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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说新干线新人星座中国诗人中间代横眼竖看今日作家采访实录翻译库

栏目主持:黄梵

 

 

 

 

 

 

 

 

 

 

 

 

 

 

 

 

 

 

 

 

 

 

 

 

 

 

 

 

 

 

 

 

 

 

 

 

 

 

 

 

 

 

 

 

 

 

 

 

 

 

 

 

 

 

 

 

 

 

 

 

 

 

 

 

 

 

 

 

 

 

 

 

 

 

 

 

 

 

 

 

 

 

 

 

 

 

 

 

 

 

 

 

 

 

 

 

 

 

 

 

 

 

 

 

 

 

 

 

 

 

 

 

  

 

 

 

 

 

 

 

 

 

 

 

 

 

 

 

 

  

 

 

 

 

 

  

 

 

 

 

 

 

 

 

 

 

 

 

 

 

 

 

 

 

 

 

 

 

 

 

 

 

  

 

 

 

 

 

 

 

 

 

 

 

 

 

 

 

 

  

 

  

 

 

 

 

 

 

 

 

 

 

 

 

 

 

 

 

  

 

 

 

 

 

 

 

 

 

 

 

 

 

 

 

 

  

 

 

 

 

 

  

 

 

 

 

 

 

 

  

 

 

 

 

 

 

 

 

 

 

 

 

 

 

 

 

  

 

 

 

 

 

 

 

 

 

 

 

 

 

 

 

 

  

 

 

 

 

 

  

 

 

 

 

 

 

