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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说新干线新人星座中国诗人中间代横眼竖看今日作家采访实录翻译库

栏目主持:黄梵

 

 

 

 

 

 

 

 

 

 

 

 

 

 

 

 

 

 

 

 

 

 

 

 

 

 

 

 

 

 

 

 

 

 

 

 

 

 

 

 

 

 

 

 

 

 

 

 

 

 

 

 

 

 

 

 

 

 

  

 

 

 

 

 

 

 

 

 

 

 

 

 

 

  

 

 

 

 

 

 

 

 

 

 

 

 

 

 

 

 

 

 

 

 

 

 

 

 

 

 

 

 

 

 

 

 

 

 

 

 

 

 

 

 

 

 

 

 

 

 

 

 

 

 

 

 

 

 

 

 

  

 

 

 

 

 

 

 

 

 

 

 

 

 

  

  

 

  

 

 

 

 

 

 

 

 

 

 

 

 

 

 

 

 

 

 

 

 

 

 

 

 

 

 

 

 

 

 

 

 

 

 

 

 

 

 

 

 

 

 

 

 

 

 

 

 

 

 

 

 

 

 

 

 

  

 

 

 

 

 

 

 

 

 

 

 

 

 

 

 

 

  

 

 

 

 

 

 

 

 

 

 

 

 

 

 

 

 

  

 

 

 

 

 

  

 

 

 

 

凶手

大高

关于天宇坠楼而亡众说纷纭。出事当天晚上,天宇象往常一样酒醉之后折腾得死去活来,和他一起喝酒的那两个同学实在没有办法把他弄回寝室,于是就近把他扔到空无一人的教室里,然后锁上门去洗澡了。等到他们回来后却发现天宇踪影皆无,找到寝室一看,天宇正安详的躺在床上,于是也就没有多问,各自回去睡了。第二天下午他们过来的时候发现天宇还悄无声息的躺在床上,怎么叫都一点反应没有,他们这才感觉有点不对劲。原来前一天晚上,和天宇同寝的一个男生发现浑身酒气的天宇一个人孤零零的趴在教学楼前的草坪上,以为他又喝多了没人管,就把他背回了寝室。天宇当时没有流一滴血,身体外观上也无丝毫的异样,热心的小伙子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是从三楼上掉下来的。

天宇是第一个为我庆祝生日的朋友。那是迄今为止我所经历的最为豪华的生日,天宇在县城里门脸最大的“鸿运歌舞餐厅”为我点燃了生日蜡烛,还自编自跳了一段生日舞,他的头上顶着一块我们刚啃出来的西瓜皮,脖子在手掌里侧一伸一缩的,霓红明灭之间我能看到他的眼睛瞪得很大,清澈而又模糊,整个晚上这目光象聚光灯一样笼罩着我,让我感到浑身上下的不自在。那个时候,我就已经习惯了和人面对面时用眼角的余光交流,或者出于礼貌偶尔的正视对方一下,但决不会一直盯着不放,因为那样会让我感到极不自然。可是天宇却完全不考虑这些,他就那样一直盯着我频频举杯,然后滔滔不绝,他说话的语气也和目光一样不容置疑,这一切和他花钱时的大手大脚一道,让我疑心他才是当天生日的主角。那一天后来,在把烂醉如泥的天宇弄出歌舞餐厅的时候,我右手的食指被打碎的啤酒瓶划破了,轻微有些疼。

