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侨人物

周祥  自传


 

周祥自传连载之三

 

  我是民国二十八年九月到组训组办公,黄组长常跑各学校,或到单位走动,很少坐办公室。组员陈若渊,也有很多外务。在办公室整日办公的只有我一人。江西支团那时还是筹备处,组训法令全缺。我草拟各种组训法令规章,到年底已成寸厚小册了,精印装订成活页本。黄组长每日下班前一定来办公室签字,随手带来牛肉干,分配我一些。

  民国二十九年元旦我被升为组员,和陈若渊一样,另来了一位由妇干班毕业成绩优异的女同志曹金英。她是一位胖女青年,口齿伶俐。她来了以后,办公室显得热闹些。我们三人组织了一个读书会,名叫琼若轩。琼是金英的原名,若是若渊,轩是我的别名瑞轩。虽未义结金兰,实际名异义同。我们相约读书写心得并日记,又互勉每周写篇短文;开始实行认真,渐渐因工作出勤出差,最后金英工作调动,读书会逐渐散失。

  记得我到职才二月,即着手筹办招考干部工作。我经办一切考务,考生大致分二大来源。书记胡轨是战干三团政治部主任,受蒋主任之托,挑选一批干部,蒋主任亲自谈话。另一面是招考,其来源是助理书记彭朝钰引来的吉安帮,其次是组训组长引来的临川帮,其三是干事刘已达从泰和推荐来的三女二男共五人。所有参加考试的都经过我办手续报名,笔试二场后放榜。这五人中有一名程伟,经叙谈是南师二期同学,其他四名住小旅馆,程则寄我宿舍。因我一人房间是间小教室改的,加张床位有余,横竖我是独身。刘干事荐的人一个也未取。总务组组员马咏沧写榜,我发现戴琦和她的女友罗贤贞、汤晓云、我的同学程伟均名落孙山。我告诉黄组长谟熙,刘干事推荐的人全墨。由于说客临川桂昌宗在临川见过戴琦,已向黄组长一再推保,黄颇有印象。经我面告榜上无名,黄可能是和好好先生,向书记陈宗滢请示后,即写了一张小纸条交给我。我送给马咏沧,加在榜的末了。她们于是变成革命女干部了。

  青干班训期为三个月十二月开始,次年三月结业,再实习三个月,即为团的正式干部。在三个月训练期中,每周小组会讲课,我被指定为小组指导员之一。

  支部每周举办周会,这是我的专责之一,多半是蒋主任亲来主持,因为工作关系,主任对我印象不坏。当时在专员公署工作三个科员级的游鲲、王志刚、韦安仁和支部的我,称为青年四杰。民国二十九年蒋主任也是行政专员,经常下乡巡视,常带韦安仁和我为随从人员,韦副官业务为主,我则工作任务为重。下乡都是赤足草鞋,一日走百华里以上,随地在摊贩或小餐馆进食。今日的蒋总统、当年的蒋专员,是非常的平民化,到赣南各县各地巡视,决不打扰地方政府。

  有一次,蒋专员带韦安仁。到信丰县乡下巡视,当晚宿在区公所,晚饭后,在他临时休息处举行了会议,大概九十点之间,他要我们早点休息,以便明早起赶路或工作。当夜月明如皎,我在草地上和保安大队长商量,明日一早动身步行去游山,此山可通湖南、广东、福建三省,是共党游击活动之地。我为蒋专员明日登山的安全而顾虑。我和吴大队长站在坪中央,正是皓月当空,蒋专员从宿舍走出来,询问我们为何还不就寝。吴失言为明日警卫问题。蒋专员说不要派任何警卫。我即暗示吴不要多言,并说随即就寝。当时我密嘱吴大队长派三排人成为三梯队,第一梯队以蒋专员的视线为距离,二、三梯保持适当距离。黄昏蒋专员抵油山脚,饮泉水并休息。第一梯队不知蒋专员在山脚休息,继续前进,被他发现,不仅未见责斥,反将落伍兵士枪枝,亲自代背。山顶上有一庙宇,正在修理,工人吃剩残食,蒋专员饥饿,随便就食。未几枪声大作,三排人应敌,此地区是共匪首领曾山的窝点,二三小时的对峙,互有伤亡。天未明,蒋专员即从后山下山返回赣州。假如那次不是我小心要吴大队长派人,其后果真难以想象。此事只有韦安仁和我最清楚,现韦已作古。军闻社长漆高儒,若干年前曾就油山遇险写了一篇文字,说明蒋总统经国冒险犯难倒是真的,但是其中经过没有核实。因那时漆在赣州,只知有伤患运至赣州,遇险详情,既未亲身经历,只是以耳代目,不仅语焉不详,且有不实之处。

