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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说新干线新人星座中国诗人中间代横眼竖看今日作家采访实录翻译库

栏目主持:黄梵

 

 

 

 

 

 

 

 

 

 

 

 

 

 

 

 

 

 

 

 

 

 

 

 

 

 

 

 

 

 

 

 

 

 

 

 

 

 

 

 

 

 

 

 

 

 

 

 

 

 

 

 

 

 

 

 

 

 

 

 

 

 

 

 

 

 

 

 

 

 

 

 

  

 

 

 

 

 

 

 

 

 

 

 

 

 

 

 

 

  

 

 

 

 

  

 

 

 

 

 

 

 

 

 

 

 

 

 

 

 

 

  

 

 

 

 

 

 

 

 

 

 

 

 

 

 

 

 

  

 

 

 

 

 

  

 

 

 

 

 

 

 

  

 

 

 

 

 

 

 

 

 

 

 

 

 

 

 

 

 

 

 

 

 

 

 

 

 

 

 

 

 

 

 

 

 

 

 

 

 

 

 

 

 

 

 

 

 

 

 

 

 

 

 

 

 

 

 

 

 

 

 

 

 

 

 

 

 

 

 

 

 

 

 

 

 

 

 

  

 

 

 

 

 

 

 

 

 

 

 

 

 

 

 

 

  

 

 

 

 

 

 

 

 

 

 

 

 

 

 

 

 

  

 

 

 

 

 

   

 

 

 

 

 

 

 

 

 

 

 

 

 

 

 

 

  

 

 

 

 

 

 

 

 

 

 

 

 

 

 

 

 

  

 

 

 

 

 

  

 

 

 

 

 

 

 

 

 

 

 

 

 

 

 

 

 

 

 

 

 

 

 

 

 

 

 

 

 

 

 

 

 

 

  

 

 

 

 

 

 

 

 

 

 

 

 