社会新闻

——有关1996年冬天的一个案件及其他

王传宏

1

  杨柳起床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太阳从厚厚的遮光窗帘的缝隙里钻进来,晃得人睁不开眼。杨柳几乎每天都是在这个时间起床,因为没什么要紧的事可做,所以有时醒的早了,杨柳就闭着眼躺在床上听收音机。杨柳最爱听九点到十点的一档叫做城市新节拍的节目,那时候住在这幢楼里的人差不多都出门上班了,走道上静悄悄的,主持人的声音便很柔和地传出来,象是只对杨柳一个人在说话。女主持人说你现在在干什么呢?在这样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要是你此刻不用上班,也不用上课,还躺在被窝里收听节目,那你一定是一个很神秘的人,我说的对么?杨柳的嘴角不禁浮出些笑意,这个时间还有谁会听这个节目呢?恐怕只有象自己这样爱睡懒觉的闲人了。一想到没有听众的女主持人寂寞地坐在话筒前对着自己一个人说话,却象对着无数观众,把声音弄得跟一条新鲜的鳗鱼似的,水搭搭滑腻腻的,杨柳便有点感动的意思。但是杨柳听着听着就会忽然一下子不耐烦起来,要是她见到杨柳本人,会不会也是这么风情万种的呢?这种女人大概是见谁跟谁煽情吧。杨柳骂了一句,抬起身体去拧收音机的旋钮转台。杨柳在收音机上装了音箱,开到最大音量时便会发出轰隆轰隆的嚣叫声,好象有成千上万个电台在一起时发出的那种沉浊、流动的声音。这声音从收音机里传出来,激烈地碰撞着墙壁,再从墙壁上的缝隙里扩散开来,象水一样回旋着、舒展着。杨柳在监狱里的时候就经常这么做,那时候,噪音带来的乐趣就象大麻一样,能让每一个人都亢奋起来,杨柳会觉得自己正在变成黑夜或者是白天的一部分,然后便象影子似的在无影无踪中慢慢地消失掉。杨柳就在这片铺天盖地的嘈杂声中起床,趿着拖鞋刷牙洗脸,再到卫生间去冲冷水澡。杨柳每天都要洗澡,因为无法忍受身上的那股气息。这气息,在监狱里的时候似乎一点也没有感觉到,现在却让人杨柳感到坐立不安。那是一种类似冷铁的腥味,腐败变质的食用油的气味,说不清道不明的监狱的味道,沉浸在每一个毛孔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变成了自己的皮肤、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杨柳觉得要去掉这气息,只有象剥青蛙皮似地把自己的皮剥掉一层。杨柳一边洗澡一边思考着要是剥皮应该从哪儿下手,是从头顶还是从脚后跟开始呢?杨柳站在水笼头下研究了半天也没有确定下来。等到他洗完澡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把这件事忘掉了。早饭是束兰上班之前就准备好了的,这会儿煮好的米粥正好是半热不热的时候,吃到嘴里软硬适中,口感极佳。煎鸡蛋的火候也是恰到好处,用筷子挑一个洞,焦黄的鸡蛋油便一点一点丝似地渗了出来。杨柳不由满意地点点头,束兰做饭的手艺现在是越来越好了,几乎挑不出毛病来。杨柳知道束兰想干什么,她想改变杨柳,想让他变成另一个人。但是没用,她做什么都没有用,杨柳知道自己。除了进太平间、进解剖室,杨柳对什么事都不感兴趣,都不在意。杨柳到现在都不能见到刀子,一见到刀子就无法控制地浑身发抖。有一次,杨柳到金桥市场买东西,无意间转到了卖刀具的柜台前。一把把涂着黄油的各式菜刀高高插在刀架上,露在外面的一排排一寸多长的三角形刀尖,立时就把杨柳噤住了。杨柳象被施了定身术似地站在原地,几乎连动都不能动。杨柳一边流着冷汗,一边胆战心惊地数着那些菜刀的数量。菜刀被摆成了一个巨大而规整的菱形,一眼看上去,密密麻麻地排列着。