天宇是降级之后成为我同桌的。高一学年末的考试,我原来的同桌就坐在考场里死了。他是一个学习十分刻苦的人,只是身体不太好,因为学习成绩优异,再加上一副弱不禁风的身子骨,他理所当然的成为老师和同学们一致公认的天才。我清楚的记得他频繁的在夜里一个人去医院打吊瓶,因为受不了医院病床上那股来苏水的味道,他总是抱着自己的被褥。刚开始的时候,作为同桌我责无旁贷的陪着他去了几次医院,可是后来发现一些同学几乎是争先恐后的抢着向他表现自己的爱心,经常是我还来不及关心一下,他就已经被人簇拥着奔向医院了。我于是便告戒自己知趣一点,躲得远一点,在他生病的时候。但是他几乎三天两头感冒,那些起初热情高涨的同学渐渐的都有些不耐烦了,和我一样漠不关心起来。这个时候我想过挺身而出,可是我知道自己早晚也会厌烦的,与其那样还不如坚持装作看不见呢。况且,如果这时候出来表现自己的无私,那样一定会伤害到许多人脆弱而又敏感的神经,我很可能有被孤立的危险,甚至沦落到万劫不复的下场。让人搞不懂的是,我的同桌学习成绩似乎一点也没有受到自己病情的影响,而且他竟然从不主动开口请求任何一个人的帮助。他死的时候我就坐在旁边,见到他趴在桌子上不动,我还以为他是在思考问题呢。当时我甚至有些窃喜,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比他更从容的对付考试了。

刚来我们班时,天宇自己搬着一把十分显眼的黑色沙发垫靠背椅,背后是一个双肩背的大书包,里面塞得鼓鼓囊囊的。印象中他坐到我的旁边之后,曾经非常腼腆的冲我笑了一下。天宇的书包里塞满了高中各年级的课本,在把一块淡兰色的上面染着几滴钢笔水的长方形桌布铺到书桌上之后,他便开始一本接一本的向外掏书,先是摆齐放在桌面上,放不下的就塞进桌堂。我注意到他所有的书本都用“郑智化”的招贴画包裹起来,花花绿绿的象女孩子一样。天宇的长相也很秀气,中上等个子,略有些偏瘦。五官称得上英俊,只是粉刺多了些,并且留下了深深浅浅的疤痕。

起初的时候,天宇上课总是听得很认真,笔记比我的都工整。上自习的时候他就一遍一遍的反复抄写英语单词,时不时的还会问我一些十分简单的问题。不过几天之后,我就发现他开始在课堂上看武侠小说,或者趴在桌子上睡觉。睡觉的时候他喜欢戴着耳机,而且声音开得很大,隐隐约约传出来的郑智化尖利的嗓音常常分散我的注意力,但是我始终没敢对他提出什么异议。老师们肯定也发现了,却没有一个人在课堂上批评过他,也许他们也不敢吧,其实就是。

要知道,在我们这样的重点高中,降级再也不是一种惩罚性措施,因为只有那些父母有门路的学生,他们在对高考没有十足把握而想拥有更多时间准备的时候,才有可能享受这种特殊的照顾。大多数普通学生,只能等待着在高考失败之后参加复习班,想降级是不可能的。据说我们年级主任的女儿就念了两个一年级两个二年级两个三年级,也就是她用了比别人多一倍的时间来准备高考。所以当天宇来到我们班的时候,我就清楚他肯定是有背景的。

那个时候学校里有一类人,他们大多对学习不感兴趣,依靠花钱托关系或者其它邪门歪道进了重点高中。这些人在老师和同学心目当中都是不务正业,不学无术的害群之马,但是他们又是学校里活得最潇洒和嚣张的一群人,因为他们不必通过寒窗苦读就可以拥有父母为自己安排好的一切,又因为他们的家庭有钱有势让学校领导和老师不敢得罪,所以他们可以任意妄为。我们通常把这些人称做混子,而在混子当中又可分为三个阶层:最底层那些完全依靠自己父母的钱财和权势,他们也就是花钱买热闹,整天混来混去的表面上挺风光,其实一起玩的人都不拿他们当回事,他们是不折不扣的败家子和跟屁虫,却也乐在其中,按照当时流行的一句话,“学校里的混子,社会上的卵子”,那么底层的这些小混子就和鸡巴毛差不多了。中间阶层是那些不仅身高体大而且心狠手辣的实干家,他们凭借自己的拳头让老实本分的莘莘学子们大气不敢出,同时也象大哥一样在混子中享有很高的威望,并且常常因为自己的威慑力常常可以在班级或者学生会中谋个一官半职。而最厉害的是那些和地方上的黑社会有某些瓜葛的人物,他们根本用不着请客吃饭或者抬胳膊动腿,只要在需要的时候叫来一些名头很响的大哥给自己撑撑门面一切就都解决了。

