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栏目主持:黄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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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来信 |
曹寇 | |
我是教师。星期四,语文进修日,没课也没有活动,但要坐班。于是我就坐在属于 我的座位上,面对桌上一大堆没有批改的作业本无所事事。我想我不该这么枯坐下去, 他们都去上课了,我该找点事干干,可我干什么呢? 外面,有一个班级在读书,从音乐教室那边传来了悦耳的琴声。剩下的就是麻雀, 在屋檐下有一阵。我用“一阵”来修饰成群的麻雀在于它们在我写下上述句子后又嗡地 一声飞走了。 我把上节课才泡的茶倒掉。首先它凉了,其次它没有小冯的好。现在小冯上课去 了,她的抽屉隐约半开着,很性感。于是我走向她的抽屉。 在走向她的抽屉之前,我下意识地关上了办公室的门,同时眼睛向外面谨慎地看了 一下,没什么,只是冬天清冷的校园。几棵排列整齐的冬青树像那些早已退役的军人一 样多年以后还要坚持着绿色和站姿。 不过,对于我以上的做法我又感到怀疑,因为我敢肯定我不是贼。另外,泡小冯的 好茶是常事,事实就是,她一直有好茶叶但从来不喝。说到小冯,我还要说的是,我们 经常要占她一些小便宜。精神上的就不说了,单说物质掠夺,如遇到她受表扬了,论文 获奖了等等等等,我们都要敲她一杠。她平时也喜欢吃些话梅之类的零食,我们当然不 会主动地将自己晾在咀嚼之外。也就是说,我们和小冯无遮无拦,相处融洽。我们不能 为任何事情就说自己不喜欢小冯。 现在问题是我为什么要关门,并且还露出警惕的模样。那么好吧,就让我打开门, 无论谁在此时突然闯入,我也不会扭曲前进的路线,径直走向她的抽屉。 可是我并没有打开门。 在拉开小冯抽屉的时候,我尽量保持温柔,不希望弄出太大的声响。然后我隆重地 取出她的茶叶桶,不用看上面写的也是碧螺春。碧螺春是好茶,所以我多放了一些。在 将茶桶放回原处的时候,我这才发现那封信。它正平整安详地躺在抽屉里。
现在你知道了,我会在一个女孩不在场的情况下偷偷阅读她的私人信件,而且这个 心理或许存在障碍的有窥私欲的人还是一名以“太阳底下最光辉的人”著称于世的人民 教师。紧接着你又猜到了信的开头,一定写着“亲爱的小冯”之类的句子,而正文中 “爱”这个字的出现率一定不少于十次。 可惜事实并非你想。我紧张地拿起信,很快又放了回去。因为它只是一只空信封:
收件人邮编地址姓名:2100XX 江苏省南京市建康中学语文教研组 冯小青 发件人地址邮编:内详 1000XX 邮资:2元(某地民居) 邮戳:1000XX 北京 2002-1-1 这是正面,背面也有个戳:2100XX 南京 2002-1-10
我把这信——具体而言是信封——放回原处,然后到饮水机旁去注热水泡好茶碧螺 春。我看着淡蓝色的饮水机里汩汩泛起的水泡想:1000XX是北京的邮编,据我所知,小 冯与北京没有任何联系。她和我一样,在南京生在南京长,在南京读书在南京就业,此 外也没听她说过曾经到北京玩过,那里更没有亲友。不过,我们建康中学倒是于1998年 夏工会组织去过一趟北京,当时我们兴奋地站在广场上和毛主席他老人家合了个影,但 那时小冯还是学生没来呢。这张照片现在就压在我办公桌的玻璃下,确实没有小冯。 第二个问题是发件人未署地址,是“内详”。所谓内详就是说里面有信,信里有那 人的地址姓名,当然也可能不必写这些多余的东西。可以说这就是我们常说的神秘信 件,小冯不是神秘的人,所以这说明她和发件人关系相当亲密、微妙,但同时又可能存 在着什么外在因素而使之显得极其暧昧。那么到底他们是什么关系?外在的障碍因素又 是什么? 问题三,市外平信邮资八毛,此信却用两块。我们知道平信不可能因为你贴了两块 就有快信的待遇,两个邮戳日期可以说明:2002-1-1——2002-1-10。此信从北京到南 京途中走了起码有八整天,而正常情况是这一距离,平信至多不会超过四天即可准时到 达,或者我们就算它是四天吧。那么是超重?是的,超重可以解释为什么北京方面要多 贴一块二毛钱。一南一北两个戳又说明此信有幸躲过了辗转反复之灾。那么,超重的信 到底有多重?为什么在一切正常的表象下此信要比同类多花了一倍有余的时间?
