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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说新干线新人星座中国诗人中间代横眼竖看今日作家采访实录翻译库

栏目主持:黄梵

 

 

 

 

 

 

 

 

 

 

 

 

 

 

 

 

 

 

 

 

 

 

 

 

 

 

 

 

 

 

 

 

 

 

 

 

 

 

 

 

 

 

 

 

 

 

 

 

 

 

 

 

 

 

 

 

 

 

 

 

 

 

 

 

 

 

 

 

 

 

 

 

 

 

 

 

 

 

 

 

 

 

 

 

 

 

 

 

 

 

 

 

 

 

 

 

 

 

 

 

 

 

 

 

 

 

 

 

 

 

 

 

 

 

 

 

 

 

 

 

 

 

 

 

 

 

 

 

 

 

 

 

 

 

 

 

 

 

 

 

 

 

 

 

 

 

 

 

 

 

 

 

 

 

 

 

 

 

 

 

 

 

 

 

 

 

 

 

 

 

 

 

 

 

 

 

 

 

 

 

 

 

 

 

 

 

 

 

 

 

 

 

 

 

 

 

 

 

 

 

 

 

 

 

 

 

 

 

 

 

 

 

 

 

 

 

 

 

 

 

 

 

 

 

 

 

 

 

 

 

 

 

 

 

 

 

 

 

 

 

 

 

 

 

 

 

 

 

 

 

 

 

 

 

 

 

 

 

 

 

 

 

 

 

 

 

 

 

 

 

 

 

 

 

 

 

 

 

 

 

 

 

 

 

 

 

 

 

 

 

 

 

 

 

 

 

 

 

 

 

 

 

 

 

 

 

 

 

 

 

 

 

 

 

 

 

 

 

 

 

 

 

 

 

 

 

 

 

 

 

 

 

 

 

 

 

 

 

 

 

 

 

 

 

 

 

 

 

 

 

 

 

 

 

 

 

 

 

 

 

 

 

 

 

 

 

 

 

 

 

 

 

 

 

 

 

 

 

 

 

 

 

 

 

 

 

 

 

 

 

 

 

 

 

 

 

 

 

 

 

 

 

 

 

 

 

 

 

 

 

 

 

 

 

 

 

 

 

 

 

 

 

 

 

 

 

 

 

 

 

 

 

 

 

 

 

 

 

 

 

 

 

 

 

 

 

 

 

 

 

 

 

 

 

 

 

 

 

 

 

 

 

 

 

 

 

 

 

 

 

 

 

 

 

 

 

 

 

 

 

 

 

 

 

 

 

 

 

 

 

 

 

 

 

 

 

 

 

 

 

 

 

 

 

 

 

 

 

 

 

 

 

 

 

 

 

 

 

 

 

 

 

 

 

 

 

 

 

 

 

 

 

 

 

 

 

 

 

 

 

 

 

 

 

 

 

 

 

 

 

 

 

 

 

 

 

 

 

 

 

 

 

 

 

 

 

 

 

 

 

 

 

 

 

 

 

 

 

 

 

 

 

 

 

 

 

 

 

 

 

 

 

 

 

 

 

 

 

 

 

 

 

 

 

 

 

 

 

 

 

 

 

 

 

 

 

 

 

 

 

 

 

 

 

 

 

 

 

 

 

 

 

 

 

 

 

 

 

 

 

 

 

 

 

 

 

 

 

 

 

 

 

 

 

 

 

 

 

 

 

 

 

 

 

 

 

 

 

 

 

 

 

 

 

 

 

 

 

 

 

 

 

 

 

 

 

 

 

 

 

 

 

 

 

 

 

 

 

 

 

 

 

 

 

 

 

 

 

 

 

 

 

 

 

 

 

 

 

 

 

 

 

 

 

 

 

 

 

 

 

 

 

 

 

 

 

 

 

 

 

 

 

 

 

 

 

 

 

 

 

 

 

 

 

 

 

 

 

 

 

 

 

 

 

 

 

 

 

 

 

 

 

 

 

 

 

 

 

 

 

 

 

 

 

 

 

 

 

 

 

 

 

 

 

 

 

 

 

 

 

 

 

 

 

 

 

 

 

 

 

 

 

 

 

 

 

 

 

 

 

 

 

 

 

 

 

 

 

 

 

 

 

 

 

 

 

 

 

 

 

 

 

 

 

 

 

 

 

 

 

 

 

 

 

 

 

 

 

 

 

 

 

 

 

 

 

 

 

 

 

 

 

 

 

 

 

 

 

 

 

 

 

 

 

 

 

 

 

 

 

 

 

 

 

 

 

 

 

 

 

 

 

 

 

 

 

 

 

 

 

 

 

 

 

 

 

 

心 蓝

悠晴

  ·1·

  海面无风。盛夏的太阳照耀着,明朗火热。站在那片蓝色前,世界恍然变大了许多,长长的海岸线将宽广的海面送至眼前。视野所及都是纯净的蓝色,海是湛蓝湛蓝的,仿佛能够看见几百米下的深度,又泛着银色的波光;天空晴朗,云薄的飘渺,被风吹散落开来,轻纱般,衬的天空显现出一种清澈透明的蓝色。空气是纯净的,凝滞了一般,带着些许潮气,让人不忍呼吸。李薇凝站在这样的海风拂面中,彻底的陶醉掉了。
  爱上大海,是她搬到这座城市的原因。她的梦想,就是能够有一个临海的房子。能够时常面朝大海,整理心情。而这座城市的黄金地带就是海边,海边的房价都很高,不是薇凝所能担负得起的。几乎跑遍了整个城市的房屋中介,她终于租下了一个临海的德式别墅的一间屋子,和其他邻居成为了住在别墅里的平民。虽然是别墅,可是内部已经极旧,只是优越的地理位置,紧靠大海,还是很让她欣喜不已。每天她早上,她都可以在上班的时候,从海边经过,呼吸带着晨雾的海风,在一片迷蒙的世界里匆匆上路。
  这是一座宁静的城市,有山有海,薇凝人在陆地,却有种漂浮的海上的感觉,无依无靠。只有那片蓝色的海洋,才能给她带来些许慰藉,和继续呆下去的勇气。海已经成了她生命中的一部分,她爱着那种博大,海就象一种精神,渗透进了她灵魂。

  ·2·

  薇凝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有些寂寞。数来数去算做闺中女友的就只有个一个孙萌。两人都是来自异乡的女孩,年龄相仿,话也投机,孤单的时候便时常凑到一起做伴。
  每个周日都是薇凝,孙萌和纪田聚餐的时候。纪田是孙萌的男朋友,薇凝跟他也极为相熟。这天在饭桌上,一股冷冷清清的感觉,菜在冒着热气,而孙萌和纪田相互间却是冷冰冰的谁都不理谁。李薇凝奇怪的看着对面的这对小情人儿。平时一贯亲亲热热的他们,甜的腻人,今天却严重反常,一个个的都沉默不语,让薇凝琢磨不透。三个人默默无闻的吃着饭,终于薇凝忍不住,说起些事情,想调节一下气氛。却看到两个人几近无奈的强挤出的笑容,便觉得郁闷起来。只好闭了嘴,埋头大吃。
  纪田不停的吸着烟,孙萌一直低着头,要么拿着筷子蜻蜓点水的夹点什么,要么就拿着牙签一个个的挑海螺肉吃。晚餐在悄无声息中结束了。或许是恋人吵架吧,不便搀和,过几天就好了。薇凝是这么想的,也就想索性不去打听什么了。
  可是心里不想管,却又还是受到了影响。原本周末可以休息,心情挺舒畅,却受了感染,变的有些烦乱起来。其实也不算做心烦,只是有些情绪低落。夜晚的海边雾和风都起来了,空气湿度极大。柏油路湿的好象刚被水洗过,又黑有亮。雾气变成了一颗颗小水珠被风吹起在空中,飞舞着,急速而细微,灯光下颗颗闪亮。她从温暖的饭店里出来,脸还红红的,冷冷湿湿的空气一吹,人倒清醒了许多。海和天空都变成了最深沉的蓝色。交接在一起,分不清彼此。走着走着,茫茫雾色中传来一浪接一浪的涛声,世界是寂静的,除了涛声,就只剩下了薇凝喘气和脚步的声音和偶尔路过一两个行人。
  薇凝在夜路中轻声的自言自语,声音仿佛被扩大了许多倍,飘散开来,她见周围无人,深深的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声音带着一股浊气,在夜空中回荡。
  海是深邃的,人望着深不可测的海,也变的深沉了起来。随着那口长叹,舒畅了许多,可是心情却还是沉重,兴奋不起来。

  ·3·

  散着步,回到了家,薇凝换下衣服的时候,闻到了一股熟悉的烟草味,浓浓的附着在衣服上。她皱了皱眉头,又想起了这是纪田抽烟熏的。一顿饭工夫,他一直都在不停的吸烟。她捧着衣服又放到鼻子上嗅了嗅,感觉以前和纪田吃饭时,烟味好象并没有这么浓。她甩手将衣服扔进了洗衣机里,转身收拾停当,将自己整个儿陷进了沙发里。
  薇凝打开了电视,空荡荡的屋子里,有了几分声响,紧张不安的神经放松了些许。她拿着遥控,一个台一个台的搜索着,心全然不在这上面。她翻了一遍,就随便按了一下,停在一个播庸俗的电视剧的台上,一对痴情男女的故事。看着那半截儿的电视剧,她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只是觉得那结果,却比他们好多了。
  坐着坐着,就走了神儿。记忆里,那是一片空寂的海滩,风儿将带着淡淡海腥味的潮湿空气吹向每个角落,海和天空明亮的蓝着,沙子软软的在脚下被轻轻的碾动着,天与海之间,是风的声音和海的波涛。她就在这片空寂的海边闲逛,游走间,看到地上有人垒了一个小沙丘,很别致的样子,就坐到沙滩上,抓起沙子,抬起手,望着它从指缝间流落,随着风吹过的方向,在空中划出一道弯弯的抛物线。她一遍遍机械的将它们再抓起,再缓缓流下,仿佛意识已经消失了般,只是翻来覆去的同一个动作,一个没有意义的动作。远远的,是船的影子,海面上阳光洒落的光辉闪动着,波涛起伏,时已初秋,海里却偶尔的还能露出几个人头,逍遥的游着。
  在沙子里乱抓了一会,她摸到了一副游泳眼镜,眼镜埋在沙滩里,表面沾满了沙子,却没有半点损坏,看来,并不是被人遗弃在这里的。她拿着眼镜,四处张望着,却一个人都没有。她看着这副眼镜,扯来扯去,把玩着,把沙子放到镜片上,倒出来;又放进去,再倒掉。在沙子与眼镜之间,她觉得自己无聊至极,便想把眼镜仍旧埋进沙里,离开这里。
  猛然抬头,却发现一个肤色淡红,穿着泳裤的男子从水里钻了出来,径直向她走来。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直到男子走到了她身边。
  薇凝坐在地上,仰头看着他,平滑的肌肉在夕阳下闪着光芒。他背太阳而立,薇凝看不到他的面容,时已渐日落,可是向阳光射来的方向看去,还是有些刺眼,薇凝拿着眼镜把手向上一举,眯着眼,对他说:“这个是你的吗?”
  男子略略笑着说,“对,是我的。”边说边接过了眼镜。转身向海里走去。
  走了没几步,他又转过身来,对薇凝说道,你等我一下。
  他走到了水边,俯身将眼镜放在水里冲去了沙子。然后又跑了回来。
  这时薇凝已经站了起来,看清了他的脸。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眼镜的?”他用力甩着眼镜上的水,微笑着问薇凝。
  “我走到这里的时候看到地上有个小沙丘,就坐在这里玩儿,发现沙子里埋了你的眼镜。”薇凝说。
  眼前的这个男子有着轮廓清晰的微红脸庞,沉着的眼睛以及挂着水珠的短发,而他站在距她半米的地方,背对夕阳,身后是明蓝色的海天,颇为温和的笑着。时间静止在了那一刻,记忆里响彻着潮涨潮落的声音。
  这个男子就是纪田。半裸着淡红的身躯在一抹明蓝中出现在了她的世界里。
  这一幕曾经在她的脑海中上演了许多次,每一次的上演,都加重着那次偶遇的浪漫色彩;每一次的上演,都不容漏过一丝细节,从海的颜色到心情、到举手投足间的神态……她把这些,当作珍宝般,时常拿出来欣赏一番,一点一点细细的想,梳理着思路,不舍放弃一丝一毫的细节。她把自己彻底的沉浸其中,整个儿人慢慢的溶化掉,在回忆的世界里忘形。
  这些,再记忆里上演了许多次以后,已经象烙印深深的打在了薇凝的心中,却又仿佛象是脑海中虚幻出来的故事般,分辨不清到底有没有发生过,想多了,甚至都快要感觉神志不清了。