象天宇,我起初只是把他当作是一个连最底层的小混子都不如的白痴。从小学到高中这样的人我碰到的也不在少数,一般相处起来表面上过得去就行了。因为实在瞧不起他们,同时我还觉得他们其实活得挺窝囊的,自己的爹妈有两个钱又不是他们孩子的错,凭什么孩子就都活不出个人样呢?就拿天宇来说吧,每天坐在教室里无所事事,一会趴在桌子上,一会摆楞摆楞这个摆楞摆楞那个,要么就一遍一遍的剪指甲,他有一把据他自己说是韩国生产的指甲刀几乎爱不释手,我曾留意过他用那把金黄色的指甲刀把自己的钢笔尖剪断,清脆的咯噔一声,干净利落。唯一让我有点好感的就是他会时不时的买一些《读者》,《辽宁青年》什么的,这都是我当时舍不得买的奢侈品,天宇总是翻一翻就撇在书桌上了,我就可以找个适当的机会客气的借过来看一看,我记得自己还回去的时候总要说一声谢谢,而且在看的时候特别小心仔细,生怕弄出一丁点折痕和污迹,虽然我明知道天宇根本不会在乎这些。也有一些时候我们会扯着一本书相同的一页,他看正面,我看反面,那情形大概象两个孩子在争看一本小人书。

天宇不住校,但是晚饭却经常不回家吃,那段时间,因为一个女生在学校的食堂吃出了半只拖鞋,所以我就和天宇一起到附近的小吃部去。每次天宇都不和我商量就点最好的菜,在他看来,由他付帐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但我总是抢着和他平摊,基本保持他算一顿我算一顿,并且每一次我都在心里精心计算,努力做到不占他太大的便宜。其实他花的还是要比我多,但是我认为那一点点误差可以忽略不计,至少是在我的自尊心可以允许的范围之内的。不过这样一来二去,我的经济状况不可避免的还是紧张起来,常常为了晚上一顿饭而在早餐和午餐上敷衍,想不和他在一起吃吧,我又张不开口。那个时候,我是多么希望天宇能够主动提出来和我散伙啊,可是他却好象对一切浑然不觉的样子,这让我当时感到十分压抑。幸好,我和天宇吃饭的日子并没有象我想象的那么长久。

操你妈,那天吃完饭回来的路上天宇冷不丁的骂了一句。那个迎面走来的戴眼镜的瘦高个被骂得象个丈二和尚,他楞楞的说我怎么了,操你妈,你瞅我干啥,天宇不由分说的冲了过去,我赶紧拽住他的一条胳膊,那个瘦高个不由自主的向后跳了一步,然后一边不知所措的扶了一下眼镜,一边执着的问,我怎么了。操你妈,你等着,天宇手指几乎点在人家鼻子上骂完然后甩开我的双手扬长而去。我和那个瘦高个就这样被天宇扔在半路上,不名所以的彼此相互盯着,有几个看热闹的也躲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对我们指指点点,他们也许把我们俩儿当作主角了吧。我怎么了,当瘦高个可怜巴巴的把这个问题抛给了同样一脸迷茫和歉意的我时,我真想说一句对不起,可是那该是多么滑稽啊。

那天晚自习,天宇开始和我大谈特谈他原来的哥们多够义气。有一次,他们帮助天宇收拾外班的一个男生,那小子刚走出教室就被天宇一脚揣回去了,然后又被其它人揪着头发从教室的地上一直拖到走廊里。见我瞪着眼镜不说一句话,天宇连忙信誓旦旦的解释自己没有吹牛,他说有一回在饭店里打架,有个哥们一刀就捅进去了,仓皇逃窜后他们发现那把刀的尖端粘着一小快肉膜,很可能是肠子上的。天宇说到肠子这个词时并没有一点渲染的语气,就向我们吃饭时他点尖椒肥肠时那样随便。

