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小说新干线★新人星座★中国诗人★中间代★横眼竖看★今日作家★采访实录★翻译库 | |
栏目主持:黄梵
|
年底屠杀 |
曹寇 | |
她在烫鸡,那些鸡已经死了,瓷碗里盛满了血,开始发黑。我看见她一把一把地揪鸡毛,看起来很容易。水很烫,她嘴里嘘嘘个不停。我看着她腰后露出的那块三角形状的皮肉,猜她到底冷不冷。 我说你不要腌了,我讨厌吃咸的。她只当没听到。我又说了一遍,这时候板凳从外面吃完屎回来了。它凑在她的屁股底下嗅了嗅,嘴四周的毛上还有些脏东西。然后它对旁边的湿鸡毛发生了兴趣。我踢了它一脚,但我坐得远,只有脚尖轻微地触到了它的后腿。它回头看了我一眼,尾巴好像摇了一下,继续嗅鸡毛。 死狗!她也骂了一句,因为它妨碍了她揪鸡毛。我趁机说,什么时候叫胡子把它也敲了。她抬头看了我一眼,仍然没说什么。 我说这东西太脏,你看它又吃屎了。 我说儿子今天就回来了,你不要腌了。 最后我说,那,那我就去了。 你去就别回来了!她突然说,声音大得吓人。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我又不到哪里去,就是去帮帮人家为什么不给我去。她和陆彩珍有矛盾,但她不能把这算在我头上,我也不是去帮陆彩珍,我只是帮三强,他说捉猪多要几个人,猪劲大啊。他说猪劲大啊的时候我笑了一下,他看我笑了一下也笑了一下。于是他就说,明天早上你来啊!我看着他走回去的样子觉得自己答应了他。 不准你去!她这么说。但我不懂她什么意思。我还是去了。他们已经在等我了。 就差你了,操,搞到现在。胡子说着就椤起了袖子。他手背上长了许多黑毛,好像杀猪的都是这样的,脸上也是,络鳃胡子,不像我只有两小撇。今天他把胡子刮得铁青,干净利落的样子,不过鼻毛还是长,过一会儿钳猪头的时候,那里肯定要挂着两颗清鼻涕。 也不迟的,那,那我就添把火,水大概不烫了。陆彩珍说着扭身往屋里走,她系围腰,围腰是黑的,系得紧,从后面看,像切了腰左右的多肉,特别细,屁股也一扭一扭的。那地方不养人,我不信,都三四十的人了,那地方怎么会不养?于是我看了三强一眼,三强也正看着我。他说,那就捉吧。 我、三强、胡子和克定,四个人捉一头猪。不容易啊,它到处乱跑,空猪食桶被它撞得满地滚。三强抢过来说了声妈的X明年还要用呢。我们捉着它往那大木盆边拖。我揪着它两个耳朵,他们拽它的腿。胡子说,你揪好。我说嗯结果却没揪住,它头一落地,猪劲一使又跑了。 我说还是你们揪它耳朵吧,我拽腿。这一次,它终于被我们抬到了那两个凳子上搭了起来。胡子用脚将脸盆对好它的颈部,操起刀试了试。克定说试个鸟,捅啊!胡子还是在试。他说猪养得好,不容易找到喉。然后一刀还是下去了,猪开始尖声嚎了起来,五里外都听见。有些小孩子一定正在朝这里跑。 过了一会儿,它的力气小多了,但偶尔还是一挣一挣的。然后它拉起了屎,我担心它会拉我身上,手一松。我以为它会再跑,但没跑了。 你抓好!胡子说,我叫你早上别喂食,你个鸟人怎么还是喂了?他对三强骂着。 三强挣红着脸,有点委屈,说,我说不喂,她还是喂。 我们都向门里望了一眼,好像看到陆彩珍一闪的躲了起来。躲什么躲呢!我想。胡子也笑了起来,说:女人!
