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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说新干线新人星座中国诗人中间代横眼竖看今日作家采访实录翻译库

栏目主持:黄梵

 

 

 

 

 

 

 

 

 

 

 

 

 

 

 

 

 

 

 

 

 

 

 

 

 

 

 

 

 

 

 

 

 

 

 

 

 

 

 

 

 

 

 

 

 

 

 

 

 

 

 

 

 

 

 

 

 

 

 

 

 

 

 

 

 

 

 

 

 

 

 

 

 

 

 

 

 

 

 

 

 

 

 

 

 

 

 

 

 

 

 

 

 

 

 

 

 

 

 

 

 

 

 

 

 

 

 

 

 

 

 

 

 

 

 

 

 

 

 

 

 

 

 

 

 

 

 

 

 

 

 

 

 

 

 

 

 

 

 

 

 

 

 

 

 

 

 

 

 

 

 

 

 

 

 

 

 

 

 

 

 

 

  

 

 

 

 

 

 

 

 

 

 

 

 

 

 

 

 

  

 

 

 

 

 

 

 

 

 

 

 

 

 

 

 

 

  

 

 

 

 

 

 

 

 

 

 

 

 

 

 

 

 

 

 

 

 

 

 

 

 

 

 

  

 

 

 

 

 

 

 

 

 

 

 

 

 

 

 

 

  

 

 

 

 

 

 

 

 

 

 

 

 

 

 

 

 

  

 

 

 

 

 

  

 

 

 

 

 

 

 

 

 

 

 

 

 

 

 

 

 

 

 

 

 

 

 

 

 

 

 

  

 

 

 

 

 

 

 

 

 

 

 

 

 

 

 

 

  

 

 

 

 

 

 

 

 

 

 

 

 

 

 

 

 

  

 

 

 

 

 

  

 

 

 

 

 

 

  

 

 

 

 

 

 

 

 

 

 

 

 

 

 

 

 

 

 

 

 

 

 

 

 

  

 

 

 

 

 

 

 

 

 

 

 

 

 

 

 

 

 

 

 

 

 

 

 

 

 

 

 

 

 

 

 

 

 

 

 

 

 

 

 

 

 

 

 

 

 

 

 

 

 

 

 

 

 

 

 

 

 

 

 

 

 

 

 

 

 

 

 

 

 

 

 

 

 

  

 

 

 

 

 

 

 

 

 

 

 

 

 

 

 

 

  

 

 

 

 

 

 

 

 

 

 

 

 

 

 

 

 

  

 

 

 

 

 

 

 

 

 

 

 

 

 

 

 

 

 

 

 

 

 

 

 

 

 

 

  

 

 

 

 

 

 

 

 

 

 

 

 

 

 

 

 

  

 

 

 

 

 

 

 

 

 

 

 

 

 

 

 

 

  

 

 

 

 

 

  

 

 

 

 

 

 

 

 

 

 

 

 

 

 

 

 

 

 

 

 

 

 

 

 

 

 

 

  

 

 

 

 

 

 

 

 

 

 

 

 

 

 

 

 

  

 

 

 

 

 

 

 

 

 

 

 

 

 

 

 

 

  

 

 

 

 

 

  

 

 

 

 

 

 

  

 

 

 

 

 

 

 

 

 

 

 

 

 

 

 

 

 

 

 

 

 

 

 

 

  

 

 

 

 

 

 

 

 

 

 

 

 

 

 

 

 

 

 

 

 

 

 

 

 

 

  

 

 

 

 

 

 

 

 

 

 

 

 

 

 

 

 

  

 

 

 

 

 

  

 

 

 

 

 

 

 

 

 

 

 

 

 

 

 

 

 

 

 

 

 

 

 

 

 

 

 

 

 

 

 

  

 

 

 

 

 

 

 

 

 

 

 

 

 

 

 

 

  

 

 

 

 

 

 

 

 

 

 

 

 

 

 

 

 

  

 

 

 

 

 

  

 

 

 

 

寻赵先生

陆离

现在,文学界的名人赵功达赵先生站在了我们面前,整体来看,矮胖。延着滑轨把摄像机拉近,他的手插在西裤兜里,两腿岔开,呈稍息状;脖子不屈服地梗着,顶着他硕大的脑袋——赵先生最为得意的地方,这个脑袋里装满了妙不可言的惊人念头,现在,此时此刻,那些念头还在孕育之中不为人知,但是一旦时机成熟,它们就会像爆裂豆荚里的豆子噼里啪啦地四溅出来,你可要小心不要被它们伤到。究竟这些念头怎么惊人,我们呆会儿再来说。我们还是把注意力先聚集在赵先生的形象上,镜头对准赵先生的脸,首先是眼睛,太近了,眼睛鼓出来,像鳄鱼,再把镜头往后拉些,现在我们终于可以来探究赵先生的精神世界了,可令人失望的是,他的眼神漠然,从里面看不出任何实质内容。这次换显微镜,观察赵先生的大嘴,他的嘴不在脸部正中,嘴角歪向一侧,弧形向下,向下的纹路尤其突出,盯着看上一会儿你会怀疑自己产生了错觉,你看到那些纹路生动起来,长成了猫须般的东西。当然只在嘴的一侧。注意,这不是一种表情,是一种长相。也可能是某种表情持续时间过长被固定了下来。

       赵先生保持以上的姿势达三分钟之久,等我们看够了,刚要腻的时候,他活动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尘,转过身,仰头看星巴克咖啡馆的绿色招牌,给我们一个肉乎乎的下巴。再转回来。看表。这时,赵先生做了一个表情,半是责怪半是疼爱,他轻微地摇头,好像正在经历的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他的表情很有镜头感,也许他知道我们在注意他。

       赵先生在咖啡馆前站了半个小时,他漠然的目光落在十米之外,五光十色的女人们在他面前走来走去,仿佛为了体谅赵先生的耐心而来。赵先生的漠然正被她们一点点融化,化成一滩水,向她们的方向蜿蜒流去,正当水流要湍急起来,赵先生无辜的目光被一把锋利的剪刀喀嚓一声,毫不留情地剪断了。一个真正的女人,我是说对赵先生来讲,可以讲话,可以笑一笑,可以和赵先生喝咖啡的活灵活现的,一个为了此时的赵先生存在的女人站在跟前。赵先生握了握女人娇小的手,手心微微出汗。

       女人不敢相信似的说,您就是赵功达赵老师吗?

正是。

他们马上并肩走起来,仿佛为了避开彼此的注视似的。赵老师,这是您的笔名还是——

我只用父母给的名字,一个人名字和身体发肤一样,受之父母,绝对不能随意更改。

噢。

       虽然半年前见过拉拉,赵先生这次才看清了拉拉的长相:二十上下,长发,小圆脸,肥臀。不算太漂亮,属可爱型。

文学女青年拉拉,爱好文学,确切地说,爱好小说中缠绵悱恻的情节,并希望自己成为其中光彩夺目的女主人公。满怀着理想,拉拉干了起来,她一举抄袭了五本小说,七拼八凑成一个故事,投给了一本文学刊物,半年后仍然杳无音信。去电话问,那边一问三不知,好像是邮递员工作时走了神,把稿子投到了外星。拉拉咬了咬银牙,把愤怒强按下去,想办法为小说寻找新的出路。正值赵先生在某大学举办有关新世纪新文学的讲座,拉拉带着稿子混进了大学生队伍。等讲座结束,赵老师一一解答了同学的问题,给所有想要签名的学生在胳膊大腿上签完名以后,拉拉不声不响地走到赵老师身边,从双肩背书包里拿出一沓稿子。赵老师瞥了一眼稿子的厚度,差点晕过去。他装做很忙的样子收拾东西,看表。拉拉不顾赵老师的脸色,把稿子塞在他怀里,请他“斧正”一下,并给赵老师留下了电话。

       时间飞逝。半年后的某一天,赵先生小完便,洗好手,却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他摸了一下裤裆,软软的还在,拉链也拉得严丝合缝。赵先生定下了心,走到书桌旁,翻开工作备忘录:510日参加某作家作品研讨会,和某市文化局局长共赴晚宴,给某杂志一篇随笔,511日为某文学奖颁奖,和文艺界明星座谈,参加电视台节目等等。但不是,不是这些,有另外的什么忘记了。

真是“贵人多忘事”。

赵先生自从长篇小说《O》发表以后,震惊了中国文坛。首先用字母命名小说就非比寻常,其次有博览群书者言之凿凿地说,赵先生的小说系抄袭,有一个外国小说的名字就叫《O》。从外国《O》到赵先生的《O》,书名一模一样,连翻译也省略了。其实按理说,搬一个小说名字来不要紧,哪个文学大师们敢说没有借用过别人的字句呢?但要紧的是那个外国《O》不是寻常的小说,是一部掀起了轩然大波的虐恋小说。看过这篇小说的人说,这篇小说当真是令人发指,尤其是对女性的侮辱和践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仔细研究赵老师的小说《O》,也能从中发现虐恋心理的蛛丝马迹。莫非他的意图也是抄袭的?报纸杂志对此进行了连篇累牍的谈论,BBS上网民们的热情更是如火如荼,台湾香港的同胞和海外华人也纷纷加入讨论,由于赵先生,“虐恋”一词在中国迅速普及。“虐恋”和赵先生,赵先生和“虐恋”相互提携着达到了令人仰止的高度。总之,赵先生的名声有如平地惊雷,这个雷就在每个人的头顶炸开了。让人不想听见也得听见不想知道也得知道不想注意也得注意。用通俗的话来讲,赵先生“一炮走红”。

对赵先生的评价这里不一一列举了。和一部赤裸裸的虐恋小说沾上关系,赵先生的形象扑朔迷离起来,在赵先生自己的心目中,他还是原来的他,不同的是他成名了。

赵先生对成名的梦想由来已久,有如滚滚长江水,既看不见首也看不见尾。他对于名人是如何出道的很有研究,他家的书柜里百分之八十的书是名人传记自传,在出名无望的日子里赵先生曾计划写一本叫《出名大法》的书,在里面详细介绍出名所需的一十八般武艺,七十二般变化。刚开始,赵先生抱着满腔的热情,感到自己仿佛在建造一所横跨天堑的大桥,只要桥一造好,手到擒来,他一个大步流星就能踏上彼岸乐土。但是桥造到一半赵先生没有了信心,第一,也是最主要的,没词了,想要说的已经掰开了揉碎了颠来倒去反反复复说过一遍。第二,说实话,这十八般武艺都只是赵先生臆想中的,究竟管不管用还有待证实。从个人经验来说,他赵功达耍弄了一遍却都效果不佳。赵先生突然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建什么大桥而是在搭儿童积木,搭好了也是拙劣之作,最多赢得一二好心人的鼓励。看着稿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赵先生悲从衷来,这些字字字带血带泪,倒像是他赵先生辛苦半生一无所获的写照,如果哪天在家心肌梗塞一不小心过去了,这些手稿简直会被当成遗书对待。赵先生被成名的梦想折磨得死去活来,又想到自己三十多年来的艰苦奋斗,不仅颗粒无收,而且至今孑然一身,连一个红袖添香的红颜知己也没有找到,几乎要落下泪。他给自己泡了一杯浓浓的茶,抱着茶杯靠在床头坐了一天。晚上出门在地摊买了一个塑料的长柄小拳头敲打了一番自己酸痛的腰腿。积木桥越搭越没兴趣,这样劳民伤财,似乎和自己的未来也攀不上任何关系。也罢,动手不如动脑,马放南山,想办法另谋出路吧。

