?我很讨厌吗?你为什么不要我啊?你怕我是不是?”张仲文恼了,用手掐他哥的脖子。
    “哎呦……你别闹……我不是怕你,也不是讨厌你。我是你哥啊!”
    “是我哥又怎么样?你知道吗,旧社会表兄妹结婚很正常的。咱家后街的二狗子他妈和他爸就是表亲……再说了……”他没有继续说:再说你也不是我亲表哥。
    “所以那个二狗子傻,快十六了连五毛一块的钱都分不清!”杨立功没好气地说。
    “嘻嘻……大功哥,其实我知道你为什么那样说,你看上笑梅姐了,对吧!”张仲文把嘴轻轻贴进杨立功的耳朵小声地说。杨立功生气了,一下子把他放下来,扔在地上,红着脸说:“小文,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你的哥哥姐姐呢?”
    张仲文见他真的发怒了,连忙站起来,笑眯眯地陪不是:“大功哥,我跟你说着我玩呢!”杨立功见他站起来十分稳当,皱眉头问:“你的腿好了?”
    “好了好了!”张仲文拉着他的胳膊说:“大功哥,咱俩快回家吧。回去我给你借连环画看!”
    杨立功知道自己又受骗了,他一下子钳住了小文的手,把他拌到在地上,没头没闹地在他的胳支窝里一顿挠,痒得张仲文哈哈大笑,笑得他上气不接下气,杨立功说:“还敢不敢了?”张仲文虽然笑得厉害,但还是咬紧牙关就是不求饶。杨立功挠得更厉害了,最后两个人都滚在了地上,撕闹了好久张仲文才意尤未尽地说:“哥我不敢了……”
    杨立功扶他起来,给他拍拍身上的灰土。说:“快回家吧。”
    “嗯!”张仲文乖得都不自然。
    走了没几步,杨立功就又对张仲文说:“我看我还是背着你吧!”
    张仲文惊异地看了他哥一眼,还没开口就听杨立功说:“我看你笑得都没力气了,我背你走得快些!”
    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张仲文怎会放过这送上门的买卖。他笑笑说:“大功哥,你真好。”就一窜上了他的背。两个人就这样走在田野上,不紧不慢,高高兴兴。其实杨立功没有说的是他喜欢小文身上那种花草香的味道和背着小问的时候那一种莫名其妙满足的感觉;张仲文也没有说的是,他其实根本不怕别人挠他胳支窝,他笑是想让他哥继续亲近他。
    那时候两个小孩子的眼睛里,看到的只是秋天宽广的天地。而他们又怎么会知道,就是这清清世界,滚滚红尘里,稍不经意间,人们就会走上一条前无边际、后无去处的尘缘长路;弹指云烟中,就会和一些是非对错终老无解、喜怒哀乐一生执著的事撞个满怀。虽然时间可以消磨一切,七情六欲生老死病只不过是来去匆匆的人世泅游中的一场流程;可是怕只怕,菩提明镜慧光未起,空色凡心灵犀已动,纵使有大智大慧大悟大勇,到头来也是寒冰烈焰亦难言悔,舍生忘死笑入轮回;古来大千世界,生灵万种,有又几人敢说自己是圣贤,清清白白坦坦荡荡地立于这前因后果之外,全身而退毫发无伤地飞得出这天地间有形无形的手掌心?