许多孩子站旁边看胡子和克定忙,他们在等他俩开膛破肚,等那个猪尿胞。那东西,放灶灰里用脚踩半天,放嘴上吹,可以吹成个球。我不等这东西,我说我要回家了。 操,你现在就回家了,找你来就只捉猪?胡子说。克定也说是啊,也别站着把那肠子滤出来。 三强倒怪了起来,大哥你也真是,不吃饭你不是打人脸嘛!陆彩珍跑了出来,灶火烧红了她脸,说是啊是啊,眼里好像是湿的。我想胡子有道理:女人! 搞到中午,正好吃饭,除了猪还是猪。陆彩珍红烧了一脸盆的大白菜猪肉,烫得胡子嘴直歪。猪肝炒的韭菜也特别香。胡子讲不喝酒,就没喝酒。添第二碗饭的时候,陆彩珍端来一条鲢鱼,她端来的时候看了三强一眼。她掀起围腰擦了擦手说,这是大舅给的。她说的大舅是三强的大舅爷,虽然没外甥,但也可以这么称呼的。于是我们就吃大舅的鱼。不错,好吃。我们都很高兴。 我们问胡子,下午到哪家去杀?克定说下午没有,闲着。陆彩珍说,那正好,你们能打八圈,好吃晚饭。三强也干笑附和,是啊啊是啊,反正年底都没事。 我说我不行,水平太差,如果你们真要打,我替你们找个硬腿子。 胡子说,操,你水平差?你水平是差,把老子钱还我就不差了。 胡子这样一说就说明他想打,他想打,我就没办法走了。其实我也无所谓,但是老婆说的那话叫我不安。可我又不能说什么,因为她和陆彩珍前几天才吵过。 真不打,我身上没带钱。 那好办,我先借你,赢了给我吃红。陆彩珍说,他没看三强的眼神就往他们房间里走。我看着她进了房间的门,又轻轻掩了一下,可以看到房里有一面镜子,镜子旁边有一张新年画,画什么我不知道。她和三强的房间我只在他们结婚时进去过,也记不得了,现在是什么样子就更不晓得了。她在里面干什么呢?当然是拿钱,是在柜里取,还是一直把钱藏在当枕头用的一件旧棉衣的兜里? 你想什么呢?胡子打了我一下,吓了我一大跳。 桌子已经收干净了,毛毡雪白地铺着,安安静静。
牌结束的时候,天真的要黑了。我又赢了,把本钱还给陆彩珍时也给了她十块钱的红。她笑眯眯地,不收。三强也说不收。不过她最后还是收了,说,给我就给我,收就收。三强于是斜了她一眼。 胡子输给我很不高兴。他说你小子又栽了狗屎运。马上我们来比酒,我今天要喝死你。当然,他是开玩笑。克定就是这么笑的,他始终在一旁笑,好像什么都和他无关,其实他今天也赢了钱。 可我确实想回去了,我今天好像一点也不高兴。心里躁得很。我说,我老婆等我呢,不吃饭了。 喔,赢了钱就想跑,哪有这么好事。胡子把我按住。陆彩珍对胡子拜托道,大哥,不能让他走啊,马上就好。三强也在一旁挽留我。我说,克定你不回去吗?他说我无所谓。我说,胡子你别拦我,我真要回去,我儿子今天回来。 你儿子又不是小孩了,就是喂奶也轮不到你啊。 我只有跟着一起笑了。但心里还是不安。她老是不说话,她只说了一句话。她他妈的又做怪,何苦呢?老邻居的,吵她妈的X。看人家陆彩珍多大方。 喝酒就喝酒,操!我用力抓抓头说。 看来陆彩珍确实有准备,很快我们就开始了。主要是我和胡子干,我说胡子,老子就算喝死了也要跟你干到底。说这话的时候我已经醉了。我家的板凳和三四只狗等我筷子上的一根骨头,我想把它扔给板凳,但却扔给另外一只,也许我是故意不给板凳的。于是我说,胡子,明天,就他妈的明天,我请你,还有克定和三强。 干什么? 吃狗肉干什么。这东西不是什么好狗,我早想把它敲了,但我老婆不给。妈的。我用筷子指着板凳。他们都笑了,说,没狗你几狗不在啊。我一看,果然。 狗呢? 外面到处是狗叫,我想它也在其中。它就晓得乱叫,老子晚上翻个身它也对着窗子叫。 那不是吧,肯定是你动作太大了吧,哈哈。 他们大笑起来,陆彩珍甚至笑弯了腰。操,这个狐狸精也笑,难怪我老婆这么说。