杨柳站在那堆菜刀的西南角,因为角度的关系,总有刀尖被别的刀盖住,因此杨柳每次数出来的数字都是不一样的。于是,杨柳便接着从头再来,一个、二个、三个……市场里人来人往的,不时有人碰到杨柳。有女人的裙子边扫过他露在外面的半截子光腿,象是在用一根根粗糙的手指抚摸他的喉咙,杨柳觉得有一种呕吐的冲动在一点点地往上涌。于是,杨柳便抚着喉咙蹲了下去。站在玻璃柜台里的个体摊主早就注意到了杨柳的失态,一直不错眼珠地盯着他的脸,象是在警惕一个杀人犯。那些在灯光下闪动着暗淡光泽的菜刀,一把把都象是扎在他的喉咙里,杨柳发觉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废掉了,彻底废掉了。
  杨柳和束兰是在朋友的一次聚会上认识的。杨柳至今还很清楚地记得那天是1996年12月24号,杨柳之所以记得这个日子是因为后来在公安局和监狱里他曾无数次地向人重复那天晚上发生的事。那时候,杨柳还是一名医科大学五年级的学生,正在一家医院里实习。在那个乱哄哄的聚会上,束兰始终呆呆地站在一个角落里,厚厚的眼皮下一双眼睛半天才转一下,带着某种类似梦游般的疯狂的表情。杨柳后来才发现,就是这目光吸引了杨柳。杨柳在一边悄悄地打量着束兰,束兰的头发粗硬而凌乱,象一堆稻草似地束在脑后,胸脯平得象一张硬纸板,皮肤却是那种健康而细致的黑黄色,在灯光下看起来就象涂了一层防腐剂。在一大堆打扮得艳丽逼人的女孩子中间,束兰笨拙坚硬得象一块石头,就是这笨拙和坚硬让杨柳感到了亲切。有一瞬间,杨柳觉得束兰的那张脸简直有点象一具尸体,这感觉几乎一下子就让杨柳兴奋了起来。杨柳的右手举着杯子向束兰走了过去。杨柳的杯子里有半杯没喝完的饮料,那是一种少见的湖蓝色运动饮品,象某种经过特殊处理的血清。束兰那时已经大学毕业,在一家生产服装的外资企业做管理人员。杨柳简直不敢想象她是怎么管理那些女操作工的。束兰说没什么,只要我走过去,她们就一下子都变成了一台台机器,不敢说话也不敢偷懒了,其实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杨柳说是么?让我看看你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杨柳伸出手指碰了碰束兰挂在前额上的头发,两人的目光对视了一下,然后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象是有某种默契。杨柳看见束兰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很显然,束兰也意识到了这默契。杨柳甩甩头发说我不喜欢这种场合,你呢?束兰点点头,我也是。那我送你回去,好么?束兰一点也没有犹豫,很干脆地又点点头,说好。束兰并不象一般的女孩子那样忸怩作态,一点也不矫情,这让杨柳觉得很满意。两人走到束兰住的宿舍楼下时,束兰忽然停下了,然后低下头斯斯艾艾地说她是一个人住,她可以邀请他上去坐一会儿么?她没什么朋友,一直很孤独,要是杨柳愿意,留下来也可以的。束兰象一切恋爱中的女孩子一样涨红了脸,低垂着眼睑,羞耻而勇敢地站在一边,一副逆来顺受等待着杨柳裁决的模样。束兰的这副作派几乎把杨柳吓住了,他原来以为束兰是和别的女孩子不一样的人,现在才意识到他们之间的距离有多么遥远。杨柳把右腿抬起来在左腿的裤管上蹭了蹭,然后慢悠悠地原地倒腾了一个圆圈儿。束兰住的宿舍楼离厂区不远,站在楼下,可以闻到车间里新鲜布匹的机油味。不时有下夜班的女工蓬着头从车间里走过来,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伸出手捉落在身上的毛絮絮,偶尔转过眼珠看一眼杨柳。杨柳停了停,呼出一口热气,坚决地说不,然后很冷淡地把束兰推开了。