回家

泽遥

  又快到春节了!
  回不回老家又成了问题。
  两个月以前,娘在电话中就问,今年还回家过年吗?我在电话中打哈哈,离过年还有两个月呢,到时候再说。娘又嘱咐,到时候没啥事还是回来过年!前一段我看了福克纳的短篇小说集。我很喜欢《烧马棚》和《两个士兵》。这两篇都
  是写少年故事的。我喜欢他叙述的口气??少年的口气。我更加认识到叙述的口气在小说中的重要。很显然,一位老者和一个儿童叙述同一件事,用的口气肯定不会一样。一位有名的作家(是谁我记不清楚了,好象获过诺贝尔文学奖)曾对莎士比亚不屑一顾,他说老莎不懂得叙述的口气,到死都是一个调。
  自从看了福克纳的小说后,我一直想写一篇少年成长小说。名字早起好了。就叫《回家》,当然是训练叙述口气。但我迟迟没有动笔,因为在构思时遇到了难题。发展到中间,我不知到怎么进行下去了。今天我忽然开窍了,遇到什么难题,我怎么开得窍,后面我再交代。
  我刚在电脑屏幕上敲上题目-------回家,就接到了我爹的电话。
  还有三天就过年了,你们到底回不回家?
  我底气不足地说,我准备趁假期写点东西,回到家什么都干不成。回不回家你们看着办吧!爹说完就啪地挂了电话。我分明感到老人家的不满顺着电话线急速传来。我不回家过年的主要原因在我老婆。去年跟我回老家过了一个年,回来老婆发誓说,
  我今后再不回你们家过年了!
  不回去的原因我能理解。没有在农村生活过的人,确实对农村的生活不习惯。卫生,饮食,风俗等等,甚至连开饭的时间都不适应。
  唉,不管那么多了。不回家孝敬老人,打着写作的幌子,再写不出东西我会更内疚的。
  还是抓紧开始我的小说。
  我醒的时候,公鸡在打鸣。全村的鸡都在叫。
  我看到月光透过门上方的塑料布,照到锅盖上。斜的,还被分成了四块。
  我慢慢地穿衣服,我穿好衣服先摸到锅台上,再从锅台上下到风箱上。风箱上的板子响了一下。我趴在上面不敢动了。等了一会,见弟弟没出声,我才小心地下到地上。下到地上,我摸到鞋子,在我刚想穿鞋时。又转回炕边摸到我睡觉的那头,先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把匕首,插在腰上。摁了摁。又从炕席子底下摸出一把钱,走回来,边走边分成两半,垫在两只鞋中。我先穿好鞋,有点咯脚。而后慢慢抬脚,慢慢迈步,轻轻地落脚。就这样走到门口。昨晚上没插的门,轻轻一拉就开了。再轻轻关上,没弄出一点声响。在关门时,我回头看了一眼弟弟,他在炕上不紧不慢地喘着气。
  屋外的月亮很亮。天是蓝的。我偷偷向鸡窝走去。经过爹他们屋门时,我大气不敢喘。听到里面爹的呼噜声像风箱。
  我慢慢爬上鸡窝,又从鸡窝上爬到我们家的院墙上。从院墙上爬到树上,双手抱住树准备往下滑时,腰中的匕首咯我的肚子。我两腿夹着树,右手把匕首插在背后才顺着树滑到了地上。一点也没弄出声音。我很满意。
  在村中的大街上,我不紧不慢地走。走到村中间,老春家的狗,汪地叫了一声。我弯腰从地上拣了一块砖头,拿在手里。它没再叫。我拿着砖头,歪着脖子看着它走了过去。
  出了村,我扔掉砖头。跑了起来。路两旁的玉米哗啦哗啦响很吓人。
  上了北关马路,我边跑,边学电影上的和尚哈!哈!叫了两声。当然没忘冲几下小拳头。
  到耳城时,天亮了。太阳红红地露出一半。我不知道我跑了多长时间,我听大人说,
  我们村离耳城五十里。我的褂子背上都溻透了。脸上流着汗。看着城里的高楼,我一点
  也不觉得累。我数了数最高的楼,六层,我心想,它比我们村砖窑的烟囱高多了。是谁家,这么好过,盖这么高的楼。
  路边有几个人在炸油条。我走过去问,哎!哎!到汽车站咋走?
  那个脸上像刷了油一样的老头,在拉一根白色的面,拉长后放到滋滋响的油锅里,而后扭头冲我吼,小屁孩,一边玩去!
  我吃惊地看着他。怎么还不走!他又吼。
  不给说拉倒。吼什么人!等我学艺回来,谁冲我吼,我揍谁!
  刚写到这里,妻子回来了。
  我告诉她,爹又打来电话了。问回不回家?
  她一听,马上说。我可给你说了,你要回去,你自己回去!我反正不回去。你又不是
  不知道,去年我在你们家,一个星期,一个大手都没解出来。我不跟你去受折磨。你要回去,想买什么买什么。只要不让我回去,怎么都行。
  你别急。我已经给家里说了,不准备回去了,我要写点东西。
  妻子转忧为喜。凑到电脑上说,怎么,开始写你小时侯少林寺学艺的事了。
  我说,等写出来你就知道了。