  匪首曾山曾在信丰靠山区。我随蒋专员清乡,当发现一匪干,围追其后,被其逃脱。后匪伪政权成立,曾山曾一度任江西省长。倘那次被吾人捉住,曾山的个人历史将是两样。从信丰回赣州,是一个月亮皎皎的夜晚。戴琦从外县调来伤兵之友社来工作,已经有一些时日,彼此常来往,已谈及婚嫁。因徐玉兰和程京震结婚,订在九月十五日,我们决定九月一日结婚。我们依照蒋主任的号召,战时节约,以荣会形式婚礼。我以最新式请帖用短文表示我们的共同志趣,为参与革命抗战建国运动而献身奋斗。证婚是蒋主任挂名,正遇出巡,由主任秘书周灵筠代表并盖蒋主任印章。我们是利用星期日,星期一照样上班,在战时我们没有婚假,我们真正是为国家而牺牲。算来这时到支团服务刚刚一年。

  快到新年的时候,一日蒋主任在专员公署办公室约见我,要我去吉安当分团主任。我说我来支团工作,仅仅一年,我想在主任身边工作再长些时候,再到外县工作。他说,你不愿意去,那我去好了。我知道他不高兴,我随即说主任言重了,我惟有遵命。他转喜,而命我准备,民国三十年一月一日到吉安到差。支团部助理书记彭朝钰,组长江海东,招待所负责人蔡希曾,吉安主任杨虞贤,一概免职去重庆。中央派来工作人员只有组训组长黄谟熙留职。

  我于元旦日携了新婚妻戴琦及一男勤务兵方直东去吉安到职。前任主任杨虞贤,是我同班同学,以后他参加了康泽将军在星子办的特训班。我也曾参加,因家庭反对半途而废。这次康将军派了五位学生:彭朝钰、江海东、杨虞贤、蔡希曾、程京曾到江西支团工作,不知犯了什么错误,一夜之间被蒋主任全部解职。我到达吉安分团部时,杨已离部多日,各股长都是新派的,从干训班毕业,虽然新旧主任不衔接,工作仍在进行中。

  我接事之后,将附设的中正小学加以充实,学生已达千人,规模相当大。又成立国术班,防空服务队,有一位年已七十的国医名邬传凤,其身手矫健若四十的人,除教国术外,并领导防空服务队。他是跌打损伤中医师,空袭伤患全由他义诊治疗。另又成立新生活运动服务检查队,实行战时生活节约运动,雷厉风行。吉安青年会蔡智传以前曾与蒋专员有过接触,他对我的工作有所肯定,我并不知道,只有各机关为战时各种工作开会时,我觉得蔡先生对我的工作有好感。

  年终时在泰和召集全省各分团主任开检讨会时,蒋主任亲口讲评。他说吉安有小上海之称,吉安分团是那里黑暗社会中的一盏明灯。我顿时觉得受宠若惊。

  吉安分团部设在原吉安师范学校原址的最后栋,中间住了些民家。他们如何住进来,我也不大清楚。因为这是我未当主任以前的事,。我的卧房前段房子,住了二位瘦高男子及眷属。那位年长的常常穿著旧玛古呢军装,人也很帅。他的儿子曾任过我的录事,因他的钢板字写得不错。有一晚,我卧房失窃,叫了警察来看。他说我的勤务兵方直东有很大嫌疑,将他带去,从此未回来,可是窃案未破案,想方直东是枉死了。后来我入夜特别留意小偷,有二次我在黑暗中发觉人影,追赶时总是向后墙沟地隐逸。我再三考察推理,就是那穿玛古呢父子嫌疑最大。我因赴重庆受训,回部时,内人戴琦又去重庆受训。我随后又交卸调赣州支部任组长,所以未能贯彻追究。

  可是方直东的枉死,是那时大陆特务人员的不负责任,草菅人命的行为。我觉得,我虽未杀伯仁,而伯仁因我而死,事经四十五年,我感心内不安。

  王升专员(公署视察),史朝瀛(总务组员),倪豪(分团主任),李德廉(分团主任),王蕴(支团组员),以及我(分团主任),六人赴重庆中央团部青干班三期受训,为期三月,地点为重庆复兴关后马家寺,四围高地,中间低地,宿舍课室,操场都在低地,出校必须爬很多坡阶,一如复兴关。

