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反思书摘       与马克思主义分道扬镳——一九二三年戴季陶自杀纪实   五四前夕,戴季陶接触了马克思主义。加入到宣传和研究社会主义思想的潮流 中去了。鉴于他在《星期评论》中大量的宣传社会主义,介绍苏维埃政权,使得中 国早期的马克思主义者陈独秀等与戴季陶结为同志。甚至在共产国际工作小组来华 后,戴季陶马上就被定为重要对象来团结了。戴季陶虽然参加了中共初期的建党活 动,但他否认马克思主义的根本问题:阶级斗争说,歪曲地认为它给中国带来的必 然是流血、屠杀以及国家的分裂和外族的入侵。所以,他绝对不可能成为思想上、 行动上彻底的马克思主义者,当中国共产党正式成立之时,他的表现恰似叶好龙, 不敢真正加入这个先进组织的行列。   但是,戴季陶虽然没有参加共产党,但他和社会主义学说还是「剪不断,理还 乱,甚至存着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的感情,由于孙中山先生还在谋求中国革命的 出路,也就使戴季陶歧路徘徊,难能两就。虽然回到广东在孙中山身边工作,但思 想上正处在无比复杂的矛盾之中。不久,就称身体有病回浙江吴兴休养,他把自己 的住宅起名为「潜园」,又过起世外桃源的隐居生活来。   孙中山先生领导的二次护法失败后,于一九二二年八月十四日抵达上海,戴季 陶急忙抱病从吴兴赶到上海,与孙中山先生住在一起。当时正值四川省省长刘成勋 的代表向育仁到上海,他带来了四川各将领向孙中山表示慰问之意的信函,并且欢 迎戴季陶回四川制订省宪。孙中山虽然不大赞成联省自治的省宪运动,但从来函中 看出四川将领们有平息争斗,合力团结之心,因而特派戴季陶为代表,带着孙中山 的亲笔书信回四川劝告川军各将领通力合作,利用四川资源发展实业,让四川的经 济走在中国前头,带动全国的实业发展,完成全国统一之大业。   在旧历九月初四,戴季陶离开上海,溯江而上。「当日,孙先生就在上海把四 川的同乡,各党派统统请到他公馆里吃饭,发表这一意思」。以扩大戴季陶入川的 影响,让国人都来声援这一计划。   轮船在长江上孤寂地缓缓行驶,戴季陶也整日沉闷寡语,情绪不高,如他自己 所述∶「自从离开上海的一天起,精神一天恍惚一天,所有过去自己行为的缺点罪 恶的影子,统统涌上心来」。这种精神状态是戴季陶过去的岁月中少有的。船到汉 口,戴季陶蓦然想起他十几岁时,在码头被强盗抢走钱财而放声痛哭的情景,他不 由得立住脚步不动了,联想起少年离家远渡日本求学到现在,沉浮在政海之中,几 多辛酸几多惆怅,他感慨万千,几乎流下泪来。   刚在旅馆住下,戴季陶就差茶房把近几日的报纸找来,他想了解这些天来四川 局势的变化情况。翻开十月廿七日的《申报》,他一眼就看到了一条震惊的消息∶ 「杨森在汉广购步枪二千支,弹五十万发,经日(廿五日)派何畴由复楚差轮运往 宜昌」!戴季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杨森是不久前在川战中败退到鄂西来的 ,这二千支枪,五十万发子弹意味着什么,戴季陶心中再明白不过了。正在惊讶之 余,向育仁过来告诉了他一个更是惊人的消息,他在旅馆遇到了几个四川同乡,都 是川军各派各帮的代表,为了避开川民的耳目,他们特别躲到汉口,在旅店中策划 再开四川内战。对川军各派的情况,向育仁是相当熟悉的。他连忙把这些情况介绍 给戴季陶。戴季陶看了报纸后,心情还没有平静下来,向育仁的这个消息顿时使他 惊呆了。假使川战重开,整个川省人民又将沦入火与血的苦海之中,他立刻想到了 自己的家乡,想到了母亲和亲人。戴季陶愤怒无比,他立刻和向育仁去见到了这帮 人,苦口婆心地劝说这些人,要他们放弃这个计划,千万不要再播战祸。但这些人 根本不理睬戴季陶的劝阻,一连两天,戴季陶、向育仁的劝说无丝毫作用。