   
    这一年冬天的假期里张仲文很早就到他师傅那里去了,家没有了他倒冷清起来。每天晚上小文对着他哥耳朵的评书连播也没有了,杨立功心里空落落的,眼巴巴地盼着过年。笑梅因为是高中生了,假期都在补课,一天连个人影也难见。笑茹每天跟腚虫般地缠着他,他哄得都头疼。他同母异父的弟弟小宏刚刚会喊爸爸妈妈,家里的老人围在他身边团团转,也顾不太上其它孩子。好在周围还有几个小伙伴可以和他玩,要不然杨立功真不知道这漫长的假期要如何打发。
    午饭后的晴天,地上的雪闪闪发亮,照得人睁不开眼睛。杨立功和青海他们约好了要到江上去砸冰钩鱼。他们站在张大勇家的门口喊张大勇一起去,可是没想到有一辆装满了圆木的大卡车窝在他家门口的雪地里把门堵死了,没有办法大勇只好从篱笆上跳出来。
    “你爸怎么肯放你出来?”林森好奇地问大勇。
    “嗨,我爸最近打麻将赢钱了,前天晚上到现在胡了两千多块,他都快乐疯了,哪有闲心管我?”大勇不知是高兴还是埋怨,冷笑着说。
    “你爸爸也真是,就知道赌博,有事没事瞎管你!”青海也抱不平。
    “俺爸咋了?别看他厉害,可是他真痛我,过年买炮一买就是一百块钱的,你们谁行?”大勇得意洋洋。其它人不说话了,在北方,过年时候大人给小孩子买鞭炮的数量是一项衡量父爱的指标,也是他们互相攀比互相竞争的一种资本。听大勇一说他们都没话了,他们知道大勇的话不假。
    张大勇一看,就又笑着说:“俺爸说了,他今年要给我两百块钱的炮!”
    “那么多你放得了吗?”林森不满地说。
    “嘿嘿……”大勇咧嘴。 
 
    他们几个人轻车熟路地来到了江边,只见那结了冰铺满了雪的江玉带一样盘绕在绵绵群山下,上面有很多活蹦乱跳的小黑点,都是小孩子在玩。大家都很兴奋,呼喊着坐着冰滑梯下到了江面上。到了江面踩在厚实的冰上小个子的林森忽然想了起什么似的望向北边,呆呆出神。青海知道他的意思。感叹地说道:“小文在这里就好了,他假期从来没有和我们一起玩过,也不知道他在他师傅那里都干些什么。”
    “对了!我们去找他啊!随便到灵月寺里去看看哪里倒底有什么好玩的,小文从来都不对我们说的。”大勇突发奇想。
    “你疯了,好远的。天黑都走不回来!”青海说。
    “不会的!”林森擦了擦寒气凝霜的眼镜说:“平时之所以到那里远是因为江桥修得太远,到灵月寺去要绕一个大圈,现在是冬天,我们直接从这里翻过西山走不远就会那里。天黑之前一定可以回来的!”
    “瞧,俺家林森就是聪明!”大勇模仿着林森他妈妈的腔调说。
    “而且听大人说,灵月寺是不让外人进的,一定有什么宝贝在里面。我们这算是一次探险!对了,我们组织一个探险队吧!大功哥,你当探险队队长好吧!”林森白了大勇一眼继续说道。
    “大功哥你说呢?”大家一起问道。
    “好……好是好,可是今天太晚了,不如我们明天再去吧……”杨立功挠了挠头说。
    “大功哥说的对,我们今天晚上好好计划一下。那山路不太好走,我们要有所准备,这次我们的行动要保密的啊,大人知道了可是一定不会答应的。”青海很稳重,考虑问题也周到。
    于是一个激动人心的计划开始在这几个孩子中酝酿起来;他们倒不是特别想见张仲文,只不过这是一次具有冒险性质的出游,小孩子都喜欢这种挑战,一点点危险,一点点夸张,毕竟穿越冬天的山林谁都没有尝试过,更何况披着神秘色彩的灵月寺对他们也有这莫大的吸引力。
    在一切都还没有具体落实的时候,这个小小的探险队的一系列官僚制度就先确立起来。杨立功年纪大脾气好受人爱戴,理所当然是队长;方青海有远见做事仔细于是成了政委,林森比较有主意便自封为参谋,至于张大勇个头大身体强壮就是开路先锋,总之都有头衔,大家都很满意。那天晚上他们详细制定了行军路线,甚至准备了粮草,以至于当他们跨过江爬到小山的雪地上的时候,杨立功差别一点就真把自己当成了智取威虎山的杨子荣了。