  全班受训人员约一百五十人,男三分之二,女三分之一,都是全国各支团调来的,也都是带职受训。在这三个月中,我是尽全力吸收训练的精华,所有的活动,尽量参加,实习分团工作职位,须参加竞选。我参加的结果,得高票当选,数十位女同学全体投我的票,把四川大学毕业的在四川支团工作的彭家瑞同学刺激得有点嫉妒。演讲,辩论比赛,我都侥幸获得第一名。

  结训时,我们江西六位受训的同学特赴南温泉一旅舍休息,并办了义结金兰手续,成为异姓兄弟。

  青干班的全名是“三民主义青年团干部训练班”,班主任是三民主义青年团长蒋中正兼任,副主任是中央团部组织处长康泽兼,康负实际责任。结训时,康召见我个别谈话。他说,江西支团有少数干部不识大体,问我有何意见。我说,蒋主任和康处长都是当今的青年导师,为干部的不能造成你们之间的误会;青年团要从干部着手形成整体的力量,才能有效对内外的敌人战斗,获取胜利。康同意我的意见,并征询我的意见,调我去昆明西南联大分团工作,并限立即动身。我说我返江西吉安办了交接即来重庆转昆明到职。返回吉安后,终以小家庭拆散,两地分离为苦,乃放弃去昆明带职求学机会。

  未几,妻戴琦奉中央令调训,我于民国三十一年一月一日奉调支部第三组组长,史朝瀛第一组长,李德廉第二组组长,王升助理书记。我们三期同学负责整个支团工作。

  筹办虎岗夏会营,调高中毕业生千名集训,蒋主任兼营主任,蒋纬国任大队长,王升大队指导员,李德廉训导组长,我是教务组长,所有中正大学,厦门大学的名教授都网罗来了。课外活动,成立了电话修理、汽车修理、电器修理、机械修理等各种小组教学,由学员自由报名参加,其他体育运动,田径、游泳、篮球、排球、乒乓球一律齐全,各位学生吃得好,玩得够,每个人都有一个美好的回忆。结业的一天晚上从虎岗到赣县城,举行了一个不夜之天的活动,所有筹备工作均由我计划推动,在赣县城内举行了一个活动叫做“万人舞蹈”,总指挥蒋纬国,通宵达旦。从此江西流行数句谚语:商人的吉安,官僚的泰和,青年的赣州。

  江西支团原是筹备处,奉中央令召开第一次代表大会,选举干事成立正式支团的干事会。一日黄昏时,蒋主任临时召集王升、李德廉、许素玉和我到主任公馆座谈,由蒋夫人亲做俄点享客。我们请示干事候选人如何产生,他说我们都可做候选人,当时我们都很惊愕,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是否听得真实。我任代表大会宣传组长,大会宣言是我写的,记得蒋主任只改了一个字。大会向中央提出一个大案,包括政治、经济、军事、社会。李德廉负责政治、军事,我负责经济、社会。

  全省代表大会除了选举干事外,还选取了出席中央代表大会代表,当选代表为王升、许素玉、李德廉、周祥。学生代表胡美璜,他是胡家凤之子。工人代表是大钨矿工人王进富,只有十八岁,什么也不懂。我们到了重庆向大会报到,江西代表孤独地住在一栋学生宿舍。各省代表都很活跃,只有我们江西代表由蒋主任领我们跑步,到党国元老吴稚辉住宅晋候,到蒋委员长侍从室参观二次,所以有侍卫人员结识。以后,被委座派来赣州侍卫蒋主任时,我们已成故知了。

  后来我们听到一点内幕消息,中央组织处长康泽,和书记长张治中意见不一,又和我们的蒋主任也不投缘,所以大会一切消息,江西代表是被封杀的。因为我们的票是被弃置的,蒋主任对我们也没有指示,所以一支毛笔圈选,我们只是随意圈了几人而已。三民主义青年团的诞生是在一念匆促之间,战后合并也是在匆促一念之间。党团之不和,间接助长了敌人的胜利。事后痛定思痛,胜利冲晕了头脑,是其中一大原因。

