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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闻追踪 蚌埠工人集会示威活动 全 景 蚌埠 张 林
一年多来,中国市场物价持续上涨,钢材水泥等基础工业原料,价格早已一下子窜升了100%,而粮油肉蛋等基本食品,价格也逐渐上涨,米价由原来的7角多一斤突升到1元四角多一斤。与去年初相比,目前全国各地居民生活必需品的价格上涨幅度,早已超过了50%,房地产价格也涨了50%以上。 而与此同时,中国各地民众的工资收入,却丝毫没有跟着上升。最明显的是,中国经济最发达的珠江三角洲、长江三角洲地区,突然出现大范围的民工荒,而且缺口高达数百万之巨。原因主要就在于,这些地方的农民工工资,20年来几乎没有上升(据大陆经济学家陈淮统计,20年来平均只上升了68元人民币)。数百万农民工面临如此昂贵的物价,已无法维持基本生存,不得不弃工回家。 除了10%左右的贪官污吏和红色资本家,靠黑钱和偷税漏税生活,不太在乎物价暴涨,剩下90%以上的中国人,毕竟是靠工资或合法收入生活,现在收入没有任何提高,物价却上涨50%,也就意味着大家的生活水准悄然下降了33%!很多人还没有省悟过来,还以为这只是暂时现象,而没有意识到,这正是“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综合危机全面爆发的开始! 这几天我不断听到亲戚、邻居纷纷抱怨说,物价涨的太快,米价也涨,肉价也涨,买菜都不敢买了。中国人民银行得不到存款,周转困难,已经强烈要求政府提高利率,他们宣称,由于民众现在往中国的银行存款,不仅毫无收益,反而要蒙受损失,所以人们根本不愿把钱存在银行。 这一切的背后,实际上就是中共中央在滥印滥发钞票。而再往后看,则是中国的经济危机已到了一个新的一触即发的危险境地,除了拼命印钞票维持财政平衡,中共财政随时可能彻底破产。所以尽管中共也清楚滥发钞票的可怕后果,但现在面临灭顶之灾,也就只好不顾一切地蛮干了! 这个趋势,在中共不改变管理国家的基本国策的情况下,会继续下去,直到崩溃。因为目前政府面临的财政压力,不是几年之内的政策错误导致的,而是几十年荒谬政策蓄积而成的。 长期以来,从中央财政到地方财政,各级政府都是寅吃卯粮,钜额赤字累累,还对外界保密;绝大部分大型企业和股份公司,都是资不抵债,靠银行贷款勉强维持运转;而银行和保险公司本身,更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经济黑洞,早已处在破产状态,完全是靠政权不停地输血打气苟存。 目前的危机,实质上是全方位的社会危机。黔驴计穷,中共当局现在也只有滥印钞票这一饮鸩止渴之术了。人民群众的不满情绪,在不断恶化的经济状况下,在生活水平迅速下降、难以苟活的情况下,可能会以谁也无法预料的方式,突然爆发出来。 危机果然很快就爆发了,万州民众暴动就是一个最突出的事件。与此同时,全国各地的退休工人为了生存,首先行动,开始了要求根据物价调整工资的集会示威。东北许多大型企业的退休工人开始集会示威,有的还去堵铁路。安徽合肥的退休工人也开始集会,并且迅速波及全省。其中蚌埠退休工人的示威活动,规模相当大,对地方政府的冲击力度也最大。在这期间,我每天都走进示威区域,进行独立的调查了解,并且向境外媒体即时报道了工人示威活动的真实情况。 10月22日上午7时起,蚌埠市各单位退休工人陆续在胜利路一带集结。胜利路是蚌埠市中心主干道。至7时40分,数千工人开始占据道路,阻断交通。自蚌埠市科学文化宫起,至工农路口,长达1公里的宽阔路面上布满了退休工人,最高峰时达到万人。 蚌埠纺织厂是蚌埠市大型骨干企业,退休工人近万人,纺织女工是这次示威运动的主力。纺织行业被称为地上煤矿,女工的辛苦程度可以和矿工相比。尤其是布机车间的挡车工,长年累月在强噪音环境中长时间工作,普遍患有各种行业性疾病,但是当局却长期拒绝承认这是一种职业病,拒绝给以特别医疗保障。 这些女工的青春血汗被榨干之后,普遍病弱不堪。