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栏目主持：瘦叟

饥荒也是文化

----读《饥饿的女儿》一书

文/老狸

一个女孩，在八十年代从四川入京，只身一人闯天下。她的抱负是在文学上找到一条出路。

八十年代的北京文坛，国学复苏，西学锐进。虽人们大多不及三四十年代，从西方回来的一茬学者----在57年他们全军覆没----其视野与心胸之开拓；也不及传统文化中人，在平衡东西方文化方面的擘划能力之强大；但是，八十年代的人们，到底是具备了某种意义上的文艺复兴的精神的。他门的文化，是从文革黑洞里挣扎出来的文化。他们的思想，是从普天之下莫非毛思想的羁绊里挣脱出来的思想。而虹影的起点，当然也不能脱离这块土壤。她的可贵之处恰恰在于，她能够重入黑洞，以发现其中的精神财富。这是我所称许的第一个虹影。

这个虹影，与生她，育她的那块60年代的，饥饿的天府之国的命运，产生了一个痛苦的磨合。而这个磨合孕育出她的小说[饥饿的女儿]。此书以当时中国的政治经济文化为其素材。她着力描写了那些生活在嘉陵江边的，她的父老乡亲们。她从她所熟悉的，贯穿他们的悲苦生活中走过。这时候，她的作家的定位即告完成。这样一个作家，完全是中国风格的，是所谓现实主义的（如果我们可以这样说的话）。

六十年代在中国发生的大饥荒实属人祸。迄今为止，已有大量关乎于此的书籍面世。然而，深入到那些极为具体的饥饿中人以及他们的内心世界，起旨命，当然非文学作品莫属。读者看到，[饥饿]一书中，包括“女儿”在内的所有角色，人物，他们的一举一动，他们的思维与感受，莫不与饥饿连在一起。这是一种像癌症一样缠绕在人们的肌体和心灵深处的一种痛苦。笔者经历过那样的一种肉体的精神危机和精神的肉体危机。在一个不长不短的，确实是极为恍惚的岁月里，中国人不但在精神上聊无支撑；在肉体上，他们也失去了作为人的，作为人格的，独立的，任何可能性。而这二者，又紧紧地互为揪缠。更为严重的是，那时的中国人的虚无飘渺的理想主义，并未被彻底摧毁。在所谓“革命”精神的感昭下，某些作家将那个时代称做金光大道”。

 我们也许记得鲁迅以“人血馒头”，来痛殴当时中国人的愚昧无知暝顽不灵。但是，他老人家也许不会想到，在不久的将来，在他死去三几十年后，60年代中国人之一员，如果他/她有了一块无论什么馒头，将是怎样一件幸莫大焉的事啊！

 1998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哈佛大学教授阿马蒂亚·森（Amartya Sen）新近在一篇文章中写道，“在令人恐怖的世界饥荒史上，大饥荒从未出现在舆论较自由的独立和民主的国家中。无论我们去哪里寻找，都发现这条规律没有例外的情况。最近发生在埃塞俄比亚，索马里或其他专制政权的国家中的饥荒，20世纪30年代发生在苏联的饥荒，1958年至1961年的中国的饥荒，或更早些时候，爱尔兰或印度在外国统治下的饥荒。”

森进而写道，“中国尽管在经济上有许多方面比印度强得多，但仍无法避免那一场有史以来世界上最大的饥荒。在1958至1961年的饥荒中，有近三千万人丧身，而在这三年中，政府的错误政策始终得不到纠正”！

何以得不到纠正呢！一如有些学人之所谓：让人讲话，饥荒或可以避免；反之，不让人讲话，则饿饭的事就无法改变，人们只好一个接一个，一村接一村地饿死。这种饥饿中的沉默，大约是在过了三几十年以后才得以发生变化的。而在对此一惨剧的许多反思当中，虹影的反思是无可忽略的。因为她的视点已经越过饥荒本身而深入到饿殍们的内心深处。在此层面上，小说的基调不能不令人想起“存在决定意识”这句名言。饥饿和贫穷带来的诸多萎缩使得人将不人。而小说主人公的出走，也许是对此一无反抗，无反思的意识中人群的一种反思和反抗吧！于我们或许可以将另一句有关“问题”的名加以改编。对于当时的中国人来说，死，还是活，是一个问题！死，还是活，或许并不单单是一个逃荒逐食的问题；更是一个在精神上求得再生的问题。所谓“外省”乡村里的是是非非，只能说明那些在当时无法说明的现实；那个不能对他产生任何怀疑的，悲惨的现实。虽然，有人似乎听到了什么，感觉到了什么，比如，他们听到了遇罗克之死，

然而，这样微不足道的信息，根本不能对他们的处境带来任何改观。究其终极原因，是因为精神上的死亡无法为人们带来任何活着的灵魂。他们在某种意义上，只不过是中国的死魂灵。

如果说饥荒带来的精神和肉体的大饥饿，产生了在这两方面的灾难，那末，在涉及到性的方面，作者更以人性的真实，再现了这一敏感的话题。就像一位西哲所谓，性，是人们的一种精神活动。他有别于动物。是的，任何一种性的活动无不戴上时代的高帽。作者在看似无解，却把答案埋藏在她的极为真实的故事当中。她的叙述，展开了她心里的，在那样一个悲惨世界里的性之迷宫。由于性的无法回避的存在，性本身，也体现了她的独有的饥饿感。这，也许是此书的第二主题。

虽然，我们还没有发现一如巴赫金那样的复调色彩和对位结构，萌生于这部小说。但是，我们已经看到了这方面的萌芽。那就是虹影对于她的老乡们的血缘感，和她勇敢的疏离感。也正是在这样一个起点上，我认为产生了第二个虹影！在这样一个起点上，虹影走出了她的家乡的阴影；走出了中国的阴影；她的视点，从我们的第三世界，走向了第一世界。

最后，我们可以观察在英国生活的另一个中国作家。而她的另一些作品，则充满了以另一种意识进行写作的风格。这当然是无可争辩的。但是，在二者之间，我们必须要辨析的是，中国作家，只能在对他的祖国进行了准确的定位以后，才可以顾左右而言他。很可惜，海内外的许多写手们并不了解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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