屋檐下的麻雀又嗡地一阵。我手一抖,茶水泼在了手上,但一点也不烫。我只好一 口把剩下的喝光,再来一杯热的。 并没有人来。 即使有人来也没什么,最多是看见我在发呆。不过我也知道这样发呆并不太好,所 以我从饮水机前走回了自己的位子。在此过程中我的眼睛始终没有从小冯的塞满疑问的 抽屉移开,直到我有意识地强迫自己移开。同时我注意到,她的椅子上有一个棉垫子。 我想这是一种朴素的智慧,它可以给人以视觉上的温暖,在南京这种阴冷的季节里,棉 垫子发散着幸福的气味。我想我也应该有这样的棉垫子,可我竟然没有,这真是令人惭 愧的事情。有了它,我就毋须在坐向蹭亮的木椅时给臀部下一个小小的决心。或者说, 我可以坐到小冯有垫子的椅子上去,反正在下课之前它将一直空着。但我没有去坐,而 麻雀又嗡了一阵。
茶再次喝完,我注视着空杯子。 其实这是一个病句,不符事实,茶喝完指的是茶水已喝完,还有茶叶,所以不可能 构成“空杯子”的说法。于是我注视着没有茶水但不空的杯子。许多茶叶因为水的流向 而粘满杯子的内壁,这看起来非常脏。如你所知,只有水——最好是热水——才能使它 们再次复活、清洁。可我说,算了吧,要重新注水也不是现在,我尿急。 有一句话叫“冷尿饿屁穷扯谎”,还有一句话是反问:“活人还能给尿胀死?”于 是我去上厕所。 厕所在教室的尽头,我必须在五个班五个教师二百多名学生的注视下走向厕所,即 使我不是去上厕所,但此时此刻除了“是上厕所的”没有任何合理的解释。 皮鞋新钉的掌,很响,他们都能听见。 走到初一(5)班也就是我即将抵达目的地的时候,正在该班上课的小冯喊住了我, 吓了我一大跳。她说学生正考试你帮我监考一会儿我有急事。说完她就踩着高跟鞋登登 登跑了。说明她没有注意到我的紧张。 这一次正如你猜到的那样,小冯的急事就是去上厕所。我看着她走向我目的地的反 义所在又看着她出来。 在交接仪式上,我俯耳对她说:你再不来,我也要尿裤子了。——注意,我用了个 “也”。
那么现在我要对你说什么呢?好的,请你注意:现在是2003年1月10日——绝对不是 什么假设——我和小冯已经结过了婚。她二十六我二十八,她是英语教师我是语文教 师,她在建康中学教书我也是。你要说,啊,你们是双职工,不怕下岗,生活稳定。如 果你真这样说我们不会表示过多的热情,因为大家都这么说。 关于那封几乎被忘掉的北京来信,我问过她了。 她说,你竟敢偷看我的信? 我说,那不是早就爱你嘛。 原来你早就不怀好心。 对,妈的,你说的对——说,那是谁给你的信? 靠,我怎么知道! 你不知道谁知道,少他妈装! 我装,你他妈的,我从来不装,我尿急了就尿这你知道。 那好,信呢? 什么信?那里面是空的什么也没有,我没比你看到更多的东西。 不可能,因为它贴了两块钱,一定是封很厚的信。 你不信?靠,那我就没办法了。 那,那封信又为什么在途中要走八九天?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说完她跟我一起去找。北京,我们说,但没找到。
2001、1、10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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