他们心 急如火,立刻登上了招商局的快利轮,星夜赶向四川。此时戴季陶的心情坏到了极 点,他「……万分的苦痛,……种种魔障缠绕,自己偏偏认假作真,落到了一切假 象的当中,再也不能明心见性,一刀两段,再加上看见四川的战祸逼在目前,一些 昏天黑地的军官政官,都聚在堂子里的鸦片烟灯旁边,筹划杀人放火的事业,甚至 政治实业教育这些问题,决不能够引起他们半点注意,公私交迫,我觉得公私的前 途,都无半点光明,于是死神就伸出他的魔手,拼命来招我了。」戴季陶接受孙中 山的命令前往四川,是「很想换一个地方,脱离恶劣的环境」,这样多少有点「新 事业的趣味」,还可以达到「四川省的目的」。可是汉口遇到的这一幕,与他此行 的目的完全背道而驰,戴季陶的情绪低落万丈,「不知不觉的把一切都丢得乾乾净 净了」。他陷入苦闷和胡思乱想之中,茫然不知所措,同行的人与他交谈,他一句 都没听见,沿江的景色在他眼前如浮云飘过,戴季陶表情麻木,一副痴呆像。   戴季陶的反常现象,引起了他的秘书和向育仁等人的注意,他们恐怕会出事, 一步也不敢离开戴季陶,随时注意着他的变化。船快到宜昌时,离故乡越来越近了 ,戴季陶的心情也烦闷到了极点。他早上没有起床,甚至连午饭都没吃,向育仁到 客房中为戴季陶解闷,戴季然只强打精神冲他一笑,默默不语。他回想三十几年来 的奋斗,好像是在一步一步地走向黑暗,不由得黯然神伤,把事业、生命一切都抛 在一边,这倒是听得明明白白,他只觉得自己万念俱空,彷佛要超然于世,他只渴 望以死来解脱一切忧愁和烦恼。向育仁并不知道他的一番话对戴季陶起到了催化剂 作用,以为戴季陶的情绪好一些了,就离开了房间。   整个下午,戴季陶显得格外轻松,面容一改往日那种愁闷的气色,甚至显得有 些激动。晚上,戴季陶、向育仁、陈鸣谦等在舱房里谈天说地,一直到十一点多钟 才离去。戴季陶感到心里一阵阵躁动,等向育仁他们入睡后,仍然兴奋不已,便独 自一人来到甲板上,走到船尾,凭栏浴风。偶尔的汽笛声给幽静的黑夜增添了神秘 诱人的色彩,江岸低矮的黑影和船舱灯光照亮着翻腾的江水,似乎给他一种启迪, 彷佛是有个神秘的声音在召唤着他,戴季陶扶持着冰冷的铁栏杆,毫不犹豫地跳入 江中。   在刚入水的那一刹那,戴季陶看见船上还有一个人在盯着他,他顾不了那些, 只觉得自己正悠悠然地步入另外一个世界。轮船迅速地离去,船尾激起的浪花簇拥 着戴季陶,他使劲地摇摇头,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很安稳地浮在水中,腰部以下都 露在水面上,他竟然没有想   像中的那样沉入江底。此时他心里一片光明,好比沐浴一般,乾乾净净,无半 点尘埃。戴季陶望着西方叩了三叩,算是和远在成都的老母辞别,又向东方遥望浙 江老家的妻子及亲朋好友,权作告别,剩下要做的事情就是静静地等待了。   远远地看着轮船昏暗的灯光渐渐地隐没在黑暗中,戴季陶是这样描述当时的情 景的∶「万念俱空,就想沉下水去。但是越要沉越不得沉,想钻下去,从对面浮起 出来,向左左浮,向右右浮,把头埋在水中,拼命的饮水,但肚皮已饱不能再喝。 只有听天由命,站在水里,很清楚的觉得我站在水里成二、三十度的倾斜,两肩以 上完全露出水面,这是九月二十一二的光景,天气已经很冷,我身上穿的一件花缎 薄被袍,里面是卫生三衫,长江的水,已经完全将它浸透,我一点不觉得寒冷。头 部露在水面,习习江风吹来,使我心里清凉只觉得舒服,一点也不觉得痛苦。民国 九年(即一九一九年)以来,三年当中,一切烦恼罪恶失意忧思统通付与长江的水 流的乾乾净净」。   江水把戴季陶平稳地往下漂送。深秋之夜,云暗星稀,江面一片朦胧,在戴季 陶等待死神招走他的时刻,一个奇迹出现了,戴季陶回忆道∶「我忽然望见在我的 四周,有一圈很圆的白光,从水面射到空中,越近越浓,越远越淡,此光离我有好 远,不得而知。我从小随着母亲,就有佛教的信仰,虽然在入世的当时,把信仰忘 却,到此时深刻的信仰心,又自然地浮现出来。