  哎哎,怎么这么写!不回家的主要原因在我?我拉着你了还是我抱住你了?你愿意回
  去我不管。我可担当不起这么大的责任。因为宝贝儿子没回去过年,想病了或者气病了,我的罪就大了。妻子看着我的小说气愤地说。
  你老老实实说,你愿意回家吗?妻子瞪着她的大眼睛,看着我问。
  大年初一从村东头磕头磕到村西头。逼仄的小屋里,烟雾缭绕中没话找话地陪着亲戚,从上午陪到黄昏。娘望着我说应该去看看您妗子,您姨......这些情景在我脑中闪了一下,我叹了一口气,唉!而后低着头说:
  其实,我也是很不愿意回去。
  妻子依然看着我说,对了。你不愿意回去,别把责任推到我身上。既然我不是你不愿回家的主要的原因,请你把这句话改了。她指着屏幕说。
  改成什么?我抬头问她。
  是什么原因改成什么。
  好好好,我改。说着话我把“不回家过年的主要原因在我老婆,去年跟我回老家过了一个年,回来老婆发誓说,我今后再不回你们家过年了!不回去的原因我能理解,没有在农村生活过的人,确实对农村的生活不习惯。卫生,饮食,风俗等等,甚至连开饭的时间都不适应。”这两句改为“我在城里生活久了对农村的生活也不习惯了,特别是对初一的磕头,来亲戚的陪酒,这些事情想起来就头疼。这是我不愿回家过年的主要原因。所谓的写东西不过是蒙我父亲这个农民的美丽借口。”
  看我改好后,妻子高兴地去准备晚餐了。
  我喝了口水,继续我的小说。
  一位老奶奶告诉我,汽车站就在不远的前面,不用拐弯,一直走。一会就到。我刚想往汽车站跑呢,老奶奶瞪着眼问我,孩子你去汽车站干什么?我又回身大声给她说,我
  要到少林寺学艺。
  街上的人多起来。车也多了。小卧车,大卡车。我只见过一种我们乡医院的救护车,高高的,前面没头很好认。我们都叫它闷罐车。每次它从我们村里过我们都要吸着很好闻的汽油味,追很远。城里怎么这么多救护车,一会过去一辆,一会过来一辆。一位戴大盖帽的女警察在汽车站进口把门。进去的人都要给她看看手里的小纸片。我想起来了,我大舅舅上次到我们家说车票很贵,他们拿的是车票。舅舅还说还好表弟不要票。我问他为什么表弟不要票。他说表弟是小孩。小孩坐车是不要票的。
  我向女警察走去,心里有点害怕。我低着头刚到铁栏杆前,女警察冲我喊,车票车票!
  我红着脸,抬起头小声说,我去少林寺!
  她又大喊什么少林寺,武当山的,你的票呢!
  我小声说,小孩不是不要票吗?
  小孩,你还是小孩?她拉住我说。我才十岁。不骗你,我属猴的。
  不管你多大,来来,你把他弄到线那里比一比。它冲一个男警察招了招手。
  男警察把我带到旁边,在一面墙上比起来。墙上有两根红线,一条长一条短。上面的那条和我嘴巴一样高。
  你要买全票了。看到没有,超过这条线就该买全票。男警察对我说。
  在哪里买票?我问警察。
  他指了指旁边的一个窗口说,在哪。
  我到外面,脱下鞋子,把鞋里的钱全拿出来。一个穿得很烂的人盯着我看。我一手拿着钱,一手摸着插在腰上的匕首。
  我踮着脚尖,右手扒着窗台,把所有的钱放到窗口上说,买一张票,去少林寺的。
  我没看到人,听到一个女人说话,没有少林寺的车,有到郑州的要吗?去少林寺要经过郑州。
  我吃力地问了一句,从郑州能到少林寺吗?
  能。去少林寺必须经过郑州,你要不要,小孩!
  要,我赶紧说。
  车票和几张钱,被仍到窗台上。我抓起车票和钱向女警察走去。
  进到一个大院子,里面很多闷罐车。一个男警察问我到哪里?看了我的票后,他把我领到了一辆大闷罐车上。里面有了很多人,我在后面坐了下来。真舒服!我摸了摸屁股下软软的垫子想,里面保准是新棉花瓤子,别的东西不会这么软乎。

  洗完了碗,我想继续我的小说。在进行下一节的写作之前,我有个习惯,就是要看一下原来写的。以便引出下面的内容,还可以改一下错别字。
  我看了前两节后,觉得很不满意。不满意的原因有如下几点。
  1,我现在的写作原则是追求自由。因为我在自由的写作中才能得到写作的乐趣,任何关于小说创作的条条框框让我感到极其不舒服。我非常欣赏杨黎的创作态度,他就是一位随心所欲的作家。他的小说《关于我的小说〈睡觉〉》就是一篇到处荡漾着自由的佳作。我能想像杨黎创作这篇小说时得到的快感,决不亚于与杨刚丽(杨玉莹原名)作爱带来的快感。以后有机会问问杨黎是不是这样。这小子厉害,写小说得到的快乐就相当于别人用保时捷赛车换来的。
  2,我看到我的小说已经背离了我的原则。标榜自由,不过是把一条线索变成了两条线索而已。
  3,三十多岁了,还扮小。捏着鼻子尖声尖气的,说着小孩子的话到处跑。这就是我的自由?
  4,如果按照这种叙述方式,我开头提到的难题,还是没法解决,我还以为解决了呢。综上所述,我准备把上面写得全部推倒,重来!

