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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传记


第三部连载之三

 

镇反的带头羊和替罪羊

  一九五五年五月,毛泽东以《人民日报》编者的名义发表了胡风反革命集团的按语。只因左翼诗人和文艺理论家胡风以《文艺报》作为靶子写了三十万言的意见书,其内容实是全面批判毛泽东的“延安文艺座谈会的讲话”,这是从未有过的敢于对全国人民尊之为伟大领袖的挑战!其中辛辣的语句如:“五把刀子阉割了中国的文艺,好的作品从来不是由政府下令创作出来……”,如果说解放初期发动批判电影《武训传》只是捕风捉影,导演和演员并无丝毫反党反毛的意识,『三十万言书』却是白纸黑字明目张胆否定党领导文艺的权威。

  毛泽东看了『三十万言书』勃然大怒,他知道打击胡风不能采用批判《武训传》那么简单,他采取了转弯抹角、一步紧一步,自己则躲在幕后,由线民反戈一击,让胡风自乱阵脚等等狡猾手法。 

  他让《文艺报》加印厚厚一册原著,不加前言和按语,毛信心十足,深信真理在他手中,用他的话说,先公布反面材料,为了发动群众。我看完三十万言书,首先觉着他所表达的批评意见,正是我早就想说而又没有勇气说,不能不佩服胡风的勇敢大胆;转而想起全国人民尊若神明的毛泽东,他的“文艺讲话”自认为是世界第一流的杰作,谁个有这么大胆敢于动手拔虎须呢?

  然后联想到自己,连带我主编的《文艺月报》,对当前文艺界出现的这件大事,应该怎样定位、如何表态呢?我与唐弢、魏金枝商议如何应付之道,他们的心情是左右为难,跟我的思想矛盾完全一样。唯一的出路,还得屈服于最高权力的意志和棍棒了。我只得违心地约了几位文艺批评家限时写出批判胡风的三十万言书,不过有的说他对胡风缺乏了解,有的说既然胡风写了这么长的意见书,要批他起码要用十万二十万字吧。他们都婉言谢绝。后来由作协党组发动党员作家写稿,我写的一篇是驳斥胡风的“五把刀子”,吴强,李子云,肖岱,孙竣青等奉命也写了批判文章。

  巴金是作协的主席,他是全国知名的老作家,在『大敌』当前,他怎能不表态呢?他被迫无奈也写了文章,当然,巴金的文章刊登在《人民日报》上不过题目我已记不清了,至今能记得的,他从青年作家路翎在抗美援朝前线写了一篇小说:《洼地上的战役》,到路翎也被划进胡风反革命集团的圈子,而提到巴老自己曾参加二届“赴朝慰问团”,并且当路翎的小说刚发表的时候,他还曾欣赏路翎的小说。没话找话说,巴老不得不撰文批评路翎的作品,他竭力避免扣帽子,不过发现自己的文章经过《人民文学》主编的加工,把批胡风的调子提得过高,他说:“起初我很不满意,过了一夜,我就心平气和了,现在正是声讨『反革命集团』的时候,假使照我的原稿发表,我就成了批判的对象,似乎有意为反革命份子开脱了”。

  我们从老作家巴金身上,可以看到毛泽东搞政治运动的威慑力量,虽然巴金不愿作违心之论,还是想多留一点属于自己的领地,结果自己的文章发表出来,却变得面目全非!

  为了打击胡风,毛泽东发动全国人民共讨之的政治运动便迅速展开了。

  反戈一击的人物即舒芜,他上缴了胡风友朋间的许多信件,毛泽东如获至宝,正中下怀,特地在《人民日报》分三批刊出,题为“关于胡风反革命集团的材料”,毛以“编者按”的名义写了嘲讽刻毒的按语,仅从标题上纲至“反革命集团”来看,胡风份子就成了人民的公敌了。

  兹摘录一段“按语”:“他们的人很少,过去说是单纯的文化人,不对了,他们的人都有严重问题的。他们的基本队伍,或是帝国主义国民党的特务,或是托洛茨基份子,或是反动军官,或是共产党的叛徒。由这些人做骨干组成了一个暗藏在革命队伍阵营的反革命派别,一个地下的独立王国,是以推翻中华人民共和国和恢复帝国主义国民党的统治为任务的”。(引自《毛泽东选集》五卷一六三页)