而且她们的退休金极低,只够勉强糊口,多半没有钱看病。我在现场看到,许多退休工人是被家人扶至示威地点,并带来一只板凳放在路口,以便她们坐下示威。 看到这些年老体衰的示威者在烈日下苦苦支撑,令人心痛。据了解,为了筹备这场示威,退休工人们做了大量的联络与讨论,之所以选择这个日子,是因为这天蚌埠光彩大市场要举行开业典礼,据传届时温家宝将可能出席。一般人认为温家宝比较亲民,所以示威者很希望温家宝能看到此一壮观场面,从而指示地方政府给长期受损害的退休工人们一点利益补偿。 据示威者称,他们的退休工资一般只有3-5百元,本够勉强维持生活,但是最近一年多来物价轮番上涨,而工资却丝毫没有调整,令大家入不敷出,生活变的异常艰难,实在忍无可忍,大家才来此示威。 示威者决心坚持下去,以维护自己的生存权利。据示威者表示,此前几天,安徽省会合肥的数万名退休工人已经进行了多次示威,迫使合肥当局增加了部分退休工人的工资。示威者普遍认为,面对由贪官污吏组成的政府,只有抗争才能维护自己的切身利益。 示威现场有几辆小轿车被弃,据说是几个不明情形的官员驱车误入示威重地,遭到拦阻后,被示威者盘问时,惊慌失色,突然弃车鼠窜而逃。 现在一般的中共官员,由于大多数都大量贪污,所以很多实际上都是罪犯、甚至是待判待决的死刑犯身份。他们内心里知道,困苦的中国民众十分仇视他们,都想打死他们解恨,所以一旦被示威群众围困,就害怕的要死,所以官员碰到这种意外情况,一般选择先逃命再说,何况车是公家的,丢了也无所谓。 但是现场也有一位老者分析说,“我是一个有50年党龄的老共产党员,深知共产党阴险狡诈。你们大家不要忘记,15年前,党中央就让解放军在北京长安街上故意丢弃大批军车坦克,然后派特务去烧毁,从而嫁祸与学生市民,制造镇压借口。所以这几辆车,都可能是当局故意丢弃的。你们听我的话,绝对不要掀翻车子,反而还要注意保护好这几辆车!” 到我回家写稿时为止,示威仍在继续。地方当局没有进行任何镇压,甚至没有派警察到示威现场。可能是由于重庆市万州区发生大规模警民武力对抗,各地政府担心引爆流血冲突,激怒民众。因为中国社会,处处都是干柴烈火,早已民怨沸腾,处于一触即发状态。 由于蚌埠当局只是在胜利路两头加派交警,指挥往来车辆绕道行驶。因为没有警察,示威现场就象89年6月4日之前的天安门广场,解放军还没有杀进去之前一样,异常平静、平和,好象节日一般。最愤怒的示威者,也没有任何过激行动,只是三五成群地在一起讨论社会问题,控诉腐败罪恶。 由于政府当局没有答应增加工资的要求,退休工人们第二天继续示威。他们今天占据的区域有所扩大,但是由于当局的恐吓和劝说,已经阻止了一部分人参加示威,所以今天的示威人数似乎没有昨天多。但是在高峰时期,仍有数千退休工人占据了从交通局到珠园路长达三公里路面的所有交叉路口。 当局在上午曾经试图威吓示威者,出动了两个方队的防暴警察,分别列队挺进到示威中心,但是示威者无所畏惧,不肯后退。警察方队只好停留在附近待命,双方没有发生任何冲突。得不到撤退命令的大队警察只好站在那里互相开玩笑、聊天,以打发时光。当我从双方之间穿过,不由想到我在纽约经历的许多示威场面,与此情形几乎相当。区别只在于,纽约警察立即建立隔离墩,从而使示威活动尽可能不影响交通。 由于示威者几乎都是70岁左右的老人,所以将近中午时分,烈日当头,许多老人不能坚持,只好回家休息。但是午后又有一些人返回,继续示威活动。 我在上午穿过了整个示威现场,发现各处都很平和,示威者与警察都没有任何过激行为。下午我再次穿越示威区域时,看到许多老人十分疲惫,于是我便去附近商亭买来两箱康师傅绿茶,送给他们。我自己在烈日下尚且感到疲惫,这些年逾70老人的境况肯定更令人担忧。 据示威者称,他们计划示威三天。但是如果当局答应他们的要求,示威将随时终止。在示威者中间,不停传来对腐败行为切齿痛骂的声音。 与此同时,当局动员大批军警,在蚌埠最豪华的锦江宾馆一带戒严,行人不得穿越。据报道,昨天举行的光彩大市场开业典礼,有许多高级官员从首都北京和省会合肥赶来,估计都住在锦江宾馆。 此次示威是1989年民主运动以来蚌埠市规模最大的示威活动。