但我却无法不感到震惊,震惊我的并非血腥的暴力本身,而是这样惊心动魄的传奇经历竟然会发生在天宇身上,这和我先前的估计发生了令我难以置信的错位。但从刚才他骂人的气势来看,他所说的一切又不象是在吹牛。很难想象,表面上看起来懦弱无能的天宇在冲锋陷阵的时候是怎样的一种情景。也许天宇的经验之谈的确有道理,那天晚上他告诉我,打架关键靠的是意志和士气,不要怕胳膊粗力气大,只要能镇住就没事了。技巧方面就是要先下手,而且要狠,在对方还没来得及反击之前一招制敌,挑人最脆弱的地方下手,比如眼睛和老二。

也就是在那天晚上之后,关于天宇的各种传说开始在同学之间流传起来,比较一致的说法是,天宇的父亲是县里的一位局长,他的伯父是校长的同学,而且有人考证说,天宇自己带过来的那把黑色沙发垫靠背椅就是从校长办公室里搬出来的。另一个多少有些骇人听闻的说法是,天宇进高中的时候一分钱也没用花,甚至连中考都没参加,因为中考第一天,天宇和学校门卫发生了冲突,被关进门卫室痛揍了一顿。这之后他们家就以这个为由找学校理论,那个不知天宇底细的门卫由于一时冲动而不得不给天宇磕头下跪,给天宇的父亲磕头下跪,在这之前他还不知道多少次给学校的大小领导磕头下跪,最后才勉强保住了自己的饭碗,学校答应为天宇出所谓的医药费,然后让他免试免学费入学。

天宇迅速的成为了我们班的一个焦点人物,先是班级里原先那些混子开始一窝蜂的和天宇套近乎,很快他们就仿佛老朋友一般说笑打闹开来。我们是二年级唯一一个文科班,而那些功课不好的混子几乎无一例外在分班时选择了文科,因为据说文科学起来比理科更容易蒙混过关,所以我们班几乎集中了全校所有二年级的各路英雄豪杰,大有水泊梁山群雄聚义的阵势,而且在天宇没来之前他们确实曾经为了争夺那第一把交椅爆发过几次冲突,只是谁也没有能力让众多的兄弟臣服罢了,而是分出了大小不同的几个帮派。所以,他们起初都有拉天宇投入自己门下的意思,正巧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有一个外班的男生在上课的时候来我们班找人,当时我和天宇的座位正好紧挨着教室后门,那个男生据说也挺能混的,所以敲后门的时候力气用得很大,砰砰声把趴在桌子上睡觉的天宇一下子惊醒了,于是天宇就冲着他骂了一句,那个男生自然不甘示弱,回骂了天宇一句,这个时候只见天宇低着头拉开门然后冲出去照着对方的眼睛就是一拳,那个男生被打得在原地转了几圈然后捂着眼睛就坐在地上不能动了。半个月之后,我在走廊里碰到那个男生,还能看到他右眼的下眼眶有一道非常明显的青紫的淤痕,看起来触目惊心,而他的左眼之所以幸免,是因为天宇在打完一拳后自己的手指被挫伤了。那天最悲惨的是给我们上课的年轻女老师,在还没有人把注意力转移到她的身上的时候她眼泪就下来了,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气的。但是天宇没有因此受到任何处分,教导主任甚至说天宇的行为差不多可以说得上是见义勇为,因为那个男生的行为其实是干扰正常的课堂教学,找人怎么可以敲后门呢,而且声音还弄得那么大。天宇在这件事上的霸气和强有力的后台背景,轻而易举的就镇服了班级里其他混子,看他以后和那些人在一起,俨然一副已经是公认的大哥大的派头了。

更让他不可一世的还有,我们的班主任也对天宇态度十分暧昧,听说还求天宇帮忙为他结婚的小姨子找几辆车,教导主任也让天宇为他弄点羊肉卷,当然要廉价最好“无价”,平时一向对我们怒目而视的体育老师也在自己的课堂上对天宇嬉皮笑脸,还一再让天宇为我们做示范动作,遭到天宇拒绝后依然是满脸灿烂的笑。天宇有一次在教室里大吵大嚷,他敢管我,哪件事求我没好使啊,离开我行么他,我也不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与此同时,我还注意到班级里那几个颇有姿色平时又比较活跃的女生也开始在暗地里窃窃私语,对天宇指指点点,果然不久以后,他们中的一个被天宇弄大了肚子。