  拆阅私人信件,本身就是违法,根据私人通信的文字作为罪证,那是双重的犯罪。此例一开,在下一次的反右和文化大革命中,便扩大为抄家抄得的日记也可作为文字狱定罪。

  应该说:公布三批所谓胡风反革命集团的几十封信件,倒成了毛泽东本人双重犯罪的证据。

  从以下两节“按语”中,还可以看出毛泽东指望以反胡风反革命集团为起点,引向大规模的镇压反革命运动:

  ()只要广大的革命人民从这个事件和材料学得了一些东西,激发了革命热情,提高辨别能力,各种暗藏的反革命份子就会被我们一步一步地清查出来。

  ()许多反革命份子深入到我们的“肝脏里面”来了,这决不只是胡风份子,还有更多的其它特务份子或坏份子钻进来了。

  从这里,毛透露出他如何深谋远虑,原来他挑起胡风集团中人狗咬狗,自己坐山观虎斗,把胡风和他的同伴作为带头羊、替罪羊,抓住典型“教育”群众,下一波紧接着将挖出“钻到肝脏内部的特务份子和坏份子”。比起1952 ~1953年的镇反,那时遭镇压的尽是地主和国民党残余(参看本书前一节的“红色恐怖第一夜”)。后来展开更大规模“镇压反革命”的红色恐怖,果然延续到1957年。著名的案例:即有上海市副市长潘汉年和公安局长杨帆,此案是由江青主使,如果没有毛的“深挖钻在肝脏里面的特务叛徒”的批示,她怎敢对潘杨下此毒手!

  这个基本队伍经认真一查,不对了,毛给人扣的可怕的帽子不是捕风捉影,就是莫须有。

  和美蒋特务有密切关系的绿原,原来他给胡风一封信中,向胡风征求意见,中美合作所需要一名翻译,胡风还没来得及答复,绿原并没有到中美合作所任职,就是凭着这样一封信,毛的按语里就断定绿原是美蒋特务,于是关在秦城监狱五年多,至1962年免于起诉,保得头颅而回,可是到了文革,全家又被批斗,他的小女儿被逼疯,至今嫁不出去。

  尤其荒唐的是所谓“反动军官”阿垄,他确是国民党中央军校十期毕业,参加过1937年一二八淞沪战役受过伤,后来到过延安,离开延安后,他利用各种关系,向延安送过军事情报。国民党曾发出通缉令捉拿他。

  阿垄对共产党是有功之臣,廖承之出来为阿垄辩护也没人听。在五五年端午节关进秦城监狱。他作一首诗记其事:“汨罗江水故沉沉,江水不如馋谤深,总是娥眉违众女,还将芳草遣孤心”。

  毛在反胡风的按语里,接连用了三处“不对了”:“过去说是『小集团』,不对了,他们的人很不少;过去说是单纯文化人,不对了;过去说是他们好象是明火执仗的革命党,不对了”。

  从他给人定罪的“美蒋特务、反动军官”等等可怕的罪名,如上述二人,经了解倒是真正的“不对了”,也许这叫做“否定之否定”吧,这么一来,连英明伟大的毛泽东自身也被否定了。

 

“胡风份子”在上海

  有必要特辟一节介绍文艺界的“胡风份子”,上海文艺出版社可以说是胡风份子的大本营,如耿庸,张中晓,罗洛,王元化,市委宣传部长彭柏山,华东局 文艺处长刘雪苇,复旦大学则有贾植芳,剧团演员中有王戎,作家协会有王北秋等。

  耿庸原是台湾银行里的职员,后来去广州某个报纸做编辑,后转入上海文艺出版社,他被定性为胡风份子,即被捕入狱,株连他的妻子王皓,与她丈夫关在同一看守所,王皓被关了约半年后便放了出来,乘毛的阳谋鼓励大鸣大放,她竟写信给毛主席为丈夫鸣冤叫屈,结果她自己戴了右派帽子,不久就跳黄浦江,以自杀抗议中共的暴政,耿庸坐牢十五年后才释出,方知家破人亡,却不知到哪里去收拾妻子的尸骨!