  由重庆返东南,回到了赣州,蒋主任命我当第三组组长,主管宣传业务。属下有一主任组员,组员三,助理三,服务员若干。有一服务员马浜,后在香港成为名作家,专写历史小说,笔名南宫博,现已作古有年。又有一服务员是一画家,马歇尔来中国为战后国共调解人,九上庐山见蒋委员长,那名服务员为马歇尔画了一张人象,马歇尔甚为高兴。

  三十二年江西支团部迁到泰和,和省政府相配合,这时蒋干事长经国辞职,由詹纯铿继任。我仍任第三组长,我建筑青年活动中心、电影队、平剧队等。青年报仍在赣州发行,不过名义上受我督导,实际上等于独立王国。我直接办了江西青年月刊,计百余页;江西青年通信社,发行甲乙两种稿,业务颇发达。每周还要为江西民国日报写一篇专论。年轻的时代,不知道疲劳,也不怕忙,经常不休不眠。抗战已进入后期,蒋委员长在重庆号召青年从军,所谓十万青年十万军,一寸山河一寸血。我筹备江西青年从军促进会,我任总干事。我第一个签名从军,妻戴琦时任女青年班主任组员,在青年馆召开群众大会时,呼吁青年从军。她左手戴了一颗纯金戒指,因顾虑我从军危险,右手随意将左手金戒指,取下又戴上,结果金戒指丢了也不知道。可见她因为从军心理有些紧张,后来想起,实属一个笑话。

  几日签名者数千人。三十三年四月,赣东上饶莲荷,黄维将军办军训班,刘溪清奉青年军政治主任命办政工干训班,刘是主任,詹纯铿是副主任,我任辅导员。三个月第一期毕业,在江西黎川成立青年军二0八师,师长黄珍吾,黄埔一期,政治部主任詹纯铿,我被发表第一科之长。江西支团干部大都分发二0八师政治部。詹纯铿在莲荷协筹干训第二期工作,我率部分毕业学员到黎川筹备成立政治部,一切大致就绪二个月后,詹才就任主任。全师共约一万二千人,均为大专中学生,闽赣各半。

  师的直属部队共计三千余人,初到秩序有点纷乱。每日黄昏时,由黄师长珍吾主持会报,第一团长王大钧,第二团长王永树,第三团长陆澄清即直属营长,政治部由本人代表。政治部管军风纪,在会报前我照例到直属各营连巡视一遍,看见任何部队士兵违纪情形,用小本当场记录时地人事。当主席要我发言,我不顾虑各部队长情面。各部队长初不以为意。每次师长要我报告,我照例将时地人事逐件报告。师长黄珍吾是黄埔一期,资格老,军威严,每次会报根据我的报告作讲演,各部队长渐渐感到头大了。各团部队,我也抽时常去视察,三个月下来,各部队对我的视察,特别注意。

  直属部队每周一晨八时,在师部前大广场集合,首由师长黄珍吾训话,次由本人作一周时事报告。对日抗战后期,物资缺乏,数千人大集合,讲话没有麦克风。黄师长声音洪亮,我报告也要提高嗓门,在土高台上,尽力大声叫喊,讲完下来,汗将所穿上衣湿透。每周时事报告,我都作了充分准备,报告以后,从师长到士兵,反应相当良好,因此,我对国际国内时事脉络,相当熟悉了解。

  黎川县费县长,是保定军校前辈,和江西省主席曹浩森是同学。师长黄珍吾以黄埔一期自恃,费县长以保定出身不买帐,两人在师部互相拍桌吵架,僵持不下,詹主任纯铿作和事佬劝散。詹主任,黄师长分别约我谈话,要我即刻准备赴江西省政府晋见省府主席曹浩森,三日撤换黎川县长。黄师长并要我接任黎川县长。我当时向黄师长表示,我向曹主席建议换费县长,但我不便荐自己接任。次晨师部派来美国最新军用小吉普车,由黎川出发,下午三时许即抵达临时省府所在地宁都,浩公亲自接待我在他的办公室谈话。我很婉转地将黄师长与费县冲突经过,作了详细的报告,就退出他的临时办公室。记得那时我穿草绿军服,脚上穿了一双长统马靴,精神饱满。浩公是保定出身,是北伐以来有名的儒将。那时他没有儿女在身边,见我是一位二十余岁的同乡晚辈,加上曹周两家世谊,视同子侄。他在门前目送我离去,走了很远回首,他仍在门首遥望,这种长者的亲情,令我毕生难忘。当日深夜返回了黎川,向詹主任黄师长复了使命。逾三日,黎川新县长是陈铿阳,由湖口县调来。他是一位任了十余年的老县长。湖口都昌两县接邻,读书人彼此都熟。我在军中任政治部第一科长,主管民运,和县长接触机会正多,一见如故。陈县长要我把他家视如己家,公余随时在他家用餐,加上内人戴琦是黎川三民主义青年团分团部书记,和县政府工作,关系密切,分团主任魏运约,又是我过去下属好友,所以我做军中民运工作,可称得心应手。