  ·4·

  孙萌是一个有着奇怪兴趣的女孩儿。她喜欢逛街,喜欢看那些漂亮的衣服,可是她却并不象其他人那样有想将其居为己有的欲望。
  几乎每个晴朗的周日,她都会拖着男朋友去商场闲逛。跟大多数男人一样,纪田并不喜欢在商场里漫无目的的溜达。遇到需要的东西,就去买来即可,无目的闲逛对他而言不仅仅是浪费时间,更象是在热锅上的煎熬。
  孙萌游逛在商场的高档服饰区域,几千块的衣服虽不是她能消费的起的,可是却也鲜见自己看得上眼的。偶尔出现一两件眼前一亮的衣服,再看价钱,心里哇的一声就叫了起来,暗暗的想,自己的眼光真不错,看似简洁的样式却比其他的都还要贵上许多。买是买不起了,表面故做镇定状,再翻弄一番,仿佛是想研究一下衣服的款式似的,而实际上她也压根不懂服装设计,就是瞎看。看多了,倒也不需要理论,就能看出些感觉。
  纪田跟她在这样的地方转悠的时候,心里不知是种啥滋味。女朋友喜欢的,似乎是到了该掏钱的时候了,可是这价格也确实无福消受。实在是搞不懂孙萌什么心理,拖着他跑到这里逛来逛去什么意思。
  而实际上,孙萌却在那些流光溢彩的一个个专柜中忘却了纪田的存在。她的眼珠随着走动,在一件件的衣服上不停的转来转去。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转移在了衣服上。她只是喜欢看,精美的服装在她眼里,都象是艺术品散发着迷人的魅力。纪田在她的身边,她知道,她觉得是种温暖。她怕孤单单的瞎逛,她总是拖着他,她觉得跟她在一起会给她壮胆。
  孙萌曾经一个人逛的时候,会觉得沮丧,却又挡不住美丽的诱惑,独自逛着,脑海中,一个人边走边看,边胡思乱想着。她略略有些期待会碰上象电视上那样的一幕,售货小姐刻薄的奚落她,而她却又很有骨气,自尊很强……
  孙萌想了许多,在受到奚落的时候,她会保持高姿态。虽然她钱包里的钱是不够她付任何一件衣服的,但是她将会是一张傲然的表情,不屑的望着对方,然后说上点什么,最后走掉。她决计是不会一时意气用事,受激将而买下那些华而不实的衣服的。可是也许是现在的服务太好了吧,商场的售货小姐们都是站的远远的,只有在抬头四处张望的时候,才会出现在你眼前。
  不知道会是感觉失望还是别的什么,孙萌从来没遇到过打击。她始终钟爱着游荡于高档服饰中,眼神直直的看来看去。可是当她有了男朋友的时候,她就每次都会约纪田跟她一起。有人陪的感觉幸福了许多,也不那么敏感的害怕自尊心会受到伤害了。
  孙萌丝毫不想买那些衣服。她从来不会动奢侈一把的想法,那些衣服之所以喜欢看,就是因为它们好看。它们穿在模特身上、挂在衣架上好看。而穿到了她的身上,便未必是道风景了。即使咬牙买下来,也只是一种浪费。她对纪田说过一些她的想法。可是纪田却总有种惶恐不安的感觉。

  ·5·

  冬季的这个周日傍晚,天灰蒙蒙的,云压的很低,这条靠海的商业街上人虽然很多,却是一派萧条,空气里带着沉闷的味道。纪田逛的实在乏味心里烦闷,就呆在了商场的门口吸烟。
  烟一根接一根的吸着,纪田有些飘然。看到孙萌的从商场走出,也无动于衷。
  孙萌原本兴奋的眼睛变的无神,“怎么又吸烟。”
  “想吸。”
  “你怎么不陪我了。”孙萌皱起了眉头。 
  “实在没意思。你说你怎么就老爱逛那些高档地方?”纪田又抽出一根烟,点上了火。
  “好看呗。”“你不买看啥,无聊。”
  “滑溜眼珠也挺好。”
  纪田哼了一下。
  “走啊。”孙萌说。
  “我不去了,在这等你,一个人逛吧。”
  “快走吧,一个人呆着干嘛。”“看看也长见识嘛”
  “没兴趣。”
  “快走快走。”
  “你别老拖我。”“你一个人去行了。我再也不想陪你瞎看了。”
  “你说什么呐。”孙萌一下子火了。
  “什么叫瞎看?”
  “就是瞎看,你说不买你看什么呀。”
  “你太过分了。”
  “我过分?你才过分呢。我忍了很久了。每次陪你出来,你总拿那些高价货来刺激我,谁知道你什么心态!”
  “你……”孙萌一下子觉得很委屈,索性也不解释了。
  纪田一时口快,说完了觉得有些伤人。可是有不屑于道歉,干脆也闭口站着了。
  孙萌掉头走掉,纪田一路跟着。
  有点儿象冷战,没有大规模战争。可两人走在一起,却装出了一副互不相识的样子。
  孙萌一路闷气,在路上给薇凝打了电话约她聚餐,便径直去了饭店,纪田一声不吭的跟着她。两人冷冷的坐在饭店的同一张桌上,东张西望,谁都不理谁,表面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6·

  李薇凝周一早上爬起来的时候,感觉头昏昏沉沉的。昨晚半睡半醒中回忆了一些事情,思维被搅的有些混乱。
  薇凝的住的是一幢临海的别墅里,起初,看好的是这里的幽雅宁静的街道和毗邻大海的地段。能临海而居是件美事,可对这里的住户而言,并不是想象的那么美好。这幢别墅,虽说临海,其实还不如住在普通的居民楼里舒服。海上时常起夜雾,潮湿极了,皮肤时会被弄的粘粘的,很不舒服。而那幢别墅,则是殖民时代,德国人建造的。这幢楼有着维多利亚时代的遗风和花岗岩外墙,掩映在松柏之间。楼从外观看起来很是漂亮,那是因为政府时常在旅游旺季对外表进行整修。
  而实际上,楼内却早因为年岁久远而不适宜居住了。可是却没有办法。木制的门窗越来越腐旧,早已不适用了,邻居家有人曾经想将其换成白色塑钢窗,却以不能破坏历史建筑的原貌为由而被阻止。只好每天忍受着透进来的潮湿空气。地板是也是木头的,近百年下来,也不堪重荷。走上去,吱吱呀呀的,就仿佛屋里有老鼠出没。夜晚则更不用提,半夜楼内不论谁家有人起床走起路来,虽然早已养成了在梦中也小心翼翼走路的良好公德,却还是会发出了近乎惊悚的声音,如梦魇般困扰人们。薇凝在这里住了些时候,虽然渐渐习惯了这种声音,可以充耳不闻,继续睡觉。可是那夜,却感觉声音象放大了无限倍似的,伴着海涛,声声入耳,邪门儿般,一遍遍的反复上演着。她有些恨恨的烦躁起来。
  回忆搅得她睡不着觉,而睡不着,又只能继续去胡思乱想点什么。
  又不知不觉的想起她跟纪田后来的事情。
  认识了纪田以后,他们日渐相熟,渐渐滑向了暧昧。或许是种心理暗示,对于那海边的邂逅,薇凝在心底赋予了它浪漫的色彩。认为那带着冥冥中的缘分,暗藏玄机,感情上对他产生倾斜。两个人都彼此不表明心迹,只是经常的在一起。周围一直也都没有调侃他们的人,便多了许多自在。更在似捉迷藏的游戏里,你不说我不说,象抱着琵琶半遮面,反而多了几分神秘,让薇凝有些向往。在她心中,似乎感觉到这种不明不白的关系,更有含蓄之美,带着一点温馨的回味,需要细细品尝。
  而薇凝到底是不是爱纪田,连她自己都说不清。为了这个,当时她也时常思索过。纪田今年二十五岁,头发短短的贴在头顶,长着一张娃娃脸,整天在公司间跑来跑去做联络员。他倒是有一种值得信任的气质和亲和力,在朋友间很受欢迎。和她也挺合得来……薇凝是个很理性的人,什么事情都会想一大堆。时常觉得自己活的太累,可是又忍不住会去想点儿什么。上一段爱情在大学毕业时无疾而终使她伤感了好一阵子,也隐隐有些后悔。她不愿意再随随便便的开始一段感情了。

  ·7·

  浑浑噩噩的爬起床, 因为前夜的半睡眠状态,薇凝第二天就只有在迷迷糊糊中工作了。
  她每天所做的就是接电话,做回访。没精打采的坐在那里,在没电话的时候,上下眼皮打架,睡了过去,然后又时常会被铃声惊醒。心在喉咙里突突的跳着,又不得不用一副甜美的嗓音来应付着。
  薇凝半睡半醒的熬了一上午,反而越睡越想睡。接近中午的时候,又被铃声吵了起来,她已经无心再对付下去了。
  “喂,您好,这里是华海公司客服部。”薇凝有气无力的接答着。
  “喂,是我。孙萌。”电话里传来一个平静的声音。
  “哦,是你呀。干嘛?”
  “昨天的事情,我想跟你聊聊。中午有空吗?”
  薇凝中午很想睡觉,却感觉孙萌话语中的恳求。就答应了。
  “好。11点半在公司楼下见。”
  “恩,过会儿见。”
  薇凝被电话惊了一下,又聊了一会,睡意渐渐褪去。
  孙萌和纪田……。唉——,薇凝叹了口气。如果不是孙萌,她不知道会跟纪田如何发展下去了。