  杨柳就是那天晚上出事的。杨柳离开束兰之后,便直接回宿舍了。杨柳的临时宿舍在医院的西北角,一座破败的孤零零的两层小楼上。因为离太平间太近,小楼派不了别的用场,是医院里用来安置实习进修医生的地方,那里住着的都是些胆大包天的年轻单身男人。小楼深藏在医院的深处,如果从直通太平间的小门进去,可以少走不少的路。平时杨柳都是从大门进出的,那天不知为什么通太平间的那扇小门没有关,杨柳便拐了进去。走到太平间的门口时,杨柳脚上穿的那双旅游鞋的鞋带忽然松开了,长长的鞋带脱落下来,不时被踩到脚底下,象被谁不经意地推了一下。杨柳低下头去系鞋带,脸便很自然地转了过去。杨柳后来在监狱里曾无数次地回忆起那天晚上的情景,依旧感到一片迷茫。对于杨柳来说,回忆过去就象小时候去解外婆那件绸缎棉袄上的盘花钮扣一样,明知道解不开,还是要一遍遍努力地去解。因为从那天晚上起,便只有这件事是属于杨柳自己的,就象一只背在身上永远卸不下来的行囊一样。除此之外,他一无所有。但是杨柳从来就没有耐心把这件事想完整,整个事件就象是一大包锋利而尖锐的碎玻璃碴子,杨柳只能偶尔从其中取出一颗,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放回去,以免扎了自己的手脚。杨柳记得那天下午恰好有一具女尸被送进了太平间,那是一个不知什么原因自杀的年轻女人,杨柳曾经在急诊室里见到过。一个长相平常的女人,不漂亮但也说不上难看,因为年轻而显得生机勃勃的。据因为伤心而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的家属说,年轻女人有一份不错的工作,体面,收入也高。正在谈男朋友,已经快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自杀那天和平常一样上班下班,吃完晚饭后还和哥哥家的孩子玩了一会儿,逗得孩子咯咯咯地笑。年轻女人的母亲流着泪哭诉道,一点也看不出来的,到现在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做出这种事来,谁能想到呢?谁能想到她会自杀呢?杨柳一边慢条斯理地整理着鞋带一边想,是的,谁也不会想到。但是为什么不会呢?谁知道我们在下一刻会做些什么呢?杨柳决定从太平间的窗户爬进去。这个决定几乎是在一瞬间里做出来的,杨柳觉得自己得进去看看,就象是在学校阅览室看书时会偶尔想起要到解剖室去看看一样。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杨柳一点也没有感觉到这是什么不得了的事。这儿他经常来,有时是以检查尸体为名堂而皇之地进来,有时就给看门的老头几支烟,一边抽烟一边转来转去地看看。老头不在的时候,杨柳也悄悄爬进去过。杨柳找到一扇窗户,先把头探进去,然后小心地把身体塞进那扇打碎了玻璃的钢窗里。窗台不高,大约一米多一点,这样的高度对于杨柳这样的年轻小伙子来说,实在不算是什么障碍。杨柳脚下一蹬,便很轻捷地翻了进去。杨柳在屋子里的窗台下站了一会儿,整理了一下被揉皱的衣襟。这时候他依然十分平静。杨柳走上前去,站在冰冷的水泥台前,伸出手指试了一下,就象是在进行手术前的例行检查一样。等到做完了自己该做的一切,杨柳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杨柳便听见了自己的笑声,无法抑制的笑声,象被谁搔到了胳肢窝,破碎而不连贯的笑声听起来有点象沾在手指上的液体,滑腻得几乎拿捏不住。