  二0八师政治部工作人员,大部份是三民主义青团江西支团部工作人员调来的,主要工作人员如科长、督导员、连指导员,都是经东南政工班受训毕业的。工作人员工作精神旺盛,意志集中,求好心切,故青年军十个师政工考绩,二0八师政工绩效,居然名列前矛。民国三十四年初秋,日本无条件投降未几,二0八师奉命移福建。我奉命留守,因南昌光复,留守处移南昌。未久,曹主席发表我任南丰县长。南丰位于宁都南城之间,是曾子固的家乡,文物茂盛,农业富饶,尤其南丰橘,世界有名。

  八年抗战刚胜利未久到任,民生雕蔽,百事待理。抗战刚结束,中共叛乱又起,征兵征粮,仍难停止。国家整编军队,驻南昌近郊八十八军叛变,经临川、黎川、南丰、广昌而去广东。我习军事,这回算是用上了。足足两夜三天在办公桌边,未曾上床。桌上排着军用地图,左手执着电话筒与省军事指挥部通话,右手执着电话筒向保警队指挥作战,缴下轻机枪、驳壳枪、步枪、手枪不少。叛军本想进南丰县城向商家抢劫,因戒备森严,绕道沿山区到广昌。所有叛军武器,是在南丰山区所截获,得省方予以嘉奖。

  征粮、购粮是当时要政之一。我到任后照例兼粮食处长,副处长张某是省粮食局派的,我未更换,继续留用。张某个子魁伟,五十余岁,貌似忠厚。我那时未及三十,一般传言是“小孩子县长”。接任约月余,一日县议会议长及议员多人在我办公室公洽,张副处长亲捧一大堆田粮移交清册,趁多位客人在坐,匆忙中要我签章会报。他一照面表示公文紧急,我即警觉他有居心。我接过一大堆清册和公文向手边桌上一放,口说缓些再说。退出未久,客人仍未走,他又来催促。我板起脸也说,要你急什么,经喝退了,他不敢再来。当晚我仔细检查各乡存粮清册。次日星期日,我带卫士亲自下乡查仓,发现存粮颗粒无存,当即将管粮人员一概送县拘押,共拘押一百余人,限期数万石粮归仓,否则决不放人。张副处长吓得面无人色。未几,所有的粮一律归了仓,重检无误后始放人。从此老油条的干部不敢欺瞒小孩县长了。

  一日,县绅刘默远来看我。他指手划脚,半命令口吻,要我派他的胞弟为南丰县城琴台镇粮库主任。未得我同意就走了。听说他是骑在历届县长的头上。我前任的汪县长,对刘的话,是百依百顺的。我是向来没有这些习惯,何况青年团的干部跟着蒋主任经国天天喊着革命。刘绅士这一招,正是革命的对象。刘默远曾在军阀时期任过江西省财政厅长。他的子女多受高等教育,他的女婿是英国留学生。他的家财很大,田地很多,果园甚大。听说抗战八年期间,他的田庄果园所用的工人,都是逃避兵役的年轻人。他不仅不给工资,连伙食都是工人自带。照蒋专员经国在赣南治理的标准,有杀头的资格。我当然没有那个胆量去依法杀他。可是县议会刘议长向我检举刘默远有一汉奸嫌疑案搁在县府未办。经查果然查出,由经办承审员研究后,呈省保安司令部请示,复示拘提送省法办。深夜纠集警察局长详研以后,严密部署,清晨将刘氏拘捕,押在警局拘留所。午间,省地政局长刘已达到,由车站迎来县府,经过庭院时,默远向局长鸣冤求释。刘局长疾走而过,未予理会。次日以车押送省府。他的背景是省府民政厅长李中衮,越三日即由李厅长保出。李是江西CC的首席人,对江西三青团的人,他也无可如何。只有放放谣言,指责骂骂而已。自从头号土劣被驱逐以后,政府威信大增,政令风行草偃。过去大街向午常见一仆在前引路,一仆手撑高大商用大凉伞在后,中间一老人慢慢走方步,招摇过市的奇景不见了。