  ·8·

  “昨天我们吵架了。”
  “其实也不算是真吵。”
  “闹了点别扭。”
  “咳,我也不知道了。我想起他说的那话,就特来气,烦死了。再也不想见他了。”
  孙萌说着说着,眼泪快要流下来了。薇凝吃着饭,想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算了,不提这个,顺其自然吧。走到这步,有没有缘分,看造化了。”
  “呵呵,昨天不好意思冷脸对你啊。”孙萌又换做一副笑颜,说道。
  “没事,是你的逃不掉,不是你的强求不来。”李薇凝笑了笑。心头又涌起一丝凉意。她算不算是逃掉的,心里忽然产生种异样的感觉,却又形容不出来。
  当时,孙萌认识纪田是因为李薇凝的缘故。三个人每周日都会去聚聚餐。再随便聊点什么。薇凝把注意力都集中在纪田身上,丝毫没注意到孙萌也会喜欢上纪田。
  直到她来询问的时候,她才明白她的心意。
  “我跟他没什么关系,好朋友。”
  “你老实说,你们是不是谈恋爱。”
  “不是,真的。”
  “恩……,既然不是,那我可要追他了。”孙萌说到这里,脸微微红了一下,紧接着又恢复了常态。
  “哈哈哈,原来是这样啊。还吓我一跳,以为有人要逼供了呢。”
  “我跟他真没什么,你去追吧。要不我帮你说说?”
  “呵呵,真的不是?那我可就放心了。”
  “我还以为你跟他谈恋爱,那我可就没戏了。”
  “不过男女之间哪里有纯友谊啊?”
  “肯定不是你暗恋他,就是他暗恋你。”孙萌皱着眉头笑着说。
  而此时孙萌的心里却是掩不住的高兴,嘴咧着,在薇凝家里乐呵呵的跑来跑去。地板嘎吱嘎吱的响着,象在庆祝孙萌的快乐似的。
  薇凝没想到孙萌会如此的快乐,爱情带给她的,比她从纪田那里所得到的要多的多,也单纯的多。
  既然已经承认没什么了,就该退出了。
  她一向如此。
  爱情和友情,选择其一,仿佛是个古老而又折磨人的话题。可是在她这里,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选择友情。
  友情是她很看重的。虽然她已经很久不曾品尝真正友情的滋味了。
  在这个飘零的城市里,有她最挚爱大海。可是她却是孤独的,多年来,她已经有了一种冷眼看世界的习惯。
  看,并思考。她会对人笑脸相迎。却又事后会对这样的做法感觉倦怠,荒唐。她友善的对待周围的人,却又不愿意被任何人打破生活的节奏。
  孙萌不算是患难朋友,可是她不愿意为一个男人而失去朋友。男人很多,朋友却很少。反正她跟纪田又没有正式开始,即使弃了孙萌去爱纪田又能如何,前面的路很长,爱的刻骨铭心也常会有分离的时候。薇凝是个没有勇气让生活有大起大落的人,她宁可保持现状,生活在平静中,也不愿意因为无法预料的是事情而打破自己的宁静。
  她交朋友,但是很少有人可以进入她的生活。她的世界很难容得进别的人。仿佛是两个相离的圆,没有交集,一个圈子跟另一个圈子很少搭界。
  孙萌和纪田成双成对的出现在她眼前时,她心里有些苦涩。却没有半点怨言和不甘。孙萌敢于走出自己的一步,值得羡慕的。她是主动放弃了和纪田在一起的机会,虽然她心里始终觉得纪田是喜欢过她的。有偶尔会想起她跟纪田的事情,但是对于这些,她都漠然了,只是孤独涌上心头的时候,她会感到自己过的有些苦。

  ·9·

  下了班她顶着寒风往回走。路上行人匆匆赶路,天冷了许多,风也刮了起来,冷而潮湿。路过海边,一路扭头沿海岸线边走边看。海面随风波浪翻滚,呈现着深蓝色。海面上空无一物,天色未暗,却没了太阳的身影。
  海的颜色每天都会不同的,薇凝的心情也不会每天都是快活的。
  楼上对面的住户不知怎么搬走了,象败军撤退似的,留下了一堆杂物堆在走廊里。
  薇凝住的这座房子,内部是上下两层,楼下的宽大客厅被圈起,住上了人家,只留一条过道给上下楼的人用。每层有四间卧室,她就住在二层的其中一间,大约三十多平方,每间卧室都有独立的卫生间。一个人住倒也够用。四间屋子,两两相对,有一家人住了两间,她和对门的各住一间。厨房在一楼,她很少做饭,也就不太去那里。
  对门的搬走,她也没什么觉得奇怪的。只是走道里的杂务越堆越多,有碍行走。
  晚上的时候,门外热闹了起来,听见许多人在进进出出。
  过了一会,有人前来敲门。
  “李小姐,你好!”打开门,房东满脸堆笑的对她说道。
  薇凝不知深浅,因为房东从来没对她如此热情过,她谨慎的浅笑了一下,问道:“董先生,有什么事吗?”
  “噢,我们家老太太从国外回来了,非要在这里住。一家子人坳不过她,就只好让她过来了。”
  “老人家年纪大了。身体虽然还好,但是我们做小辈的也放心不下啊。我们平时都忙,没空过来,可她又烦保姆太烦人,不愿意我们替她找人来照顾。八十多岁的人了,哎,万一有什么事,还麻烦你多照应点儿……”
  “恩,好。我会的。”薇凝伸了伸脖子,看到对面的门敞开着,四五个人围着一个身穿棕色大花毛衣,皮肤白净的老太太,坐在一床上,似乎跟周围的人在说些什么。
  薇凝只当房东说的是客套话而已,也没在意,关了门,懒懒的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睡醒了,才发现已经9点多钟,爬了起来,想起没吃晚饭,感觉有些饿了,就穿上了衣服,出去买点东西吃。打开门,正巧碰见对门的客人在罗哩罗嗦的告辞离去。她让开了路,让他们先下,自己跟在后面,下了楼,径直左转,瞟见他们过了马路,马路边上停了三四辆高级轿车。薇凝想,这老太太的来头看来不小。
  她走在街道上,雾气飘渺,车的灯光和路灯在雾中发射出一条条的光路,世界仿佛有了一种迷离的虚幻,制造出了一个光与影的神秘,象国画中的渲染,浓浓浅浅中带着光晕。

  ·10·

  在薇凝住的望海路的尽头,有个高高的塔尖式的建筑矗立在一座山丘之上,尖顶上竖着一个十字架。还有个大钟表,时准时停的在尖塔的最高处接受人们的注视。薇凝曾经好奇之余去过那里,是一座天主教堂,教堂有着花花绿绿绘着图案的的窗户玻璃,肃穆凝重。教堂前有一尊圣母玛利亚的白石雕像,栩栩动人,一副播撒友爱于人间的温柔神圣的表情。
  滨海有许多古朴典雅的建筑,德式、日式、西班牙式、丹麦式、俄式……都曾经是这个城市的耻辱。时代变迁,过去的耻辱已洗之时,这些都成为了这座城市的一道风景。
  这些房子,有的成了名人故居,有的成了商场、饭店,至于那些大门紧闭,林深幽静处的房屋,在沧桑中,给人以高深莫测的感觉。洋房是这个城市的近代写照。
  可是很少有谁再会去翻起那些陈年旧帐,一团和和气气繁荣富强的将这些殖民遗留当作了城市的资源。

  ·11·

  薇凝走进对门的时候,看到屋里的布置,呆住了。老太太闲适的座在一张新潮的高背老板椅上,直请她快坐。
  薇凝坐到了一张红木沙发上。向四周扫视了一下,突然“咦”的叫了一声。
  她看到了一座壁炉!这间房子有壁炉其实也不希奇。可是薇凝却从来没想过这些,不经意的,就流露了出来。
  老太太坐在椅子上,笑咪咪的看着她。薇凝却被房子里的摆设吸引了,打量着每件不同寻常的摆设。
  壁炉上方有一个青铜的耶稣受难像,右边摆了一个青瓷花瓶,盛着一束新鲜的白色百合花。地板被整修一新,暗红色地板散发着雅致华贵的气息。地板上面铺了一张带着大海和海鸥图案、边缘棕色的羊毛地毯。
  床是普普通通的中式木床,刻着些复杂的花纹。一面带大镜子的立柜摆在房间一角,毫不引人注意。
  房间摆设很有些复古。薇凝没来得及多想,老太太就说话了。
  “原本想按当年的样子把屋子恢复一下的,结果当年的好多东西已经找不到了。只弄成了这样的不伦不类。”老太太笑着说。
  “这个屋子原来有壁炉啊?”薇凝指指右边的壁炉,说道。
  “是啊,每个屋子都有,只不过好象听说都在文革的时候被砸了。这个是我来之前他们垒的吧。”
  “可惜可惜。”薇凝感叹道。
  对于那场政治风暴,不仅仅是社会的浩劫,更失去许多弥足珍贵的东西。薇凝没有经历过那个年代,不知道对人性的伤害,但是她单纯的惋惜对物质的毁坏。
  “听说当年,教堂里有座全国少有的大型管风琴,也在文革的时候被造反学生给砸了。”
  “啊——”老太太茫然了。
  “唉,砸了也是正常的,这么多年了。我都成了老古董了。”
  老太太在椅子上晃晃悠悠,前后摇晃着,把它当作了太师椅一般,而实际上,椅子只能转圈,却不会前后摇晃。
  “1931年,我十八岁。在圣·保罗女子高中读书,那是间教会中学。德国入侵的时候建的,后来第一次世界大战,1914年德国战败,在滨海的德国人全都撤退了。但是教会中学却保留了下来。许多西方的神职人员,都远渡重洋,来这里传播福音。”
  “我在那所学校里读书,受西方思想影响,也开始信基督教。”
  “望海路头上有座天主教堂,那架管风琴就是在那里。我还记得。声音很悠扬。弹琴的是位英国神父。”
  “每到做弥撒的时候,我就跑去了。听他弹琴。”
  薇凝听着新鲜,还想继续听下去。却听到了敲门声。
  进来的是一个戴银色细框眼镜、穿着黑色中长皮衣的年轻男子。薇凝见与他不认识,有些拘束,打了个招呼,就跟老太太告辞了。

  ·12·

  对门的那个戴眼镜的男子来找薇凝,给了她一张名片,说是麻烦她整天照顾苏老太太。薇凝厌倦这种客套,又不好多说什么,就笑笑,把门关了。
  她不知道对方会不会觉得她很酷,关了门名片拿在手里,扫了一眼,上面只有程青山这个名字和一串儿电话号码。
  她很少跟这个城市的人打交道。她喜欢这个城市,喜欢这个城市的海,却与这个城市的居民没有什么私交。甚至有些故意的排斥。她象海上的航船,可以与别的船隔海相望,却没有连接在一起。
  薇凝来到滨海已经跨越了四季,看到了四季的海。春夏秋冬,每个季节都有自己的颜色和性格。春季是轻快跳跃的;夏季是活泼热情的;秋季是温和宁静的;冬季是稳重神秘的。在她的眼里,海的样子在每天每时都是不同的。她想象某一滴海水,会随着大海的循环流动,走遍世界的每个角落,看尽人世兴欢,她相形之下实在是渺小浅薄的可怜了。
  某一片海域,不断的有新的水涌进,有旧的水涌出,像起起落落的人生,像生生死死的的交替,那也是世界的新陈代谢,很快的,这片海就变成全新的另一片海了。世界亦是如此,历史的进程中,能有多少真正能够留住的的东西。
  海有自己的语言。每个人都不尽能读懂它。
  薇凝爱海,从海里,她可以读到自己的心情。她可以把自己的烦恼统统抛进海中,大海将她的哀愁带向远方。她可以从海的形态中,了解这个世界,参悟一些哲理。
  孙萌和纪田很快又好成了一团。薇凝与他们还是打成一片。可是却在热闹中,她内心却终究是孤独着的。每次分别的时候,望着两个亲热的身影离去的时候,她独自站的街头,寂寞发疯似的在长,绚烂的城市也失去了光彩。
  薇凝的海,汩汩的低诉着。 海浪的声音响彻心底,泪水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只剩大脑一片木然。
  薇凝累了。