    其实灵月寺就坐落在沿江县山中公路的一侧,要是走大路很简单就可以找到。而这一群小孩偏偏选择了抄进路爬山,既从西侧的山沟里横穿再爬上一道山岗绕到灵月寺的后面。他们走的林子都是开发过的,不是自然保护区的地界,所以没什么危险。但是孩子们喜欢给自己制造气氛,他们都幻想着自己是冒险游戏中的英雄,勇敢无畏地跋涉在一片充满了未知与惊喜的世界里。

    冬天的山林里落叶松安静地披着冰雪伫立在山岗上,枯黄的野草淹没在白白的雪里,偶尔露个头;老鸦哇哇地叫着,从一棵树顶飞到另一棵树顶。他们几个人站成一排,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没过膝盖的雪地里走着,那嘎吱嘎吱的靴子踩在雪上的声音清脆悦耳,在山谷里传得很远。大家都很兴奋,天气也很照顾情绪,一大早天就很晴朗,也不是很冷,风可以说是轻柔的,吹落树顶晶莹的小雪花,片片撒落在他们的脸上身上。
    “大功哥,你真厉害,你发现没有,小文平时那么倔那么傲的一个人,谁他也不放在眼里,狂着呢;可是你来了以后,他好象特别听你的话,对你一点也不凶。”青海中肯地说。
    杨立功微微地笑了一下,心里苦水翻涌,但嘴上还是说:“那是你们不了解他,其实他和你们一样,也是个平常小孩,只不过他接触的东西要多一些,鬼心眼多罢了,别看他天天神神道道的,那都是唬你们呢。”
    林森紧跟在杨立功的身后,喘着气说:“他可是蛇精托生的啊,我姥姥说他有一双阴阳眼,他可以看见鬼,我们问他鬼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他从来不告诉我们。可是有一次他路过我姥爷家门口,就对我说我姥爷回来了。我姥爷死了好几年了,我以为他吓我,结果当天晚上我妈妈就做梦说看见我姥爷回来对她说,他家的后房梁坏了,漏雨。后来到了七月十五我们一家去给我姥爷上坟,见他的坟后面的土翻开了,棺材露在外面。”
    “行了,你们别说这些鬼啊神啊的了,怪吓人的……“大勇环顾四周,只见几坐孤坟从林间的空隙露出来,气氛十分之悲凉,大家都伸了伸舌头,不做声了。
    走了很久都是下坡路,终于到了要翻山的时候了。他们手拉着手抓着松树的树干,一个劲地往山上爬。好在那山不高,接近中午的时候就来到了山顶,人人都出了一身汗。来到山顶的时候,正瞧是正午阳光最明媚的时候,一抬头闯入大家眼帘的是远方林海上银光四射,辉映天宇的长白山主峰,它屹立在那蓝蓝的天边,遍体积雪好似冰雕玉刻,山形在冬日里更加威严壮观,尤如莽莽山林上海市蜃楼般浮现的一座高台,只是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有福分到那仙境里去一游。
    “大功哥,你看,灵月寺在山那边……”杨立功寻声望去,只见脚下山坳里一片密密麻麻的松林间,露出一片绿瓦红墙。“对了!就是那里啦!”我妈妈带我去烧香还过愿的,我记得是那里!”林森兴奋地说。
    “好吧,我们下山,小心点!”杨队长下了命令。

         (下)

    小分队接近目标的时候,不知道是队长指挥不利,还是队员缺乏实战经验,在那方圆没有几步的墙边大家竟然没有找到门。只见一棵棵青松枝干低垂,红墙四周尽是积雪,连个脚印也没有。四个人转了好几圈也没有发现可供出入的玄关,林森急了,擦着脑门子上的汗迷惑不解地说:“不会啊!就是这里的,我记得我还见过门口有一个县文化馆立的石碑呢……可是……怎么会这样啊?”