其实,那个叫《O》的小说是赵先生历经磨难后突发灵感一挥而就的。成名后,赵先生想,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他自己的路就是一条明摆着的成名之路。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再给他一个空前的惊喜。那种感觉像什么呢。就像早上刚起床还懵里懵懂中挨了一记耳光,响亮,热烈,醍醐灌顶,令人刻骨铭心。还有那美妙的余音,简直就是仙乐飘飘。

究竟那个成就了赵先生的小说《O》是怎样炼成的,这个我们回头再说。我们还是来看看赵先生和拉拉吧。

赵先生和拉拉边走边聊,赵先生说,我最近很忙,开会,应酬,各种活动都脱不开身。我这个人又十分认真,说不好听的,就是有点较枝儿。赵先生说着观察了一下拉拉,拉拉的小圆脸始终肃穆着。我好好看了你的小说,拉拉的脸色紧张起来,血液循环加快,泛着红,我觉得不错。拉拉紧绷的小脸肌肉开始松弛,她不相信地问,是真的吗?恩,非常不错。你知道,现在文学界十分畸形,以我二十年来在文坛闯荡的经验,我觉得年轻人的小说往往比老的好,没能发表的往往比能发表的好,没出名作者的往往比出了名的好,没获奖的往往比获奖的好。赵先生顿了顿,看拉拉面呈羞色。赵老师,您过讲了。这也要看是谁的稿子。您赵老师的小说就很好。和赵先生并肩走了一会儿,拉拉渐渐缓过神来,和一位景仰中的大人物相距不到半米,拉拉偷眼仔细打量赵先生。只见赵先生气宇轩昂地只管一路走,口若悬河地谈着有关文学的种种话题。他们离星巴克越来越远。拉拉不解地问赵先生,赵老师,咱们这是去哪儿啊?赵先生这才醒过来,搔搔头说,看,一说话就忘了。去星巴克,去星巴克。

赵先生自打成名以来就浸泡在饭局酒局,还从没有和年轻女人去过什么咖啡馆,成名之前就更别想了,那时忧患意识很强,哪里有什么闲情逸致去什么咖啡馆。赵先生最烦看人装模做样地坐着,花上不菲的价钱,喝褐色的药水。好像他们的钱和时间都是白来的。赵先生看过小说《O》(当然是外国的那个)后,对人类的虐待和自虐问题就有了自己的一套看法。他觉得中国人喝咖啡是一种自虐行为,不符合中国人的饮食习惯。只有有钱有闲,寻痛苦不遇的人才会这么作践自己。这帮人处于社会的中上层,不管干什么狗屁不通的事情,只要带个头,下面的人群就一窝蜂地模仿,这才使喝咖啡成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时尚。想当初,赵先生只要听说有人喜欢喝咖啡,便要向人讲述一番“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的道理。当然那套“中国人喝咖啡自虐”的理论才是赵先生的真实想法,只是当着人面不便说罢了。没想到,时隔一年,赵先生的地位和心情非昔日可比,地方是拉拉挑的,赵先生觉得喝喝咖啡也不错。

赵老师,您要黑咖啡吗?

当然,什么也不要加。

拉拉还在怀疑赵老师刚才只是在鼓励她。赵老师,您真觉得我写得不错?

年轻人要有信心,你不相信自己,谁相信你呢?赵老师也是从年轻时过来的嘛。

听赵先生这么说拉拉放了心。

赵老师,请您谈谈对现在文坛的看法。

赵先生习惯了记者采访,被拉拉这么一问,就顺口把他的一套现成的看法源源不断地说了出来。这套说辞演练了多遍,赵先生早就驾轻就熟。这套话编排上也是日臻完美,三分钟一个小高潮,五分钟一个大高潮,穿插了含糊的私生活片段,甩出几个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爆炸性观点。说了二十分钟,口干舌燥的,一气喝了半杯咖啡,越喝越渴,也不见拉拉插话回应什么的。赵先生看拉拉两眼无神,两肘支在桌上双手托腮机械地频频点头,自己侃侃而谈了半天,全被拉拉生吞活剥了下去,就好像城市里的人到山区郊游,在深山里忽然兴致大发大喊几声,却一点回音也没听到。更要紧的是,赵先生这番话不仅对拉拉就像是对牛弹琴,左右看看,费了半天力,一点社会效应也没产生。文学界毕竟不是影视界,赵先生在文学界呼风唤雨,走到大街上却没人认识,想象中的围观,要求签名,把赵先生围堵在中间要膀大腰圆的保镖开路的情形一次也没遇见过。偌大的星巴克里人们互相窃窃私语,简直像是成心在孤立赵先生,赵先生忿忿不平起来。他突然厌烦了继续说教下去,直书胸臆起来,哎,现在文学不景气啊。人心不古,世风日下。人们只知道挣钱。没有几个人了解真正的艺术。悲哀啊,悲哀。年轻人要有自己的看法,不要随波逐流,随波逐流的结果就是和他们一样庸俗不堪。赵先生抬起胳膊含糊地指指周围。眼下只有这么一个文学青年在聆听他的教诲,相当年,赵先生还是文学青年的时候,做文学青年是一件多么时髦的事!如果,赵先生大胆地设想,如果自己十几年前在文学界成名的话,那效果绝对是大大的不同。文学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文学红极一时,人人手捧小说互相交换读后感,谈恋爱都是以“你读过什么书”为引子的,赵先生就是那个时侯加入了文学青年的队伍呀。相当年……赵先生在脑海中飞快地遥想一下做文学青年时的疾苦,这使得他忽然间理解了拉拉的处境。赵先生开始询问拉拉的写作情况,诸如什么时候开始写的。喜欢哪类小说。谁的小说。亲切和拉拉话谈了一会儿。拉拉放松下来,小圆脸上佯装的肃穆不见了,活脱脱还原成一个刚刚成年的小女孩。有一瞬间,赵先生忽然间觉得回到了过去,从拉拉身上他看到了自己:羞怯而又生涩。和赵先生不同的是,拉拉写小说只是玩票性质。一点也没有干一番大事业的愿望。真是遗憾。

赵老师,我……

赵老师,听说……

赵老师,您觉得……

拉拉赵老师长赵老师短的,声音娇滴滴的,赵先生很是受用。这个下午阳光充足,透过星巴克的落地玻璃照得赵先生浑身暖洋洋的舒服,赵老师微微眯上眼睛,拼搏了这么多年他赵功达终于功成名就,可以享受胜利果实了。写完了《O》以后,赵先生没再写过小说,他实在太忙了。他终于可以自豪地说,我实在太忙了。忙,那是什么人都可以随便说的吗?一个三班倒的工人因为厂里活多一气连上两班,他到处跟人说自己忙,不叫人笑掉大牙才怪。忙,这个神圣的字眼,只有诸如总统,总裁,明星什么的说起来才象个样。也不知道赵先生把自己归到哪类里。反正,他现在说起忙来不得不注意按捺住语调中透露出的兴奋。哎呀,时间实在排不开……我明天要去海南参加个活动……没办法,我也不想去,他们非要我去,说缺了我这个活动就办不起来。实在抱歉,那个约稿……我也想快点交给你们,推迟一下吧。半年前别的杂志约的还没写呢……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所谓的约稿,不过是个千字左右的小随笔。要是以前,赵先生有一个约稿乐也乐死了,但是现在他私下里和写作的同仁们说,头痛,天天追在我屁股后面要稿子,像催命一样,我欠他们什么吗?哎,睡眠不足,头痛欲裂啊。不过,随笔也就罢了,好写,挣钱。无非就是花上个把小时在飞机上赶出两篇来。要说小说,那就免了吧。按赵先生的速度,写得顺的话,一天一两千字,写不顺简直一个月也写不了几百字。一个中篇——想起当初写小说的日子,赵先生现在都觉得心寒,那种非人的日子,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呀。想想都后怕。有几份杂志居然在赵先生成名后还居心叵测地向他约过小说,这明摆着是要整死赵先生嘛。赵先生想,我赵功达有一部《O》足矣了。这一部《O》的分量顶得上一千一万部小说。这一部《O》可以进入文学史。我赵功达凭着这一部《O》已经进入文学史了。

此刻,赵先生以一种过来人的目光注视着拉拉,以一种教育家式的,文学家式的,思想家式的,先知式的目光注视着拉拉。他已经是进入了文学史的人了。和这个现实的世界似乎有了一层隔膜,他活在这里,并将永远活在这里。赵先生脑海中模拟起一段诗朗诵:赵先生——赵先生——你在哪里啊,你在哪里,我们想念你……我们对着森林喊:赵先生——松涛阵阵:他刚离去,他刚离去,他的小说天下第一啊……我们向着大海喊,赵先生——海涛声声:他刚离去,他刚离去,你不见人人手里都捧着他写的书籍……我们找遍整个世界,呵,先生,你在人们需要的每一个地方,辽阔大地,到处是你的手迹。赵先生呵,我们的赵先生!你就在这里呵,就在这里。———在这里,在这里,在这里……你永远和我们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你永远居住在太阳升起的地方,你永远居住在人们心里。人们世世代代想念你!想念你呵, 想念你,想——念——你…… 

赵先生的心绪起伏,久久不能平静。过去的日子远得像前世。事情就是这么奇妙。世界仿佛在一业之间就天翻地覆。过去,现在,将来,这三个词串起了一个值得骄傲的人生。甚至,在某个时刻,赵先生想,我今生死而无撼了。这么一想,赵先生产生了一种要回溯往昔峥嵘岁月的冲动。赵先生望着文学女青年拉拉还未经岁月琢磨的脸,语重心长地说,我像你那么大时还没写过小说呢。这是一个开场白,然后赵先生和拉拉细细讲述了自己到现在为止的一生,一段曲折的、辉煌的人生经历;一段真正的、从未对任何人吐露过的肺腑之言。说完,不仅拉拉大惊失色,赵先生也被自己深深地折服了,他赵功达是多么与众不同的人,有着多么与众不同的念头,这些念头全藏在赵先生的大头里。从身体来讲,赵先生最引以为自豪的就是他的大头了。从此,赵先生多了一个爱说革命家史的癖好。他的口述稍微润润色就是一本传记了。究竟赵先生讲了些什么,这要从头说起。