  ·13·

  一个阴冷的周六下午,薇凝坐在电暖气边烤着火,看小说。房间里很冷,薇凝想起了这个屋子里的壁炉。她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也看不出应该是哪个位置是原先有壁炉的地方。
  “咚咚咚”,缓慢的敲门声。老太太颤颤巍巍的站在门口。
  薇凝赶紧扶她在沙发上坐了,然后拿出茶壶给她沏上了茶。
  “外面下雪了。”
  薇凝走到窗前一看,稀稀疏疏的有大片的雪花落下。
  “我离开滨海的那年,也下着雪。”
  “对了,您是从哪里来的?”
  “英国。”
  “那些都您孙子吧?”
  “不是,我是房主爷爷的朋友。”
  “噢。”
  “我一个人回来的,想随便的看看。”
  “可惜物非人也非。”
  “我以前就在这里住过。前一阵,多方联系,照顾华侨,才让他们帮我收拾了这么个房间。”
  “主要是看在我已过世的先生的面子上。”
  “我先生姓苏,我姓杨。他是在英华人圈内爱国志士,对国家也算是做了点慈善事业。”
  “其实许多年来,都想回来看看的。直捱到董先生和他太太都过世了,我才回来的。”
  “董先生就是您的故人?”
  “对。”
  “怪不得房东他们都不常来看您,原来只是朋友。”
  “是啊。那天,送我来的也没什么董家的人了,都是政府的人,什么外事办,统战部,园林局,还有档案馆的。”
  “董家的人也不可能对我有多热情的。”
  薇凝听的诧异,房间里很冷,她起身给老太太拿了一条毛毯盖在腿上。
  “这些陈年旧事,也快要被我们的一个个离去带入棺材了。”
  “你还记得我说的那架在望海路天主教堂的管风琴吗?”
  “恩,记得。”薇凝说道。

  ·14·

  她想起了那时,她还年轻。
  十八岁的她,在读高中二年级,信仰基督教。她每周会去基督教堂做礼拜。也时常偷偷跑去离家不远的天主教堂听悠扬的弥撒。
  她的家庭并不富裕,只勉强可以够她读书而已。母亲生了八个孩子。她是老三。上面的两个哥哥都已结婚,母亲忙着照顾两个年幼的弟妹,父亲做点小买卖,拼命的养活这一大家子人。几乎没人注意她的存在。
  她乐得逍遥,整天穿着蓝布竹衫的学生装,在大街上闲逛。听到哪里有好玩的就跑去凑凑热闹。
  她在那所教会中学读书,深受西方思想的影响。她喜欢听西洋乐曲。她喜欢看油画。喜欢读西洋小说,也喜欢书中描写的那样的男子:高大的身材,略深的肤色,一头淡棕色微卷的头发,长长的睫毛,清澈的蓝眼睛。
  眼前仿佛又看到了麦斯神父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跳动着。光线透过彩色玻璃窗,照在他脸上,长长的睫毛闪着淡黄色的光。麦神父的表情庄重温和,带着博爱的精神力量,全神贯注的接受神的指引。
  她被那场景迷住了,她贪婪的听着指尖流淌着的乐曲。麦斯神父不是神,却象神的化身,脸上呈现圣洁的光芒,她爱上了他,纯而又纯的感情。
  她很调皮,整天来神父这里玩。神父也只有27岁,对所有的人的都一副关怀备至的样子。她直接对神父说了她爱他。以为她小,讲了许多关于博爱的话,她也听不进去。一味的坚持认为自己爱他。
  她也知道,她爱神父,是种痛苦。神父不会爱她,神父把自己献给了伟大的神灵。痛苦也要爱,越爱越痛苦,越痛苦越要爱下去。
  其实神父又何尝不喜欢她。
  年轻的她单纯可爱,娇小玲珑,两只麻花辫,垂在胸前,白净的皮肤,对神父景仰迷恋的眼神。
  她放了学,会跑到教堂去央求神父弹曲子给她听。她最喜欢的就是巴赫的《b小调弥撒》,在那种宏伟的乐曲,像光辉的太阳,普照大地,闪烁着人性的光芒,神的福音撒播大地。
  爱来爱去,彼此却都很受压抑。神父不能爱她,她想爱神父,又不愿意给神父带来痛苦。
  她总是痴情的看着神父。压制,反而更刺激她对他的爱情,越发强烈了起来。
  从小活的没心没肺跟哥哥们搀和在一起象假小子似的的她,突然成了一个纯情少女,多愁善感了起来。

  ·15·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急急的落着。苏老太太一言不发。薇凝心想,她一定是在回忆往事吧。就走到了窗前,看着雪花飘落在外面的窗台上,轻盈洁白。
  薇凝来自南方,从小到大,她看到雪的机会不多。来到滨海,去年下了两场雪,也激动过,落在地上的雪一寸多厚,踩在上面微微有些声响。第二天的时候,雪化成了冰,走在路上,滑滑的,她差一点摔了一跤,便感觉雪也并不是完全有多好的了。
  天空呈现着诡异的情绪,灰的让人捉摸不透。
  “我曾经是这座房子主人的未婚妻。”听到老太太说话,薇凝转过了身来。
  “说来话长了。”
  “外面下雪了,走我们去海边看雪吧。”苏老太太忽然转移了话题。
  “你看过海上下雪的景色吗?”
  “啊!对啊,海上下雪一定好看!”薇凝恍然大悟,以前下雪都是躲在屋子里不出去的。却错过了如此美景。
  薇凝跑去苏老太太的房间,拿了她的羽绒外衣,帮她穿上,捂得严严的。扶着她,一步步的下楼了。
  “您的身体真好,一点都不象80岁的人!”
  “呵呵。”苏老太太笑俨如花——菊花,天真的象个孩子。
  雪已经下的挺大。薇凝和老太太缓缓的走着,地上的雪在地面上积起了三四厘米的厚度。她们踏在上面,身后落下了四行歪歪扭扭的脚印。
  薇凝从来没见过雪落在海上是个什么样子,看到那纷纷落下的雪花消失在波涛汹涌的海中,一阵儿感动,鼻子无缘无故酸酸的。
  雪在无声无息的被海水吞没了。从低矮暗沉的云层开始一直向下飘落,海面上空全是白茫茫的一片。 而海水,却还是那样的海水,雪花不着痕迹的落入其中,消失殆尽。海浪一个接一个,将岸边的雪淹没,露出了黄色的沙滩,水退去,再涌上来,毫 不停息,而岸边的雪也就落不下多少,俯看下去,海和沙滩构成了三种颜色——蓝、黄、白。
  “以前滨海时常下雪的。”苏老太太对薇凝说。
  “我碰见董兆辉,是在下雪的时候。”她的话有些没头没脑。
  “董兆辉就是老房主?”薇凝记得房东是姓董的。
  “对。”
  “我当时很狼狈,他救了我。”
  “我们订了婚,是想结婚的……”
  “我在这幢房子里住过一阵儿,有种特殊的感情。”
  “不过最后还是分开了。”
  苏老太太只字片语的讲着陈年往事,轻描淡写。淹没的历史的海洋中的旧事中的大悲大喜,也都化做浪花,退去了,溶入了大海的博大中。
  沙滩上积满了洁白的雪。天空中厚厚的云层笼罩,忧郁蓝着的海水深沉的翻滚,世界只剩下了冷色调的蓝白二色。
  没有风,脸被冻的通红,摸上去凉凉的。

  ·16·

  苏老太太轻描淡写的讲起昨天,心中早已波涛汹涌,感慨万千。
  那个下雪的的冬日仿佛就发生在昨天般,清晰的记得。她在海边偶遇麦神父。神父说是要看海上雪景,她便兴高采烈的停下陪着他看。
  在海边生长了那么多年,她从来没注意过海上飘雪的景观,茫茫的海面和沙滩上的雪层,空中有洁白的海鸥在雪中优雅的飞过,有一种清凉透明的苍凉,她想起了一种美丽的花,白色剔透的百合,也许只有百合能白的这样灿烂了吧。风中的雪花漫天飞舞,在美景中,她是在最心爱的人身边,不禁幸福的一阵阵的眩晕。
  雪飘落他们的身上,脸上,头发上。她抬头仰望着麦神父,看到他的睫毛上挂着一片雪花,晶莹透亮,闪着淡蓝色的圣光。她看呆了。
  西洋小说里的罗曼蒂克也不过如此吧,她暗想。
  她依偎在神父的怀中,象个乖小孩儿。如果时光停滞在那一刻该多好,她在宽厚的怀抱里想着,许多年后,她依旧这样认为。
  身后传来一阵怒喝。“这里有个毛子!”是一个身穿打着补丁棉袄的中国男子。
  紧接着聚了一大堆人。人越来越多,把他们两个层层包围了。
  一个腰扎草绳,穿着黑色破旧棉袄,胡子拉茬的中年男子大喊,“毛子侵我国土,害我百姓,不能让他就这么跑了。”
  “对,东北失陷,都是他们洋人压迫我们中国人,麻木的中国人该醒醒了!”
  接着不由分说,人们涌了上来,神父被团团围住了。她被人群挤了出去。
  “他是好人,他是好人!!”她急了,使劲的扒着围着的人,大声的喊着。海涛人沸淹没了她的声音。
  “接着有人发现了她,她是二毛子,他妈的汉奸!!!”
  人群中接着让开了一个空隙,她看到麦神父满脸是血的躺在地上,鲜血流在地上,将雪染红了,地面的雪被踩的一片狼藉。她吓呆了。连哭都不知道了。
  她看到人们愤怒的看着她。她,浑身发抖。接着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相信神父就这样倒下了。
  后来,她浑浑噩噩的,来到了那座德式别墅。她模模糊糊的记得有个年轻的男子带着她上了楼,她哭啊哭啊,思维迟钝了。
  她哭啊哭啊,周围发生过什么,她也不曾注意。
  直到有天,她正眼醒来,回过了神儿,发现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她环视四周,是西洋式的摆设。
  “难道我到了天堂?”
  “我死了吗?”
  她在这个奇怪的屋子里转着,心中全是惶恐。
  她又恍然想起了,麦神父被他们打死了。是梦?是真?她恍惚间精神迷乱,心里惊惊的。