    杨立功也搞不明白了,眼前分明有一栋建筑物,可是怎么会没有门呢?
    “不如我们爬到墙上看一看吧!”大勇提议。
    “不好啊,教人发现了还以为咱们是小偷呢!”青海反对,“咱们再找找看吧,也许是咱们没有注意。”
    于是几个人再次沿着墙搜寻,可是转了一圈还是回到了原地。
    “这个地方真邪门!我们还是爬上墙看看吧。”大勇急了。
    “好是好,可是这墙这么高……”
    “搭人梯!”林森脑筋转的快。
    “不要吧——”大勇绝望地叹道。
    最后还是张大勇被青海踩在脚下,杨立功再扶着林森爬到青海的肩膀上,他自己没有上,在下面防止这人梯倒塌小心地把着大勇。林森把头探过墙,下面的人就问道:“你看见什么了?”
    林森的鼻子尖上粘了一抹雪,瞪着大眼睛回头苦着脸说:“不会吧!什么也没有啊!还是松树!”
    话音未落几个人就听身后传来熟悉的笑声;“嘿嘿……你看,我就说他们会搭人梯的,好玩吧!”
    接着就是一声清脆的“啪”的拍手声,那一拍来得突然,几个人耳朵一震,眼前一晃,好象被谁敲了一下脑袋一样,不自觉地一闭眼,再一睁开只见三个人还是贴在院墙上,不过不是在院子外面,而是在一个四方小院里,周围只有四棵青松,东西南北分布着,一堆乱七八糟的脚印在那树下绕了好几个圈子。杨立功回头,却见到身后是一个台阶,一个干干净净门脸不大的庙堂门前站着两个人,一高一矮,高的那个十八九岁,戴了副眼镜,文质彬彬的,脸上是与年龄不符的恶作剧的笑。矮的那个就是张仲文了,他穿着他妈妈给缝的小夹袄,也是一脸开心的样子。
    “你们往外看什么啊?不都进来了吗?”张仲文喊道。
    几个小家伙如梦初醒,慌张地回到地上,摸着脑门张望着四周。就见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朱红的大门,一排大大小小的脚印从门外走进来,俨然就是他们自己来时的痕迹。林森不相信地跑到门外,他看见县文化馆给发的“地方文物保护场所”的石碑赫然立在大门口。只是自己什么时候进来的,又怎么没有看见它就不得而知了。这几个闯入者都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呆呆傻傻地看着张仲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二师哥你就是坏,非得捉弄我的朋友一下你才高兴啊。”张仲文走下台阶,那个青年人也迎了下来,笑着说:“小文说今天早上有客人来,没想到是一帮小朋友啊……嘻嘻。”
    听了这话大家都不太高兴,他们都不小了,十几岁了还被人称呼为小朋友当然不自然。
    “大功哥,你们进屋里吧,外面冷。”张仲文来拉他哥哥的手。
    “欢迎,欢迎啊!”那个被小文称为二师哥的人也很热情地招待他们进屋。一伙人被领进了四合院的西厢房,大家见到热热的火炕都很亲切,争相脱了鞋子爬上去。那个二师哥拿来一篮子炒熟的花生和瓜子,又给每个人都倒上一杯热茶,满开心地说:“我和小文呆在这里都要闷死了,都盼着有几个人来玩呢。”
    大家见他随和,也很放松,都以为会见到什么和尚之类的人,可是除了小文和这个年青人之外好象再没有他人。青海不由得好奇地问道:“小文,你师傅呢?”