与学生运动相比,工人示威者有许多不足。第一,他们不注重宣传,几乎没有标语旗子横幅;第二,他们没有建立以原有组织(例如工厂、车间)为单位的示威分阵地,致使成员流失很快;第三,他们不重视演讲,几乎没有有组织的演讲活动,致使许多人根本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为了什么?第四,他们把主要力量用于阻塞交通,结果反而自我封闭起来,不利于向社会争取同情,而诉诸社会、诉诸公众本来应该是示威者的主要目的。何况城市交通四通八达,政府只要加派交警,即时疏导车辆,就会使示威者反而处在孤立和不利的境地。 明天可能是示威活动的最后一天。依这两天当局冷静应对的情形来看,可能不会爆发重大事件。当局无需镇压,老人们可能就会累垮,从而无奈地结束这场持续三天的和平示威。 一年多来物价飞涨,而工资纹丝不动,致使普通民众的处境日益艰难,怒气迅速凝聚。而官员们专心致志于贪污捞钱,调控能力不断减弱,又使各种社会矛盾不断加剧。预计从今以后,示威游行将会成为中国人正常社会生活的一部分。 各地当局会认真掂量武力镇压的后果,轻易不会再酿血案。因为那样做,政府所付的代价会更大。重庆市万州暴动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民众的怨愤既然可能会因为一个与己利益不相干的打人事件而突然爆发,那么在利益悠关的问题上更有可能走火。 蚌埠退休工人多达7、8万人,亲友遍布整个城市。这次蚌埠退休工人示威,如果军警强行阻止,可能会有几位本来已是风烛残年的病弱老人因为愤怒和冲突而突然死亡,从而激怒整个城市,可能导致当局无法预测的可怕后果。 蚌埠退休工人示威进入第三天。我以为今天的示威已接近尾声,所以下午3点钟我才去示威现场观察,意外地发现蚌埠市交通枢纽——交通局一带人山人海,约有5000个示威者和旁观者。而在人群的中心,则是数百名头戴钢盔、手执盾牌的军人,以及另外几百个警察。军警占据了示威中心地带,用人墙建立了一个阵地,人墙外与军警对峙的就是人数多过他们十倍的示威者和围观者。 据示威者称,这仅仅是他们占据的三个示威阵地之一,另外两个示威阵地则在东边的中山街路口和中荣街路口。他们还告诉我,全市各工厂、各单位的退休工人都已参加进来。 示威者特别强调,这是一场退休工人忍无可忍、自发自愿的示威活动。这不是一场由敌对势力组织的、有预谋的抗议活动,没有幕后策划者。 大约3点半左右,军警利用示威老人行动不便、彼此缺乏联络呼应的弱点,突然出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走了一位正在散发传单的示威者,军警们跑步将他抬到戒严中心的救护车中,当一些示威者省悟过来,试图营救时,被军警盾牌挡住,救护车则在掩护下迅速开走。 这时示威者开始激动起来,大声议论,气氛变的紧张。我当时十分担心爆发冲突,便挤进人丛近距离观察,由于我怀里抱着孩子,一名警官便警告我说,他们即将使用武力强行清场,混乱中可能殃及无辜,尤其是小孩子可能被人群拥挤践踏。我只好离开人丛,到附近高处观察。 我估计,在指挥室里通过多台摄象镜头密切关注现场动态的地方党政军官员,也感觉到了现场随时可能爆发严重冲突的紧张气氛,所以最终下令军警撤退,以避免事态激化。 当军警终于乘军车撤退向朝阳淮河大桥的时候,示威者发出胜利的欢呼声。狼狈不堪的军人们担心受到攻击,慌忙举起盾牌屏护。其实人群只是以嘲笑的方式欢送他们。 我以为示威活动今天就会结束,但是许多示威者告诉我,不达目的,他们决不会罢休。看来示威活动可能继续进行下去。而且由于没有组织者,抓捕几个人显然无法阻止示威活动。由于当局拒绝谈判,我担心事态有可能自明天起转向恶化。 中共各级政权,向来不承认民众的游行示威权利,根本没有通过谈判解决纷争的基本概念,所以一旦面临民众示威,就手足无措。而民众平时逆来顺受,一旦反抗起来,也很难掌握分寸。进行谈判的另一个困难则是由于中共一向坚决镇压各种形式的民间组织,所以当局即便需要,也找不到可以代表大家的谈判对手,无法达成对双方都有约束力的协议。 高压政治总有崩溃的时候。