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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说新干线新人星座中国诗人中间代横眼竖看今日作家采访实录翻译库

栏目主持:瘦叟

 

 

 

 

 

 

 

 

 

 

 

 

 

 

 

 

 

 

 

 

 

 

 

 

 

 

 

 

 

 

 

 

 

 

 

 

 

 

 

 

 

 

 

 

 

 

 

 

 

 

 

 

 

 

 

 

 

 

 

 

 

 

 

 

 

 

 

 

 

 

 

 

 

 

 

 

 

 

 

 

 

 

 

 

 

 

 

 

 

 

 

 

 

 

 

 

 

 

 

 

 

 

 

 

 

 

学会把生活变成艺术

——著名作家虹影专访(下)

文/谢有顺

    谢有顺:上次我们谈话说到了性,但我想,也许真正考验人的,并不是性,而是爱;人类的性日渐泛滥,爱却日渐贫乏。我有时想,人类总有一天将不会爱,不是不愿意爱,而是给不出爱,也没有能力爱。你会有这种略显荒唐的恐惧吗?

    虹影:所以我写了长篇《一个流浪女的未来》。这部长篇的时间空间跨度极大,它把个人问题,国际问题,中国以前的问题,安放到未来某个年代的上海、纽约和布拉格,比如性与爱的冲突,比如宗教信仰与控制,灵魂转世,女权主义,它包含了所有在生活里的问题,我都想在小说里提出一个方案。结尾就像是一个寓言:活人已经没有了,消失了,布拉格的城堡里是一幅末日景象,到处都是醉生梦死的场景:那些死人在开派对跳舞、做爱,最后女主人公走到一个房间,打开电脑问:你能够给我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吗?电脑说,我没有办法回答。后来,她只能让自己冲进电脑的三维世界里。越冲越快,一直冲进入另外一个世界,一个桃花源,一个远离现代高科技文明污染的地方,实际上这是一个无可奈何的结果,让自己一醉了之。这个小说包含了我对当前我们面对的困境感到的困惑。

想想你这之前的一个个问题,我觉得彼此还是有相联系的地方:我曾经是怎么活的,给我一个活下去的理由!我曾经在活之前有过那样美好的爱情,我的出生就是靠了伟大的爱情,而爱情消失之前,是如此的美妙,在这个层次上,再看《饥饿的女儿》就有了另外一种含义。

    谢有顺:在这个时代,许多作品都在表达这个意思:真正的爱总是与痛苦相联。

    虹影:因为我们的生命中充满了绝望和痛苦。有了痛苦体验作背景,爱的体验才展开成完美。没有一种生活完美,正如没有一个人完美,但爱可以完美。

    谢有顺:尽管你的写作常常呈现痛楚的表情,但我发现,你的日常言谈中是乐观的,至少没有过多的忧郁和绝望的成分,这跟你在国外的生活环境有关吗?

    虹影:控制自己是一门生活的艺术,这跟国外生活环境有关系,却是反过来的关系。国外生活的第一大特点,就是孤独。孤独时痛苦被放大,国外得忧郁症的人明显比国内的多。《挪威的森林》这歌当时在西方一唱,安慰了多少孤独寂寞的心。村上春树用此歌做他的代表作书名不是没有道理的。我现在精神比较健康,身体不健康。人的天性就是这样的,再多的苦难都压不倒。一般来说,到了我这个年纪,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应该是宠辱不惊了,那我碰到什么事情还是会惊一下,喜一下,保持了天真烂漫的性格,是很难的,我想还是天性。如果我不顽强,就写不到现在了。如果与生活较真,那我也写不到今天了。

    谢有顺:我的意思是说,注重个人经验的发掘和描绘的女性作家,本来是很容易从自怜到自恋,到最后是抑郁并伴着绝望的——而你好像没有落到这种精神怪圈中,这是因为你生活中的亮色比较多,还是你的精神体验和精神追求中有缓解机制?