回家

1

  为了和上面的区别开来,我故意把题目弄得大大的。大题目还表明我把这篇小说写好的信心十足!
  黄昏时候,一个看上去不到10岁的男孩,正站在郑州二七纪念塔下面。在这落叶飘飞的深秋季节,他的衣服,明显太少。两个脏兮兮的大拇脚指头钻出了黑色的布鞋,青色的裤子吊在身上,两只细细的脚脖子暴露在风中。只有三颗扣子的衬衣刚好盖住肚脐眼。腰间鼓鼓囊囊的不知道什么东西。他肯定是冷了,不然他不会两手一直抱在胸前。他不仅冷还饿,昨天晚上他用最后的几角钱买了一碗面条后,再也没吃东西。他是准备到少林寺学艺的。昨天到了郑州后被搁在这儿了。因为他剩的钱不够买一张去少林寺的车票。他现在不想去少林寺了,他很想家。他的家在很远的地方,汽车也要跑上半天。
  他正想家里的人呢,走过来一位三十多岁的人。这人有点像他的语文老师,语文老师很喜欢他,经常在班上读他的作文。
  所以,当这人给他说话时,他觉得很亲切。
  小孩,回不了家了?
  听到这句话,他的眼睛湿润了。点了两下头没再抬起头来。
  你是哪里的?
  耳城的。
  耳城离这里有一千多里地里吧?
  他又点了点头。
  怎么到了这里?
  我想到少林寺学武术。
  去不了了?
  他又点头。
  我那里可以吃可以住,还可以学武艺,你去吗?
  他此时抬起满含热泪的双眼。望着这个语文老师一样的人。最后,又点了点头。
  他跟在那人的后面走着。
  为了便于后面的叙述,我准备给这小孩取个名字。叫我。这只是个名字,与叙述的第一人称无关。如果你要认为我就是我,我也不反对。我们看看这样,会不会给后面的叙述带来麻烦。
  我走在后面想,不知道家里今天收到我的信了吗?
  昨天,下午我给家里写了一封信。他是走到街上看到邮局才想起给家里写信的。
  买了一张纸,一个信封。踮着脚尖趴在邮局的水泥柜台上写起信来。
  娘,写下这个字他想起娘系着围裙,坐在灶火坑烧火的情景。他又写下一个爹字,写下这个字,他抬起头来,眼中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几个外姓的同村人围着父亲打骂,父亲嘴中流着血蜷缩在地上。他的眼中出现了愤怒的火花。他又低下头继续写,爷爷,弟弟您们好!
  我要到少林寺学武术,写到少林寺,想到不久在乡电影院看到的《少林寺》影片中少林和尚练武的形象。学好武艺后,我要给爹报仇。看谁还欺负我们家。他们姓张的人再多,也打不过我。
  我现在走到郑州了,等一会儿,我就去买到少林寺的票。
  弟弟别忘了喂我们的小兔子,中午喂它一次水。
  最后,他又写到,我很想您们。突然他的泪就涌入了眼框。
  又写下了,此致,敬礼!我,年月日。
  在他又看一遍信的时候,对着我很想您们这句话,出神。他想到娘看到这几个字,可能要哭。所以,他又把这几个字涂成兰色的长方块。
  他写好地址后,把信给邮递员,邮递员是个女的正在盘着腿打毛衣。头都没抬说,投到外面的邮箱里。
  我把信投到绿箱子里后,心情愉快地去买票了。我知道我的这封信永远也到不了他的家。因为我没贴邮票。
  写信这一段我是效仿契诃夫的《万卡》。我没觉得这没有什么不好。余华还不是有些东西从别人那里搬来的。《在细雨中呼喊》就有明显的两处像极了福克纳《我弥留之际》的细节。
  你也看到了,用我作人名,不好。很容易混乱。所以,在下面我将用第一人称叙述。我们走了没多长时间,就到了一小个院子。院子里有两间平房。这里还有几个小孩子但都比我大,最大的有十五六岁了。
  我们吃完饭后,就在院子里练起来。先练武术,蹲马步,劈叉等。最后,练从热水中摸钱。一分的,五分的。我摸的最慢。
  仅十几天,心灵手巧的我,摸得已经很快了。除去大师兄,就数我。从滚烫的水中也能摸出来。手还没事。
  一个月后。师父就是那个像我语文老师的人,带我和大师兄到二七纪念塔附近的商场上班了。就是现在亚细亚那个地方。当时好像叫人民商场。
  在商场门口,师父让我去摸穿大衣女人的包,我刚想说我不去,师父冲我一瞪眼。我知道我不去他又要揍我了,还不让我吃饭。那个女人正弯腰趴在柜台上,看玻璃柜台里的东西,我悄悄地在她身后伸出了两根手指头。
  我给你说,在学校我可是三好学生。我愣了一下,而后说,少废话!摸!很多贪官还都是全国劳模呢。
  小说中的我,开口给我说话,我是没想到的。看来他们也有自己的语言。我本来打算,让郑州的我学会神偷本领,趁师父不注意,摸俩钱,买票回家。既然他不愿干,我只好重打锣鼓另开张。
  这次我准备让两个我同时出场,免得再有撂挑子的。