  张中晓,在舒芜提供的张给胡一封信,曾挖苦毛的《文艺座谈会的讲话》是“图腾”的迷信,故毛的“按语”对他特别严重,半年以后据说他已自杀,张中晓未婚,在上海没有亲人,究竟怎么死的?尸骨到哪里去了等等,谁也不去查究,死得不明不白。

  诗人罗洛被押送青海做苦工二十年,他的未婚妻杨友梅在《上海文学》任编辑,(前身即《文艺月报》) 她万里寻夫陪伴充军的丈夫一同劳改。如果不是作家协会领导班子内心同情胡风和他的信徒,杨友梅的壮举也不会获得批准。直至毛死后,胡风问题彻底平反,罗洛夫妇回到上海作家协会,罗洛成了协会的负责人。

  市委宣传部长彭柏山是胡风集团中官衔最高的,在舒芜提供的信中,某人写信给胡风,希望宣传部长放宽审查的尺度,也不问彭柏山是不是照办了,一样把他拉下马;另一位刘雪苇,我在延安《解放日报》上看过他的文章,他的文章比较艰深,据说胡风专案组发现刘的文风完全学的胡风,就凭这一点,刘也被圈进胡风集团。

  贾植芳系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他是由正式开庭起诉的三个胡风份子之一。(其他二人:胡风,阿垄)贾关了十年后才开庭。他的妻子任敏在贾判刑后,也被株连送至青海劳改。

  王皓以身殉夫,杨友梅前往荒漠待罪二十年,任敏受夫株连送至青海劳改,----仅仅以她们对爱情的忠贞,足以看出中国女性的刚烈!

  王戎,原是剧团做过话剧演员,他在反胡风运动中,第一波即进了监狱七年,未经起诉即告释放,未满两年,在下一波的反右斗争中,他不愿写大字报响应毛的大鸣大放,又以“坚持胡风反动立场”为由,遭二次入狱,先送安徽白茅岭,后又充军至新疆,前后两次加起来的岁月正巧与苏武牧羊的放逐时间相等。

  王元化是位历史学家,通晓英语,其父是北大外语系主任。只是在舒芜提供的信里提到王元化的名字。于是元化成了胡风份子,先由上海作协党组书记面谈,鼓励元化起来揭发胡风,他没有什么可以揭发的,顶牛顶了四、五个晚上,(又称疲劳轰炸)并无进展,后发觉王元化出现了精神异常现象,孔罗荪,吴强和我皆有姑息放他一码之意,本来,对那位上交近百封书信的线民,上海作家颇为反感,便设计将元化的精神异常略加夸张,报上级宽大处理,市委宣传部同意暂缓追究。王元化总算免了牢狱之灾。

  王北秋,在那个线民上缴的书信里,没提到他,因胡风在上海时节属作协单位管辖,作协有什么信件往往差王北秋送上门,北秋是诗人,到胡风家探讨过新诗,北秋很尊敬他。大概还在机关里称赞过胡风的诗歌吧,这样,王北秋忝列于胡风反革命集团的黑名单上。他没有拘捕,而黑名单上有份就断送了他的前程,诸如:他的工资不能提级,他的投稿无一个报刊敢于发表,直至毛逝世了,王北秋已年过半百,才成立了小家庭。

  “胡风反革命集团”牵涉了两千一百人,正式逮捕九十二人,隔离监禁者有六十二人,正式定名为“胡风份子”一百零五人。经法庭宣判的只有胡风、阿垄。上述数字中,第一项绝不止两千一百人,像王北秋,就不会统计进去,此外,我还知道有几位“殃及池鱼”的倒楣鬼:有的因同名同姓抓住不放,经学校校长拿了他的户口簿说明情况,才把这个倒楣鬼放出来;还有一位只是给胡风写过一封信,也被抓进区政府看守所,审问下来,此人从未见过胡风。自19555 月的一年多时间里,为的胡风弄得风声鹤唳,到处捉拿胡风份子。