赵先生自幼聪颖,才三岁就会说许多逗大人笑的话。不只是一般的机智,回想起来,多少都和文学有些联系。比如赵先生的表哥小时侯总是为难赵先生,一次,表哥问他,为什么苹果一半青一般红?赵先生想都没想就说,因为一半晒到太阳,一半没有晒到太阳。表哥又问,那你知道西瓜红色的瓜瓤为什么在里面呢?心想这样该把他难住了。没想到,话音还没落呢,赵先生就开口了,这个嘛,童年赵先生很有把握地回答道,一定是太阳钻到西瓜里面去了。这个说法让赵先生的父母称道了很久,三岁的赵先生是如此富有优美的想象力。

还有一回,三岁看老,这回也能从中略见一斑赵先生作家的素质。爸爸带赵先生回农村老家呆了一个星期,回来后问赵先生此行印象最深的是什么?赵先生咬着手指甲说,一只老母猪领着一群小猪。爸爸问,就这些,没别的了?赵先生想了想,晃着硕大的脑袋,印象最深的呀,就是小猪把老母猪翻过来,撕母猪肚子上的扣子。他们每天都要这么干好几回。

童年赵先生还别具幽默感和反权威的精神。比如一次爸爸让他用“好吃”一词造句。你猜当时发生了什么?童年赵先生正坐在爸爸的自行车后座上,捧着一根劣质冰棍,赵先生怪爸爸为什么没给他买贵的那种,正一肚子不痛快,爸爸不仅没有悔改的表现,还不知趣地东问西问,这下把赵先生惹急了,童年赵先生脱口而出,好吃个屁。

还有一则故事,可以说明赵先生对写作的兴趣。赵先生的舅舅在赵先生家算是个秀才,偶尔写写豆腐块的文章投给报纸,拿一点稿费。少年赵先生心里十分羡慕。他也想写点什么,憋了半天就写了一句话:今天我要写一篇作文。“篇”字还写错了,写成“遍”。再往下写赵先生就不会了,他灵机一动,抄了一篇课文,装在了信封里。赵先生也想像叔叔一样投稿,临到写地址却不知如何是好。我们的少年赵先生动了动他大得不成比例的脑袋,有了主意,他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中国人民银行收”。

儿时赵先生究竟有没有这么可爱呢?我们不知道。我们知道至少赵先生希望童年的自己是个可爱的,带着一点顽皮的孩子。如果这是真的,我们没什么可说的。可是我们也不难设想作为作家的赵先生搜集整理了道听途说来的素材,加工了一下,作为自己的故事贩卖了出去。我们不得不承认上述的故事得确令人印象深刻,不是每个小孩都具有故事主人公的聪明才智的。不管怎样,既然我们的赵先生日后成了名,我们应该设想他必定有一个十分聪慧的童年,我们暂且就相信了赵先生吧。

赵先生常常挂在嘴边的还有一个故事,听上去似曾相识。我在这里之所以再重复一遍是因为赵先生讲到这个故事怀着不一样的心情,他急于想告诉别人点什么,我听上去,这个故事有点道德教育的味道。故事说的是一次在楼道里,有个满头银发的老人经过童年赵先生的身边,他装做很焦急的样子踮起脚尖够门铃,却够不到。善良的老人停下来问他有什么事。赵先生说我姑妈病了,我来看她,我姑妈她耳朵不好,听不见敲门,一定要按门铃才行。老人帮他按了一下门铃。童年赵先生用女孩般的童音说,一下不行,一下她还是听不见,要一直按着不放手。老人就照着他的意思做了。接下的事不说大家也知道,赵先生扭头就跑了。这是赵先生特别爱讲的一段。讲完后,赵先生总要加上一段感想:那时侯小,不懂事啊。现在想起来都后悔。如果我有朝一日能遇见这位老人一定要当面向他道歉。也不知道赵先生是什么心思,讲故事的时候眉飞色舞,忏悔时又显得特别真诚。反正即使有这么一个老人也是百岁高龄了,八成已经含恨去世,轮不上赵先生负荆请罪了。

按理来说,童年生活是最模糊的,赵先生的远程记忆力却出奇的好,把儿时生活的细节叙述得分毫毕现,让人感觉他是从童年直接过来的。赵先生讲到小时侯兴致勃勃,“快活得就像一头正在拉屎的猪”(赵先生的《O》中一句脍炙人口的比喻),咀嚼完最好最有味的,赵先生就要开始讲少年和青年经历了。到了这里,赵先生反而有些含混其词了。原因是什么呢?我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我想,也许判断一个小孩是否可爱标准很低,差不多过得去就可以了,以上的故事至少从情绪氛围上和赵先生的童年相去不远。但是青年时代的赵先生恐怕并不太得志,愿望和现实严重脱节使得赵先生在叙述时处于一种尴尬的状态。不过,我们管不了这些。我们来听听赵先生是怎么说的。尽管这不是赵先生故事集中最精彩的部分,总还可以捕捉到赵先生独特性格的影子吧。我听得出来,赵先生为他的青年时期感到隐隐羞愧,但是作为成功的必经之路谁又能说得清楚呢。讲着讲着,赵先生似乎找到了“相当年”这个支点。你听说过下面这句话吗?给我一个支点,我就可以撬起地球。这是一个大大的伟人说的。赵先生现在也找到了一个稳固的支点,通俗点说,这个支点的作用有点像“开塞露”,有了这个支点,难受的事讲起来也顺溜了,我疑心赵先生还故意渲染某些痛苦的细节。随着赵先生声音的分贝越来越大,他快活起来,而且相当快活,“快活得就像一头正在拉屎的猪”。

赵先生刚进入青春期有些无所适从。他学习还可以,不好不坏,想好好不上去,想坏坏不下来。是最不引人注意的一伙儿。赵先生总觉得谁都不爱搭理他。在课堂里老师也是爱找好学生或者坏学生提问,他眼巴巴地渴望着被叫到,有时他想出洋相也豁出去了。

一个人想往高处走自然没那么容易,于是赵先生选择了向下看齐。他的榜样就是班里学习最差的蔡杰。蔡杰整天吊儿郎当的一幅模样。他总被老师拎到黑板前做题,十次有九次半都做错,可他照样在班里有威信,身边跟着一群马崽。赵先生明白当个蔡杰自己条件还不够,一步步来,先捞个马崽当当吧。于是青年赵先生一心想接近蔡杰他们。

有一次赵先生总算被老师叫起来背课文,赵先生前一天早早睡了,根本就没背书,也没料到老师会赏给他这个脸,支吾了几句后就愣在那里发呆。张老师看他一副不服气的样子,背不出书居然还翻着眼白看天花板,心想我毫不容易检查你一次也不给我一个面子,心里一气,就没再理他。赵先生像堵墙似的横着,后面的同学也不高兴了,赵先生在前面这么一挡,他们笔记都没法抄了,他们都在后面喊,坐下,听见没有,坐下。赵先生想坐,却见张老师眼睛看着别处,好像他根本不存在似的,一点让他坐的意思都没有。思前想后,宁愿得罪了同学,不能违抗张老师,就溜溜站了一节课。赵先生站着站着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心里那个委屈。蔡杰做错事都出风头,轮到他赵先生怎么世道全变了。

赵先生本来见老师就怕,这么一下见到所有的老师都怕起来。看见老师就有点那个,不光心里不自在,脸上都显出来。比如在楼道里遇见贾老师,想上去打招呼吧,又怕老师根本没注意他,热脸贴上冷屁股,被人说成拍老师马屁。一次,赵先生看贾老师远远走过来就把头低了下去,假装没看见。下午贾老师在开班会时特意说,有的同学不尊敬老师,明明看见了装做没看见,还以为老师不知道。老师都是吃干饭的吗?说完,就用一对火眼金睛看赵先生。全班同学都循着贾老师的眼光找去,那不是赵先生还是谁?下一次赵先生不敢再犯同样的错误了,看见老师过来,远远地就开始微笑,挤眉弄眼,低头哈腰的,没料到,这次老师根本没看见他,他的丑态被蔡杰逮个正着,蔡杰毫不客气把他马屁拍到马脚上的事宣扬了出去。本来蔡杰就跟赵先生说对他还在考验期。这下,他更当不成蔡杰的马崽了。       赵先生灰心了几个星期,一天说话超不过十句,课间趴在课桌上做作业,下了课就回家。这几个星期连考验他的人都没有了。他倍感孤独和寂寞。这么下去可不行,赵先生思量了许久,他不得不打起精神重做努力以期赢得蔡杰的信任。蔡杰是个见过世面的人,赵先生吸引他的注意力可不那么容易。连着几天,赵先生茶饭不香,一有时间就在那儿抱着大头苦思冥想。终于,一个新鲜的想法出炉了。他趴在蔡杰耳边如此这般一说,逗得蔡杰立马笑了,他第一次拍了拍青年赵先生,说老兄,真有你的。蔡杰把一帮兄弟聚在一起,说我们今天要玩一个新花样。这是一个什么新花样呢?这就是——“裸奔”!

“裸奔”在现在是一个大家都知道的词了。最近几个月全国各地出了不少这样的人,他们都一一上了报。出足了风头。但是在二十年前,那可是个稀罕的玩意儿。那时连“裸奔”这个词还没有呢。跟蔡杰解释时,赵先生说的是“把衣服都脱了在外面跑一圈”怎么样?