    “和公安局局长打了两天麻将没合眼,现在在后屋补觉呢。估计天黑之前是醒不了了,咱们甭管他!”小文笑嘻嘻地说。
    “真是有其师傅就有其徒弟。”大家心里不约而同地想。
    “还没介绍呢,这是我二师哥,人家可是大学生呢。”小文指着那个青年说。那人只是微微一笑,不过眉宇间那种怡然自得,聪明灵惠的神态较之小文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个就是我大功哥!”小文很骄傲地指着杨立功说。接着又挨个介绍了一下他的小伙伴。只见二师哥抬着眼皮扫视了杨立功一眼,嘴唇抽动了一下,一抹不易察觉的苦笑闪烁了一下,就拍着张仲文的肩膀说:“原来你就是他大功哥啊,我们小文天天唠叨你呢。”
    杨立功心里有些不快,心想什么叫“你们小文”,他分明是我家的。
    后来二师哥陪着他们说了一会儿话,大家了解到他是三个师哥之一,今年还在天津上大学,后来他借口有事就走了。这时候杨立功才从口袋里拿出一包东西来,对小文说:”小文,你姥姥怕你闲着没事嘴里谗,让我把着个给你。”
    那是一包杨立功叔叔来看他的时候总给他带的小熊饼干。杨立功自幼就喜欢吃这种巧克力味的甜食,而在这里都没有卖的,小文也喜欢,所以他总用这个来讨好小文。
    “是吗?”小文狡猾地闪动了一下眼睛说:“放那吧。我想吃就吃了。”
    杨立功见了小文那种无所谓的表情反而很高兴,因为他知道小文对某件事情越是在意,那么他就越是会装得不为所动;他要是很夸张很煞有介事地宣扬什么,只说明他瞧不起或不感兴趣。
    几个人玩了一会儿,张仲文找出自己的寒假作业来把自己不会的和不愿意做的都连诱带骗地给糊弄上了,最后对大家说。“我带你们去看我的宝贝吧!”其实几个人心里早就想在这里探个究竟了,可是主人没有发话谁也不好意思到处乱走。于是张仲文领着他们穿过一条很长的走廊,来到一个类似地下室的小门口,掏出钥匙打开锁头,推门说:“请进。”
     一股暖风迎面而来,大家马上闻到了扑鼻的清香。原来门里面是一间塑料暖棚,堆满了植物花卉,虽是冬天可是里面却姹紫嫣红,无数鲜花含苞吐露,枝繁叶茂,使得一行人目瞪口呆。林森的眼镜差一点掉到地上,青海赞叹地说:“小文,这些都是你的?”
    张仲文虚荣获得极大满足,可是却很平静地说:“这算什么啊……我二师哥的花房里比这要好多了。”
    在张仲文的带领下,大家慢慢参观起来。那各式各样的泥盆木架里,花冠如盘,艳丽显眼的是千叶菊,小文把粉色的和蓝紫色的分开来摆放,显得整齐可爱。在脚下的一排水碗里,三三两两地伸展开婀娜多姿的水仙,青海家里也有水仙,只不过和小文的不同,他家里的是白色的花,叶子也就半米高;可是小文的这个不同,这几棵水仙的叶子都比较短,花也比较小,可是却是银白色的。张仲文见青海吃惊,就拿来出一根火柴,点燃后靠近花朵,只见那花骨朵慢慢伸缩,瞬息间银色的花变成了透明的金黄色,淡淡奇香弥漫在每个人的身边。
    “这是什么啊?”青海叫道。
    “嘿嘿……小意思啊。青海,你知道水仙还有别的名字吧?”
    “知道啊,叫金盏银台,也叫天葱……”
    “是啊。可是我这个不同啊,我的这个叫‘天女金银伞’,平时是白色的,只要一遇热,就会化为金花。”
    “天啊,要是我爸爸见了,一定会晕过去的。”青海的爸爸也很喜欢养花,家里的花也不少,可是如今一见,青海觉得老爸那些自鸣得意的宝贝简直就是杂花野草。
    “小文,以后你也教教我吧!”热爱科学的林森说。
    “好啊……”小文又领他们来到一排香气浓烈的花前,“And what are these?”他一得意就爱说英语。
    “月季!”连张大勇也看得出来。
    眼前的花是月季不假,可是那花枝正中的花每一片花瓣最外侧都是鲜红的,而其它地方却是平常的奶白色。“你们仔细看,那花瓣上的红纹象什么?”