现在已经到了中共各级政府转变思路,现实面对社会矛盾,尝试通过民主协商,从而解决各种问题的时候了。我倒是很乐意站在第三方立场,主持谈判。我相信我有能力调解这场纷争,但是冥顽不灵的当局,怎么可能愿意放下威权,尝试平等谈判的解决办法呢? 我家人这几天都紧紧地跟着我,他们非常担心我卷入其中,他们更担心我会成为替罪羊,因为二十年来我一直是当局的政治迫害对象,一直受到严密监控。但是我向家人坚持说,无论有什么危险,我都不能放弃自己的良知,不能放弃最起码的做人责任,我起码应该向世界提供一份客观的报道。 25日清晨,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把我叫醒,蚌埠市公安局政保支队宣布对我传唤,勒令我半小时之内到达他们的办公室接受审讯。我愤怒地拒绝了。但是对方却严厉地警告说,我必须去,否则他们将会开警车对我采取强制措施。看看仍在熟睡中的一岁多的女儿,我确实担心那些粗鲁的家伙会吓坏她。最后我只有妥协,擦了把脸,连胡子都没刮,早餐都没吃,就去接受审讯。 审讯员指控我接连写了三篇关于工人示威情况的纪实报道,把蚌埠市的情况捅到了外界,尤其是捅到了国际媒体,造成了恶劣的影响。我争辩说我的的报道符合实际情况,做为公民,我也有责任报道这些情况。 但是对方十分严厉地说,过去一年多里我已经写了100多篇反动文章,若按照几年前的标准,早就该给我治罪了。但是他们一直很宽容。现在我已经涉入最敏感的领域,必须立刻止步,停止继续报道。而且为了淡化我造成的影响,我不能再就此次示威活动接受境外记者采访,否则他们就会立刻采取控制行动。 我意识到危险已经降临,为了以后还能继续我的活动,我必须有所妥协,否则就会再次失去自由。 走出公安局大门以后,我徒步穿越示威者曾经占据的整个区域,发现局势已经平定,交通已经恢复正常。但是在关键路口,仍有示威者站在路边。而在附近区域,则有大队军警集结待命,尤其是部署在科学宫广场的警察队伍,恐怕有上千人。整个示威区域的军警,可能达数千人。 途中我仔细阅读了蚌埠市公安局到处张贴的布告,发现当局为这次工人示威的定性是“集会示威”,但是没有强调这是“非法活动”,只是声明,如果“集会示威者堵塞交通,围攻党政机关,则违犯了【治安管理条例】,会受到治安处罚。”这表明,当局已经从传统立场上后退了一大步,默认了民众的集会示威权利,默许了这次工人示威的合法性。这一点意义重大,为以后民众合法集会示威预留了合法存在的空间。而在过去的55年里,几乎任何抗议政府当局的集会示威都被当局视为“违法犯罪行为”。 26年前,安徽凤阳农民的农业大包干尝试,开辟了中国农村经济改革的道路,从那以后,大部分在毛泽东时代长期饥寒交迫的农民,开始有饱饭吃了。 而这次蚌埠退休工人的示威运动,意义也不可低估。蚌埠当局没有象万州当局那样轻率地使用暴力强行镇压,而是十分谨慎地审时度势,一方面答应尽快解决工人提出的问题,釜底抽薪;另一方面尽力调整城市交通,使整个城市的居民生活没有受到太大影响;最后,坚持不采取硬打硬冲的战略,坚决避免流血惨案激起更大的动荡。 当局这种清醒理智的应对方式,最终化解了一场迫在眉睫的危机。反过来,如果对示威的老人们硬打硬推,局面失去控制,有几个老人猝然死亡,那就会如同火上浇油,工人们也会被逼的失去平静心态,家属子女会抬尸游行,整个城市的市民和学生都可能会卷入,局面就可能完全失去控制。 所以对待民众的集会示威,“蚌埠模式”是各地当局在当前错综复杂、危机交织的形势下的一个很好的解决办法。即首先要默认民众的集会示威权利,其次要积极疏导,避免使用暴力。最重要的是,当局应该明白,集会示威是社会矛盾已经达到尖锐程度的必然反应。另一方面,集会示威也不是洪水猛兽,并不可怕,只要从容应对,别说几千退休工人示威,就是几万工人示威,天也不会塌下来。近年香港多次爆发数十万人游行示威,也没有什么,第二天人们还是照常生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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