  县政工作,千头万绪,民、财、教、田粮、田赋、检察、税务、役政。中央、省委办、地方自治,责集一身,权力有限。我乃采取最新办事方式,每任委办或自办,一事一案一卷,凡一事开始,立案一卷,工作完毕,一卷即清理结束。故民国三十六年春天卸任,两个月所有田粮税务,一律结清会报,开民国以来,江西八十三县县政新纪录。记得民国三十三年我在黎川青年军工作时,江西支团的同事杨玉宏,在黎川与南丰之间的南城县任县长。当我由黎川赴南昌时经过南城,他带一秘书在办移交;等我由南昌去南丰赴任,再经南城时,他一人在办移交;等我由南丰卸任,两个月移交清楚以后,三经南城时,他还在办移交。他做一年县长,办了三年的移交。我从三十四到三十六的三个年头的移交,仅仅两个月,即清结前后任会报了。所以行政三联制,分层分级负责,一事一案一卷的方法办事,确实有良好的效果。可是当我移交会报以后,四经南城时,他一人还在那里办移交,我计算他做县长一年,办移交已三年矣。

  中国国民党和三民主义青年团,决定合并,江西支团的干事,变成江西省党部的执行委员。江西支团部的业务,由省执委会下新设青年运动委员会接管。我任执行委员兼青运会主任委员。那时南昌大专学校学生响应上海北平闹学潮(所谓反饥饿运动),青运工作,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南昌的学运,算是在平安中渡过。稍后因公到南京,特别到政治大学访问,学潮的遗迹仍在:如对蒋夫人、蒋经国先生的侮辱标语文字,很多仍残留。足见中共地下工作,做得非常凶猛毒狠,具有麻醉青年的独到工夫。中国共产党走过五十年时程,昔日那种对青年的魔力,现在完全消失,共产祖国苏联,也给时代巨轮辗得粉碎。共产党带来人类极大的灾害,促使全人类觉醒。中共忙着改头换面,借着中国文化蔽羞,尚且苟延残喘地撑着,但是迟早要被传统文化与时代巨轮所淘汰。

  民国三十八年新年,蒋总统宣布下野,全国人心浮动。徐埠会战失败以后,共军力图渡江。三四月,白崇禧部队纷纷经南昌后撤。我本供职省府新闻处副处长之职,对前方战事消息灵通。我与同事李德廉商量后,拟将江西省各大专学生组织起来,成立游击总队。因我是青运会主任委员,由我兼总队长,准备动用保安团队的装备。提经省执行委员会讨论,方主席兼省主任委员主持会议,对动用保安团队装备,不敢负责。组总队不成,省府南移离开南昌,我也包车携眷赴福州。王升家眷一妻二子与我同车抵福州。因事先与省银行总经理吴仕汉洽妥,妻戴琦本在省行工作,急调福州分行。分行在福州苍前山设有招待所,同车朋友徐贵庠一家,向玉梅女士等,均随同住招待所。陈元同学家住福州,大概陈元设法,王升眷属、徐贵庠一家与向玉梅先后搭便船赴台湾。我因妻戴琦在分行工作,未急赴台。至六月福州局势紧急,地方由萨镇冰出任维持会,街上要冲,均装大木栅门,人心惶惶。蒋总统侍卫张毓中从台湾来了福州,他的太太在分行和琦相识,一见如故。张毓中在凤山轮代购到三张大人一张小孩的票,时大雨滂沱连日,几经艰苦,才登上了凤山轮;无卧处,又费了二十元袁大头银元,水手让了卧铺位给我。遇台风,船颠簸得历害。我晕船,呕吐不停,如得大病。好不容易挨到基隆外海停船,头晕乃止。晨,登船顶呼吸新鲜空气,忽有一官长走过来,向我立正敬礼。原来他是宪兵团长,数年前是宪兵连长,驻赣州。一次,蒋专员将支团部人员与军警编成临检小组,我是小组长之一,刚好宪兵连长是配在我的小组。多年不见,他任宪兵团长驻上海。他由上海撤退到台湾,我正没有台湾入境证。他知道后,立即送来制服和名牌,我临时做了他的上尉书记官;一会儿登了岸,退还制服和名牌。次日赴台北,从此未再与宪兵团长会过面,至今我怀念不已。

                                  (待 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