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救王炳章博士 致中共無期囚徒王炳章博士公開信 辛灝年 王炳章博士: 此時此刻,我不想向你致以任何世俗的問候。我深知,對於一個身陷“巴士底獄”的正義者和不幸者,對於一個早已不害怕將牢底坐穿的民主革命家來說,你不需要這個。因為你不會崩垮的意志,從未中斷的追求,已經使你無需再汲取任何世俗的力量,來面對那個酷似歐洲中世紀教權統治的“北京洋教政權”了。僅僅是在幾天前,你面對“邪教審判”,曾高聲呼喊“中國的民主一定能夠勝利”,亦已證明我對你認知的正確。 然而,我卻要給你寫下這一封信。我要告訴你,當你被當代、甚至是歷史上最黑暗的統治機器判處終身監禁的消息傳來時,當全世界正派的華人,都不得不陷入憤怒或痛惜之中的時候,在紐約“抗議中共陷害王炳章博士”的大會上,我,一個根本不是民運人士的文化人,你的一個最普通的朋友,一個熟人,究竟為你說了些什麼? 我要告訴你的是,我幾乎是含著眼淚,向著你稀少的戰友,眾多支持你的華僑,所說的,實在是已經在我的心裡埋藏得太久太久的話。這些話,倘使你如今不是身陷囹圄,恐怕一個學者專家的清高和矜持,一個普通朋友害怕是非的恐懼心態,一個知識分子常有的瞻前和顧後,依然要逼迫我欲言又止。 王炳章博士,我在那個聲援你的大會上承認,我是在聽夠了你的壞話、甚至是聽夠了對你的糟蹋之後,才有“緣份”與你相識的。但我承認,當你第一次和朋友來看我時,我還是感覺到:這人,從他的舉止、談吐、修養和風度來看,還真有點“革命領袖”的作派呢。 此後,我們見面的機會雖然並不多,但我還是漸漸地瞭解了你思想的脈搏,你那傳奇式的經歷,令人不平的遭遇,還有,就是你的意志──一種怎樣顛撲不破的意志啊! 所以,我在紐約營救你的大會上所說的第一個問題,就是:王炳章具有許多知識分子所沒有的卓越品格。 因為我將心比心,將己比你,便使自己深深地感覺到:你思想膽大,行動也膽大;而我則是“思想膽大,行動膽小”。就像我祇敢辨識“誰是新中國”,證明孫中山先生創建的中華民國才是一個真正的新中國,指斥毛澤東的“中華人民共和國”不過是民國史上的一段“亂世和惡世”,是一次“全方位的專制復辟”──雖然是在“革命的名義”之下,但是,我卻不敢像你那樣,一旦真理在手,就會立即投身到號召“重建中華民國”的偉大民主革命實踐中去…… 你絕不害怕是非纏身,敢於腳踏驚雷;而我面對是非,總是望而怯步。就像我在讀完了你題名為《中國民主革命之路》的書稿之後,雖然相當佩服,卻祇敢婉言謝絕你請我寫序的要求,因為我害怕被捲進可怕的“民運是非”之中去。而你,雖然是非纏身十數年,卻始終毫無懼色,照樣在你那個“背景複雜、是非連天”的陣營內外,橫衝直撞,祇為了信念和明天,而奮鬥不止。 你忍辱負重,百折不撓。而我卻帶著一個文化人似乎蕩滌不盡的自尊和清高,難免文人的牢騷和一個知識分子的不平心態。為那個不想要中國的“臺灣中華民國和國民黨”,對我的長期打壓和肆意誣衊,多少懷有一些怨悱之心。(1)然而,在王若望先生的追悼會上,你所遭遇的“相煎太急”,雖然令人扼腕,事後,在許多朋友都在為你深感不平之時,你卻滿含淚水,一言不發。此後,也從未表示過一丁點怨恨和不滿。就是在那個晚上,我才像是突然地意識到:我雖然聽夠了別人說你的壞話,甚至是聽夠了別人對你的糟蹋,但是,卻從來沒有聽到你說過任何一個人的壞話,糟蹋過任何一個人。