    虹影:神性的超越性,一直是我所追求的。当我清晨跑步的时候,我是在自我治疗,当我盘膝静坐时,我是在一个非人间的世界,这和读书听音乐跳舞歌唱交朋友完全不同,存在(生活与写作)的目的在于其自在的意义,而不是在于社会承认的成就。这么一说,我像是一个老尼入定,看破红尘。不是,我当然也是个俗物。我只是想说:我都经历了,得意也罢,失意也罢,却是一时的。只要学会把生活变成艺术,连上帝也无奈我何。

    谢有顺:说到女作家,我知道你与国内许多女作家都有良好的友谊,你能谈谈你们这一代与更年轻的一代女作家之间的不同吗?

    虹影:她们是一个鲜花盛开的花园,我喜欢读她们的作品,写得好和写得不好,读了才知道。读一个作家,是对作家的最大尊重。国内好些作家,甚至评论家,都不读书,我觉得太怪。我想我朋友多,主要在于我尊敬她们的创作。我们这一代,即六十年代出生的作家,与下一代不同:价值观不一样,哲学观也不一样,人生观也不一样,作品当然也不一样。这还不能像诗歌界知识分子写作民间写作那么划分,也不能说她们是下半身写作,我们是上半身写作。对于任何新的尝试,我都认为未必不可以欣赏。我担心的却是评论家,尤其一些对女性文学连基本功都没有的男评论家,误导女性写作,以致于一些女作家误入歧途,反而沾沾自喜,狂妄自大。这和真正的个人写作不同,我称之为幽闭写作,因为它并没有把自己的痛苦和整个民族的痛苦连在一起。在我看来,中国的女作家,从1949年到现在都得了一种精神贫血症,包括我自己,或多或少都有这种情况,我并没有将自己排除在外,但是我反省,我不认为自我欣赏自怨自艾是女性文学,制造这种胡说的男批评家应当反省认罪。

    谢有顺:也许,用代际划分写作群是草率的,但我也相信时间和经历本身绝对会在一个人身上留下痕迹,比如你的刻骨铭心的饥饿记忆,在更年轻一代的作家中就很少有,这种时代对一个人的馈赠难道不会影响他的写作方式和精神面貌?

    虹影:我从八十年代开始写作,那时写诗多于小说,虽然我和不同派的人鬼混,但我的诗不鬼混,我坚持自己的诗路。四川的诗歌流派,比全国任何一个省份都多,出现了一些优秀的诗人,他们影响了我,我不得不承认。而且我认为中国最好的作家是文革中成长起来的这批作家,血腥的时代无情的时代,给了一个作家永远也用不完的财富。但是每一代有每一代的生命体验。有人说新新代生命中只有享受没有痛苦,真是活见鬼!难道这一代作家都吸了鸦片?难道这一代作家感觉都那么粗糙?不用急,几年中会看到变化的。

    谢有顺:男作家呢?你喜欢哪些人?他们与国外的作家比起来有什么差异?相互在受影响吗?

    虹影:我可以列举一个长长的名单,比如马原,北村,刘庆邦,史铁生,韩少功,杨争光,莫言,吴晨骏,韩东,朱文,格非,余华,狗子,张弛,伊沙,真的很多,你的报纸也不够我这么说下去,我学习每个人的长处,避开每个人的短处,学习是一生的事,我每天总有看不完的新书旧书。国外的作家与我们的作家体制不同,但艺术是一回事:没有限制,反而被自己限制;有限制,反而有超越的对象。平庸就是平庸,大手笔就是大手笔,一个好作家是另一个好作家不能替代的,好作家到哪里都埋没不了。至于说受影响,当然,作家与作家之间就是看谁有本领接受影响,谁领受本领高,就是悟性高。

    谢有顺:女性主义女权主义在中国文化界最近几年是个时髦的词语,也出版了不少此类作品,你也写过这类作品。你常年在国外,觉得西方文化的女性主义女权主义和中国的女性主义女权主义有什么不同?你对这类小说有什么看法?