    大家低下头,仔细观察那花,却发现原来那红色的纹路每一条都是有头有尾,神态逼真的小蛇,游走在白色的花瓣边缘。“呀”的一声青海又叫了出来。
    “这就是月季花中的‘灵蛇舞’,哼哼,很漂亮吧?”
    再接下来,张仲文逐一展示了他的杰作(当然也有他掠夺霸占来的,但他没有说),虽然这群小孩都不懂得鉴赏花的奥妙和道理,但那一盆盆一株株争奇斗艳的花朵真的是让他们见了平生未见以后也再不得见的景象。什么“雾海虹泉”,“鹿鸣草”,“星河夜雨”看得他们眼花缭乱,尤其是张仲文似笑非笑地揭开一个花架上的黑布,那虽然没有绽开,还在沉睡中的洁白的叫做“卷云纱”昙花,美丽娇嫩的姿态简直就象一场梦,张仲文添油加醋地描述说当早上8~9点花开的时候,六六三十六片花瓣中正中央有花蕊交织的一个星星,吃了就可以成仙……
    最后在花房的深处有一堆泥土,上面是一木筐,在水壶和小锯的中间是几棵没有花只有粗大笨拙的叶子的植物,张仲文的一些书本也放在那里。一直都没有说话的杨立功问:“小文,这是什么啊?”
    “哎……我要它烦死了,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有结果。”张仲文被说中了心事,很苦恼地回答。
    “连你也种不好吗?”林森插嘴说。
    “这是什么啊,又难看又苯,你种它干嘛啊?”青海也说。
    张仲文没有理会大家的说辞,苦笑了一下,眼望窗外说:“我师傅说他知道的世界上最难见到的三种奇花,就是佛光雪莲,一种叫做镜中仙的勺药和一种叫做空明七心灯的文殊兰;那佛光雪莲是要它的种子才可以种出来的,现在已经很罕见了,而且要在海拔一千米以上的地方它才会开花。而剩下的两种花就不同,镜中仙勺药是要把几种不同品种的勺药杂交繁殖就有,我二师哥已经种了出来;而我不服气,我要比他强,我就想把那空明七心灯种出来……”
    “很难吧?”林森说。
    “小文你那么聪明,多试几次就可以了,我觉得你没有做不成的事情的。”青海安慰道。
    “哪里啊……你们想得太简单了。我二师哥从七岁开始种植筛选镜中仙的花种,直到他去年年满十八岁才找到三粒种子,他种了两粒,其中只有一粒发芽开花了。所谓镜中仙就是在有月光的晚上把那花放在镜子前面,就可以看见镜子里有一位仙女在歌舞,而且只要被人一看过,那花在第二天就会调谢,剩下的一粒他说什么也不敢再种了,说要留到将来等他找到他女朋友的时候给他女朋友看……”
    “那你的什么七个灯又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啊?”
    “空明七心灯从筛种到最后开花至少要五十年。可那是过去,现在科学发达了,有了温室和很多先进的手段,可以加快速度。可是就是这样,我算算也要七八年才有可能选出第一批花种来……而且这还不行,我师傅说,真正的名花是懂人心思的,要种出来不仅仅要有物力,还要有心力。在每一代可能接出育种的花前都要点上七盏灯,对花说话,什么时候把人心里的七种感情都让花听明白了,那空明七心灯也就不远了。”
    “我的妈妈呀,那么复杂啊!”大勇直伸舌头。
    “我二师哥笑话我,他说我一个小孩子懂什么感情,我要很久以后才能种出空明七心灯来……我就是不服气啊,我已经种了两年了,再过几年,我就要他知道,我不是好惹的!”