而當我將這個突然的覺悟,告訴給你的許多朋友時,他們都好像是“恍然而大悟”── 炳章,我要告訴你的是,王若望先生的未亡人、我的羊子師母,已經在那個營救你的大會上,向你表示了深深的道歉,明言了她當時實在沒有力量來抗拒的“苦衷”;黃景賢先生也當即走上講臺,證明王炳章博士確實沒有說過任何人的一句壞話。會後,許多人都聚在一起,為此嗟嘆不已。王炳章博士,你難得的品性和人格,終於經受了歲月的煎熬,上帝還是公正的! 今天,我是多麼希望你的“那些”戰友們,都能夠對你捐棄前嫌,積極、真誠地參與到海內外營救你的活動中去,並重新共同為中國的民主自由而奮鬥! 我在大會上所說的第二個問題,就是王炳章博士與二十年中國民主運動的歷史關係。 我首先就開門見山地宣稱:你是當代海外中國民主運動的開創者,就是將你稱為整個當代中國民主運動的開創者之一,也毫不過份。因為,無庸諱言的是,一九四九年之後,第一個公然舉旗反共要民主的,就是你。這和那些出於對共產黨的形形色色“忠誠”,要給那個專制復辟政黨以各種各樣“建言”,而反遭迫害者,豈但不能“同日而語”,而且不能“同性而論”。 其次,我毫不諱言地指出,二十年來,你王炳章算是堅守了真正的中國民主運動、特別是海外中國民主運動的“兩大原則”: 一個原則就是你祇做中國的民運,絕不做美國和其它任何一個國家的“中國民運”;也絕不做那個不認、不要中國的“臺灣中國民運”。並且是不給錢不做,給錢也不做!八十年代,你曾向支持中國大陸海外民主運動的蔣經國先生說:“你是你,我是我。你們支持了我們,我們也要保留批評國民黨的權力。”九十年代,面對那個不認中國、不要中國的李登輝國民黨,你曾義正辭嚴地告訴他們說:“我們有骨氣、有理想的大陸民運人士和知識分子,是不可能充當你們的特務和線人的。對不起,這種交易,我不能做。”(2) 你堅守的另一個原則,就是那兩個“絕不可以改變的民主運動立場”。一是愛國主義的立場,二是愛民主義的立場。為前者,你堅持民主運動就是愛國主義運動;中國的民主運動,就是愛中國的民主運動;而愛中國的民主運動,就祇能是追求國家統一,反對分裂國家。於後者,則愛民就必須反共。因為共產專制復辟制度,才是中國人民的死敵。我在大會上介紹了你寫的那一篇“究竟應該擁護什麼、反對什麼”的文章。我告訴大家,在這篇文章裡,你實在已經將中國民主運動應有的愛國愛民立場,表述得異常清楚和明白。 我的話為你贏來了一陣陣急風驟雨般的掌聲。是的,人民是知情的,華僑是懂義的。你的“真正的戰友們”,也是“心有靈犀,一點就通”的。 再就是,我在這個營救你的大會上,對十四年前那個太大的“民運是非”,直率地提出了看法。我認為:“一九八九年春天的海外‘倒王事件’,是整個中國民主運動由盛而衰的分水嶺”。 雖然這個事件既為中共一手策劃,又為中共特務一手謀劃和發動,但因它利用了海外民運內部的意見分歧,和你在民運工作中難免的缺失,所以,至今沒有人敢於在此大是大非的問題上,進行認真的反思。而我,作為一個非民運人士,並且是歷史學者,卻認為:由於“倒王”事件,已經在相當程度上和相當範圍內,極大地扭曲並敗壞了你的形象,甚至直到今天,它都在直接地影響著海外民運陣營對你義不容辭的營救工作,所以,我才決心學習你“不怕是非纏身”的勇敢精神,針對著這一“大是大非”,向大家提出了四個問題: 一是“倒王”之後,海外中國民主運動是不是越來越團結了?二是“倒王”之後,海外中國民主運動是不是越來越有人氣和力量了?