随着天宇日益的成为我们班的风云人物,他这个人在我心里的形象也不断的发生改变和修正,竟而最后越来越模糊起来,那种复杂的感觉不是一句混子就可以抹杀得了的。他是挥霍无度的败家子,恃强凌弱的不良少年,还是权势煊赫的豪门少爷,这些都可以成为我对他厌恶或者恐惧的理由,关键是我竟然对他身上的某些东西十分好奇,甚至还有些向往和嫉妒。作为他的同桌,我时常感到莫名其妙的有些骄傲和自惭形秽,我当然为自己有这种想法而深深的反省和自责过,但还是情不自禁的对他产生了钦佩之情和身不由己的渴望。而实际上不可避免的,我和他终于还是渐渐疏远起来。

混子的生活就是无论在哪里都是三五成群。天宇他们就是这样,如果有一个人消失,准保大家就都不见了,一个出现又准保有很响的一片笑声。他们在教室里无非是上课睡觉,自习或者下课的时候就扯着脖子嚷嚷,放开嗓子唱歌,将桌椅板凳弄得叮叮当当响,不顺心了就骂人,砸玻璃,再把窗帘扯下来当桌布然后再作抹布,那个时候我们这些读书的呆子是不存在的,在他们眼中。和我一样,我想那些老老实实的普通同学肯定不希望在教室里见到他们,因为毫不夸张的说,他们的出现就是我们的灾难。幸好他们一天当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校外度过,台球厅,电子游戏厅,歌舞餐厅和录象厅,这些才是他们最主要的活动场所,是他们的战场,而班级和教室只不过是一个临时休息的客栈,让他们补充精力以便再战。因此有一个混子的外号就叫“厅长”,因为他最高记录是连续五昼夜在各种厅中泡着,听说他最后是被几个哥们抬上“倒骑驴”送回家的,因为他玩电子游戏的时间太长了,以至于四肢麻木不能动弹。“厅长”曾经有很多希奇古怪的外号,什么战神啦,老妖啦,刺激啦等等,最后大家都公认“厅长”最适合他,而且他本身也比较喜欢。“厅长”的父母是靠开废品回收站起家的,这样一个捡破烂的家庭出身经常受到他的狐朋狗友们的嘲笑,所以他对厅长这个称呼很享受。结果大家就这样“厅长”来“厅长”去的,直到他被天宇一枪打爆了脑袋。

理所当然的,天宇再也不需要我这样一个人陪他一起吃饭了。那个时候他们时兴打扑克赢晚饭,而且时不时的在教室里玩,天宇总是把那些人叫到我们的座位,那我就只有乖乖的换到其它空座位去。我最经常去的是“厅长”的座位,因为离我的座位比较远,可以少受一些干扰,我发现“厅长”的桌堂里最少的时候也摆着三副扑克。记得学校包场看过周润发主演的电影《纵横四海》之后,“厅长”就开始模仿周润发,在教室撇扑克玩,打黑板,打玻璃,打日光灯,后来他迷恋上了班级里所有认真学习的男生的脑袋,一边打他还在嘴里一边念叨,我怎么就看着学习好的脑袋来气呢,我非得把你们都打得和我一样笨不可。当然由于技术原因,他撇出来的扑克经常会打到女同学或者那些混子,这个时候他就会遭到女生的白眼或者混子们的一顿臭骂,因为几乎所有的混子都不把他当盘菜,如果发生以上两种情况,“厅长”都会咧开他那独一无二的大嘴眦出鼹鼠一样的两颗门牙傻笑一气。最常骂“厅长”的当然非天宇莫数,扑克打在了他的身上要骂,打在我的身上天宇也要骂,这让我十分感激。而当扑克打到前边左数第三个女生的时候,那“厅长”就要倒大霉了,因为那个女生是一个长着一张狐狸脸,和电视剧《红楼梦》中扮演林黛玉的那个演员长相酷似的女孩,她叫杜鹃。