说到“裸奔”,大家都很兴奋,纷纷称赞貌不惊人的赵先生,赵先生还记得蔡杰用的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句话。这叫赵先生大大的受用。表现在形体上,赵先生的脸兴奋得红了,好像高烧三十九度五的状态。但是在时间地点和究竟全裸还是半裸等具体问题上大家还有些分歧。青年赵先生说,干脆就在白天,校园里,全裸。赵先生期待着大家为他的这个提议叫好。谁料,这帮缩头乌龟根本没有响应。他们自顾自地讨论起来,把“裸奔”运动的发明人赵先生抛在一边。商量的结果是,蔡杰和其他人对这个提议都不能赞同。这让赵先生很扫兴,想想蔡杰也不过如此,还不如从此让他赵先生来做大哥算了。“裸奔”这件事极大程度地恢复了赵先生的自信,从赵先生提出这项建议开始,他就体会到了这点。现在,赵先生抛出了一个轰轰烈烈的计划,也表了态,剩下的就看其他人和蔡杰的了。我们的赵先生抱着胳膊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他们,看他们最后到底放一个什么屁。结果是一个蔫屁。把赵先生的肺都气炸了。他们把裸奔时间定在晚上;地点,学校后面僻静的小树林里;裸露形式,待定。

那天傍晚,天开始下雪。我忘了告诉你,那是一个冬天。青年赵先生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他先排练了一遍脱衣服的过程。先是外套,毛衣,下面该脱外裤了,再是毛裤。脱毛裤时赵先生差点把袜子带了下来。赵先生想,真到脱的时候我可得注意,袜子最后脱,要不然太冷。青年赵先生穿着秋衣秋裤袜子在房间中央站了一会儿,细心体味着即将全裸的心情,这和脱光了洗澡可不太一样。要不要在阳台上站一会儿?赵先生犹豫了片刻。突然,赵先生抑制不住打了一个喷嚏。你别说,在屋子里还有点冷呢。下面的事就比较难办了。但是,难办也得办。早办不如晚办。慢办不如快办。总之就是要办。赵先生正要一举把秋衣秋裤都统统脱下时,只听外边母亲在敲门,早点睡吧。多盖点被子,别着凉了。赵先生一听到母亲絮絮叨叨觉得心烦。我不冷,我热着呢。睡觉?不,不行,我得出去一趟,我,我得跟王勇借笔记来抄。我现在就去。就这样,青年赵先生跟父母撒了一个谎,慌慌张张地把衣服穿好就出了门。

赵先生第一个到的小树林,过了半天人才渐渐聚齐。比约定时间晚了十分钟。蔡杰有些恼火,这么重要的活动你们还迟到?赵先生听了心里暗笑。天很黑,借着远处的一点灯光,赵先生只看得见同伴模模糊糊的影子。他们在风雪中一个个都显得无精打采的,刺猬一样团成一团缩在棉衣里。赵先生脑海中突然闪出一幅画面,他三下五除二第一个把衣服脱了,只见黑暗中,他白花花的身体离弦之箭第一个带头冲了出去。想到这个,赵先生登时觉得浑身烧起来一般,这可是他赵功达一手策划的呀。虽然蔡杰是他们大哥,但是整个行动都是他赵功达的点子呀。没有赵功达,他们怎么会在这样一个时候在这样一个地点要去做那样一件惊天动地的事。他们怎么会?赵先生恨不得马上把衣服脱了。要是面前有一条快要冻冰的河就好了,他要在众目睽睽之中在水中游它一个来回,来浇灭心头的这团火,他的泳技不错,还从来没露过呢。

这时,蔡杰高喊了一声,谁先来(脱)?风呜呜地刮得很响,把蔡杰的最后一个字吞了下去。赵先生血涌到脑袋上,刚想回应,突然长了个心眼,看了看四周。今天这帮人全都霜打的茄子似的,好像都刚从被窝里被拎出来。只有蔡杰一个人还好。蔡杰手背在身后,跟检阅部队官兵似的,又问了一句,谁先来?要是平时,什么事都是蔡杰抢在头里,看样子今天蔡杰要给他赵功达一个机会。赵先生抢先吼了一嗓子,我来,把树上的雪震下来一大片。只见我们的青年赵先生把外套脱下来甩在雪地上。看周围的人都没有脱的意思,鄙夷地心头哼了一声,想,你们不敢吧,就手脱了毛衣。你别说,还真冷。寒风横扫过来,穿透单薄的秋衣和皮肤,赵先生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由自主地浑身哆嗦。幸亏黑暗掩饰了这一切。他故作镇定地站着,听着雪片落在地上劈啪劈啪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赵先生觉得自己都快冻僵了,才听到蔡杰在喊,赶快脱,大家都脱。四周一阵脱衣服的悉里哗啦的响动,毛衣放出呲嚓的静电。赵先生为了抢第一,慌忙开始脱外裤和毛裤,手忙脚乱中连带着把袜子脱了下来,赵先生也顾不得许多了。光脚一触到雪地,赵先生觉得一股钻心的凉意从脚心嗖地窜上来,冷得他头皮发麻。

直到脱了上衣赵先生才意识到“裸奔”的胆量不只是体现在怕不怕冷上,赵先生脱衣服的速度放慢了下来。他一边想着自己全裸的样子——他还只在浴室的镜子里看到过——一边脱得只剩下了一条内裤。

青年赵先生的身材是绿豆芽型,薄得像一块三合板,肋骨清晰得像琴弦,让人忍不住要拨弄几下。青年赵先生穿一条十多年前流行的兰色内裤,内裤看上去不新了,洗得松松垮垮的。这时,青年赵先生只有一个念头:脱还是不脱。脱还是不脱呢。赵先生终于横下一条心,已经脱到这个份上了,干脆来个彻底的。脱吧。赵先生刚把内裤甩在雪地上就跑了出去,他听到身后欢呼的声音,风和他逆向而行,似乎还吞没了一些笑声。赵先生冲出了树林,跑到街道上,幸亏雪天的夜里,路上没什么人。三分钟后,他跑回了树林。回去的路不象来时那么容易辨认,赵先生身上出了汗,不再觉得冷有什么可怕。隐隐听到同伴们的声音,他加快了速度,旋风般的朝那个方向冲过去,他赵功达胜利了,他终于胜利了。正在赵先生得意忘形之际,他突然被什么绊了一下,横空摔了出去,随之而起的女人叫声像一管注射器的粗大针头结结实实给了他一下,他蓦的醒了。

赵先生连滚带爬跑回去,不顾同伴们的嘲笑把衣服以最快的速度穿上。衣服浸了雪水贴在发烫的皮肤上,冷到骨头缝里。赵先生看同伴们若无其事,每个人都穿得好好的。赵先生问他们,你们究竟跑了没有?他们一齐笑嘻嘻地回答,你也太快了,我们还没出去你就回来了。

次日,青年赵先生得了感冒在家休养。等他几天后回到学校里,关于他裸奔的传闻已经出现了很多版本,最离谱的是说赵先生约了女生在树林里约会,有意向她展露自己的裸体。这个行为概括起来可以称之为“露阴癖”。

青年赵先生万万没有想到用心良苦策划的“裸奔”事件这样结局。蔡杰他们这群懦夫这群叛徒!

离开学校以后,赵先生和以前的同学都断了来往,“露阴癖”的绰号也渐渐被赵先生淡忘了。如果孤立地看待这个事件,赵先生没法不为青年时代的自己感到骄傲。“裸奔”是赵先生人生经历中最经典的片段,他忍不住把这一段屡次写进小说。当他要给小说中的人物赋予一种勇敢的性格时,他就给他加一段“裸奔”的经历。如果一般勇敢,是半裸;只有最高级别的勇敢才是全裸。

当然,拉拉从赵先生口中得知的裸奔故事没有这么具体,赵先生把故事掐头去尾讲述了一遍,突出了自己幽默和无畏的光辉形象,逗得拉拉哈哈大笑。没想到身为师长、名人的赵先生还有这么风趣的而平易近人的经历。拉拉反复问赵先生,赵老师,您真的全脱了?一件都没穿?一小件都没穿?赵先生摸摸微微隆起的肚皮,眯起眼睛,看上去比圣诞老人还要慈祥,我说过,是全裸。恐怕今天的年轻人都没有这个胆量吧。更别说在那个年代了。拉拉,你根本不敢想象,在那个年代,做这样一件事——那个年代媒体不发达啊,要不然我早就……

好勇斗狠的年龄总伴随着对异性的朦胧愿望,这当然是赵功达赵先生人生经历中不可或缺的一段。青年赵先生对女生的渴望表现在害怕上。我们注意到“害怕”是青年赵先生最常见的情绪。当他尊敬某人,爱慕某人时,总之当他希望讨好某人时,他最直接的情绪是就害怕。

赵先生第一个单恋的对象是王红。学校舞蹈队的,经常代表学校去区里市里参加比赛。照片贴在学校门口的玻璃橱窗里。赵先生从来不敢直视王红。想王红了,他就假装浏览宣传橱窗,去那里过瘾。照片上的小燕穿着短裙,正在挺胸抬头表演一种凌空跳跃的动作。她稚嫩的胸脯让青年赵先生心跳到了嗓子眼。赵先生尽量避免去看那个关键的地方,眼睛却不自觉地溜过去。青春啊,青春是多么美好。十几年后,赵先生努力想回味那种感觉,可是除了几个不达意的词,他什么也抓不到了。赵先生想,这就好像丧失了某种功能。

赵先生千方百计打听有关王红的一切,比如她喜欢吃什么。王红的好朋友李菊说王红喜欢吃鱼皮花生,青年赵先生就买了鱼皮花生,托李菊和小燕分享。赵先生暗地里观察到,李菊每次自己总是吃得很高兴,偶尔劝王红几句,你吃点鱼皮花生吧,好吃着呢。王红却好像完全不感兴趣。

赵先生还专门练了王红喜欢的歌“走过咖啡屋”,哆哆嗦嗦在新年晚会上唱了,引来一片倒彩。这个赵先生倒不是很在乎,要命的是王红,她像公主一样骄傲地伸着修长的脖子,和李菊唧唧呱呱地一边聊天一边嗑瓜子,根本没听赵先生唱歌。下台后,赵先生抹了一脑门的汗,心想,也好,没有在王红跟前丢人。

当然后来丢了一回人。就是“裸奔”那件事,赵先生总觉得那个尖叫的女孩就是王红。

赵先生的初恋故事没什么出彩的地方,但是对任何人的经历来讲,这都是不可忽略的一段。十几年过去后,赵先生连王红长什么样都记不得了,他只知道有个叫王红的女孩在他还纯情的时候占据过他的心。后来赵先生成长了,对女人不在话下了。

上大学时,一次赵先生去女生宿舍去看一个女同学,在门口登记时,他在“关系”一栏里写下了“尚未发生”。赵先生的“尚未发生”的发明被大家津津乐道。随着身体的长成,赵先生面临着一次脱胎换骨的机会。他意识到拥有的女人的数量是衡量一个男人是否是男人的关键。好在都是青春期,大学有的女生不像中学生那样扭捏,明明心里想却偏偏不表现出来,都以参加体育锻炼的态度表示得非常合作。于是赵先生不光经常潜入女生宿舍,还和几个人在学校附近租了房,以使事情更加方便一些。那么多的女人,如果说“爱”的话,赵先生爱上了一个小寡妇。

小寡妇是他的房东。第一次见到小寡妇的情景赵先生还记忆犹新。他看到她正斜倚在自家院门口嗑瓜子。小寡妇唇红齿白的,只见黑黑白白的瓜子壳从她的嘴里噼噼朴朴地跳出来,煞是好看。赵先生最着迷的,是小寡妇脸上一副爱搭不理的神情,这可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学女生学得出来的,她的眉头微蹙着,眼梢向上吊,眼神淡淡的,像在看你,又像在看风景,毛茸茸的小刷子似的在赵先生的心头上扫过来扫过去,弄得赵先生心里痒痒的。赵先生马上就决定了一定要住在她家。等住进去了知道是个小寡妇。赵先生心头暗喜。

青年赵先生恐怕真的是爱上小寡妇了。这使他暂时按兵不动,流连于和小寡妇聊天,看她嗑瓜子。我们注意到赵先生脑海中还存储着王红嗑瓜子的动人形象,看来我们的赵先生对女人嗑瓜子的神态有着特殊的兴趣。直到有一天赵先生和同学韩坚吴彬喝酒,才知道他们早就先下手为强了,他们描述着小寡妇在床上的种种媚态,学小寡妇娇喘吁吁地说,我要让你记我一辈子。他们怂恿赵先生也上一回。赵先生心里气闷,上早晚是要上的,可是真心的爱情被他们一搅合再也品不出甜蜜的滋味了。如果和他们一样,我赵功达和禽兽有什么两样呢?犹豫再三,赵先生还是上了小寡妇的床,小寡妇给他留下了一生难忘的美妙记忆,就像小寡妇说的,我要让你记我一辈子!