  胡风被剥夺自由三十余年,于1985年“解禁”,已经木然,路翎出狱后也是如此。胡风幸有儿童文学作家梅志自始至终陪伴他,使她的丈夫活了八十一岁。胡风的忠诚诗友聂绀弩,原是“历史反革命”,充军到北大荒,适值党中央宣布国民党将军一级准于特赦,聂从北大荒“解放”回京,写了一首诗,传抄甚广,诗曰:

    雪拥云封山海关,宵来夜去不教看

    文章信口雌黄易,思想锥心坦白难

    一夕尊前婪尾酒,千年局外烂柯山

    偶拋诗句凌风舞,夜半车窗旅梦寒

   (注:开头两句意含中共治下“行不得也”和黑暗的统治)

  胡风生还的最后岁月,聂绀弩恰从东北归来,他赋诗“胡风八十”记其事:

    不解垂纶渭水边,头亡身在老刑天

    无端狂笑无端哭,三十万言三十年

    便住华屋医啥病,但招明月伴无眠

    奇诗何止三千首,定不随君到九泉

  ( 注:第一句指姜子牙八十渭水河边垂钓;第二句用“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语出《山海经》)

 

一句戏言抓了三千五百人

  上一节讲到镇反中的潘杨事件。这是五十年代最惊心动魄的特大冤案。

  告知我这个内幕的是受潘杨案株连的我的亲家(他的二女儿是我的儿媳)。为了还历史的本来面目,有必要将此案的荒唐、离奇公诸于世。

  时间是在1952的秋季,上海市公安局长杨帆接待东北来的公安厅长靳某,设宴款待在南京路上的“大三元”饭店,杨局长带了一名随员卢伯明一同赴宴。席间贵宾不免虚心讨教上海方面的经验,杨局长礼貌地说,几乎没什么经验,靳厅长赞扬主人在使用干部方面不拘一格用人才,杨帆回答说:公安工作必须深入三教九流,只要知道他们的底细,不用怕,鸡鸣狗盗之徒也能起到别人办不到的功能。

  杨帆接管公安局,敢于留用原公安系统的人员,如当过国民党侦缉队的干警,杜月笙,黄金荣的老部下等等,杨帆获罪的罪状之一,据此被渲染成敌我不分。后来竟夸大成潘、杨私设电台与台湾方面勾结。

  靳厅长幽默地说了一句:“你是孟尝君,舍下有食客三千咯”!杨帆笑了,接着说:“我的气魄比孟尝君还大,我的部下有三千五百人,”。

  不久,潘、杨二人被江青点名,指出他俩是可疑人物,国务院公安部长罗瑞卿慑于江青的淫威,下令逮捕潘、杨,使公安局长关进自家公安局的牢房。

  杨局长的随员卢伯明是个有心人,他星夜来到市委柯庆施的家中,声言有极重要的机密报告。他把杨帆在大三元上讲的“我有部下三千五百人”一句戏言,当作重要机密到市委书记那里邀功。从卢某被柯大鼻子加封为“三五零专案组”和“三五零办公室”主任来看,上述的推想是有迹可循的。

  “三五零办公室”的任务就是捉拿潘、杨的同党,抓不足三千五百人决不收兵,仅上海地区连夜捉拿的公安及情治系统的“党羽”便有两百多人,其中有两名是我在延安中央社会部(部长康生)工作的朋友,分别任吴淞区和闸北区公安局长,也被抓了进去,卢也曾在中央社会部工作过,这两人与卢的友谊比我还密切。可恨卢伯明成了历史上汤勤式的角色。他原想把杨局长拉下马,自己取而代之。(注:汤勤是“审头刺汤”京剧丑角)

  我写过一篇题为“青海来客”的小说,其中的主人公就是三千五百人中凑数发配到青海劳改农场,于1964年释回,不幸的是,两年以后又逢文化大革命,因档案袋中留下潘杨同党的材料,他不仅批斗,又第二次入狱,此人在上海监狱里与我同监。他一再关照:千万不要写出真实姓名,家中还有妻子儿女云云。(“青海来客”未发表)

  “三五零办公室”的绝灭人性处,简直令人发指,据青海所作的潘杨案劳改犯的小统计:上海去的两百多人,其中有三十人,拘捕的时间表特别挑选在贺客盈门办喜事的时候,有几个小伙子正准备做新郎,便在新娘面前戴上手铐,不明不白地押上捕人的警车,这一家的喜事顿时作了丧事!