    “可是你还是没有告诉我,那花有什么不一样的啊?”林森急了。
    张仲文摊着手,摇头说,普通的文殊兰我见过不少,可是那空明七心灯我也没有见过,只是在我祖师爷留下的曼陀罗九天花谱里是这么说的:长思落寞无解语,十八学士辩梵台。寻心若问空明处,七星点灯破云来。我想了很久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有等到我种出来的那一天看个究竟。”
    他这么一解释大家更听不懂了,不过杨立功听那诗听得很仔细,尤其是后来两句,他不自觉地就记在了心里。小文又带他们玩了一会儿,就说:“我二师哥大概做好饭了,咱们吃饭去吧!”

    那天大家玩得很尽兴,但是始终没有见到张仲文传说中的师傅六水真人。要到下午的时候,张仲文提醒他们回家。他们这才告辞。张仲文和他的师哥把大家送到了大门口,刚要下山,就听小文把张大勇叫到身边说:“大勇,你今天起就是大人了,你要懂事啊!”
    张大勇虽然大了小文两岁,加上吃得比较好,身强力壮,粗头粗脑的,但也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小孩,他不明白小文为什么要这么对他说,就憨厚地嘿嘿地笑着说:“小文,你干嘛吗!”
    张仲文脸上很严肃地说:“你回家就知道了,总之你要照顾好你妈妈,不要太激动。”
    青海看出张仲文话中有话,也问他:“小文,你想说什么?”
    张仲文摇摇头,挥手说:“你们快回去吧!天不早了,不要在走山路了,不安全的,从大路走吧。还有,大功哥,青海还有林森,你们要多帮着点大勇啊!”说完就和他师哥进了庙门,那大门也合上了。杨立功还想说点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却没有了声音。他只好说:“我们快走吧。大人一天不见我们该着急了。”
    他们回家的时候走的是大路,虽然比较远但因为好走所以也很快就近了县城。一路上说说笑笑的也不觉得冷,可是一拐到胡同口,就听见里面闹哄哄的。只见张大勇家门口的圆木车不见了,一个高高的串了很多黄纸的杆子立在门口,门口围了很多人,其中一个看见大勇就神色慌张地跑过来:“傻孩子,你跑那里去了?!”
    “咋了?”大勇还不知情。
    “你……你,你……你爸死了!”
    “啊?!”
    大家在一看见那黄纸杆子的时候心理就知道不好,一定是出事情了,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会是张大勇他爸。
    张大勇张大了嘴,眼珠子白多黑少,可是没用多长时间他就撕心裂肺地喊出一嗓子:“爸呀——”疯了似的跑进家门,吓了其余的人一跳。
    剩下的人也都呆了,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上午还在兴高采烈地玩麻将赌钱的张大勇他爸爸怎么会一下子就死了,在大家的印象里他是一个很健壮的红脸大汉。虽然凶一点,不务正业一点,可是平时为人爽朗,家里开小卖店但不吝啬,对张大勇他妈和大勇都很好……他也不过三十岁出头,怎么就死了呢?