赵先生在学校里的记忆到这里嘎然而止了。不管怎么说,学校的生活总是快乐的。我们看出来,赵先生年轻的时候算不上什么坏孩子,可以说,挺蔫的,因为不够引人注目而有些小小的烦恼,铤而走险干了一些自己认为挺出格的事。其实在别人眼里都不算什么。赵先生对外界的舆论有过于敏感的倾向,经常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小事扩大化,要么认为别人看不起自己,要么认为自己有多么多么了不起。这是不成熟的孩子身上的常见病。赵先生和大家一样有着纯洁的初恋,初恋不了了之,美好的印象永远珍藏在记忆里。后来行为又有些不检点,但他一没有强迫任何人做任何她不愿意做的事,二没有伤害到任何人的感情,也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总之,要给赵先生的青春做一番总结的话,可以说这是一个美好的青春。

学校是个象牙塔,出了校门日子就没那么容易打发了。好在离成名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只是赵先生还被蒙在鼓里,因此那时赵先生有些小情小绪是正常的。

赵先生学的是中文,毕业后被分在一家杂志社。这家杂志社以广大妇女为阅读人群,赵先生每天编一些小情小调的东西,告诉女人们怎么样在青春未逝之前抓住男人,在婚后怎样保持住男人玩一些欲擒故纵的伎俩,在发现男人有外遇时怎样表现出高风亮节。还发布一些最新的时装美容流行趋势和娱乐界的新闻及时尚。刚开始,赵先生做得有滋有味的,这是一个了解女人的绝佳渠道,如果照杂志上指示的投女人所好的话,再怎么样也有十之八九的成功率。赵先生如法炮制了一下,初期效果显著。但是后来当女人们了解到赵先生只是一个初涉社会的毛头小伙子,手里既无权又无钱,只是一个小编辑后,女人都拂袖而去,留下赵先生在那里独自发呆。渐渐的,赵先生悟到,社会毕竟跟大学不一样,大学里的女生疯玩疯乐的,图个高兴就行了。社会上的女人一个个都眼睛贼亮,撒下了弥天大网,拼命捕捉今后的靠山。赵先生这才觉得自己的领悟能力有问题。赵先生觉得真该有一本为男人办的杂志,详细地告诉男人们“打猎”的技巧。回想起来,房东小寡妇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女人,她不求回报,只求享受;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

一次赵先生到朋友小李家,看小李家漫天漫地都是《财经》《财富》《国际商报》《证券时报》《中国证券报》《数码生活时代》《电脑爱好者》《计算机世界》《中国足球报》《户外探险》《汽车与人》等等诸如此类。小李和赵先生年纪差不多,已经是“车房兼备”一族。和赵先生说话时不时流露出教育口吻,口头禅就是:做人啊……做男人啊……办公司啊……什么的。赵先生倒也不在意。小李说时他就细心地听着,暗自揣摩处处留意小李的行为举止,办事方法,偷学几招。这天一屋子的杂志引起了赵先生的注意。由于工作关系,赵先生常常翻阅同行的杂志,诸如《女友》《希望》《女报》《女子世界》《都市丽人》《东方女性》《现代妇女》《女人之友》。小李的杂志让赵先生好好领略了一回男人的风味,他意识到从小处投女人所好是愚蠢的中学生式的行为,女人最想要的不是情趣衣服时尚之类的东东,而是究其根本可以享受到这些东西的钱。试想一下,你花了半个月的工资带女人去马克西姆吃饭,献给她九十九朵以色列玫瑰,后半个月你只好龟缩在家中和女友以电话调情。对己,这是多么不爽的事;对人,她早晚要把下次送上的玫瑰扔在你脸上。赵先生也听女友在谈到别人时说,那个谁谁说,她最讨厌男人送她玫瑰,那东西不能吃不能喝,拿在手里一大把,如果男朋友是个二百五约会刚见面就送的话,到处招摇着,倒好像受了多大的恩惠似的。赵先生假意没听出来是在骂他,殷勤地问,那谁谁到底喜欢什么。答曰,最次也得是钻戒什么的吧,车房就另说了。

这个时代谈恋爱最基本的条件就是车房。如果是个男人就该读读诸如《财经》《财富》《国际商报》《证券时报》《中国证券报》《数码生活时代》《电脑爱好者》《计算机世界》《中国足球报》《户外探险》《汽车与人》什么的,并且活学活用,那你离女人就不远了;也可能会近得过头,在你还措手不及之时,女人会像一条条活泼异常的鱼,自动跳进你的鱼篓里,鞋里,帽子里,内裤里,嘴里……总之,无孔不入吧。

赵先生拿出考大学的劲头钻研所谓男性刊物,才觉得自己以前的眼界是多么狭小,编刊物算什么呀,他这一把宰牛的好刀怎么能用在杀鸡上呢。世界在他身边发生着日新月异的变化,他却在跟没有生命力也变不出花样来的文字在较劲,以为和女人贴心贴肺的,编刊物编到得意忘形时仿佛搂了女人睡觉。以为女人对他青眼有加,谁知道被人暗地里笑话还不知道。检讨过去的所作所为赵先生痛心不已。这条路着实选错了。赵先生,强打起精神从睡梦中醒来吧。

能做什么呢?去公司?赵先生的专业有点吃亏,从一个小文员开始往上爬,上下左中右都有人盯着,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最怕站错了队,那就前功尽弃了。但是排在这队还是排在那队,偶然性的因素很大,光靠心明眼亮不行,运气是最重要的。虽然说排错了可以从头来过,但人的一生这么短暂,够赵先生排几次队的呢?要不然做生意?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赵先生听朋友说过,光听听想想就觉得后怕,他知道他赵功达不是这块料啊,只怕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成功的大路千万条,他赵先生无论如何要从中找到一条呀。

总不能把自己的优势放弃了吧,从十八岁进大学起赵先生就和文字摸爬滚打在一处,没怎么写过,看过不少。要不写小说,编电视剧?可赵先生籍籍无名,光凭着笔杆子,就算是妙笔生花,谁又来卖他帐呢。我们的赵先生有一股韧劲,不知怎的,他看上了文坛这块阵地。下定决心要在这儿开出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来。他详细研究了文坛成功人士的成功之道,总结出六大法术,它们分别是拜术,作术,吹术,骂术,争术,祭术。拜术指的是拜山头,拜名作家,名编辑,名记者;作术指的是作秀,女人作秀比较容易,少穿点,把作品中放荡不羁的女主人公等同于自己就行了。男人么,得吹嘘自己见多识广,哲学底子深却没有学究气,和广大人民一样吃喝嫖堵无所不为。要不就是仙风道骨,不识人间烟火,或者把自己装扮成放浪不羁独行天涯的大侠。吹术顾名思义,请他人吹自己吹,强度不能小于以前过民主生活时的批评与自我批评。时代虽然变了,但只要把关键词对调一下,把批评改成吹捧就行了。反正名气像气球,越吹越大,越升越高,高到后来大家看不见了,破了就破了,你已经在高处,大家又奈你何呢?骂术指的是谩骂,从作品到人身攻击,最好能揭露作者一些见不得人的隐私就更好了。这好比给一盘菜撒上一些胡椒提味,保证你吃得好吃得香。争术是指争夺露脸的机会,这个不说了,在各行各业普遍存在这个问题。二是指引起百家争鸣。专找一些边缘性的大家感兴趣的话题,打打擦边球,激发起大家体内的各种激素,使得读者头晕目眩或者处于催眠状态,身心惧爽为止。祭术就有点铤而走险,拿生命开玩笑,评估自己身后的价值,死它一回也比平平庸庸强上百倍,生不如死不如死了弄个名垂青史干脆。

看得出来,赵先生当真是下足了工夫。这些法术缺一不可,一定要综合运用才会奏效,但总要找出个重点,才能各个击破,在文坛占个一席之地。人在这种关键时候往往是性格在起作用。不是说,性格决定命运吗?最后那个祭术赵先生早就在心中暗暗把它勾掉了,赵功达才不会去做什么傻事,人生在于享受,死都死了,再享什么千秋美名有什么意思呢?剩下的,要说争术,赵先生算不上是钻营之人,不然早就走上仕途了。至于自吹自擂和表演,搞噱头这类,赵先生那么害羞的人也做不出来。就算勉力为之总觉得不象。边缘性话题倒是赵先生中意的,赵先生想了想,真要找个能一石惊起千层浪的话题也不易。这个事情看似简单实则有点难度。还要走钢丝,万一犯了政策性的错误可不是闹着玩的。拜术呢,你无名小辈,谁答应见你呢。筛选下来,赵先生唯一的选择就是骂,破口大骂。

其实如此推理一番,倒不如直觉来得快。自从总结出文坛出名六招致敌后,顶在赵先生细长脖子上的那个硕大的脑袋起作用了。只听大脑后面那块与生俱来的反骨开始格格作响,我要骂,骂,我要反对一切,我要骂它一个天翻地覆,骂它一个鸡犬不宁,骂它一个狗屎不如,骂它个天花乱坠,骂出自己一个响亮的名声!