  另外二十多人是在本人的儿女嫁取办喜事的时辰。看来是由“三五零办公室”有意作出如此缺德的恶作剧。

  卢某作恶多端并未受到处分,三年前仍任上海市手工业局的党委书记,他虽则不折不扣完成了三千五百人的可耻任务,原来取杨帆而代之的夙愿并未达到。

  平心而论,恶人当道的社会,必须有恶人可以胡作非为的土壤,藉一句戏言酿成如此荒唐的悲剧,首先就要有柯庆施之流的授权;上有江青假传圣旨的施加压力;还得有无法无天的专政机构保证执行,言论报章的严格封锁等等,才能让一个跳梁小丑“大战鸿图”!

 

死亡的陷井——阳谋

  1956年毛泽东到各地煽风点火,鼓励大家大鸣大放,那时我以为是真的,长久蓄积在心中的不平和愤懑,藉此机会写了系列杂文,“文艺月报”副主编唐弢悄悄地劝告我,大意为内中恐怕藏着某种玄机,可要当心。唐是党外人士,他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我对毛的迷信非常执着,甚至把唐的美意,当作他紧跟不够,思想不够解放的表现。直至上海市委文教书记张春桥在577 30日的《人民日报》用化名“徐汇”发表了“王若望是谁家的香花”,其中印证我所写的文章,原文这么写道:“你王若望的『步步设防』,就是违反了我国宪法”云云,而香花、毒草原是毛在大鸣大放中使用的一褒一贬的新名词。

  这时我才记起唐弢给我的警告,对已经发表的文章感到后悔。

  紧接着,张春桥的搭档姚文元又在《文艺月报》批评我的杂文,如“步步设防”,“一板之隔”等,标题用了胡风使用的『五把刀子』,比『谁家的香花』的标题更明朗更尖刻。这就意味着王若望也是胡风反革命集团之一员。

  这时,对被划为右派的人如何处分?设想得还是轻松的。为着摆脱打棍子戴帽子的危险,我连忙写了一篇检讨承认错误,谁知《解放日报》拒绝刊登,(自《人民日报》的社论“文汇报的资产阶级方向应当批判”发表以来,怎能刊出王若望的检讨?)

  严厉的惩罚接踵而来,姚的那篇“王若望的五把刀子”投给文艺月报,岂不是打上门来挑战副主编的王若望?按理,我也有权利批驳文坛打手姚文元对我的诬蔑,就在这时,作协党组通知我办移交手续,一般调动工作不必办移交,办移交便是撤职的前奏。作协党组的通知,不仅剥夺了我的工作权,连发表答辩文章的自由也一并剥夺了。

  作协打成右派的除了王若望,还有一名王延龄(在青年文学刊物《萌芽》编辑部工作)。此人绝顶聪明,却在一个会议上犯了糊涂,他向主持会议的支书胡德华提出一个问题:什么样的人才算右派?胡以为提这种问题不怀好意,他当场回答:“我看你就是右派”。大家以为支书一句话是跟他开玩笑,直到组织上把两个『王』:王若望、王延龄都调到图书馆整理旧书,才明白王延龄也戴上了帽子。

  原来,在腥风血雨中到处寻找右派,上海作协只揪出一名右派,不成比例,而这个『比例』却是邓小平部署反右派战役传达了毛泽东交下的百分比指标,『知识份子中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只有百分之五不到』。基数是指整个知识份子,还是一个单位,中央反右办公室主任邓小平也没作具体说明。有一点是明确的,王延龄为了提出一个问题而上了黑榜,大概是为了凑足上级的指标。这样,王延龄成了『自荐右派』。二十年后,右派份子宣布可以改正了,王延龄属于自荐右派,不在市一级的总名册中,还是那个胡德华,宣布王延龄本来不是右派,所以谈不到『改正』。有关改正右派有少许补助他也享受不到。这一下弄得王延龄哭笑不得,于是有一位摘帽右派赋诗歌咏之:

    正册无名另册无  廿年难得是糊涂

    江南亲友如相问  幸喜今吾即故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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