2

  今天的写作很痛快,就像撒了一泡长长的尿。
  我上床时已经12点多了,可我躺了很久,还是睡不着。
  我翻来覆去想回家的事。我在小说中曾写过,我不愿回家过年。这是真心话。不知道你发现没有,我不回去的原因,是因为我讨厌我们那里的风俗习惯。但我没说讨厌我的父母,他们依然是我最爱的人。一年没见了,父母身体怎么样?光在电话中说没事没事。我们那里的老习惯是报喜不报忧。母亲的冠心病怎么样了?现在还心绞疼吗?这些问题我也不是不想,是经常想。
  今天当写到我在二七纪念塔下想家时。对着屏幕发了很长时间的呆。我又有了迫切需要家的感觉。因为我曾有过这种经历。小时侯,我跟我爹赶乡九月会,在人山人海的集市上,我和父亲矢散了。一直找到黄昏,也没能找到。最后我哭着跑着往家赶。我哭了整整十几里路。那时的家对我是那样的亲切,那样的迫切。家,对我来说是世界上最好的去处。
  可现在怎么不愿回去了呢?我知道是因为我有了一个更为舒适的小家。那时候想家,是因为我需要它的保护,需要它的温暖。而现在我不需要了。可父母需要我,随着年龄的增长,明显感觉到,父母愿意让我在他们面前多待一会儿,每次从家里走,母亲都是默默地流泪。我再一次,看到了我的自私。在这个世上我首先爱的是自己,而后才是别人。我现在还没做父亲,我不知道父亲,母亲爱自己的孩子是不是超过爱自己。具我观察这应该是唯一可能超过自爱的一种爱。
  难道为了让父母过一个高兴的年,我自己就不可以忍受一下吗?不就是几天。我知道确实应该回去。我要是回去,妻子看样子是不会回去的。如果我一个人回去了,别人又会没完没了的问,你媳妇呢?怎么没来?再说她一个人在北京也怪冷清的。过年回家,妻子这个南方人,确实要面临很多问题。唉,等明年五一节,放假回家住几天,天也不冷了,也没那么乱了。或者接父母来北京住上一段,再说住不惯,也要劝他们来。迷迷糊糊进入梦乡。
  我做了一个这样的梦。姐姐在我们原来住地老房子里站着痛苦不止,并且是号啕大哭。在姐姐的哭声中我醒了过来。我在考虑这个梦。首先声明我是一个无神论者。但通过我的切身体会,我知道有一些东西,就现在的科学水平解释不了。我想起了九四年我在广州做的一个梦。我忽然梦到我的曾祖父,推开我住地招待所的门,给我说,他要走了。醒了之后我很奇怪,我把我的预感,给我的朋友说了,我说我老爷爷可能不行了。结果三个月后就去世了。预兆、潜意识、心理感应等等这些到底和现实世界有没有联系?如果有,是什么联系?我很疑惑。
  第二天,我就把这个梦忘了。可后来一的件事让我又想起了它。写作就像撒尿,有时撒得很畅快,有时却一滴也尿不出。我今天就这状态。趴在电脑前很久一个字也没写出。
  妻子见我坐在那里发呆,就说,后天都过年了,我们去大钟寺买点水果吧。
  再憋也不见得写出来。我就关上电脑和妻子去了大钟寺水果批发市场。
  我们买了一箱脐橙,一箱苹果,一箱库尔勒香梨。妻子说再买点香蕉,见我有点不耐烦了,妻子说这里的水果,比大商场的便宜很多。我也知道便宜对于我老婆就像不要钱。拦也拦不住。
  在买香蕉的地方,我们遇到了我同学。他在退香蕉,摊主不让退,他们吵了起来。正好我也不用买了,他也不用退了。
  要不是回家,我懒得退。他还气呼呼地说。不退这几天要坏,北京的暖气太足。
  我吃惊地问,你不是不回家了吗?
  别提了。本来说好不回去了,这不,水果都买了很多。我爸昨天晚上又打电话来要我必须回去,我说寄点钱让他买些东西,他说,什么都不要,就要我!别人可以不回去,我必须回去。他也知道张凡不愿意回去。张凡是他老婆。没办法,最后他摇了摇头说。
  张凡回去吗?我妻子问。
  不情愿还不是要回去。夫娼妇随吗。他说完笑了笑。
  在我们回来时遇到了点小麻烦。出租见我们旁边的四箱子水果,没人敢停。四箱子水果,雇车要两百元。这样算起来,比从大商场买便宜不了哪里去。我妻子心不甘。最后,我到对面打了一辆出租。我说到前面桥下面调个头,我那边有两厢子水果。司机很职业地看着我问,是几箱?
  我支支吾吾说,两厢。
  等到往车上搬时,他开始嘟囔了,你不是说两厢吗?怎么是四箱。早知道四箱我不拉。
  我不说四箱,就是怕你不拉。别说了,给你加二十,快把后备厢打开。我搬着一箱橘子看着他说。橘子的味道透过箱子,钻到我鼻子里来,我有了很爽的感觉。
  司机不再嘟哝,屁颠屁颠地拿出了钥匙,把后备厢弄得像一张张大的大嘴。