我给杜鹃写过不下二十封热情洋溢的情书,这是受天宇所托。为了安全起见,每次我打完草稿,天宇都要自己工工整整的誊超一遍,因为他对自己的字体还是十分自信的。除了写情书,天宇还坚持每天早上搜遍大小食品店买来各种各样的糖果然后打上精美的包装送到杜鹃面前,或者拿着自己的相机左一张右一张的偷拍杜鹃,包括她走进教室的,在课堂上偷吃零食的,回答不出问题站在那傻笑的,甚至还有她擤鼻涕和吐痰的,在天宇看来,杜鹃的一举一动都是那样的充满了魅力。在天宇追求杜鹃的那段时间里,他几乎不怎么逃课了,而且在教室里的一言一行也有所收敛,因为每当他高声喧哗的时候,杜鹃都会回头瞪他几眼,然后天宇就老实了。给大家的感觉是他们之间已经十分默契,然而杜鹃实际上始终也没有成为天宇的女朋友,具体原因我也不太清楚,只是最后一次我看到杜鹃给天宇的回信中写了短短一句话,她说不要以为你什么都能得到。天宇当时拿着那张纸发了很长时间呆,然后就揉巴揉巴塞桌堂里去了。

被天宇搞大了肚子的女生叫太史晶,其实是叫太史明晶,只是我们的班主任说到填报高考志愿时只能写三个字的名字,所以我们就开始叫她太史晶。这个女生没用上我替天宇写什么情书,几乎是一夜之间,她和天宇就开始勾肩搭背的在大家眼中出出进进了。我也不得不经常给她让出座位,太史晶每次挤占了我的地盘总要对我说一声谢谢或者对不起,而且一副腼腆害羞的样子。有了她之后我就不用再帮天宇抄课堂笔记了,天宇逃课的时候老师问起来,也用不着我替他撒谎说拉肚子了,这是我唯一对太史晶稍微留有一点好感的地方。

高二下学期的时候,由于学习任务加重,宿舍的环境又实在太脏太吵,我和两个同学便在学校附近租了一所房子。没想到的是,天宇竟然把我们的房子当作了他和太史晶鬼混的行宫,他们经常在白天向我所要钥匙,等到晚上我们回去的时候,总能闻到屋子里充斥着一股腥膻之气,卫生间里也到处都是长长的断发和一团团皱巴巴的卫生纸。天宇也有晚上过来的时候,那是他纠集了一帮人来打麻将,通常这个时候我只能躲到客厅里去看书,或者干脆回学校宿舍。要命的是每次我还要装出表面上十分大度,告诉他们渴了暖壶里有热水,声音别太吵,免得楼上楼下的人找麻烦等等。我最烦的是“厅长”和太史晶,因为就他们两个事多,“厅长”一会让我出去买包烟,一会又嚷嚷着要吃方便面,这个时候天宇的表现总是能让我心里稍稍平衡一些,因为只要他一瞪眼睛,“厅长”就连个屁都不敢在我的屋子里放了。可是太史晶你就拿她没办法了,唧唧喳喳不说,还总愿意和我聊一些没边的话,嗲声嗲气的,最不能容忍的是她天经地义的占据着我的床铺,睡觉的时候穿得特别少,害得我第二天脑子里都是自己床上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女孩子身体的味道,眼睛也情不自禁的老想盯着太史晶后背上那两道非常明显的勒痕看。

不过也有好处,比如他们每次来都会带来大包小包的零食,而且每次打完麻将赢钱的都会给我点零头作为小费,行话是“红钱”。后来天宇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部就电视和录象机,然后是一堆一堆的港台武侠枪战录象带,当然有时我也就能沾光看一些自己从来没看过的东西,除了初中的生理卫生教材,天宇就是我最早的性启蒙者了。他向我解释说,三级片就是指光能看到背面,二级片是能看到前面的,一级片也就是毛片就什么都能看到了。我就在他的带领下,喝完“小聪聪母液”然后兴致勃勃的大开眼界。可是天宇说这还不算什么,如果看vcd就更清晰了,连女人流的水都能够看得一清二楚,那时侯vcd我还没有见识过,而什么才是女人的水呢,我就更加的迷惑了。