2

  杨柳是在那种安逸平静的家庭氛围中长大的。杨柳的父母都是小学教师,本份克俭,古道热肠,在他们那个小县城里口碑极好。杨柳是他们的独子,从小就是个安静听话的乖孩子,头发梳理得很平顺,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的,除了右手中指的内侧会残留一点蓝墨水,两只手一整天都是干干净净的。杨柳每天背着书包上学,听课认真,作业本上的字写得也很工整。用功、规矩、懂礼貌,虽然有时也会有点调皮,但绝不过份,杨柳似乎从小就懂得凡事应该适可而止。杨柳的父母和学校的老师都对他寄予了很高的期望。这样的孩子不成功简直是一种罪过。于是,杨柳读完中学,又很顺利地成了一名医科大学的学生。要是杨柳读的不是医科,他的命运或许完全是另外一种样子。几乎每一个人都有过想得到什么却又不明白那到底是什么的经验,只要我们没有遇到它,随着时间的流失,它会象雾一样随风飘逝。但是杨柳的命运显然与许多人不同,杨柳遇到了。杨柳第一次进解剖室,第一次闻到浓烈的福尔马林的气味时,便意识到自己这么多年要找的就是这个。杨柳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曾经因为把一只死鸟带进被窝挨过父母的一顿恶揍,那是杨柳童年时唯一的一次挨打经历。后来杨柳便悄悄收藏那些能找到的小动物尸体,一出生就夭折的死兔子、不知什么原因死掉的猫、被毒死的老鼠,冻死的麻雀,杨柳把它们装进书包,偷偷带到学校里,再带回家悄悄地藏起来。杨柳有一个专门装这些动物尸体的小箱子,那是他过生日的时候外婆送给他的礼物。杨柳的父母一直以为他用那只箱子装那些用过的作业本、翻烂的小人书和课外读物什么的,没有人想到他会派别的用场。杨柳在箱子的最上面盖上他最喜欢的剪贴画,让那只箱子看起来象装满了书的样子。每天晚上,杨柳一边低着头坐在书桌前做作业,一边把手伸到小箱子里抚摸它们。僵硬而软弱的尸体温存地匍伏在手心里,杨柳能感觉到它们正通过他的手在与他进行交流,他能清晰地听到它们倾诉的声音,一阵阵喃喃的絮语。对活着的动物,杨柳毫无兴趣,杨柳只爱那些死去的。死亡的气息从它们的身上流溢出来,冰冷而温暖。每一具尸体都是如此的不同,有的快乐而天真,有的聪明而活泼,有的则象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智慧而忧伤的样子。杨柳沉浸在它们的世界中,饶有兴趣地分辨它们留下的不同的气息。十三年后,杨柳在监狱里又看见那个叫杨柳的十岁男孩独自坐在灯光下,脸上流淌着梦一般的微笑。男孩那时候就清晰地意识到了自己内心的孤独,无可救药的孤独。虽然表面上他和别的孩子没什么两样,但是,命运也许从那个时候起就已经注定了,只是少年杨柳还没有能力抓住那些探头探脑稍纵即逝的暗示。中学毕业的时候,杨柳的父母曾经希望他上计算机系,杨柳自己也有过这个心愿,但临到高考的时候不知怎么却填了医科大学的志愿。杨柳后来曾无数次地反思过,他为什么会填报一个与别人也和自己的意愿完全相反的志愿呢?如果他当初上了计算机系,可能现在已经成了一个目前正时髦的IT从业人员。身穿深蓝色衬衫,打着坚挺的领带,随身带着一只手提电脑,全身干净整洁得几乎能敲出声音来。那是一个科学而虚拟的世界,与尸体什么的不沾边的。那么,是否可以这么推断:是不是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已经是一个遭人唾骂的恋尸癖?还是他一直努力让自己成为这样的人呢?上医科大学是不是他向这个目标迈出的第一步?关于这一点,杨柳一直没有想清楚。
  束兰是在杨柳入狱之后执意要与他确立恋爱关系的。杨柳的事曾经上了好多家报纸的社会新闻版,杨柳和他的父母也迅速成了那个闭塞保守的小县城里的新闻人物,一下子声名扫地。杨柳的父母一辈子老实巴交,清清白白做人,觉得儿子做出这种辱没家门的事比杀人抢劫更可恶,一怒之下,在乡下过继了一个儿子,坚决与他断绝了关系。杨柳非常支持父母的决定,认为这还不够,远远不足以惩罚他的罪恶。杨柳把父母从前给他买的衣物和剩下不多的一点钱打个包裹全寄了回去,很自觉地不再与他们联系,连一个字都不写。杨柳的母亲心疼儿子,有时还会忍不住偷偷摸摸地给他寄点钱,杨柳连信都不拆,就退回去了。束兰那时是唯一到监狱看望杨柳的人,每个星期都去。两人的话题只有一个,却永远也谈不完。总是杨柳在说话,束兰低着头一声不吭,两只眼睛却不住地在周围扫来扫去的,看不出杨柳说的那些话她是不是真的听了进去。杨柳细细地剖析着自己的罪行,说得诚恳认真,丝丝入扣。半个小时探监时间,杨柳不停地自问自答,束兰只是静静地听着。那天晚上的经历在杨柳的叙述中变得纤毫毕现,伸手可触。束兰常常会在沉默很久之后问为什么,为什么呢?杨柳的眼睛里隐隐地闪着光,说我没办法告诉你为什么,没办法,我只能告诉你一点,所有别人眼中龌龊肮脏的事,只要你按照它原来的样子去做,那就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束兰便又沉默了,一张脸木木的,几乎看不出表情。过一会儿,便站起身告辞了。下一个星期还是这样。杨柳在头天晚上便事先一遍遍地把要跟束兰说的话讲给自己听,翻来覆去,辗转反侧,等到一见束兰的面便迫不及待地滔滔不绝起来。杨柳每个星期都能找到一个新鲜的理由,杨柳把这个理由拚命地夸大,作为他犯罪的立论,然后再根据这个立论,重新剖析他的罪行。杨柳常常被那些稍纵即逝的灵感弄得兴奋不已。要是哪一次束兰因为什么事没有来,杨柳就会显得六神无主,象丢了魂似的。再见到束兰的时候便堵气不理她,让她以后别来看他。但是等到束兰真的要走的时候,杨柳又小声央求她别走。束兰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你真的这么在意我么?你喜欢我么?杨柳咽了口唾沫,说是的,你不来我很在意。束兰说那好,我嫁给你,行么?杨柳沉下脸,冷冷地说你到现在还不知道我是谁呀?我跟你说这么多看来是白费了,你他妈可真够贱的。束兰说对,我就是贱。