  ·17·

  壁炉里噼里啪啦的烧着,窗帘半掩着,光线黯淡,暗红的色调,暖的让人昏昏欲睡。她看见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绅士走了进来。
  “姑娘,你好了吗?”
  “你哭了三天了。”
  “唉。”
  “我们又不知道该送你去哪里。只好让你呆在这里。”
  “回家吧,你家人该着急了。”她听到一个带着上海口音的男声,在说话。
  她点点头,望着这个男子。房间光线很暗,她望见男子个子不高,瘦瘦的,肤色白皙。穿着灰色的三粒扣西装,头发不长,梳的极为整齐。一双灵动的眼睛随着火光闪烁。
  “这里是天堂吗?”
  “天堂怎么会有中国人?”
  “哈哈,这当然不是天堂。”
  “这是我家。”
  “你在街上,被人打,你却哭的不知道躲闪,我就把我带回来了。”
  “啊,那神父真的被人打死了?”
  “这我倒不知道。好姑娘,快回家吧。”
  男子送他出了楼,她执意不必送她。一路心里沉甸甸的,走回了家。
  她失魂落魄的进了自己的房间,家里都不曾有人发觉她的失踪。接着,她想起该去教堂看看。赶忙奔出了屋。
  跑到教堂去,她震惊了。
  教堂里静静的做着几个人,守在麦斯神父的棺材前默默哀悼。
  原本还怀着最后的一点儿希望的她,感到一股透心的凉意,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耳边有人对她说,神父挨打以后,被扔在街上,呆了好久,才有教徒碰见人抬了回来。救了好久,终于在第二天的时候入了天堂。
  她哭的撕心裂肺,如果早点回来,兴许还能再见神父一面。
  就这样,她哭的旁若无人。
  那时,“九·一八”发生不久,百姓对外国人的憎恨与日具增。她也有着种痛失山河的义愤,仇恨那些小日本鬼子和美国大兵。她与他们同样都是在受着侵略势力的压榨和欺侮。
  她受不了那种偏激的排斥,侵略者都是坏人,但是麦神父却是怀着崇高的信仰和对神的一片虔诚来传播福音的。他是好人,好人不该有这样的下场。可是怒火中烧的人们,还怎么可能清醒的辨认出在坏人堆里的一两个好人呢?她不怪他们。在是想起永远在见不到麦神父那充满慈爱的面容时,她就刻骨揪心的痛,失声喊叫。

  ·18·

  悲痛了许多日,整理思路的时候,她才记起,那个帮过自己的男子。依稀记得那条路,她走走停停,却已然不记得那么多的房子那座是了。
  一辆车开过。在楼前停了下来。他看到了她,很是惊喜。
  “我是来谢谢你的。”她说。
  “别客气。”他说。
  她觉得他总是盯着自己,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这几天我一直在找你,有些担心。看到你没事儿,那就好。”
  “他死了。”
  “神父?”
  “恩。呜……”接着她又抑制不住的哭了起来。
  她啜泣着。接着,温暖的怀抱她拥了起来,安慰着她。
  她很容易爱上人,特别当别人对她好的时候,一感动,就爱了个一塌糊涂。也许她并不懂得什么是真爱吧。可也就这样,她无可救药的爱上了救了她的董兆辉。
  董兆辉是上海一个纺织商的儿子,他父亲那辈,创下了基业。在滨海,也建了几家纺织厂,他四处跑跑看看,锻炼一下。他是独子,家里早晚要把产业都交给他来打理。那时候他也很年轻,才24岁。1921年日本人和德国黑吃黑以后,这个房子被转了几次手,最后被他买了下来,当做来滨海的歇脚点。
  她第一次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是个阴冷的下午。两个人躲在屋子里,热辣辣的看着彼此。远处能听见轰隆隆的声音。那时战争年代,总是不太平的。学校里的同学许多也在义愤填膺的投军报国,或组织上街游行。她对这些没有兴趣,没课就跑到董宅去找兆辉。
  火光映着他的脸。他拥着她。她天真无邪的望着这个清瘦的面孔,他身上有种忧郁的气质,他懂的许多,给她讲起国外的见闻,让她宛若又回到了神父身边似的。他温柔的吻她,她浑身热滚滚的,她把头紧紧的埋在他的胸前,拥着他。阴暗的天气里,海的潮气散发在屋子的每个角落。她沉浸在他的舌头和她的舌头的碰撞中,飘然忘情。他一件件的剥掉她的衣服。她猛然感到了自己已经一丝不挂的时候,紧张了起来。看到自己的身体暴露在他面前,朦胧的一片白色。他也脱了精光,她仿佛的眼睛被强光扎了一下,便闭上了眼没敢再看他。她的身体散发着新鲜的气息,全身绷紧,一动也不动,任凭兆辉对她做些什么。她信得过他。就是那样的一个潮湿阴暗的初春下午,在炉火暖暖的卧室里,她扬起她的头发,挡住了害羞的脸。

  ·19·

  她每天都去兆辉那里。她是那样的快乐,她沉浸在爱中,忘记了世界上的一切烦忧。在她的小脑瓜中,就剩下了兆辉的位置。而学校的课因在兵荒马乱中,就草草了事了,上与不上都无所谓。
  战事频繁,有人说她英语好,想拉她入会进行革命活动,她嘿嘿一笑,蹦蹦跳跳的就跑掉了。她麻木着自己的爱国情感。不愿意涉及民族仇恨,因为她心底有着一世难忘的创伤,她把麦神父深埋心底,那是一种痛,她看到了世界的残酷。而那个关乎纯真爱情的美好的瞬间稍纵即逝了,灿烂的让她不忍心拿出来回味。
  家人都不太曾在意她的存在,她索性住进了那幢别墅。
  神的信仰早已抛于脑后。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她和兆辉两个人躲在别墅里卿卿我我,儿女情长,全然不顾窗外事了。辽阔的世界每时每刻都发生着变革,可是在她的世界里,却极为狭小,只剩下了两个人,他和她。
  她的思想是那样的单纯,从来没考虑过未来。她时时跟他在小楼里缠绵着,甚至不忍离他寸步。她痴痴的爱着这个并不英俊的男人。他很率真,眼神里总流露出一股温柔,薄薄的嘴唇,说起话来轻快有力。他的心地非常善良,她就爱这一点,不只因为他救过她。她从来没想过要他给她点什么。但是他却很爱她,他说要娶她做妻子。
  她乐呵呵的答应了,在快乐中的她还是那样的没心没肺。
  他带她去了上海。那是一个花花的世界,她看的眼花缭乱了,但是有他在身边,她什么都不怕,她是如此的迷信这个男人,即使把她买掉,她也心甘情愿的会替他数钱。
  她看着那个偌大的家庭,有些胆怯,她不愿离开滨海,兆辉便答应了结婚以后还会滨海住。这样,也可以远离他的父母,少些是非。接着是订婚,盛大的仪式上,她光彩照人,美得耀眼,她永远记得兆辉看到她美丽模样时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惊喜,那是灿烂的瞬间,刻骨铭心。
  然后她又回到了滨海。她的父母知道了,很是荣光了一阵。说是什么女儿是个富贵命,杨家都跟着沾光,也确实,家里的生活因此好了不少,不光是因为兆辉的缘故,也是因为那个名声,使得生意场上的人都颇为照顾她父亲了。四里八方的邻居亲戚也都跟着来凑热闹,在那个愁苦的年代添了几分值得高兴的话题,仿佛只有嫁入豪门,才是穷人的出路似的。
  她这才恍然发觉自己象童话里的灰姑娘,遇见了白马王子般,在俗世的眼里是很人羡慕的。

  ·20·

  雪漫天飞舞着,薇凝和老太太的身上,都上落了雪。天色昏暗,薇凝扶着苏老太太就往回走就开始往回走了。马路、和周围的所有建筑都被雪覆盖住了,白茫茫的一片,这条马路两旁植满了松柏,还有矮矮的冬青灌木,在白雪覆盖中露出深绿色的枝叶。
  地上有四行脚印,浅浅的,已经被雪又埋了一层。她们顺着来路,走着,看到路口多了两行车痕,一直向前延伸。薇凝听见一声响,抬头看去。楼前停了一辆黑色奔驰。一个穿着黑色皮衣的高大男人关了车门,向这边跑来。
  “你们怎么跑出来了。”程青山站在白茫茫的世界里,向她们打招呼。
  “出来看雪。”薇凝看到雪景,情绪不错,笑笑的对他说。
  “我来了一会儿了,看你们都不在。就坐在车里等你们。”他们边走边说。
  “来,我背您回去吧。”
  薇凝扶着在他背上的老太太,一路小跑,回到了苏老太太的房间。
  衣服上的雪一进屋子都开始融化了。她把他们三个人的衣服放在苏老太太屋子里的电暖气前,烤着。
  “可惜壁炉是个假的,不然烤烤火一定不错。”
  “是啊,哈哈,女孩子都向往这种情调。”程青山笑着说。
  “时间也不早了,过会外卖来给老太太送饭,咱们多叫点,一起吃吧。”
  “不用了。我今晚还有事情。”薇凝撒了个谎,不愿跟他们走的太近。
  程青山很热情的招呼薇凝。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聊着。他一副细框眼睛架在高高的鼻梁上,头发有些短,直直的立着,而一股掩饰不住的优雅气质,带着精明干练的味道,使得薇凝小心翼翼的应付着。
  一眼就看得出,程青山太会交际了,三眼两语就可以抓住别人的心。不着痕迹的让人对他有好印象,他越是真诚的善良的对人越是可怕。那是种杀伤力,摧毁了女孩子的心理防线。
  薇凝不想露怯,但是她跟这个男人不是一个层次。或许是自卑,她始终保持着敬而远之。
  正要起身告辞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一看号码,是家里人打来的。
  “喂,爸爸啊。”她站在屋子中间,接了电话。
  “你最近还好吗?”爸爸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薇凝一阵激动,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恩。好。你和妈妈好吗?”
  “还好,都好都好。”
  一段习惯性的问候后,两个人沉默了片刻。
  “凝儿,你妈前几天住院了,心脏病发作送到医院去了。
  “啊……?!”
  “你别急,打了几个吊瓶,没事了已经。”
  “你怎么不早给我来电话啊!”薇凝的声音里竟带了一股戾气。
  “你妈叮嘱过,不让我告诉你的。怕你担心。”
  “现在没事儿了。”
  薇凝鼻子一酸,要哭了,她拿着电话,赶紧敞开门走了出去。
  到了门口,泪水悄悄滑落,妈妈虽然已经没事了,可是有一种后怕,让她心惊胆战。妈妈在生死线上挣扎的时候,不知是怎样的一番惊心动魄。
  跟爸爸又说了几句,挂掉了电话。她呆呆的站在走廊里,却不晓得回屋。她想起了母亲点点滴滴的好,而她却忽略母亲太久了,只有在差点失去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什么是最珍贵最重要的。想起自己最初离家来滨海时,母亲的不舍还在眼前晃动。而她还是执意走了,走的义无返顾,带着心底的一丝不安和歉意来到滨海。而现在,她却是那么的急于看到妈妈。为什么大家活蹦乱跳的时候,都没人会感到存在、健康的活着也是一种幸福呢?
  万一妈妈真的没了……天啊,太恐怖了,她不敢继续想下去,止不住的默默流泪。
  程青山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出来,递给她一包纸巾,她抽了一张,将剩余的还给了她,她有些不好意思当着他哭。
  “怎么了?”程青山问道。
  “没什么,家里电话,妈妈病了,心里担心。”她鼻子红红的,说着说着,刚擦干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她时常会暗恨自己不争气,总是忍不住会在人前掉眼泪的,今天却没想那么多,心里的憋闷担忧都在哭中发泄着。
  “呜……谢谢你关心。”
  “唉,要不要回去看看?”程青山说。
  被他这么一说,薇凝心底竟也发了疯似的想要回家看看了。
  可是不行。”太远了。车票也很难买。”“周一还要上班呢。”
  “主要是我妈现在已经没事儿了,我再跑回去看,他们会说我的。”薇凝脸上挂着泪珠,抬头望着他。忽然对他产生了亲近之感,心中的苦闷借机倾诉了起来。
  “你这姑娘,母亲重要还是工作重要、钱重要呀?想回就回,人活着就图个痛快。”
  “可是……”
  “还可是什么呀。”
  他停了一下,然后说,“要么这样吧,你赶紧回屋去收拾一下,我开车送你回家。”
  “你家在哪里?”
  “南城。”
  “嗨,不是很远啊。我去过,走高速,10个小时就到了。你明天大清早就能看到你爸妈了。”
  “这不好吧。”薇凝呜咽着说。
  “怎么不好,没关系的。”
  “我是怕耽误你的事儿。”
  “嗨,我最近正好闲着,要不然董哥怎么会叫我来帮他照顾苏老太太啊。呵呵——”他说起话来一副爽朗的样子。
  “还是不好。”
  “快擦擦眼泪,别哭了。咱赶快走,回了家,见了爸妈就不会哭了。”他象哄小孩似的哄着她。
  他很真诚的想帮她,薇凝见状,不再继续坚持下去。谢过了他,跑回屋里收拾了几件衣服,拿了些钱,塞进一个小小的旅行袋。钻进了他的车里。这时,已经是5点多钟了。