真是狐狸精! 好吧,明天到你家,不要说酒话不算数啊?! 操,不信老子。来干— 后来我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被冻醒了,口渴得要命。发觉屋子里是黑的,没人。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对着大开的门跌跌撞撞地往外走。黑夜竟然这么亮,远远的有几声狗叫。 一只手抓住了我,嘘,是我。 陆彩珍。你们干什么呢?与此同时我想起来了什么,三强他们人呢? 嘘—她紧紧地抱着我的胳膊,把声音压到最低说,有人毒狗,村里人要抓那坏蛋,都躲起来了。 难道毒狗的还在我们村里?我也把声音压到最低。 是的,他跑不了的。 难怪没狗叫了呢。这时我想起我家的板凳,难道它也被毒死了?我老婆现在怎么样了?儿子回来了吗? 陆彩珍猛得把我拽了下去。有一个黑影向这边过来了,夜光里可以看出他猫着腰,鬼鬼祟祟。越来越近了,我听到心在咚咚猛跳。陆彩珍像个死人那样没有一丝呼吸,但她的手在暗暗使劲,她好像要往什么地方躲。她几乎缩在了我怀里。 我在想我该做什么,是一下扑上去,还是搂着陆彩珍什么也不做。但来不及了,他已经就在我们身边了,他肩上扛着一个沉重的蛇皮袋,那里面一定是那些死狗。我猛得站起身,一拳将那人打倒。蛇皮袋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 “啊—”我不知道这是那人、陆彩珍还是我发出的尖叫。 顿时无数强光向我射来。是手电,他们都躲藏在我们的身边。 你,你们两个?地上那人捂着脸并没有马上爬起来。他不是什么贼,他是三强。 我听到有人笑,像老鼠在房顶制造的声响。 你没什么吧你没伤着吧?陆彩珍从我怀里迅速地跳了出去扑在三强的身上。 哦,我以为—我也扑上去和陆彩珍一道关心三强。可我却感觉到他隐隐之中有力地将我推开。
袋子里面是那些死狗。 我被它绊了一下,一摸知道是死狗,先把它背回来再说。三强对大家解释说,妈的 X,我想不止这一袋子,肯定还有。他说这话就像意外地捞到了什么好处而仍然不满足。 我家的板凳也在其中,它已经彻底硬了,四肢像伸懒腰那样用劲,舌头长长地拖了出来。它真的死了。 胡子呢?一个人问,叫他来把这些死狗搞一搞,还能吃。 毒过的能吃? 呆子,毒过的怎么不能吃,不能吃,那人毒狗干什么?!现在这样的大冷天,狗肉火锅绝对是一道好菜,市场上价钱高着呢。 他们在讨论着狗肉和火锅,看来兴致勃勃。 我家的狗不给人吃!这时候刘峰那读初中的女儿用手挡住手电的光流着泪说,好像这样她的小狗就会安然无恙。 又有人笑了起来。 可我想我真该回去了。我已经一整天都没回去了。我回去可以对她说,我找到我们家的狗了,它被那个贼毒死了。如果她想吃,我就来把板凳拖回去,如果她不要,就给他们算了。还应该告诉她,今天吃了两顿肉还赢了钱。
有情况!一个人突然又将声音压到最低说。说完,他们就消失了。我也就地蹲了下来。和死掉的板凳靠得很近。我想起早上我踢了它一脚,而她骂了一句“死狗”,它真的就死了,还没等到与胡子他们约好的明天。 那个黑影慌慌张张,身后还背着个大包,他的嘴里在乌乌的呻吟着,他跑到我们面前就不再跑了,然后他叫了起来:爸—妈,妈她上吊了。 2002、1、10 | |
本站站长:瘦叟 主编:黄梵 吴晨骏 图书策划、版权代理:崔曼莉 寒露 网站设计:王俊 瘦叟 制作、维护:瘦叟 悠晴 e-mail:webmaster@njpinglu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