就是在那段时间里,天宇为我的生日在“鸿运歌舞餐厅”大摆了一桌,他谁也没有叫,我当然更不会叫任何人。他当时还非得给我一百快钱,说我喜欢什么就买点什么吧,可是我无论如何也没有要,不为什么,只是当时脑袋里有一个十分清晰的念头,就是无论如何不能要这一百快钱。那天晚上,天宇是一路吐着被我连拖带拽的弄回去的,我的被褥也被他吐得一塌糊涂,上面粘满了淡绿色的呕吐物,后来怎么洗都洗不掉,有经验的人告诉我那是胆汁。

我过完生日没几天的一个晚上,天宇突然浑身泥土和血迹的敲开了我的房门。其实他也没受什么重伤,只是鼻子在不断的流血,弄得浑身上下到处都是,看上去伤痕累累的很怕人。原来他和“厅长”几个人去职业高中打一个男生,结果不小心中了埋伏,他们被一群人围在中间没有还手之力。天宇说他在那一刻大脑一片空白,只知道抱住自己的脑袋趴在地上,其实挨打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一点都不疼,天宇说这些的时候眼神迷离,仿佛又沉浸在刚才的混乱之中而不愿意出来一般。是又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天宇惊醒的,我们当然都非常紧张了,幸好叫门的嗓音我们很熟悉,“厅长”比天宇更狼狈的也跑到我们这里来了,但是他的屁股还没坐稳就让天宇给骂跑了,他说你怎么回事,要是被那帮人跟上怎么办,这样会连累别人的你知道不知道,赶紧滚。“厅长”走的时候都快哭了,他拉开门伸出脑袋向外面张望的神情象极了《黑猫警长》里的“一只耳”。当时我想,他再出去不是更容易被别人发现而牵连我们么,可是这话我没有对天宇讲出口。

随后那几天里,天宇他们的精神一直比较紧张,每天都尽量在教室里闷着,很少出去,也再没有到我的房子来过。后来有一天,天宇在上课的时候悄悄的碰了碰我的大腿,我低头一看,发现他的手里攥着一把银色的手枪。我刚想伸手去抓,他连忙缩了回去说小心,是真家伙,子弹还在膛上呢?这是我平生第一次看到真枪,虽然当时有些半信半疑,我还是摩挲着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天宇说是六四式的,能自动上膛,对这些我听不太懂,只是感觉枪在手里有些发凉,挺沉的。而天宇整堂课都在摆楞那把枪,就象一个孩子在反复欣赏自己刚刚到手的玩具,爱不释手。

那天下课的时候,天宇他们就兴致勃勃的出去了,而这一走,天宇就再也没有回来,包括“厅长”。我是在午睡之后回学校的路上听说的,那个时候校门口一家饭店的门口已经围了许多人,还有两辆警车停在那,我正纳闷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就看到太史晶神情麻木的从我身边走过去了,连一声招呼都没有打。原来中午在饭店吃饭的时候,天宇带来的那把手枪自然成为了大家关注的焦点,挣相传阅。后来天宇经不起大家的鼓动,就对着饭店的一扇玻璃开了一枪,饭店老板已经不知道从他们身上赚了多少钱,这点小事自然不会在乎,但他还是以长辈的语气劝天宇小心别闯祸,苦口婆心弄得天宇毫无办法只好把弹夹退出来让他放心,这时老板才满意的离开去安自己的玻璃。然后,天宇就用手枪指住了“厅长”的脑袋,说你服不服,“厅长”发挥了他一向会逗人开心的本事,把自己的脑袋顶到枪口上说有种你就开枪,老子的铁头功可不是吃素的。结果在一阵笑声中枪就响了,原来天宇忘记了或者根本就不懂什么是“自动上膛”,在放过一枪之后,即使退出弹夹,这个时候也已经有一刻子弹在枪膛里了。据说“厅长”的脑袋被打开了花,脑浆子流得包间里到处都是,所有在场的人当时都傻了,一直到警察给天宇戴上手扣,都没有一个人说一句话和产生逃跑的念头。那家饭店也因此在很长时间里门厅冷落,直到拓宽路面的时候整条街道动迁也没有再好转起来。