  ·21·

  车发动了起来,在雪地中,缓缓行驶着。
  “哎!”薇凝突然想起了什么。
  “怎么了?”
  “你走了,那苏老太太怎么办呀?”
  “噢,我已经打电话,另找人帮我照顾她了。你放心好了。”
  “对了,你还不赶紧给公司上司打个电话请假?你在家里多住几天,别急着回来先。”
  “恩”,薇凝忽然被他的话感动的鼻子发酸,又抹起泪来。
  “别急,明天一大早就可以见到妈妈了。”
  “谢谢你。”
  他默默不语,专心开车。
  一路无话。薇凝却在心底对他油然而生感激之情。
  “不行了,”行至半夜两点,薇凝在半睡半醒中听见程青山在说话。
  她睁开了眼,车窗外一片漆黑。车子里亮着灯,她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侧身看着他的半边脸。灯光很暗,他紧闭双唇,眼睛直视前方,带着一种坚定而有力量的神情,眉毛黑而修长,鼻子的侧影映在肤色略深的脸上,斑斓的效果衬托的他很有男人味,成熟的使她有些砰然心动,看着他,心里总是怪怪的。
  她转过了脸,望着窗外黑漆漆的世界,轻轻的叹了口气。
  “我开了六个小时的车了。实在支持不住。走雪地比平时累多了。”他看她醒了,就又说起来。
  “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你也安心的睡一觉,明天上午我们在回家好不好,也免得,凌晨把他们吵醒,吓到他们可就不好了。呵呵——”
  她没什么意见。总不能强求他开车,再说他能送自己已经感激不尽了。
  又前进了一段距离,下了高速,他把车拐进了一座县城。
  凌晨的现成空荡荡的,寥落的几个小店的门头灯箱还亮着。
  拐了几个弯儿,终于找到了门头还算大的一间旅馆。下了车,地上已没了雪的踪迹,小城静极了。薇凝恍惚觉得迷茫,一时竟然记不起来她这是在做什么。
  跟着程青山进了大厅。旅馆的女服务员盖着大衣趴在柜台上值班。看到他们进来了,就两眼直直的盯着他们。
  “麻烦你给开两个房间。”程青山对他说。

  ·22·

  旅馆的走廊里静静的,脚步声显得格外响亮。
  “进去睡吧,明早见。”程青山的手轻轻搭在薇凝肩上,说道。
  “恩。晚安。”薇凝进了房间。有些累了,她躺在床上,仰望着天花板,脑子里空荡荡的,各种感情交织在一起,心情复杂的连想都不想去想了。
  薇凝进了屋,程青山迈着碎步,往前走了一段,走进了隔壁的房间。很快钻进被窝,感叹着这个抑郁的女孩来。他第一次见到薇凝时,她略带羞涩的跟董哥说话,不冷不热,脸微微红着,遮不住的一身疲惫。既而伸头向他们这个房间张望。她没看到他,但是他坐在那里无聊,便观察起站在对门门口的这个女孩来。她用手扳住门,带着一脸的问号,看着站她对面的董哥。女孩儿的头发及肩,削成碎碎的样子,飘啊飘的,遮住了脸庞,时不时的就要用手拢一下头发,露出线条柔和的椭圆脸。眉毛修的细细弯弯长长,而妆画的极淡,涂着近似发白的浅粉色唇彩,耳朵上带着两颗雪白珍珠的耳钉,衬得白皙肤色有着透明的质感,甚是清纯。她的鼻子和嘴都是精致的小巧玲珑,眼睛还算大,笑起来和眉毛弯成了两条线。身材高挑,当时穿着一件宽大的淡蓝色休闲毛衣,松松的下垂,一副家居随意的样子。
  程青山盯着薇凝,她的一颦一笑、眼神的每个符号,都飞入了他的眼中,直到她砰的关上了门,程青山才回过神来,继续跟那些客人们乏味下去。
  这个女孩应该算是漂亮,但是对他而言这种姿色并没有吸引力,却是她身上的那种淡泊漠然的气质,在他心底留下了一丝惊诧。
  眼前一条白茫茫的道路,他精神还是绷着,仿佛在雪地上跳跃般,小心翼翼的前进。在雪地里走久了,象惯性似的,躺在床上,却还是看到雪,有些触目惊心。

  ·23·

  第二天八点多,程青山梆梆的敲门,把薇凝给叫了起来。
  “呵呵,还睡呐,不要回去看妈妈了?”程青山笑着逗她。
  一觉醒来,心旷神怡,薇凝的心情也好多了。不知怎么回事,下雪下雨,总会勾的人多愁善感。
  “你休息好了吗?”薇凝心里念念不忘,自己欠他的情。
  “恩,走吧。”
  走到楼下前台,程青山付了帐。薇凝又不好抢着付,心里不是个滋味,他已经帮忙了这么大的忙,怎么还能让他付帐。虽然也知道他不会在乎这点钱,但是薇凝还是心里不踏实,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走吧,你该请我吃早饭了吧。”
  “好好!”程青山这么一说,薇凝就一笑,跟他走出旅馆找到家不错的饭店,顿时心里也好受了许多。
  很快,薇凝和程青山就又起程了。终于看到了从小长大的那座城市,竟象在梦里一样,熟悉的让人有些恍惚。薇凝兴致很好的给程青山介绍路过的景观,一时对他也亲近了不少。
  车行至薇凝家楼下,程青山把车停下,帮她拿出了旅行包包和大衣。
  “好了,到家了,该开心了吧。”
  “我不进去了,这么个陌生男人,你家人会吓到的,呵呵。你赶紧上去吧。”程青山对薇凝说。
  “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还是到家里坐坐吧。”薇凝也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带这么个男人回去,家人一定会误会的,但是还不忍心就让他这么走掉。
  “呵呵,别客气了。以后有机会再来吧。我开车四处逛逛,晚上就回去了。”
  “唉。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薇凝说。
  “照顾好你妈妈就算是感激我了。我想要妈妈都没有呢。”程青山笑着说。
  “啊。”薇凝对他竟有些爱怜。
  程青山却依旧一副笑容,薇凝看着,暗想,不知道曾经痛苦的他是什么样子,只是觉得现在的他一定很坚强,不禁心里暗暗的佩服了。
  “呵呵,走吧。对了,把你手机号告诉我,我万一在这里迷路了可以找你。”他继续笑着。
  “13917758521。”
  “亲亲我吧我爱你。”
  “恩?”薇凝被吓了一跳。
  程青山在低着头往他的手机里输入号码,边说,“你的号码真好玩,7758521。”
  “噢!我倒一直都发现呢。”薇凝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心想,刚才差点慌了神,失了态,真是郁闷,该打自己几个大巴掌了。
  “我走了。再见!”程青山钻进车里,一阵青烟,便冲出了她的视线,走远了。
  薇凝忽然一阵失落,他是不是喜欢自己,她忽然这么猜起来。他对她太好了,很难不往那上面去想。人长大了,怎么干什么都要怀疑人家另有目的呢,真够麻烦的。好了,终于到家了,什么也不去管了。
  她爬上了楼,看着妈妈,听到那温柔的轻声问候,忽然眼睛一热,赶紧扔下包,躲进卫生间去,任泪水肆无忌惮的流着,呜咽着,不能自已。在外面的委屈、孤独、失落、思念都顺着泪水倾淌了出来,狠狠的哭了个痛快。

  ·24·

  回到家以后,妈妈没什么事了,薇凝心里踏实了许多,在家里无所事事,享受妈妈的照顾,手机晃动着,偶尔能接到几个电话,来自孙萌和纪田的问候。每次都紧张兮兮的,看到号码,却是一阵的失望,心里隐隐感念希望会接到程青山的电话了。
  转眼四天过去,在家里舒服的不舍得走了,妈妈催促了一阵,又拖了三天。薇凝才回到滨海,在家几日,像充电一样,原本孤独疲惫的心灵又恢复了活力。
  薇凝回到住处,收拾停当,便拿着家乡的特产送给对门的苏老太太吃。忽然心里又有了那个人的影子,对他竟也记挂起来,薇凝不禁有些期盼会碰到他。坐了很久,听苏老太太讲了许多旧事,可是他还是没有出现。
  她心里空落落的,加上苏老太太那个伤感的往事,心里有些低落了。
  回到自己房间,她思索着程青山和纪田的区别。无疑,程青山的个方面条件比纪田好了许多,不光外貌和他所拥有的财富——财富到底多少,薇凝也不晓得,但是应该是成功人士。而更重要的是,他竟然那样的善解人意,聪明体贴,这也是最打动薇凝的地方。薇凝不是个市侩的女孩,钱多少并不重要,小康即安,可是就象每个女孩都渴望的那样,一个爱护关心自己的男人,那也着实是种幸福。纪田跟她在一起,更多的是种朋友的关系,平等的对话,却没有被呵护的感觉。
  薇凝洗完脸,照着镜子,镜子里的自己年轻的脸庞,白皙的皮肤泛着光彩,带着宁静的气质,总是一副默默的表情,眉毛眼睛都长的还算不错,可她却不甚满意。他怎么会看上我,她心里闷闷的自嘲着,劝自己不去想他。
  可是青山的身影象种子般已在她的心底埋下,隐隐约约的总是会呈现在她眼前,挥之不去。想起他,就有了一丝甜蜜。
  她感觉自己已经快要变成零智商了,傻傻的,魂不守舍。
  为了不去想他,薇凝又琢磨起了苏老太太的故事,忽然觉得命运是那么的飘渺神秘。苏老太太和董兆辉——她和程青山,他们的未来会如何走向呢。她左手握住右手,想象着被他牵着的情景,心里忐忑不安。