骂人虽然乍一听是一件难做的活,但是其实简单易行,见效快。只要你找准某个名人,最好是火爆脾气,以得理不饶人,没理也要狡三分的那种最佳。和他舌剑唇枪干上几仗。最好这个人有个不大不小的圈子,有点影响力,身边还有几个死党,让他们也跳出来搅浑水,这样越搅越浑。你的影响力就在不知不觉中与日俱增了。

赵先生首先看中了一个比自己年龄稍长的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在文坛摸爬滚打多年,从她的简历中可以看出,她从十岁开始写小说,二十五岁才得以发表在一个地方刊物上,

以后八年默默无闻,写了两麻袋的手稿,却没有一篇见天日。直到三十三岁才算出了一口恶气,陆续发表了一些小说。这个女人形容她在三十三岁才在省一级的刊物上发表小说的事件为“晚年得子”,她说,晚年得子真的是喜忧参半。虽然时间不多了,但我要再接再厉,最好事倍功半,一次能生它几胞胎。于是她就一气地生啊生啊,只求数量不求质量,生了几个怪胎以后还不罢休。这个女人一跃成为一名高产女作家,在一年之内推出了三个长篇,它们分别叫做《感觉湿润》《冷感再推翻》《性情中的女人》,她的文字极尽挑逗之能事,把一个三十多岁女人的爱与寂寞,渴望被大家扶摸的欲望表达得淋漓尽致,她极大地勾起了读者们的同情心和好奇心。她这样表白了一下,没关系,我不是处女,我阅人无数,下一个我需要的就是你。她的意思是说你们不用远观我,遥想我,采取什么迂回战术,对我这样的成熟女人废话少说直接进行亲密接触就可以了。这不是让广大的男读者们很爽吗?近来,相互之间借阅毛片的社会现象减少了,在无人的夜晚,手捧一册她的小说,男人们就能达到一次次高潮。她的小说一度在书店的小说类读物和工具书中都能找到,甚至登上了季度畅销工具书的榜首位置。当然你不能说这个女人一无是处,她的文字经过了二十几年的磨练她达到了收发自如的境地,她拉着你的手带着你在一个个波峰浪谷里跌宕起伏,九死一生。你没法相象这一切都是她虚构的,为了她热爱的事业她一定付出了很多。 在这个“我为人人人人为我”的社会里,她自己达到了吗?是的。她自己达到了吗?赵先生突然有了一个惊人的念头,对,就写她,文章的名字叫《她come了没有?》。

       选题是关键,选好后,赵先生就落笔了。没想到,赵先生写起这类杂文下笔如有神。文章气势如虹,一泻千里。在文章中赵先生把作家的女人心事好好分析了一通,结论是她达到了,不仅她的身体,她的灵魂,她的名声,她的钱包都达到了。赵先生文章中的细节我们就不说了,他用了无数“X”来表达自己的心情。赵先生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写文章是一件很爽的事,如果你对一个女人有想法又有仇恨的话,你也能很快达到高潮。当然,赵先生的高潮是高层次的,精神方面的,有时会有点像憋尿的感觉。这个时候,我们赵先生灵敏的直觉伸出了触角,也许道路就在前方?

       赵先生的杂文果然引起了反响。第一个跳出来的就是那个女作家。连续推出了那么多长篇,她的影响力开始呈下降趋势,读者喜新厌旧的速度超过了她写作的速度,他们一头扎进了新近崛起的“新锐“女作家的怀抱。这个我们的女作家能理解,中国这么大,人口这么多,只要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不愁找不到读者。女作家自制了一千份问卷,以社会调查的名义征求读者的口味,发现读者读书除了有生理上的要求还有精神上的要求,这可能跟人是社会性的动物这一特性有关。他们需要看热闹。看打架看骂人看唾沫星子横飞的场面。一个巴掌拍不响,女作家正愁没有对手,这时跳出了一个赵先生。

       想必你还记得女作家和赵先生对骂的场面,那真是棋逢对手。他们舌剑唇枪,杀在一处,煞是好看,眼花缭乱处分不清到底谁是女作家,谁是赵先生,只是忍不住要叫好。赵先生对自己的文字能力越来越有信心,而且从内心里感激女作家。赵先生虽说学的是中文,对文字兴趣一般,能力一般,比一般人强点有限。人家女作家就不一样,写过上百万字的小说随笔,毕竟是二十几年的工夫磨出来的文字啊,也加上赵先生悟性高,不知不觉中就把赵先生往高层次上带了一大步。骂到后来,赵先生和女作家之间竟生出了惺惺相惜的感觉。暗中相互又吹捧了两句。骂到恰倒好处的时候,女作家的新书隆重推出了,销量竟比前几本还要好一些,这种四本书连续上升的销量曲线在近几十年内都是罕见的。各家街头小报八卦杂志纷纷约稿赵先生,请他谈谈对新书的看法,把赵先生俨然放在一个准文学评论家的位置上。赵先生受宠若惊,又使出浑身解数起劲地骂了一通。

       赵先生骂人的名声渐渐传了出来。赵先生骂人之狠让被骂者深有体会,如果被骂者籍着骂名就此红了起来,赵先生就会趁胜追击,像没头的苍蝇乱叮乱咬一气,直到让人感觉到他的存在来。总的来说,被骂者越有名,赵先生骂得越狠,好像总是痛心被骂者不成材似的。如果被骂者像“扶不起的阿斗”,赵先生也无心恋战。赵先生对“下蛋的鸡”的无情挖苦诽谤使读者对“下蛋的鸡“产生了无比的兴趣。物以类聚,赵先生成名后也结交了一堆准名人,一位著名的准书法家送赵先生一幅字,上写“嬉笑怒骂,皆成文章”。让赵先生好不得意了一阵。没想到成功这么容易。只要瞅准了时机,瞅准了空挡,狠狠踹它一脚,不愁不正踹在要命的地方。什么都先入为主,有人想模仿赵先生也过一把“速成”的瘾,门也没有。一猛子扎下去,只看得见几个气泡冒上来,人一下子就没影了。

       在全国的街头小报八卦杂志上风光了一阵后,赵先生不满足了,被他捧起来的女作家有了全国的著名度,他赵功达的势力范围却仅限于地区内。女作家在更上了一层楼后没有了音信,连赵先生挖空心思用最恶毒的词骂她也无动于衷了。这个婊子,赵先生想,把我耍够了就把我一脚蹬了!

       赵先生在成功的漫漫长途中初尝胜利的喜悦便受到了阻碍。这以后,他和某著名作家,评论家都干过笔仗,没收到什么成效。后来干脆横下一条心开始披露演艺圈名人的隐私。演艺圈的人是那么好惹的吗?他们身边配备着面无表情暗藏杀机的保镖,这些保镖如果伸起手来赵先生怎么是对手?赵先生差点因为诽谤罪被人告上法庭,赵先生胆战心惊地想,要是真上法庭倒好了,虽然受点罪,也许可以就此出名。但那个演艺界的人士偏偏不让他痛快,还放话出来说,你不是要出名吗?你死了就能出名了。这正是保证出名六大法术里的最后一招祭术,这下赵先生终于服输了。在赵先生在家闭门不出自我医治心理创伤的两个月里,赵先生饱受惊吓。一会儿看到门口塞进一张纸条,一会儿接到一个恐怖电话,开开自来水龙头都怕流出来浓硫酸。赵先生跟演艺界的人士再三认错,道歉,不仅是口头还有笔头的,上面写了极其委琐恭谦的话,还按了手印。两个月后,一切终于风平浪静。赵先生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天是那么蓝,水是那么甜,生活是那么美好。

       生活,多美好啊!生活!

       设想中这条成名道路被彻底堵塞了。赵先生的性情从此发生了变化,他不再关注文坛文艺界的是是非非,心境淡泊起来。他把“嬉笑怒骂,皆成文章”换了下来,换上了“淡泊以明志”的条幅。他还没想好下一步怎么办,目前,他只想享受生活。他有一种“死过一回”的感觉。

       赵先生的这半辈子有过许多挫折。都没有这一次让他永生难忘,有时他觉得自己完了。他已经没有什么拼搏的斗志了。

       听到这里,拉拉忍不住流出了眼泪。亲爱的读者,你恐怕都把我们的女主人公拉拉忘了吧。你是如此关注赵先生的奋斗史,为他的成功和失败担忧着。忘了我们的拉拉还在瞪大着眼睛,专注地倾听着。太阳落到了西边,给年轻的拉拉镶上了一道金边。她凝视着赵先生的眼睛有些湿润了。拉拉低头喝了一口咖啡,咖啡早就凉了,再看赵先生的杯子也已经空了。拉拉起身要去买咖啡,被赵先生一把拉住,只听赵先生深沉的声音徘徊在耳边,我去吧。

       赵先生端来两杯咖啡,他把一杯放在拉拉面前,似乎仍然在刚才的气氛里不能自拔,赵先生以一种固定的姿势站着,半天手没有离开杯子,停了半晌他才说道,我真的有一种死过一回的感觉。那种死过一回的感觉——,他又重复了一遍,没有说下去,好像生怕那种感觉活过来,重新来骚扰他。

       身正不怕影子歪啊。我也不想说出演艺界那个人的名字,这个人在银幕上总是以正面角色出现,在生活中却是——赵先生使劲摇了摇头,似乎正努力把罪恶从脑海中甩掉。你简直想象不到他会是那样一个人。我骂他是因为我容不得他光辉的形象上有半个污点。这和骂那个女人不同,那个女人就是该骂,她是文坛的败类,中国文坛正因为有了她这种寄生虫才在大众心目中走向衰落。赵先生还没有从那“死过一回”的感觉里爬出来,他继续以低沉的语调说,我不能说我曾经妄图以一己之力来拯救整个中国文坛,我只是觉得心痛啊。可是那个演艺界的人,我无非是希望他能在鞭策下更上层楼,没有想到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更没想到他会以那么卑劣的手段来恐吓我。

       看得出来赵先生的情绪极其激动,他努力克制着自己,但他的身体泄露了他的感情。他的脸涨得通红,如果要形容得准确一些的话,恕我不敬,像极了一只充血的龟头。他的右手放在大腿上,几根短粗的手指神经质地轮番敲击着。

       拉拉适时调整了话题,那么赵老师,您是怎么写成《O》的呢?提到《O》,赵先生的表情明显轻松了下来。

       O》?你以为一本伟大的小说是那么容易就写成的吗?