3

  杨柳出狱的时候,是束兰把他接回去的。以前每次探监都是束兰听杨柳一个人在说话,每次杨柳都感觉时间不够,该说的话还没有说完,束兰就该走了。现在,再也不需要考虑时间问题了,两人终于可以面对面地在一起,想呆多长时间就呆多长时间,杨柳却一下子发现自己反而无话可说了。杨柳已经很久没有坐车了,汽车启动的时候,杨柳觉得头似乎晕了一下。出租车在劳改农场的土路上腾起一大片灰蒙蒙的尘土,几乎挡住了视钱。杨柳有点拘谨地坐在束兰的旁边。离监狱的高墙越来越远了,杨柳的心却一点一点地悬了起来,没着没落的。杨柳就是那时候猛烈发现自己身上的那股特殊的气味的。杨柳轻轻拍打着衣服,躲闪着束兰的身体。杨柳说你闻到了吗?这气味一直在跟着我。束兰用鼻子嗅了嗅,惊奇地说没有呀,我什么也没有闻到。杨柳在监狱里的时候,束兰虽然每个星期都去看他,但杨柳并没有发现束兰与刚认识的时候有什么不同。出狱之后,杨柳却很快便发觉束兰这几年变了很多。束兰变得象个女人了,穿衣服也讲究起来,不象从前那样邋遢随便,有时心情好的时候还会给自己化化妆,在双手涂上鲜红的指甲油,眼波四射,显得风情万种。束兰会在深夜里盯着杨柳的眼睛问,我美么?杨柳顿了顿,说不。束兰听了这话显得很伤心,说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你为什么这样无动于衷呢?你都懒得哄我高兴。杨柳说你为我做了什么?是指到监狱里看我么?还是指这种拙劣的搔首弄姿?并没有人强迫你这么做。束兰一下子不做声了,过了很久才会幽幽地说杨柳,我要怎么做你才会满意我呢?杨柳说那你就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做,可以吗?说完,便转身不再搭理她了。凭心而论,束兰为杨柳做的实在够多的了。束兰每天出门之前,必定先把杨柳的早饭准备好。束兰在外企工作,中午只有一个小时的吃饭休息时间,不管工作多忙,束兰宁愿自己饿肚子也要赶回家给杨柳送去一个荤素搭配齐全的快餐盒饭,然后再匆匆忙忙地赶回厂里上班。做晚饭是束兰一天里最重要的一件事,束兰每天都要带回来各式各样的小包装和大包小包的新鲜蔬菜,然后细心地按照菜谱配料炒菜。杨柳还没怎么感觉到饿,一桌丰盛的晚餐已经摆了上来。束兰以前并不怎么会炒菜,杨柳出狱之后,束兰硬是照着菜谱一点一点地练出一手好厨艺。束兰很满意自己的成绩,经常有点炫耀似地对杨柳说,除了灶具不行,自己赶得上一个二级厨师的水平。束兰说话的时候总是顺着杨柳的意思,从不惹杨柳生气。因为杨柳在监狱里吃了不少苦,束兰便从不跟他提监狱里的事,也不提他为什么进的监狱。杨柳出狱已经一年多了,至今也没有要找份工作的意思,束兰却从无怨言,心甘情愿地养活他。有时,杨柳也希望自己能做一个与周围人一样的正常人,可这谈何容易。以他现在的条件,找与自己的专业有关的工作简直是不可能。虽然五年大学他读了四年半,但到底没有拿到毕业文凭,又是刑满释放人员,哪家医院愿意要他呢?到私人诊所吧,那种专门骗钱的当然不在乎医生的医术怎么样,真正治病救人的地方,他的专业荒废了这么多年,又缺少那种独挡一面的能力。看来,就是真的出去工作,也只能是去做那些拚体力的活儿。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拎着饭盒赶着钟点挤公共汽车。不停地走路,不停地流汗,辛苦而忙碌。下班后根本没有精力想别的事,吃完饭倒头便睡,连梦也不做一个。可这样的生活跟一具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呢?杨柳不愿意这样活着,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但肯定不是这样的。既然都是做尸体,还是象现在这样好一些,无拘无束天马行空的。有什么必要去看别人的眼色,受别人的管束呢?在屋子里呆得闷了,杨柳也会主动提出来陪束兰出去走走,逛商店、泡酒吧什么的。有时高兴了还会陪束兰到饭店吃饭,看电影,用束兰给他的零用钱买女孩子喜欢的那些不值钱的小礼物送给她。束兰总是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看不出是真高兴还是装出来的。其实,不管是束兰高兴还是生气都没有什么区别,因为对束兰的反应,杨柳一点也不在乎。在杨柳看来,商场、酒店、马路上轰隆轰隆的汽车、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还有束兰,都象是在杨柳身边上演的一出出动画片中的东西,那是离自己很近又很遥远的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俗艳而零乱,散发着一股劣质生发水的味道。虽然不堪,却比太平间里的一切多了几分昂然的生动。杨柳觉得自己就处在这生与死的分界线上。在很久之前,杨柳就知道自己是属于那个死去的世界的,虽然他依旧活着,和大街上的活人一样地呼吸、吃饭、排泄,但是他并不属于这里,他只是这个肮脏而生机勃勃的世界上的一具尸体。与真正的尸体的唯一区别,就是他还可以行走。因此,杨柳就在这热闹嘈杂却又与己无关的世界中游走着,既无热情也不显得过份冷漠。晚上,当束兰尽其所能打扮得香喷喷的站在他面前的时候,杨柳却总是手脚冰冷地躺在床上,几乎哭了起来。束兰伸出手指摸了摸他的脸,说你不愿意,对么?杨柳睁开眼睛,说不,我愿意。那时候,杨柳觉得自己就是一具冰冷僵硬的尸体,或者是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的另外一个什么东西。在太平间里,他是一个激情四溢的人,在束兰面前,却变成了一具尸体。杨柳觉得悲哀而绝望。他知道自己完了,从那天晚上开始,就不再是一个正常人了,永远不是。