    一股旋风吹得大家都打了个哆唆,杨立功沉默了一下说:“去看看吧。”
    天要黑了,乌云压顶,凄惨的雪片象纸钱一样从空中纷纷扬扬地撒下来;大勇家的前院搭了一个棚子,烟火焚烧东西的味道弥漫在屋里屋外。这一切杨立功很熟悉,他爸爸死的时候也和这差不多,他心里颤抖了一下,从人群里挤进来,他看见了一口又黑又大的棺材放在棚子中央,因为人刚死还没有入棺所以它是空的。这个梯形的,丑陋而又昂贵的东西,就是这个东西,把人和人永远地分隔开,把一切幸福欢乐装在里面,被人抬走埋在地下,于是那个被装在里面的人就永远消失在世界上,不管你是爱他,恨他,还是毫无感觉,总之,就是这个东西,会给那个人来个了结,也给所有和他有关的人来个了结。杨立功也被了结过一次,所以他见了这个东西心里蔓延出憎恨来,他抓紧了自己都手,在心里骂着。
    张大勇没有被追问一天到哪里去了,就被换上了一身可笑的黑衣服,扎了一条粗布黄腰带,安排在他爸爸的灵堂前不停地接受慰问,当有人来给他爸爸上香烧纸的时候,他也要机械地跟着还礼。没有人看见张大勇他妈妈,据说是昏迷在炕上。张大勇哭得说话都困难了,平时极其厌恶他的老师和校长也来了,而且各个都对他深情地说话,王菊老师还抱了他一下,连张大勇的鼻涕沾在她的新衣服上她都丝毫没有介意。
  
    杨立功后来知道张大勇他爸爸死的实在是冤枉。
    那天他们几个小孩子走了以后,那困在张家门口的圆木车无法动弹,司机只好找人求助。张大勇他爸爸赢了接近四千块钱,很是兴奋,自告奋勇地出来帮忙倒车。没想到那捆圆木的铁链松动了,几百斤的圆木从车上滚下来,把他砸得当场脑浆迸裂,倒地而亡。
    邻里都在议论和叹息着这场惨剧,杨立功的母亲以过来人的姿态陪在张大勇母亲的身边。杨立功旁观着,思索着,他看着哭得死去活来的大勇好象又看见了当年的自己。不过这次他分外地镇静,他开始想一些以前没有想过的东西。
  
    为什么人的快乐和悲伤都是在一瞬间就被改变呢?
    一瞬间,只要一瞬间:
    贫穷可以变富贵。勇敢可以变懦弱。现在变成过去。生,变成了死。
    如果每一个人的幸福和平静在世界上都是这样没有保障,那么活着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出殡的那天,一个瓷盆被毫不留情地摔在地上,随着那碎裂的声音,孤儿寡母和亲人们的哭声震动云天。在洒得满天飞得纸钱和辞鼻的烧纸的烟雾中,一声声的锁吶吹得寒风都在颤抖,几十年的人生苦乐就是被这最后的一曲悲凉的旋律做了总结。
    杨立功看得心慌慌的,那些哭喊、火光,纸人纸马,白色的幡布和黄色的纸钱不时地在他的脑海里出现,他觉得自己周围的人都有那么一天,所有的人,包括他自己,也会在这些零乱荒诞的场景中消失掉。被遗忘,被埋葬,现在生活着努力的一切最后不过是一口棺材!!
    他害怕了。
    夜晚里更是害怕。他无法入睡,神情恍惚。他蜷缩在床角里,分外地紧张。
  
    如果每一个人的幸福和平静在世界上都是这样没有保障,那么活着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他就是这样没有原因地,近乎荒唐地在想这这个问题。可惜他不是思想家,也不是哲学家,他只是一个少年,他能有什么理由和想法回答这个问题呢。
    夜深的时候,就在他刚刚要睡着的时候,他突然闻到了房间里的一股花香的味道。他爬起来,打开灯,原来是他窗台上的一盆爷爷栽的蟹爪兰开放了。这盆花虽然和张仲文的那些没法比,可是那一朵朵粉红小灯笼在冬夜里开放的是那么自信和有神采。让耳边又隐隐约约响起了一个孩子念的诗句,童声的,懵懂的。
    一种温暖如春的感觉悄然袭上了他的心,他深深呼出一口气,他关了灯望向窗外,只见夜色深沉,万家灯火上满天星斗,他笑了,笑自己怎么会那样自寻烦恼,笑过之后,抚摸着花独自喃喃自语起来。
    
    寻心若问空明处,七星点灯破云来……

发表于:2001-09-15 19:0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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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评论 (非爱白文库观点)

随便
聊斋新编,极对胃口.
佩服佩服!快写快写!
[2001-9-17 0:05: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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