3

  看了上一节,暮渊说,最后一句太形象了反而不好。这一句为什么不好呢?当时写下它我还很满意。暮渊你告诉我好吗?别的朋友如果也是那样认为,也请你告诉我。在这里我先谢谢了。小说来不得半点马虎。
  塞了一肚子水果,我没理由不好好干活。现在我开始写郑州的小屁孩。
  我们还是从二七纪念塔开始。
  今天的我站在昨天晚上站的地方,心情有点不同。第一不冷,晒着暖暖的太阳不冷反而稍稍有点热;第二不饿,现在找到了一个解决温饱的地方,路边的小饭店,吃的是别人的剩菜。但想家的心情依然强烈。
  怎么回家呢?两个我争论得很厉害,一个要往东一个要往西。最后谁也没说服谁他们分道扬镳了。分手时还很友好地挥了挥手说,回家见。
  往西的这个我,在阳光下不紧不慢地走着。我看到一所学校不知不觉地走了过去。开始抓着铁栏杆往里看,看着操场上的学生,想起了自己的同学。特别是总喜欢看自己的马兰。她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也在想我?我看到校门没人看守,随便出入。也决定进去看看。这里的学校和我们村的学校有什么不同。我经过操场中央进入了教学区。我穿过操场时,很多小朋友看我。
  路两边是两排红瓦房。第二排房子的西头的墙上是一个水泥黑板。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正在出黑板报。他的字很好看,比我们语文老师的还好看。他站在一张条凳上写着。左手拿着一本书,他低头看看书,抬起头来写几个字,然后再低头看书。我仰着头看他写字,白色的粉笔末纷纷往下飘着。
  突然,下课铃响了。不一会儿,很多学生把我和老师围在了里面。一位个子很高的学生说,老师你出的谜语,谜底是什么呀?
  老师回头看了他一眼,用手指着黑板上的猜猜看三个字说,你们猜猜看了。
  学生小声私语,百分之一是什么成语?雷雨哗哗落田上,是什么字?上课铃响了,学生跑着进了教室。但这两个谜语没人猜出来。
  我还站在黑板下。老师扭头问我,你怎么不上课去?
  我小声说,我不是你们的学生。
  他又看了看我。说,你不是这里的?
  我说是。
  他又继续写他的字。
  我忽然说,老师我知道。
  老师慈祥地问我,你知道什么呀?
  我说,谜语呀!
  我想说说往东去的那个我。
  前面等着他的是一个广场的马戏团。这是一个民间的马戏团。他走到时锣鼓已经响起,马戏还没开始。他被他们精彩的表演深深吸引住了。特别是枪打活人。一杆长长的土枪,里面装上铁砂子,哐地一声打在留长发的人身上,什么事没有。要是我学了这种刀枪不入的本领,谁还敢欺负我们家。虽然没去成少林寺,跟着他们学一身本领也不错。
  我开始兴奋地跟着他们。下午在另一个地方演出我又兴致勃勃地观看。晚上他们在自己搭起的帐篷里睡觉。我则蹲在外边。