4

  有一次,束兰忽然对杨柳说,跟我说说太平间的那个女人,行么?那是在一次让人难堪的做爱之后,那时,束兰正一边穿衣服,一边用纸巾擦嘴唇上的口红。杨柳几乎吓了一跳,这个话题自从他出狱之后便再没有人提起过,他一时竟有点愣住了。束兰做了一个手势,说你和那些……因为厌恶和恶心,束兰皱了皱眉头,没有说完。停了一下,束兰说你真的觉得快乐么?杨柳想了想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快乐呢?有些事你不是因为快乐才去做,而是应该。我们不懂死亡,也不懂自己,但这并没有什么妨碍,你应该和它在一起,因为它可能是你的渴望,你的需要,或者是你一直想要而没有得到的东西。束兰看了杨柳一眼,没说话,把手中的纸巾揉成一团,然后再摊在桌子上慢慢地扯开,一点点地抹平。
  束兰几乎每天晚上都要纠缠杨柳,每次都要让杨柳讲述黑暗中那具冰冷的女尸。开始的时候杨柳不愿意多说,但架不住束兰软磨硬泡,而且杨柳很快便感到了乐趣。杨柳觉得自己每天都象是在对一个疲惫不堪又忧心忡忡的精神病医生全身心地倾诉病情,倾诉完病情的杨柳面色红润,微微地流着细汗,全身无与伦比的轻松、舒坦,觉得自己健康无比。束兰却显得十分萎顿。杨柳的罪恶似乎已经通过那些带着倒刺的语言钻进了她的身体里,那具女尸在黑暗中则变成了一大群漫天飞舞的蝴蝶,既令她痛苦不堪,又让她心驰神往。束兰的眼睛里闪动着火花,两人四目相对时,杨柳能听到什么东西燃烧时的劈里叭啦的声音。杨柳阴阴地笑了起来,说你不懂的,你永远也不会懂,你真该试试。束兰便泄气地闭上眼晴。显然,这念头让她觉得恶心。冬天的时候,束兰工作的那家服装公司引进了一条新的生产流水线,新招了一大批女工。大批面向国内销售的服装需要重新注册商标,已公开向社会招标。由于高额奖金的诱惑,各种设计方案象雪片似地涌来,束兰作为主要负责人之一,一下子变得忙碌起来。束兰在很长时间里不再招惹杨柳,对杨柳的照顾也不象从前那样细致周到。束兰每天总是天刚亮就离开家,那时候杨柳常常还在睡梦中没有醒来。等到束兰上班之后,杨柳便在房间里等束兰回家,这几乎成了杨柳一天里最重要的事。这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杨柳并不知道束兰会在什么时候回来,于是便站在阳台上看夕阳一点一点地落山。杨柳第一次发现这个城市的傍晚很美,落日几乎烧红了半边天,颓废而生动的那种。杨柳陶醉其中,几乎忘了自己到底在干什么。杨柳猛然发现,自己并不在乎束兰什么时候回来,她早回来或者晚回来又有什么区别呢?杨柳觉得等她只是他为自己找的一个借口,一个让自己无所事事的借口。但是,有什么必要非要寻找这样一个借口呢?有借口或者没有借口,对于他不是一样吗?而且,并没有人强迫他做什么,但是他却依然给自己寻找了这样一个借口,一个属于世俗世界的理由。杨柳在阳台上边吸烟边思忖着这个问题,不禁有点哑然失笑。束兰每天总是很晚才回来。经常头发散乱,满身灰尘,显得疲惫不堪。有几次,束兰甚至直到天亮才回家,脸色煞白,在大冬天里却淌着一脸的热汗。束兰回来之后依然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坐在凳子上呆呆地望着窗口,好象这个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杨柳不知道束兰是在哪儿过的夜,束兰不说,杨柳便也不问。杨柳开始怀疑束兰在外面有了别的男人,杨柳甚至觉得有些安慰。要是束兰能这样安排自己的生活,真的是一件好事。束兰几乎不再跟杨柳说话,回来后除了睡觉就是发愣,根本不管杨柳吃饭了没有,也不再给杨柳留零用钱。有时杨柳一天只吃一包方便面,束兰就跟没看见一样。这在从前,几乎是难以想象的事。杨柳猜想她大概是累了,或者是她对自己已经彻底绝望了。杨柳并不感到意外,他原本就不值得她对自己好,他原本就应该让每一个人鄙视的。杨柳心平气和地注视着束兰的变化,既不伤心,也没有原先预想的那种失落感。杨柳已经开始悄悄在外面找房子了,打算找到合适的房子就搬出去住。到冬天快结束的时候,束兰变得几乎让人认不出了。束兰原本是厂里的业务骨干,因为精明干练,工作主动,颇受外商的赏识。现在在厂里却时常出错,经常把女工们的工作量统计错,派活儿的时候完全没了昔日的干脆利落,不是忘了人数就是数错了布料卷儿,已经受到两次警告处分了。束兰整日神色萎靡,衣着也在一天天地发生变化。终于有一天,束兰把那头乱稻草似的头发剪掉了,理了个不分男女的寸头。束兰本来长得就有几分男相,身材又比一般女孩子高,怎么看都象一个大小伙子。束兰不知从哪里买来一件黑色紧身衣,舞蹈演员跳舞用的那种演出服。是那种柔软而挺括的棉布质地,腰身收得很紧,象裙摆似地打出一圈细致的荷叶边。束兰几乎整天穿着,配上黑马裤、高统靴。束兰显然十分珍爱这身打扮,束兰长时间地站在穿衣镜前,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伸出手去摸镜中人的脸蛋,喃喃自语着,直到碰在冷冰冰的镜面上才清醒过来。束兰在做爱时也穿着这身古里古怪的衣服。束兰在脸上抹上厚厚的粉底霜,这让她那张圆鼓鼓的方脸显得很大、很白。黑色紧身衣的棉布质地在黑暗中发出轻微的响声,黑马裤摸上去象皮肤一样柔软。束兰低声说我快撑不住了,我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杨柳说你不会,你比你想象的要强大得多。说这话时,杨柳显得沉着冷静,不动声色。杨柳笑了起来,笑声在黑暗中听起来象一张揉皱的纸,肮脏而恶毒的样子。杨柳有些得意,他凭什么同情她?凭什么?