三是“倒王”之後,海外民主運動是不是更叫共產黨害怕了?四是“倒王”之後,海外中國民主運動是否越來越得到了廣大華僑和留學生的支持、參加和援助了? 如果對上述四個問題的回答,全是正面的,則“倒王”即便是錯的,那也沒有什麼大不了!因為,如果王炳章一個人受了冤屈,但整個海外民主運動卻獲得了長足的進步,那就讓王炳章委屈去吧──我這樣說,想你不會生氣。但是,如果針對上述四個問題的回答,竟然全部是反面的,那我這個海外民運的局外人,就不得不問上一問,“倒王”事件究竟是對的,還是錯的? 我之所以要提出這個問題,絕不是一時的衝動,而是我思索了很久的一個結果。因為,當我翻閱了一九八九年之前的全部《中國之春》雜誌之後,我所瞭解到的,八九年前海外中國民主運動的構成成份、正確方向、和生龍活虎的狀態,實在與我已經親眼看到的──八九年之後的海外民運,形成了鮮明的歷史性對照。就不說,八九年春夏之交的血腥中國,又曾給海外中國民主運動帶來了怎樣的“歷史契機”啊!然而,九十年代之後的海外中國民主運動,其每況愈下的淒涼景狀,竟然祇能叫人痛徹心脾…… 我知道,我說了這話,便是要得罪人的了。但我的話,實在不是針對任何人而來。因為,十四年前的那一場是非,既然已經造成了如此嚴重的後果與局面,我們就有理由對那一場大是大非,作一個起碼的反思和反醒。這不是為了任何人,甚至不是為了你王炳章,而是為了海外中國民主運動能夠回到她的正確道路上來。 炳章,我要告訴你的是,我的這一段話,並沒有贏得一丁點掌聲。相反,整個會場,寂靜得似乎連掉下一根針頭都能聽見。不,那不是窒息,而是一場驚心動魄的沉重反思,所必然要有的“無聲序曲”…… 而我說的第三個問題,就是我稱你是當代中國民主革命的倡導者和實踐者。 炳章,你不要驕傲。因為,這並非是在恭維你。而是在告訴大家,你是在經過了慘淡的追尋,和冷靜的思考,並且能夠將個人的全部願望,鎔入了國內人民的痛苦意志之後,你才開始了對當代中國民主革命的倡導和實踐。 我首先就向大家介紹了你曾說過的一句話。那就是:“為什麼對共產黨就不能講革命?”然後,我便就事論事的地問說:“一個政黨,無辜地、殘忍地、連續地革掉了數千萬民命,並且將我們的國家和民族一再地推進了痛苦的深淵,而我們,無數被戕害者及其後代,無數決心為自由而戰的民主戰士,在它於八九年那一次公開的血腥屠城之後,便連對它說一聲“革命”,便是錯誤的?甚至是“有罪”的? 天理安在?! 至此,我不得不把你的話敘述了一遍。你說過:祇要當代那個專制統治者,不宣稱永遠放棄暴力,並保證不再用暴力來鎮壓人民及其正當的民主要求,開始信守“和平、理性、非暴力”的原則,人民就永遠不能放棄暴力反抗的權利,特別是“革命的天賦人權”!因為,面對一個不用暴力來鎮壓自己人民的政權,卻要使用暴力反抗,誠然是不理性的;但是,面對一個不僅迷信暴力,而且一貫使用暴力來鎮壓人民的殘暴政權,卻要口口聲聲地對著自己的人民,“念經”一樣地高喊大叫著“和平、理性、非暴力”,則同樣是不理性的,這無非是在為共產黨“拉偏架”! 掌聲,響亮的,如同一陣洶湧浪濤般的掌聲,轟地便震響在整個會場之上。我知道,那可不是給我的,而是給你的…… 我告訴大家,我和你的交往,僅僅是“君子之交”。至今,你都沒有請我吃過一碗牛肉麵,而我,至多也就請你吃過一次“印度麵包”。但是,我們是在交往中謀求共識,在共識中增進友誼。而作為增進友誼、形成共識之紐帶的,也就是那兩本書。