天宇的事情发生后,学校里的人自然要争相议论,而大家最关心的就是事情的结局如何,天宇会被判处死刑么?校长专门在广播里做了讲话,宣布开除天宇的学籍,警告我们要从这件事情上吸取教训。关于天宇他只是说,虽然不是故意的,但是人命关天,他好象还说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等等。那个时候,所有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学生好象都在开始为天宇感到惋惜了,平时聊起来说得最多的也都是他的好处,不说不知道,原来天宇还有那么多优点被大家记着,甚至连“厅长”在同学们的话里话外也不再只是一团一无是处和人见人烦的垃圾了,比如有的女生就说他的书法其实蛮漂亮的。

但事情的结局却出乎我们所有人的预料,天宇根本没有受到任何惩罚,甚至连开除也是假的,他不过是办理了转学手续,到市里最好的高中念书去了。据说天宇的家里拿出了很大一笔钱,具体是多少我们只能发挥想象去猜,总之是令“厅长”的父母可以接受的一个数字,然后两家达成了厅外和解,因此天宇根本没有被起诉。这样的结局开始让我们都感到气愤,很多人开始骂“厅长”的父母见钱眼开,也有慨叹社会不公的。当然也有人说就应该这样,不然即使把天宇枪毙了又能怎么样呢,也不能让“厅长”复活,还不如花点钱双方各得其所,这样也算“厅长”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了,他要活着还真做不到这一点。说这话的是太史晶,看来天宇总算没有和她白好一场,不过没几天她就开始骂起天宇来,因为天宇在新学校又有了新的女朋友。

除了女朋友的事,断断续续的总有关于天宇的消息传来,我们上高三的时候,听说天宇提前参加了成人高考,并且已经考上了长春的某所大学的经济干部管理专业,我猜想,他一定是雇佣了“枪手”。后来就传来了天宇坠楼住院的消息,据去长春探望他的班主任回来讲,由于脑颅内淤血,医院为天宇实施了开颅手术,手术后天宇的身体严重扭曲变形,剩下的整个人几乎就和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一般大小。那个时候,距离高考还有一个月,大部分同学都是以这个为借口而没有去探望天宇,包括那些混子,也包括我自己。

高中三年时间,我屡次进出各种类型的考场为别人充当“枪手”,当时现成里流行一句顺口溜,“警察比小偷坏,倒骑驴比汽车快,考生在考场外”,那些找人替考的有成人也有学生,他们自己不会什么就只好花钱买文凭。替考的时候雇主负责给办假身份证和准考证,为了赚钱,那几年我的姓氏先后由张到李再到王,年龄也今天十八明天四十的。当然替考是有风险的,不过能够找人替考的人大都有点门路,所以我们这些“枪手”不用为此担心,况且那些钱也值得我们冒一些风险。我这辈子挣的第一笔钱就是替考赚来的,而且雇主们在花钱的时候还要对我点头哈腰,“知识就是力量”,这句话那个时候我体会最深。

高考前夕,班主任再次找到我帮人替考,有他的面子和钱的诱惑我当然一口答应了,而这次我替的,就是天宇的父亲,为了评职称他必须通过外语考试。考试那天,天宇的父亲在考场外拍着我的肩膀说,爷们,好好考,我不会亏待你的。他那天穿着一件呢子风衣,头发规规矩矩的趴在鬓角两侧,但已经掉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也全部白了。不知道是因为想到了天宇的死,还是他看上去的确非常憔悴,我的心里涌起一股深深的同情。可是那天我竟然意外的被清除出了考场,当我满怀歉意的把准考证交坏给天宇父亲时,他接过去话也没有说一句就直奔考场大门而去,门卫拦阻他的时候两个人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我看到老人不容分说的往里挤,拼命往里挤,他的头发也在推搡中被弄乱了,其中的几根在微风中象草一样颤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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