5

  束兰自杀那天晚上,杨柳恰好出门散步了。杨柳最近总是感觉胸闷,喘不过气来。他怀疑自己的气管炎又要犯了,所以每天傍晚都要出门透透气。杨柳回来的时候,还没有进屋,在走廊里便闻到了一股浓烈的农药味。开始杨柳并没有意识到那是农药,还以为是谁家的煤气罐漏了。这气味恰好是杨柳所讨厌的,眉头便在不知不觉间皱了起来。杨柳一边轻轻地咳嗽,一边推开虚掩着的门。然后,杨柳便看见束兰赤脚站在一把椅子上,正背着身子在摆弄一根晾衣绳。地上有一只倾倒的瓶子,刺鼻的药味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杨柳对束兰说怎么回事,你弄那根绳子做什么?束兰转过脸来,指了指那只瓶子,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说我刚喝完。杨柳觉得自己的头嗡地一下大了,没有明白似地反问道,什么?你刚才说什么?杨柳这才注意到那根晾衣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一条活扣。杨柳叫道,束兰,别动!别干傻事!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你这么做,快下来!束兰忽然笑了起来。束兰笑得很灿烂,笑容里还有一种平日里少见的妩媚,杨柳一时竟有些愣住了。认识束兰这么久,杨柳第一次看见束兰这样开心地笑,第一次发现束兰长得一点也不难看,不仅不难看,甚至还有点娇艳。束兰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声象啤酒泡似的一串串地从喉咙里涌出来。杨柳闻到了和笑声粘在一起的农药味,农药味迅速地蒸腾着,野马似地在空旷的房间里奔腾着、肆虐着。杨柳看见束兰的脚轻轻一蹬,笑声便象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似的嘎然而止。束兰脚下的椅子被踢翻了,发出咚的一声,那根晾衣绳随即象秋千似地飞了起来。束兰的脸上是那种受了惊吓的表情,似乎在那一刻里忽然后悔了,脸先是皱成一团,连身体也因为挣扎而一下子变小了。但很快,束兰的身体便慢慢地舒展开、再一点点变得僵硬起来,终于,连那根象探照灯一样晃来晃去的晾衣绳也停了下来。灯光遮住束兰的半边身体,又把阴影留在杨柳的脸上。整个过程迅速而漫长,是一秒?一小时?还是一天?杨柳几乎无法分辨。杨柳觉得那根在灯光下摇来摇去的晾衣绳几乎碰到了他的身体。疼痛首先从喉咙开始,然后缓慢而坚决地向全身扩散。这疼痛是那么的刻骨铭心,又是那么的让他充满快意,杨柳不禁无法控制地浑身颤抖起来。杨柳感到了那遥远而神秘的爱情正在隆隆而至,象风一样刮得他站不住脚。

6

  月城的报业竞争是国内出了名的激烈,在去年一年之内就有五家面向市民读者的报纸创刊。为了吸引读者,抢占市场份额,各报挖空心思,使尽招数,对市民感兴趣的社会新闻尤其深挖猛抢。各报大都制订了一套有关报纸头条的奖励措施,引得记者们挖地三尺,各显神通。《月城早报》的N是最早目击束兰自杀的新闻记者。那天N从女朋友家出来的时候已经快到凌晨了,因为惦记着明天的采访硬生生地从热被窝里钻出来,心情一下子变得十分低落。N下楼的时候看见马路对面的一幢楼里忽然响起了一片嘈杂声,女人们大呼小叫的声音在深夜里听起来显得尤其刺耳。凭着职业敏感,N意识到那幢楼里肯定出了什么事。但是N那时候的情绪很坏,N的女朋友对于他刚才的离开反应平淡,一点也没有平日里那种难分难舍的劲头。N联想到最近女朋友对他不冷不热的作派,不禁疑窦丛生。N说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N的女朋友从被窝里伸出大半个白晰、丰腴的身子,斜了斜眼睛,说你也不看看自己那样儿,能让人喜欢吗?N本来是要与她论理的,一想到他还要赶路回到城西的那间肮脏的集体宿舍睡几个小时觉,早上八点还有个采访任务,便忍住了没有发作。N现在的情绪依旧沉浸在刚才那件事里,便没有理会对面那幢楼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径直回去了。束兰自杀二十小时之后,当地的《月城晚报》在二版的社会新闻里登出了一条不太显眼的消息。本报讯 昨晚,一名女青年在本市某服装公司宿舍内自杀身亡。据与该女同居的杨某介绍,束某是在服毒之后上吊自杀的。束某今年27岁,死前系某公司生产部部长,与杨某相爱多年。四年前,杨某因恋尸癖入狱后,束某依然不改初衷。杨某1996年在某医院实习,因在太平间对女尸有猥亵行为而入狱。杨某出狱后,一直住在束某处,形同夫妻。昨晚十一时三十分,邻居听到束某处有异常声音,随即拨打110报警。当警察赶到时,杨某正抚尸而卧,言语举止冷静,并无悲痛之情。据束某的同事称,束某不久前曾在深夜潜入火葬厂的太平间内,并因此受到行政处分。目前,此案正在进一步审理中。N看到这则消息时正走在去女朋友家的路上。N有点后悔,要是昨晚他过去采访的话,肯定就不会被晚报抢了先,写出来的也肯定不是这条干巴巴的消息。一想到这儿,N便有点生女朋友的气。但是转念一想,他不是还可以继续写吗,一篇独家报道肯定比一条现场短新闻更能吸引读者。N一边走一边打起了那篇文章的腹稿。 



  作者简介:王传宏,女,1969年出生,江苏连云港人,文学硕士,现为南京某报记者。曾发表小说散文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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