  很晚了,那位留长发的刀枪不入的年轻人,吸着一根烟,问我,你为什么不回家?。
  我说,我回不去了。我家不是这里的。
  是哪里人,叫什么。他又问
  我编了一个地方。我的名字也是假的。
  你在这里干什么?他吸了一口烟说。
  我想跟你学刀枪不入。说这话时我的心怦怦跳。
  谁知他轻轻拍了我的头说,好!你就跟着我们学玩意吧。
  他没有让我学刀枪不入,而是让我练起了走钢丝,开始时在很粗的绳上走,手里还拿找根长长的秆子。三个月,我就能在铁丝上什么也不拿行走了。演出那天,很多人给我鼓掌,我很高兴。没人知道我练成这样,摔了很多次,有一次还摔死了,后来很久才醒过来。
  我跟着他们很快乐,特别是演出别人给我鼓掌时。平时有个小女孩和我一起玩,我们一样大的。她也是在路上捡来的。但我还是想家,一次刀枪不入和赶马车的老人商量往哪里走时,我红着脸说,去山东。老人问我为什么?我说,山东人好过,我爹去过山东。
  我们就开始慢慢地往山东走。我知道越来越离我家越近了。我偷偷地高兴。可我还惦记着往西走的那个我,他现在怎么样了?
  小说写到这里我越来越不满意了。怎么写成了这样。完全背离了我当初的方向。不知你看出来没有我的写作热情正在慢慢消退。我要抓紧写,在热情消退完之前,我要把这篇东西写完。养成一个半途而废的习惯可不好。
  往西的我现在正劲头十足地读书呢。
  那天他猜到了那两个谜语。我不觉得他有多聪明,这主要归功于他的语文老师。因为他的老师没能上大学,总觉得自己怀才不遇。经常给他们出谜语让他们猜,他们猜不出来,他再洋洋得意地告诉他们。经过老师的训练,他知道了往哪里使劲。
  我猜出了那两个谜语那个五六十岁的老师一下喜欢上了我。他又没孩子,便把我领回家去。并且让我到他们学校的三年级插班。
  他给我说,如果半年我能在班里考第一,他就给我买票让我回家。是愿意在他家还是在我们家,随便我选。他好象觉得我到时肯定会选他们家。因为他们家比我们家吃得好,住得好,他待我也很好,他从不打我骂我。
  我在我们学校经常考第一,在他们学校第一次考试考了个第三,是倒的。算术只考了26分。那老头也不批评我,还鼓励我,很快我的成绩赶了上来。
  我后来能考上大学,我觉得跟这一段生活有关。他奠定了我一生的信心。三年级期末考试,我考了全班第一。发了卷子我飞快地跑到家里,告诉了老头,他没有我想象得那样高兴。
  老头让我跟他一起过了一个年后,再让我走。我不同意。你不知道那时我多么想家,恨不得飞回去。老头很不情愿地给我买了一张票,是二十九的。明天就三十了。对,就是今天这日子,今天也是二十九了。多年以前的那个二十九又出现在我面前。老头给我买了很多东西,好吃的好玩的,还买了一些新衣服。走的时候老头早早把我送到了车上。我的东西给我装在一个包里。我本来不想带。是他给我放到车上的。车开动时,他在下面对我说,你要想上大学就再回来,这里的条件要好一点。说完我看到他扭过头去,用一只手帕擦脸。