  ·25·

  苏老太太如果当时一直跟董兆辉在一起,也许就不会有这么多故事发生了,她不会回这座房子来住,那也就不会碰见程青山了。没想到前人制造的这么多麻烦,竟然也跟她有了关联。薇凝想。
  薇凝想起苏老太太告诉她,她和董兆辉订了婚后,回到滨海后,过了一阵,兆辉回上海办事,她一个人住在滨海,每天在遥盼中,等待兆辉的回来。
  而苏老太太却没告诉她,她等等了两个星期,却等来了她和兆辉的终结之日。那天,她正在睡梦中,迷迷糊糊的感觉身边有个男人,她紧紧的搂住了他,迷蒙中,满心喜悦,却忽然被一声怒喝给吵醒,站在门口的是兆辉,而那个床上的男人……她一看,吓呆了,这个人从哪里冒出来的,她从来都没见过他。她脑子一片空白,话也说不出来了。
  兆辉转身就跑了。一去不返。她傻兮兮的等着他会回来,可是从此却一直没再见到过他。后来,管家告诉她,兆辉已经在上海结婚了。
  “那一定是真的,他是在怪罪她的不忠。”她想。可是又怎么象他解释?即使证明了她没有对不起他,又能如何?家人对她期望又很高,她处在了一种孤立无援的境地。从管家那张那原本献媚,现在冰冷的脸上可以看出,现在是她该离开这座房子的时候了。
  心冷冷的,站在海边,她欲哭却已无泪。教堂的大钟当当的报时时,她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教堂顶部的十字架高高的竖在那里。上帝啊,遗忘你很久了!像惊雷一样,她被敲醒,想起了或许这该是上帝对她的惩罚吧。她叹了口气,想想麦神父,再想想她这一年来的荒唐生活,竟然违背了虔诚教徒的守则,竟然忘记了神父的一番教诲,羞愧不已。
  她还是疑惑重重,便去了上海,偷偷的去董家看。进进出出的车辆,她看到了他父母的春风得意,看到了董兆辉眼里的迷恋和颓废,看到了董太太竟然出奇的象她。
  “他还爱我?”她猜。
  可是却什么都没法挽回。注定了无缘,她的悲伤带着她离开了上海。
  辗转数年,她去了英国,一个曾经向往的地方。她上过教会中学,英文很好,在那里渐渐的也认识一些华人,不久嫁给了一个姓苏留学生。再后来,她虔诚的信仰基督,行善积德。在战时,曾经多次回过中国,带去自己的一些微薄的帮助,虽没积极投身革命,但总算也为国家出了一份力。
  时已久远,心渐渐的平静了下来。唯一真正爱过的,就是兆辉了。也许那是一个陷阱吧,让他恨她一辈子。可是谁又知道呢,当年的人都已作古,只剩她还顽固的活着。回来看看,解解闷也是好的。
  苏老太太对她讲了大半生的一些经历。年轻时候最可怕,充满着刺激与陷阱,惊险重重,可是却是最精彩的时候。薇凝意识到这些,却又更惴惴不安了。她的路怎么走,她不想走错,一贯理智的她,想的更多了。

  ·26·

  回到滨海,为了庆祝薇凝从家乡带回好吃的特产,孙萌和纪田把聚会提前到了周六,在薇凝家里聚会。大家很是兴高采烈,看得出,大家心情都已不错了。薇凝对纪田变的坦然了许多,她心里暗暗欢喜。
  厨房在楼下,三人跑上跑下折腾了半天,收拾桌子开始吃饭。
  忽然孙萌蹦了进来,原本大大的眼睛睁的更加的大,惊讶的连呼“天啊。”不知道天怎么惹到她了。
  “怎么啦?”薇凝和纪田齐齐冲她笑。
  “我刚才看到我们大老板了!”
  “你们大老板?”薇凝疑惑的说。
  “是啊,刚才我上楼,他下楼的时候碰见的。”
  “哦?不可能吧。我们这里哪里有大款呀。”
  “真的,就是我们集团的老板,我见过的呀。”
  “哈哈,夸张,快吃饭吧。”薇凝说道。
  “难道他住你们楼上?”孙萌还在自言自语。
  “就是那个穿黑皮衣,带眼镜,头发短短的,挺帅的家伙。”
  “嘿,你不会是暗恋你们老板吧。”纪田笑着说。
  “是哦,我们集团的年轻女孩哪个不以大老板为偶像啊。”
  “听说他人特好,咳,比我们老板可好多了。”
  “恩?不是你老板吗?怎么又冒出一个来。”纪田问道。
  “咳,这个是大老板,就是老板的老板。年轻有为啊。”孙萌一副向往的神情把大家逗乐了。
  “咳,这样的男人都花心,还是我好。”纪田也逗她说道。
  “嘿嘿,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他叫什么来着,哦,程青山!”薇凝听到这个,停住了筷子,关切的看着孙萌。
  “公司里也议论过他有许多议论,说许多女孩追他呀,他也追许多女孩呀。还有什么白手起家之类的,咳,不知道是真假,反正这世道有钱男人都这德行,一有钱就堕落,想一心向善都不行,诱惑太多。”孙萌继续说着。
  “你可千万别惹有钱男人。不然会很难堪的。”孙萌像个哲学家般的派头十足。
  薇凝默然了。“是了,那么多美女主动往怀里送,我这样一个普通的女孩,还等他来追,怎么有可能。他也根本顾不上我。”她想。
  “快吃吧,就你话多,看薇凝心事都被你勾起来了。”纪田说。
  “哈哈,薇凝,怎么了这是,难道你也碰见恋上一大款了?”
  “这样的男人可千万不能要啊,保不成就一花心大萝卜,即使嫁了他也难保不包二奶。”
  “没有啊,放心吧。我怎么有机会认识大款啊,没姿没色的。”薇凝笑着说。
  “我是在想,头发该去做做游离子烫拉直一下了。估计肯定比现在好看。”薇凝说。
  “是啊,挺好看的。不过听说会伤头发,什么氢键成分就会被破坏,还有什么二硫化键会因高温而纤维化……”孙萌扮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说道。
  “哈哈,真是厉害。化学家啊!”纪田笑道。

  ·27·

  程青山是ROKE集团的老板,下属公司遍布全国各地,属于白手起家的青年才俊。作为滨海的商界名人,时不时也会在本地媒体上露个面,薇凝对他是有点又爱又怕的感觉了。
  她一直都期望爱情会是带有是那种仰慕的感觉,让她有些崇拜佩服的男人,那才会使她在在心理上感觉良好,而程青山正恰恰是这样的男人,她觉得自己无可救药的爱上了他。薇凝想想也觉得可笑,竟然爱的如此莫名其妙,不过她倒坚持认为自己爱的是他的内在,或者从财富所表达出来的能力,而跟物质无关。
  薇凝在默默的关注着他。却又觉得自己太不争气,喜欢这样的男人有什么意思。如今这个时代,白马王子太罕见,即使偶尔有个,也都被染成花的了。诱惑那么多,一个三十岁的男人,又怎么能守身如玉,又或者专心的爱一个人呢,想的太美了。
  薇凝老是觉得程青山也像海,博大而高深,富有无穷无尽的魅力,虽然他没有蓝色的眼睛,但是他牵动着她的心,像海那样让她在乎着。
  苏老太太如果当时没有那场人为的意外也许真的就嫁给那个钟爱她的男人了。或许灰姑娘的故事只存在于上个世纪吧。21世纪的女人还是现实点好,踏踏实实做事,老老实实嫁人。只是可惜了,连做做梦憧憬一下的机会都没有了。薇凝想起了苏老太太的故事,心里议论着。
  烦闷的周末,她就跑去海边傻坐,望着蓝色的世界发愣。又或者看到什么想什么,她有时爱看海边钓鱼的老头们,悠然自得的为提上一两条小鱼而欢呼雀跃。他们活的多么单纯,快乐竟是这样的简单。薇凝反思自己,路是自己走的,也许自己是自寻烦恼了吧。
  翻看着手机里的电话号码,想给谁打个电话聊聊。总是坐着发愣,实在不好,她翻了一圈,却发现没有一个可以打的电话。眼圈一红,忽然想哭。周围没有朋友可以倾诉,她憋在心里的这份感情很是郁闷,要是被孙萌知道她喜欢他们大老板,肯定会被笑,或者谁又晓得她是怎么想呢,薇凝愣,机械的按键,一遍遍的翻看一堆号码。
  她盯着那个程青山的名字,和那个早已背过的号码,而实际上,她翻电话簿,满脑子都是他。只想打给他,可是却始终又鼓不起勇气打。打了也没用,又没话可说。她很烦自己的这么胆小退缩,可是性格使然,这么多年了也没办法。
  就像她读大学的时候,暗恋一个帅哥,每天能碰见他,就象小鹿撞怀似的喜悦。在那个颓废的时代,她每天在课堂上,要么两眼发直的看着黑板,对老师所讲的内容不知所云,要么就拿着笔瞎转,记笔记之余在笔记本上写着他的名字,试着画他的模样,她迷恋着他的一切,一天到晚魂不守舍,直到她看见他搂了个女朋友在校园里溜达的时候,这段感情烟消云散了。
  原以为长大了就会好,谁知道这么久了。还是继续在傻着,总是莫名其妙的就痴痴爱上了某个人。

  ·28·

  薇凝时不时的会在晚上无聊的时候,就跑去苏老太太那里坐会儿,老太太整天独自在家,倒也欢迎她常去,薇凝很沉静,不多话,却又能恰倒好处的跟聊老太太说点什么,是个很好的倾诉对象。
  两人从古到今,说了许多。苏老太太见多识广,从旧中国讲到新中国、从滨海讲到伦敦、从女人讲到男人、又说起了她在英国的子孙们,倒是让薇凝大开了眼界。只是薇凝每次去,都略带一丝紧张,想碰见程青山。而程青山时常白天来,薇凝碰见的次数不多,即使碰见了也匆匆一面,打个招呼,使她心里总有点失望。
  天气逐渐变暖,海也变的越来越活泼奔放了。时至夏季,薇凝每天傍晚去海里游泳。这天,夜很空灵,没有雾,海和天空都变得极为深蓝,分不出彼此,月光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泛着青银色的光,在清风的吹拂下,夏季的夜晚多了些许清凉。薇凝游泳回来,一身疲惫,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却看到对门的屋门开了条缝,透着昏黄的光。她回屋放下了东西,转身,敲门进了对门。
  她一进去便看见程青山坐在沙发上,无精打采的样子。他今天穿着一件白色T恤,斯斯文文的冲她笑了一下,示意让她坐下。薇凝心里一阵激动,没想到会遇见他。
  房子里忽然空了不少,在壁炉上的百合花和耶稣的十字架都不见了。
  “咦,程先生,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呀?”薇凝说道。
  “苏老太太搬走了。回英国了。”程青山说。
  “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她儿子病危,快要去世了,她回去看看。”
  “啊。”薇凝心里叫道。
  “唉,不容易啊,八十多岁的老人了,儿子也该有六、七十了吧。”程青山的情绪有些低落。
  薇凝坐在了他身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是心里很高兴,原以为在他面前时自己会紧张不已,没想到竟是如此坦然,却又不知道跟他说点什么好。
  风吹进来,薇凝闻到一股幽兰的香气,浅浅的,寻不着踪迹。
  两人默默的坐着,过了一会薇凝发觉,程青山握住了她放在腿上的右手,又伸左臂搂住了她的肩膀,薇凝的心抖了一下,坐在那里一动没动。薇凝心里在敲鼓,可是身体却不听使唤似的,瘫软的坐在那里。屋子里充满了一股暧昧的氛围,昏暗的灯光,温暖的色调,还有徐徐海风风轻轻吹进,屋子里静静的,仿佛楼内的人都消失了般,听不见走路的嘎吱声。
  就像幻觉一般,她浑身软弱无力,安静的靠在他的怀里,有一种舒服的感觉。她累了,一动也不想动,就那么靠着,静静的感受一种幸福。她的心脏剧烈的撞击着胸腔,有些出汗。却一下子感到了程青山的亲吻,他的脸凑上来的时候,她吓了一跳,头向后躲闪到了极限位置,接着他的唇使她像通了电似的,心狂跳不已,只觉得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一般,在无力中丝毫不想挣扎,全身无力。
  她的骨头都酥了似的,热情的吻着他。她感觉的到程青山想要做什么,她的原则不许她这样做。心底里便有着一个声音在喊,不要不要,她脑子里激烈的矛盾着,又很想就这样继续下去。
  什么也不管了,她爱程青山,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她什么都愿意。她对自己说,他是个情场高手,数不尽的女人,不会看上自己这么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女孩的;可接着又对自己说,即使他同时有几个情人,她也认了。女人就是这样的痴心。薇凝想,还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吧,而又在下决心的时候,被另一个声音呼唤着,要她理智再理智的为未来打算。而这时,她的眼睛微闭,象睡着了似的,只感觉她在向下坠落,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两个人紧紧的贴在一起,她浑身颤抖。当他的手触到她腹部的时候,她却觉得像针扎了一般,猛然睁开了眼睛,面露羞涩窘迫之态。她推开了程青山,站了起来,然后转身跑回了自己房间。
  从一个房间到另一个房间的记忆,都是一片空白。
  她趴在床上,捂上了毛巾被,大热的天儿,躲在那里面,竟然瑟瑟发抖。她太紧张了,那短短的瞬间,激烈的自我斗争,使她处于一种精神的亢奋。她哭了,记起了一句话:男人因为没做而后悔,女人因为做了而后悔。她没做,可是却有那么点儿后悔,兴许做与不做都是要后悔的吧。也许所谓的后悔是她将不知道如何面对程青山,也许从此他们就彻底的再也不会碰到彼此,况且老太太已经走了,他也不会再过来做什么事情……他们本就不该认识的,那种男人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29·