       我有时觉得《O》早就在那里等着我,这是命中注定的,但在达到《O》之前我必须历经千辛万苦。

       赵先生在“死过一回”后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他不觉得这是策略不对,而是觉得他运气不佳。看着是一块肥肉冲上去咬上一口,没想到从嘴里吐出来一看,肉早就烂掉,生蛆了。

       批评家这条路不是什么人都能走的,自己一无钱二无势,凭着一根笔杆子就要革别人的命,这样下去自己的小命早晚不被人革掉了才怪。

       痛定思痛后,赵先生也暗自庆幸,生活教会了他那么多道理,还好没有向他索取高昂的代价。他简直觉得自己的这条命就是捡来的。而且这时又传来了朋友小李的消息,小李做投机生意赔了一大笔钱,债主已经在要求小李卖掉房子抵债了,小李说自己弄不好哪天只好从阳台上一头栽下去。

       从此赵先生踏下心来,过了一段较为平静的生活。

       在赵先生“大隐隐于市”的这段时间里,他的生活和所有常人一样只是随波逐流着,经历了一些小变化,赵先生从杂志社出来,辗转去了几个单位,混了几年。当他意识到数字时代来临后,去了一家小网站,做文学专题的编辑,领导了一场网络文学革命,后来由于一次有影响力的调查,差点爬上了网站CEO的位置。

       凭着几年做女性杂志的经验,赵先生知道大众消费类刊物必须紧密切合时尚,注重时效性,迎合大众心理中最隐秘的部分。自己做的是文学的版面,如何给呆板陈旧的文学形象换一副新鲜面孔,把文学和当今时尚结合才是硬道理。传统文学在上网的主要群体年轻人心目中早就江河日下了,年轻人重视参与感,很多人提出了以网络文学打倒传统文学的口号,赵先生决心站在时代的浪尖上,引领这项潮流。于是赵先生在文学论坛里混熟了许多网友,向他们约了大量提倡网络文学打倒传统文学的稿件。在此之前网络文学优于传统文学的观念并不成气候,广大网络文学的热情参与者们只是在私下悄悄地说说罢了,总觉得朝千百年来神圣的文学开火有些大逆不道,最多也只不过是泄愤似的朝文学吐口痰偷偷踹上两脚罢了。赵先生替他们杀开了一条血路。私下透露一个小秘密,那篇纲领性的文章《我宣判传统文学的末日》就是赵先生化名写的。大家看出来了,赵先生喜欢攻击的习性并没有改变,但是这次不是一次盲目的攻击,而是有计划有步骤的,不指向具体人的攻击。在赵先生化名“老K”的文章出笼后,赵先生的文学版面以每天二十篇文章的速度有力地推进了网络文学的革命。

       现在几乎没有人知道那场轰轰烈烈的网络文学的革命是从何而起的。谁也不会把他联想到传统文学作家赵功达先生身上。唉,这段往事不提也罢。在这段往事中他赵功达不过一个幕后英雄,鉴于上次的经历,赵先生觉得还是该以慎重为本,枪打出头鸟,什么出风头不出风头的,还是性命要紧罢。何况已经有很多人跳出来说自己就是那个“老K 了。

       不管怎样,赵先生主持的栏目点击率在一段时间内节节攀升,但是当网络文学革命成为燎原大火后,点击率分散了,赵先生制造的轰动场面很快冷清了下来。

       赵先生反思过自己在网站生涯中的这段所作所为。他痛恨自己的怯懦,自从“死过一回”以后,他把锋芒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每天都要检视自己的行为,生怕不经意的小举动会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他开始以行善积德来消除自己无意中种下的冤孽。他成为坚定的素食者,连鸡蛋都不吃一个;他改穿千层底的布鞋,尽可能少踩死几只蚂蚁;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凭蚊虫吸饱了自己的血坦然离去;对人他更是彬彬有礼,字斟句酌地说每句话,生怕得罪了什么人。年少时的情景又被复制了一遍:他和老师套近乎却遭到冷眼,他躲着老师却被点名批评,他又一次犯了纠往过正的毛病。如果不是这样,如果他预见到这次的出头露面不会带来什么灾难,如果能造出一个网络文学的先驱“老K”,他赵功达就成功了。

       赵先生消沉了一段,很快振作了起来。严格地说,这件事对他并不构成打击。他做这件事是凭着一贯的性格和做派,并没有太具体的功利目的,说穿了,就算有些想法也被禁锢在潜意识里。当他反思他才意识到他失去了机会。不过,算了吧。机会是在地上散步的麻雀,看着好捉,其实哪有这么容易!

       只是从这以后,赵先生有了变化,他把上次死过一次的不快感觉抛得远远的,他不希望继往的小挫折成为成功路上的绊脚石。他告诉自己,过去的就让它过去。自己的做法没有问题,只是运气不佳而已。赵先生的大头晃了晃,惊人的念头又一次开始作祟。认真调查和策划以后,赵先生抛出了一份调查问卷,矛头直指一些德高望重的作家,他罗列出50位作家的名字,发布了下列问题:一.请按顺序选出你认为最性感的男作家;二.请按顺序选出你认为最不性感的男作家;三.请按顺序选出你认为最性感的女作家;四.请按顺序选出你认为最不性感的女作家。问卷请被调查者说明自己的身份,有三个选项1.异性恋者2.同性恋者3.双性恋者4其他。请被调查者说明选择的理由1作家的身体2脸部及表情3作品4生活经历5其他6凭感觉。最后问卷请读者诚实地写出作家的性感程度和他们选择读物间的联系1有很大关系2一般3有时有关系有时没关系4没有关系5不好说。

       这份问卷势如破竹,一公布就吸引来了众多的网民。调查充分调动网民的积极性,要想看到调查结果,必须先填问卷,因此短短三天就有两万多人参与了问卷。调查结果就不在这里一一赘述了,事件极大程度地提高了网站的知名度,不光是赵先生负责的文学栏目,整个网站被带动得蒸蒸日上。有好事者声称这项调查堪称一项大胆的行为艺术,可以进入二十世纪中国艺术史文学史。网站CEO浦小文先生因此在各种电视访谈和娱乐综艺类节目中频频亮相。在半年中全国共计有3267篇评论、专栏、论文都是以这次调查为题材,较有影响力的有“掀起作家的盖头来”“读者的标准”“中国文学的又一次超越自我”。网站大股东后来了解到此问卷系网站文学栏目负责人赵先生一手策划,非常欣赏赵先生,想要提拔他,但遭到现任CEO浦小文的阻挠。赵先生在人际关系上并不擅长,眼看着煮熟的鸭子飞了。赵先生在网站再也呆不下去了,他“功高盖主”,很快就被排挤走了。

       又一次打击!

       这一次,赵功达在家闭门不出了三个月。是冬天,花谢了,树上的叶子掉光了,北风在窗外幽灵般地游荡,人像老鼠一样在街上匆匆地来去,外面灰蒙蒙的一片,仿佛赵先生心情的写照,仿佛老天在为赵先生而黯然。赵先生沉浸在灰色的情绪里,感到全世界的灰尘都噼噼扑扑落在自己身上,把自己埋在里面。

       毕业以后,许多年过去了,每个日子里都在彷徨、挣扎、一丁点儿的喜悦、幻灭、风中之烛般的期望中度过。就像一个登山中途遇上雪崩的人,感到自己快要在寒冷和疲惫中睡过去了,在潜意识中不断呼唤着自己,将要睡去,又醒过来,如此循环往复。

       浑浑噩噩过了一段时间,赵先生才开始出门。虽然还是冬天,植物开始了复苏的迹象。重要的是赵先生发现自己的性欲随着季节蓬勃起来。这些年,他断断续续交过一些女朋友,但性生活总是不规律,吃了上顿没下顿,饿到胃痛时只好骗骗肚子,自己即兴来上一段。但在过去的三个月里,由于生活的打击,赵先生丧失了对任何享受的兴趣。他怀疑自己从此萎掉了。萎掉了就萎掉了吧,这不是什么生活的主题。赵先生觉得自己这个人已经萎掉了,如果身上还生长着一根依然生命力十足的玩意儿,那对自己来说倒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讽刺。只是当奇迹发生了时,赵先生就不这么想了。这一阵如同死去一般的生活让他厌倦了,就算他赵功达不如意,也不应该软禁自己在墓穴般的房子里,过这种苍白的生活。他总想干点什么。他突然兴奋了起来,在屋子里团团转着。他问自己,我赵功达死了吗?没有!我赵功达萎掉了吗?没有!那么我他妈的一个大活人,我在干什么呢?想到这儿,他突然拉开裤子拉链干了起来。这是对生活恢复信心的重要标志,是赵先生开始辉煌人生的一个契机。只是,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赵先生不便公开这个私人生活的细节。拉拉当然不会知道。赵先生的崇拜者们也不会知道。这是赵先生脑海中突然闪现的一幕,应该说,赵先生想到这里是非常激动的。而表面上,他正在给拉拉讲述自己悲哀的心情,还有那个好像永远也无法结束的冰冷的冬天。

       赵先生躺到床上,努力地干着,他的眼前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女性形象,这是一个让人恨胜过让人爱的女人,正贱嗖嗖地背对着他,她一副卑躬屈膝的样子,一副求他把她干掉的姿态。赵先生把长久以来的仇恨通过自己的身体痛痛快快地,淋漓尽致地发泄了出来。干完,他瘫软在床上,胸脯起伏地深呼吸,鼻息粗重,他感觉到一股新的力量慢慢地爬进了他的身体,下了很多卵,在他的每一寸皮肤下成长着,他一下子恢复了力气。

       这三个月赵先生的脑子始终处于一种混沌的状态,他无法动哪怕一点的脑子,要么脑子像被一大坨铅块堵死了,根本转不动,要不一动脑仁就疼。他认为这是他这些年来的用脑过度综合症。他总结了一番得失,作出结论:他赵功达不是一个善于跟人打交道的人,这起源他善良的本性,后天父母温良恭谦让的教育,在和人的交战中他两次跌了大跟头。要是没有他人的阻挠,凭着他的智慧和才干,他早就出人头地了。

       是谁说的?性格决定人的命运。赵先生天生就不安分,有野心,不想混同于一般群众。你以为他偃旗息鼓了,其实他不过是累了,休息休息,以逸待劳,积蓄了精力后,他又开始了。

赵先生认为他这个人天生就孤独,只能单打独斗。想来想去,他选择了作家这行,这行不需任何本钱,一只笔几张纸足矣。不存在合作问题,写作时方圆十米内有别人呼吸都嫌添乱。任由个人发挥,是艰苦的脑力劳动。符合赵先生给自己的“孤独的智者”的定位。虽则以前从来没写过小说,但和文学总是有不解之缘,中文系毕业,当过杂志编辑,网站文学栏目编辑,这么一想,赵先生不禁有些欢喜,这不是标准的作家履历吗?下一条就该添上:后潜心写作,著有什么什么了。自己以前怎么忽略了这么明显的事实呢?写小说嘛,想来不难,编编故事,乱侃一气,骗点读者的眼泪。

回过头去看,你不能不说人生有些宿命的味道。当回顾赵先生向《O》艰难跋涉的过程,我们总会发现众多的细节都是直指向《O》的——好像《O》就是赵先生的一根肋骨,赵先生到这个世界上就是来找寻《O》的,《O》也非赵先生莫属。

当机立断,赵先生开始构思故事,想来想去,发现故事并不好编,编完了再回头再看,总觉得似曾相识,都怪自己在大学念书时太卖力,老师布置了什么阅读作业就埋头去看,搞得古今中外的故事在自己脑子里扎下了根。如果有朝一日有了孩子倒不用为故事发愁了。赵先生想得远了点,遗憾的是自己现在还没有孩子,孩子他妈也还在灯火不明处。一肚子故事用不上,赵先生慨叹,不知不觉在房间里字正腔圆地说道,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啊!说完吓了自己一跳,这句话说得底气十足,仿佛张飞在那长坂坡吓退百万曹兵的一吼。