4

  我现在知道了这种闷罐车叫公共汽车。在车上我老觉得它跑得慢。中午在一个路边的小店吃饭时,我一点也没吃,我太激动了,满脑子是家里的人,家里的事。
  汽车一进耳城,我便拿好我的包到车门等了。我发现就几个月耳城变小了。
  车一到站,我下车撒腿就跑。我听到远处咚咚的锣鼓声。走近一看是马戏团的在表演,我停都没停,继续往家跑。
  当我跑到中途时,听到后面有人叫我。我回头一看,是往东的那个我。他也是往家赶的。他说,今天是他把他们的马戏团引到耳城的,趁他们没注意他跑了出来。
  现在两个我的目标一致了。心情也一样。所以他们和二为一了。
  跑到北关马路了,我是无比的兴奋。闻着地下的泥土气息,感到非常亲切。我不知不觉地唱起了老头经常哼哼的豫剧《朝阳沟》,咱两个在学校,整整三年......进村时,天已经黑了。村里弥漫着炮仗的味道。鞭炮声也是此起彼伏。我们家的炮仗不知道放了吗?原来都是我点。饺子下好了吗?我最爱吃我娘包的饺子了。
  一进胡同口我就跑着喊,娘,娘,......
  邻居好象在说,泽遥回来了,泽遥回来了。
  双手推开门,见我们家,没有一点过年的气氛,别说炮仗了,灯都没点。只有弟弟站在屋门口听别人家的鞭炮。
  娘听到我的喊声,从炕上爬起来,向院子冲来。在门口还摔了一交。在门外,抱住我大哭不止,我的儿,你可回来了,我的儿,你可回来了。她的泪水热热的淌到我脸上,她把我抱得很紧,我都快喘不出气来了,我感到了她的战抖,她心脏的乱跳。
  写到这里,我写不下去了。我的眼中溢满了泪水。我仿佛又感到了母亲的体温,闻到了母亲的气息,听到了母亲的召唤。
  不写什么狗屁小说了。我要回家。回家的念头此时无比强烈。
  关掉机子,用餐巾纸擦了擦眼睛。走进了卧室,我要找一个合适的机会表达我回家的想法。妻子回不回去,那是她的事。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妻子正在看湖南卫视的春节联欢晚会。
  我靠在床上,拥着被子说,不是说今年湖南卫视要和中央电视的春节联欢晚会叫板吗?怎么今天晚上演起来了。
  妻子说,底气不足呗。别吵,快看李维佳冻得那样。
  画面上,李维佳穿着羽绒服像狗熊一样,拿着话筒哆嗦呢。
  这是那里呀?这么冷。我问。
  漠河,凌下五十多度。妻子说。
  噢,我说呢。
  又见李维佳歪着戴着耳帽的头对大家说,我们再到巍巍高原去看看那里的边防战士。
  接下来的画面是一辆面包车徐徐停在青藏高原的一个边防哨所上。我们的士兵在大雪中手握钢枪,一动不动。
  接着从小哨所里走出了一位中年校官。
  李维佳称他王站长。
  他拿着话筒问?请问王站长你多长时间没回家了?
  王站长眼望远方深情地说,十六年了。十六年我没见我的家人了。
  李维佳又问,你想他们吗?
  王站长眼中闪着泪花说,想,我做梦都想。
  突然,从车上下来几个人。几个年轻人搀着一位老人。
  李维佳说王站长您看谁来了?
  王站长一愣,接着高喊着娘,向老人跑去。
  老人和王站长紧紧抱在一起,老人哭着,王站长也哭着。完全是抱头痛苦。
  接着画面上又出现了两排小战士在纷飞的雪花中,敬礼,高喊:请母亲检阅吧!请母
  亲检阅吧!接着传出了闫维文的歌声,说句心里话,我也想家......
  画面上的人全都流着泪。
  妻子看着我说,怎么哭了。
  我感到我的泪水已经流到了嘴中,咸咸的。
  我用手背抹了两下眼。
  妻子说,怎么啦?想你妈了?
  我说,我明天准备回家。
  妻子说,想回家就回呗。反正几个小时就到。
  我不相信似地看着她。
  怎么啦?想到回家自己的妻子也不认识了!
  那你呢?我疑惑地问。
  跟你回家呀。你同学不是说了吗,夫娼妇随吗。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到西客站赶火车去了。

5

  到家才知道,我娘的冠心病又犯了。二十八那天下大雪。我娘从上午就开始给我们收
  拾房间,而后翻箱捣柜地找出新被子,新床单。
  我爹说,净瞎忙活,泽遥说了,今年不回家过年了。
  我娘说,俺小要回来过年。谁的小孩谁知道。
  娘铺好床后,见院子里的雪积得很厚,就不停地扫。落一层扫一层。
  下午突然冠心病犯了,昏了过去。打电话叫来了耳城医院的120。在耳城医院抢救过
  来,第二天就非要回来。并说,俺儿子要回来。我也不能在医院里过年。
  出院回家的那天下午,叫来了姐姐。姐姐看到娘后号啕大哭。
  娘给我说到姐姐看到她哭时,我一下想到了二十八晚上的梦。

 

2001, 12,3---------2001, 12,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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