  早上醒来,薇凝头昏昏沉沉,记不清昨晚的事情是真是梦了。只看到自己还穿着游泳回来的衣服,觉得好象是该发生过。
  对门的门紧锁着,薇凝敲了半天,看来老太太真的搬走了。可是却觉得实在很虚幻,自己昨天竟也那么失态,心里嘀咕不已。
  中午时分,手机竟然响了,更夸张的是,号码是程青山的。薇凝差点晕了过去,赶紧又接起了电话。
  “李小姐,苏老太太昨天搬走了,还留了件礼物给你呢。”电话里,程青山的声音很好听,也很沉着。
  “哦?”薇凝从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异样。
  “恩,今晚请你吃饭吧,顺便把礼物带给你。”
  “好。谢谢。”
  “你要去哪里?”
  “麦当劳。”薇凝满脑子疑惑便有些心不在焉的说了这么个地方。
  “啊?好的好的。”程青山说。
  傍晚,在麦当劳餐厅里,薇凝看到了那件礼物——是一条羊绒披肩,粉蓝色的披肩带着白色的流苏,如同雪中海景一样美。
  薇凝抚摩着披肩,喜欢不已。
  苏老太太给她留了封信,说是很喜欢她,送她一件小礼物做个纪念。信用漂亮的繁体小楷写成,看得薇凝心中一阵儿感动。
  “现在就想赶快到冬天了,可以围上它。”薇凝笑着说。却总在偷偷注意程青山的一举一动。两人都不曾提起昨晚的事情,一副没事儿人似的样子。越来越让薇凝怀疑事情发生的可能性了。
  “你怎么喜欢麦当劳啊。”程青山笑着说。
  “噢,以前心情不好。老在这里买上一堆零食,什么薯条啊,新地啊,奶昔还有派,大吃一通,然后心情会变得好些。偶尔放纵一下自己还是必要的。”薇凝突然意识到“放纵”这个词了,不知道昨晚该不该放纵一把,唉。因为昨天的事情,她心里感觉很是别扭。
  “不过不能多吃,太没营养。”程青山望着在餐厅里拿着玩具玩的小孩,边说。
  “是啊,垃圾食品。呵呵。”薇凝实在看不出任何破绽,她渐渐的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他怎么如此滴水不露呢。

  ·30·

  薇凝再也没联络过程青山,虽然偶尔的在电视上看到他一闪而过,会勾起点什么,却也不会有多少波澜了。孙萌到北京去学习一个多月,周末三人聚餐,也就中断了。与纪田偶尔碰见,言语不多,只是说说现在一切正常而已。
  程青山的生日时,薇凝收到了他的邀请。锦衣华食的场合,薇凝感觉无所适从,便坐在一边吃东西,一边看着程青山老练的招呼着来来往往的客人。他的举手投足透着一股魅力都曾经让她着迷不已,而在这个诺大的空间里,他曾经的那些优点却又象缺点了似的,让她看得触目惊心,有些不愿承认这个事实,程青山也有他世俗圆滑的一面,而她却极不喜欢这种世俗和圆滑。
  她很单纯,她喜欢成熟却又不喜欢成熟的那种诡异,处处带着张面具似的生活,他是个好人,但不是个真人。她玩儿不过他,她跟他比起来简单了太多太多。
  薇凝正在抑郁的发愣中,却看到一个很象孙萌的女孩挎着一个很年轻的男子——高高而微胖,一副老实的样子,走了进来。这个女子衣着光鲜,精致简洁的打扮,让薇凝犹豫了半天,才敢去打招呼,接着薇凝就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把孙萌拖到了身边。
  “你怎么也在这里。”孙萌倒是先惊讶了起来。
  “我是程青山的朋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唉。别说我了,你怎么回事,那个男的是谁啊?”薇凝问道。
  “哦,我们快要结婚了。”孙萌平静的说。
  “啊?结婚??”薇凝吓了一跳。
  “恩,我在北京认识的他,挺喜欢他的……跟纪田已经分手了。”她玩弄着手里的包带,说道。
  “啊?”
  “他挺好的。对我好,我也喜欢他。更重要的是,他有钱。”孙萌说。
  “我不是贪财的人。可是我现在才发现,能找个有钱男人,挺好的。”
  “男人没钱就没底气,即使你不在乎他穷,他自己也受不了,太过敏感了。”
  “象我这样相貌的女子,很难找到大款的,而且这个人又很好,又喜欢我,很难得了。”
  “我想我该知足。”孙萌说着。
  薇凝叹了口气,“好吧,你觉得幸福就好。你们倒也快啊,呵呵。”
  “你现在真的比以前漂亮了许多。替你高兴,祝福你!”薇凝说。 
  “唔。以前只以为高档服装挂在那里好看,后来发现,我穿上也很好看。”
  “另一种魅力。金钱是有魅力的,而有钱男人的大气也是种魅力。”孙萌说着话,耳朵上的一对钻石耳钉灿灿生辉,耀眼夺目。
  “唉,可怜的纪田。你真的舍得他吗?”
  孙萌沉默了一会,轻轻的说,“舍不得又能怎样。”
  孙萌轻描淡写的表情,而声音却带了一股哭腔。
  薇凝的心重了许多。吃完了东西,连多看一眼那个跟孙萌同来的男子都没有,就匆匆跑掉了。
  路上,忽然想起了孙萌常说的那个黑马白马的理论——女孩子拼命努力,成功了也很难找到好老公,反而高处不胜寒,有些无奈。而找老公,要么就找成功男人相当于某些女人心目中的白马王子;要么就象选股票似的选黑马,找个目前平庸实则前程光明的男人。选白马女人往往年轻漂亮,可以有机会轻轻松松的钓得金龟婿;而有意识的选黑马的往往是聪明女子,在结婚后的若干年里,期待他的成功,像抱“绩优股”似的等待分红利,分享成功的喜悦。而事情却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前一种,女人再漂亮也很容易变老,而娶这样老婆的男人往往好色,以后很可能也会对别的年轻女人产生兴趣,甩了老婆。后一种,要不就是男人不成功,到头一场空;要不就是男人变了心,共患难容易同享福就难了。
  世事难料,许多事情都是这样的说不清道不明。谁也不敢保证今天成功,明天会不会破产。总之,一切看造化,可是谁也不能免俗,就真的去随便嫁个乞丐,等天上掉金子一下子砸死好几个,自己捡了来发达吧。
  孙萌曾经说过自己不漂亮,原本想找个黑马,可谁知道碰见了纪田,便不管不顾的爱上了他,也不在乎他以后会是如何。可是现在却碰见了个追求的有钱男人,动了心也是正常。想想自己对程青山的感情,便释然了许多。
  只是可怜的纪田……

  ·31·

  纪田被人甩了,她又早已经不爱纪田了。她也没去找过他。大家虽然是朋友,但是他被人甩了,自己也帮不上忙,还是让他好好静静吧。
  想想也可笑,当初还又是难受又是矛盾了好久才让出的纪田,如今又成了以前那样,还不如不让呢。或许他们两个没有这段感情对彼此都好。
  想起了在海边的邂逅,夕阳下的那个皮肤微红的男子,想起了那个微风拂面的秋季,她和沙子的对话,怀念那个蓝的惊心的海面。这是一种意想,她把现实加以了描绘,变成了想象里完美的世界了,而实际上,她对纪田更多的是将他构造成了她心目中的那个完美的影象的载体,她太不切实际了,她默默的想着。
  薇凝现在对纪田没了丝毫感觉。因为她已经意识到了她曾经的错误,可是爱情又何尝不是这样的一个个美丽错误呢?
  坐在海边围栏的第二根栏杆上,腿伸出地面,悬在空中,手扶着上面那根,然后将下巴重重的压在手上,薇凝就这样的一副姿势,盯着海发愣。
  海水涌了上来,在礁石上激起高高的浪花。曾经沧海难为水,这句诗忽然冒了出来,也许是她现在心情的写照了。
  现在,要让她回过头来再爱一个“普通”的男人竟也是那么的难。感觉悲观了起来,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遇见好的男人。
  这个喧嚣的城市中,熟人都一个个离她远去了。呆了整整两年,看了两年的海,本以为可以整理心情,收获些许浪漫。可是却更加落入寂寞,而今重新审视程青山,她想了许多日子,也始终觉得他不会属于她。很潇洒似的决定放弃了,决定下了以后人变的轻松了很多,而在这之前曾经翻来覆去又如肝肠寸断。她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会忘记这一切的,她确实有这个把握。
  而且,她觉得其中的一个理由是,她受不了别人把她当作贪图富贵虚荣的女孩。她太清高了,她怎么就这么清高,她自己也觉得很是纳闷。
  她给孙萌打了个电话,要她帮忙,在她走后把房子的帐结了,退款以她的名义寄到她父母那里去。在到屋子里拿她的那张SIM卡,送给一个不认识薇凝的男生。
  她取出了手机里的SIM卡,放在了桌子上。7758521——他从来没正式的对她说过他爱她,却想和她……她觉得一阵悲哀,男人真是琢磨不透他们到底在想干什么。
  除了海,这座城市不值得她留恋。她要离开。她还会去看海,她会去另一个有海的地方。她觉得她是船,应该是漂泊不定,在码头间穿梭的。在一个码头呆久了,需要有重新起航,寻找新的泊位。

  悠晴·青岛
  2001/11/23
  2002/01/09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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