看见这个白光,心中忽然感动,确 实是这个佛光,是我的生机,我一定不应该死,该要生。」   这真是一个具有传奇色彩的故事,此情此景出自戴季陶之口,令人疑信莫是幻 觉。神光的出现,把戴季陶又引向了求生的彼岸,云彩悄悄散去,子夜星辰唤醒了 戴季陶,秋夜寒冷的江风一阵一阵吹过来,浸肤入骨,很快把戴季陶冻僵,他渐渐 失去了知觉。   的确是天意,戴季陶冻僵后不久就遇救了,使他终免一死。当他醒来时发现自 己躺在一户乡民的天井里,有十几个男女围着他,身下垫了一层厚厚的稻草,身上 盖的也是稻草和破絮。一个老翁喂给他一碗酒让他暖暖身子,并且在周围烧着稻草 为他取暖,戴季陶心里明白自己是被他们救了,但他全身疲乏,一点劲也没有,没 说一句话又昏睡过去,直到第二天早晨九、十点钟左右才彻底苏醒过来。救戴季陶 的老人叫齐顺发,约六十多岁,是一个慈祥可亲的老人。他款待了戴季陶午饭后, 当天下午把他送到了枝江县城。在枝江接待戴季陶的是齐老汉的亲戚,他很热情地 接待了戴季陶,递给他一张像前清翰林院用的大红名片,戴季陶得知他叫杨开程, 从杨开程的架式和派头来看,戴季陶估计他是当地码头的当家人,颇有些势力的。 杨开程酒肉招待了戴季陶,并且告诉戴季陶,枝江是一个小码头,到汉口去要经过 沙市大码头,那里当家的是他的结拜兄弟。他们商定第二天起程到沙市,由杨开程 的拜把兄弟继续帮助戴季陶。当晚,戴季陶就在杨家住下。第二天下午一点,宜昌 到沙市的轮船靠了枝江,杨开程替戴季陶买好了船票,并送他上船,事情实在是凑 巧,戴季陶在船上突然发现他的秘书和那个姓毛的副官从这艘船上岸,戴季陶连忙 上岸与他们相见,得知他们是来寻找他的尸首的,双方不由得惊喜交集。   戴季陶投江自杀的消息传出后,举国上下为之震惊,国民党人和戴季陶的好友 都很伤心,戴夫人、戴公子及孙中山和戴季陶在成都的高堂老母黄太夫人更是悲痛 欲绝。当得到戴季陶被救生还的消息后,又惊喜万分,纷纷举杯庆贺。上海《申报 》、长沙《大公报》等国内大报也纷纷连续报导了戴季陶投江自尽既而生还的消息 。上海一个知名人士听说戴季陶自杀,涕泪交流,悲戚不已,挥泪写下了哭戴季陶 的诗几首。不久,得知戴季陶并没有死,而是被人救起,又高兴万分,兴高采烈地 将悼诗改成贺诗,这出悲喜剧为时人所传。事后,戴季陶得知,特地将这些悼诗、 贺诗全部讨回去,专门装裱成四幅屏条,挂在屋内,以示不忘此事。   戴季陶投江自尽是有其较为深刻的原因的。一九一九年以后,他比较深刻地研 究了马克思主义,接触到了一个崭新的理论世界,他试着用马克思主义的学说分析 了中国的现状,也领会到了社会主义的某些要义。然而作为一个资产阶级民主主义 者,他不愿正视这一现实,并且极力回避和否认。他大哭一场与上海的共产党主义 者们分离,重新回归到了孙中山的三民主义理论上来了。   戴季陶经过一次短暂的生死考验,情绪大为改观,他很快恢复了以往的精神和 状态,谈笑风生,言语间又流露出才智与敏锐来了。   他反省了他过去的所做所为,认为自己有两个重要的罪过,其一,「想起当年 民权报时代,自己过于鼓吹杀伐的言论来,觉得自己过于离乱的景象,不能不负重 大的责任」。其二,「……当年我们糊糊涂涂把中国人民优点看的太轻,胡乱输入 西洋的学说,以为便可以救国救民,不只是太过无识,而且真是罪过。」特别是回 想他在《星期评论》时期曾介绍过马克思主义,并且参加了上海共产党的初期活动 ,「这更是不可饶恕的罪过」,「至于一些盲从着几句西洋的共产口号,借来遮盖 自己个人性欲食欲的放纵的共产党人,说什么为无产阶级谋幸福,为世界人类造文 明,真是一群野兽,竟要把中国民族仅存的一点美德,连平民阶级里面的优美德性 也都要破坏乾净,造成洪水猛兽的世界。」 (节选自《国民党理论家戴季陶一书》,大陆河南人民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