    虹影:我写了被称为女性主义的小说,包括一些特别极端的女性主义作品,好像性别冲突不可调和,男女之间只能用相互灭绝器官这样的方式。实际上我的潜台词是:这样的方式也是不行的,男女之间不会只是冲突。另外,我对中国的女性主义、女权主义理论者有些担忧,我觉得中国的女性主义从来都没有自己真正的理论,大都套用西方的,中国从来就没有什么女权主义,一些所谓的女性主义、女权主义研究者,标榜自己是女性主义的批评家,有点可悲。我觉得中国是有女性主义作品存在的,从以前丁玲的小说到现在棉棉的小说《糖》,都有这种东西存在的,但理论上我们并没有自己的建树。有些人写了不少文章,进行大量的宣传,标榜这样那样的旗帜,她们和自己标榜的旗帜还差得远呢,读这些作品都是这样的感觉:女主人公就在那儿喊:男人,我瞧不起你们!世界上有一半是男人,为什么要瞧不起?革命的感觉,一次也没有过,就在喊二次革命。你到底是不是要翻身解放做半边天,还是整个天都是你的?半边天是怎样的半边天,如果是全部天,那应该又是怎么样的全部?连自我都没有找着,怎么去对待另外一半人类呢?

    谢有顺:在国外的生活状况如何?孤独吗?另外一种文化语境会对你产生一种语言和精神上的压迫吗?

    虹影:在英国的时候,我很少和别人来往,也很少出门,过的是深入简出的隐居的生活,就像落人水中的石子。写作是非常孤独的,我跟外界也没有什么接触。自己做饭或者到外面去吃饭。有时候跟着出版商到处去参加巡回售书活动,因为我得配合出版社,那是我的工作,跟我的爱好是两码事情。我情愿在花园里听鸟叫看落叶。

    谢有顺:国外的生活境遇使你对熟悉的土地和母语产生了什么新的感情和认知?

    虹影:在那个英语世界,我更渴望用汉语来表达自己,保持母语的纯粹性,使我有一种在家里的感觉,跟我的祖国在一起的感觉,这一点永远都没有变过。我想这不可能改变,因为这就是我惟一的路。用什么样的语言写作,对我来说很重要。伦敦大学东方学院是非常好的学校,图书馆收藏的中文书非常多,包括很多年代久远国内失传的书,而且又是全开架的,在那里看书,猛一抬头看钟,才明白自己肚子应当饿了。

    谢有顺:在维持与国内的联系方面,你肯定会特别感激互联网,你认为互联网正在现代社会中起着怎样的重要作用?

    虹影:它是我的一个情人。我被这情人托举起来,世界地图不存在了,邮局、邮递员也不存在了,你想我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比如现在我就在EMAIL上,和你就只有一秒钟的距离。这个世界上每分钟都发生着千变万化的事,在网络上,轻轻一点,所有的信息都有了,都是第一手的资料,比如我在英国时,我能够和国内读者在同一时间内了解到国内的文化艺术方面的情况,什么人又出书了,什么人又在写什么,最近放什么电影,有什么演出,互联网比报纸和杂志要快得多。人类的阅读方式正在发生改变,掌握的信息越多越快越全面,人的脑子就转得越灵活越快,不易僵化。作家你可以选择用笔或者用电脑写作,但是你一定要上网。我曾说,不上网的人,不是我的朋友,如此看来,那我要得罪我的一半朋友了。

    谢有顺:写作对你是一种幸福还是苦役?你想象过自己写作的未来吗?

    虹影:不幸福,但写作是我的宗教,没有退路。我只有一次次地落入地狱,受诸般劫难,才能飞上天空。从八十年代突然猛醒后,我就明白绝不能放弃想象这个生命的特权。我是一个容易相处的人。就像生活于我,从来都比小说精彩一样,生活对我有着特殊的吸引力。我有一首诗写我用的一个英国古旧的书桌,似乎触及到你这个问题。这首诗是与书桌里的古老鬼魂交谈,摘几名在此作为我们谈话的结尾:

     回忆你让我镇定

     余生的旅行是跨到桌子对面

     不是观察动物植物交配的生长

     但是我爱你用另一种形式,像蛇

     滑入你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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