一本便是你的《中國民主革命之路》,它使我愛不釋手;一本就是我的《誰是新中國》,你也確乎是認真地閱讀了它。因為,它們,一本是用自己在海外整整二十年的血肉奮鬥,才凝就的,志在揭示如何“走通”中國民主革命之路的“真經”;一本則是在國內嘔心瀝血十數年,才研究寫成的,對於歷史是非的痛苦辨識。好與壞,有價值和無價值,就都留給別人和後人去評說吧。但在你我之間,這兩本書,一本幫助我理解了當代中國民主革命的純潔理想和正確方式,一本則幫助你看清了中國現代歷史的詭譎風雲,和一個勝利者精心編製的歷史謊言。作為革命家的你,終因驀然回首,而斷然地選擇了那一條“既有傳承、又有發展”的正確歷史道路,也就是孫中山先生曾開創成功、卻至今沒有完成的中國民主建國之路。自此,由《誰是新中國》所辨識的歷史是非,終於在你的心裡,展現了當代中國民主建國的明確道路,一曲《重建中華民國》的響亮之歌,豈但使得“誰是新中國”的辨識者肝腸一震,而且,它那嘹亮的呼喊,更是震響在“黃花崗”先烈們那一座座斑駁脫落的石碑上空……倡導者的聰慧,實踐者的堅韌,由此而集你於一身。而今,當你深陷“巴士底獄”,就側身在黃花崗烈士陵園之時,(3)你可聽見烈士們的英魂,正在向你呼叫著怎樣的期望嗎── “你要把那牢底坐穿! 炳章兄,你聽真切了嗎? 王炳章博士,我曾不止一次地向你表明:我有明瞭是非之心,但不敢涉足是非;我有民主革命之識,卻不敢身體力行;我有對真正反共民運的同情和支持,又總是踟躕、徘徊在它的驚波險浪之外──文人的毛病啊!知識分子的茍且啊! 但是,在這個營救你的大會上,我卻要真正開始學習你的精神,勇敢地講出真話,大膽地匡正是非,責無旁貸地宣稱了自己對歷史的期望,那就是── 在孫中山先生的旗幟下,走王炳章博士的道路,將偉大的中國國民革命推向最後成功! 一陣驚雷般的掌聲,真的將我的心和眾多華僑的心鎔化在、激蕩在一起了…… 王炳章博士,走筆至此,我深知自己也已經躲不過那些“明槍暗箭”了,雖然它們曾射得你滿身流血、遍體鱗傷。所以,即便如我所宣誓的那樣,恪守本份,永遠祇做一個文化人,我也將“是禍躲不過”。因為,雖然你才是一個真正的革命家,我祇是一個普通的文化人,但祇因我你,在海外,都僅僅想做國內痛苦民眾的“代言人”和“代行人”,都既要反對中共的“專制一統”,又要追求中國的“民主統一”,所以,我們才被迫共享著“四面楚歌的海外困境”,那就是: 共產黨恨我們,國民黨嫌我們,民進黨討厭我們,“中共民運特務”們要仇視和誣衊我們。 然而,你早就不怕了!我打今天起也不想再害怕了!既然那個曾用人民鮮血塗抹過“紅色恐怖萬歲”的中共,因為你而“恐怖不已”──既要在境外對你實行“恐怖綁架”,又要是非顛倒地將你誣陷為“恐怖暴力犯罪”,你因此已經為國、為民、為明天而被終身囚禁,我就自然應該銘記古訓:“鐵肩擔道義,辣手著文章”,在當代中國人民追求民主自由的萬難道路上,盡我應盡的心責。 炳章,我無法向你表述,當我看見你在獄中寫給女兒的信上所寫的那一句話時,我深心之處曾湧溢著怎樣的感覺。然而,是夜難寐,才有第二天營救大會上的慷慨言詞,才有今日筆底的洶湧波瀾。 炳章兄,保重。 你我都要相信,中華國民的好日子就在前頭! 愚兄: 辛灝年 敬致 註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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