英雄赵功达先生并不气馁,仍然托着下巴,苦思冥想着。保持着“思想者”的姿态。

不幸的是,有一天在赵先生钻研文学理论时,他看到了这样一句话“现代小说要从故事中解放出来,拆毁故事,消灭故事”。这话一下子把赵先生的心搅乱了。看到这句话时赵先生的第一个故事已经编得八九十差不离了。他体会到肚子里故事多还是有好处,最好是一肚子陈年旧故事。为什么呢?一来现代读者不熟悉陈年旧故事,新瓶装上旧酒端上去他们也喝不出来,二来一堆旧故事在肚子里发酵,麦芽也好葡萄也好重新组合,简单说来,这个故事的开头加上那个故事的中段再加上另一个不搭界的结尾就能编纂出一个令人耳目一新的新故事。现在却看到了这句令人丧气的话“现代小说要从故事中解放出来,拆毁故事,消灭故事”,这是什么意思呢?最新的文艺思潮吗?毕业这些年来变化真不少呢。更不幸的是,当赵先生越接触文学理论,就越来越不能忽视现代文学中的这个新倾向。原来现在写小说他妈的不让编故事了。赵先生真有点搞不懂了。

       赵先生告诉自己,做事不能卤莽。要充分调查研究情况,朝着一个目标,尽可能多管齐下。方法很重要。

研究,是赵先生必做的功课。研读了一些文学理论后,他开始研究畅销书。小说类的书在畅销书中很难见到,说明现在文学并不景气,这让赵先生心里略微有些不舒服。作家的身价在这些年落了,跟前些年没法比,跟政客,商贾,明星比差得更多。怎么办呢?思来想去,只好“凉拌”。差点就差点吧,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作家好歹也是个“家”。赵先生这个人有自知之明,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心里清楚,做不了的事不能勉强去做,赵先生把失落轻拿轻放下去,“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冷静下来想,这件事从另一个角度想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就好像一场撑杆跳比赛,观众不如百米赛跑来得多,参赛的选手也不多啊。竞争不激烈,水平不高,咬牙闭眼来个鲤鱼跳龙门,赢了好歹有个冠军的头衔。关键是方法,赵先生又一遍提醒自己。他可不要用铁杵去磨针。

       能找到现成的针更好,但天下恐怕不会有这等美事,赵先生不幼稚,没想过天上能掉馅饼。赵先生希望能找到一根和针差不多的东西来磨针。找方法的同时赵先生开始了实践,一点也没耽搁。写小说真是一件困难的事,和以前写的那些小随笔之类的相比,感觉有点象第一次房事和青春期手淫之间的差别。看似无师自通水到渠成,临到头还是免不了手忙脚乱,拙于应付,等胡乱完了事,也不知道做得究竟漂亮不漂亮,心里七上八下的。赵先生面对自己的小说就有这般感想,写完了,匆匆结了尾,却怎么看怎么觉得不象。这又好像生了一个孩子,和心中的美好形象相差甚远,不免有所猜忌。这是我的吗?这真是我的吗?但是时间长了也就看惯了,就当自己的孩子养吧。赵先生把稿子放进牛皮纸信封,封好,寄给了某某文学杂志。刚寄出去的几天,赵先生心神不定,脑子里有种种猜测,担忧,怕被人笑话占了百分之三十,百分之七十都是胜利捷报,稿子被杂志用啦,被争相传阅啦,一举成名啦,鲜花簇拥众星拱月啦,溜溜的想了好几天。功课也荒废掉了。坐着也想,躺着也想,睡得也不大塌实,梦里梦外真的假的也分不清,就知道早上起来头痛。倒是再多想想美事头痛就好了。就这么过了几天,赵先生按捺不住打电话到人家那里去问。总是占线,好不容易通了,对方留言机似的说,自收到稿件三个月后未收到通知请自行处理,恕不退稿。说完,没等回音就把电话挂了。赵先生这才醒过来。自己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呢?当编辑也当了不少年,这么巴结地去问人家,不是从前自己最鄙夷的人吗?赵先生悔恨自己在编通俗刊物时只顾了关心女青年,没有找作家约过稿,和文学界搭上关系。这些他妈的所谓纯文学刊物有什么了不起,姥姥不疼舅舅不爱,还牛逼烘烘的。

       说归说,做归做。寄出了稿子就好比生了孩子直接从窗口扔出去了。看到底有没有好心人。有人接住了最好。再也没有了消息就当是白生了。只好再生一个从别的窗口扔出去。赵先生就在这种心情下写了第二个小说。从第三个开始赵先生写顺手了。他找到一点窍门。他从《知音》《爱人》《祝你幸福》《女性风采》之类的杂志里找素材,加工(指改换时间地点人物,变形和拉长故事)一下,用女人的笔名发出去。苦苦耕作了一年,赵先生终于有了收成,他的小说在《感情世界》《女性》《妇女周刊》《东方丽人》中登了出来,其中登在《妇女周刊》《东方丽人》中的是同一个。两份杂志一个天南一个地北,刊登的时间错开了三个月,倒也相安无事。这给了赵先生极大的信心,这说明他的小说不管在哪家杂志社都能被采用,水平是明摆着的。

       赵先生想,哪天弄个著名作家的帽子戴戴不能不说是很惬意的。也不知道那种感觉像什么?古人总结人生的四大得意之时,什么“洞房花烛夜,金榜提名时,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也不过如此吧。“洞房花烛夜”这套在现代早已行不通了,等到结婚再干的呆子不多见了;“金榜提名”?每年都出一堆状元,什么文科状元,理科状元,四川省状元,宁夏回族自治区状元,状元又能怎么样?赵先生有个同学就是当年北京的文科状元,只知道捧着书本,毕业后分到研究所,再没听同学提起过他,还不是“泯然众人矣”?“久旱逢甘雨”在城市人赵先生看来也不算什么。实在不行,人工降点雨不就完了吗?“他乡遇故知”呢?古人,出趟远门想想也不容易,不是骑马就是走路,翻山越岭的,走几百里路,草鞋磨破个十双八双不是什么新鲜事,能凑巧遇上熟人确实感动。当然,这些都打动不了现代人赵先生,赵先生很想有一天写个“新四大人生得意时”。唉,想想罢了,赵先生又走神了。

       写小说的这一年赵先生在家吃着老本。一年下来虽然有些成果,但经济收入不过区区一千五百零三块钱。照这样下去,赵先生离破产也不远了。重要的是赵先生意识到照现在这条路子走下去,离自己的目标会越来越远。你什么时候见到作家为这些杂志写小说的?作家不过是在高额稿酬的利诱下为时尚杂志胡乱写上几百字,杂志要的是作家这块响亮的牌子,读者要的是鼎礼膜拜内心澎湃的感觉,三方面都满意。拼命给时尚杂志投稿的大多是靠舞文弄墨来培养感觉的小资们吧。

       说来,赵先生也努过一把力,挑了几个自我感觉还不错的给《收获》《人民文学》《北京文学》什么的寄了去,三个月后,他把几个稿子交换了杂志又投了出去。连个响儿都没听见。想想全中国能写字的有好几亿个人,这中间只要有比率极低的人给有数的牛逼烘烘的文学刊物投稿,光稿件就得把编辑部给淹了,也不怪自己的东东无论如何也浮不出水面。人的汪洋大海啊,为什么非得和他们一起走独木桥呢?

       唉,空想没用。赵先生翻开做的功课,细细地琢磨起来。

       从立志当作家的那一天起,赵先生就开始关注文学界的各种消息。你别以为赵先生多么无聊,这是他功课的一部分。他不放过任何一点信息,有句话他常拿来自勉,他说,我是站在别人的肩膀上。简而言之,他总结别人的经验教训,拿来武装自己。他把每一条值得注意的消息都记录下来,并加上自己的心得。在某文学奖内幕的消息后面,赵先生写到:假的,他妈的都是假的。别人有办法,为什么我没有办法?在某作家抄袭别人的消息后赵先生写道:注意!值得研究。有时间将两本书对比。在某作家和某作家对骂的消息后,赵先生写:且慢。还不到火候。牢记教训。你现在只有义务,没有权利。赵功达,等你有权利骂人时,你也就牛逼啦。在某女作家酒后失态的记录后,赵先生写:不可取,自毁形象。但男人不同,男人该有名士风范。注意要分时间、地点、场合。在某男作家为体验生活当鸭去的消息后:一举两得。既炒作又享受。妙哉!前提是要锻炼身体。切记!

       赵先生认为出名并不是大家想象的循序渐进的过程,出名就像中彩票,是种高峰体验,比蹦极、徒手攀岩还要刺激,前一分钟你还身无分文,后一分钟你就拥有一个海岛了。这是什么滋味?那种“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是老教条,是笨人的做法。让他们一步步走去吧。他赵功达可是要坐上超音速啦。中彩票靠的是运气,出名靠的是出奇制胜。有的人为了出名练原地转圈,转几天几夜也没事,进了吉尼斯记录,照样能出名。

       这个出奇制胜的方法是什么呢?想啊想,赵先生愁得生出了白头发。惊人的念头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在绝望之中赵先生突然有了主意。

       赵先生把这一年多来诸方面的心得综合起来,结论如下。这个结论看似简单,实则大彻大悟。赵先生此后的一帆风顺就是证明。不信,你也可以试试。

赵先生是这样总结的,一要直接出书,省却了给文学刊物投稿对信心的打击,也省却了不必要的过程。只要一根筋的人才亦步亦趋,循规蹈矩没有好下场;二要写敏感话题,但要掌握分寸,打出漂亮的擦边球。这个还要研究;三得懂得为自己造新闻,写作时就要为媒体做好铺垫。

赵先生的惊人念头正进一步具体化。究竟写什么样的敏感话题呢?所谓敏感就是禁忌,人们想听爱听又听不到的。人类的禁忌归纳起来无非两个:性和死亡。死亡不好写,写出来让人不舒服,为了赚眼泪写那个有点得不偿失,写的过程也枯燥。那么性呢,写起来当然是有趣味的。糟糕的是性已经被人写烂了。异性恋早已激不起大家的性趣了。婚外恋是小儿科,恋父恋母也不希奇,从弗洛伊德那套理论出来后被写过上百遍了,《洛丽塔》连恋童都写过了。读者的胃口可是不能随便对付的,厨子必须变着花样做菜,要不食客生气了摔盘子砸碗的可担待不起。同性恋呢,倒是时髦过一阵,现在也不算新鲜了,靠同性恋标榜自己的特立独行还管用,用来栓读者的胃就差点意思了。

       想了许久,赵先生还是没有更妙的主意。他只好让疲惫不堪的大脑暂时休息一下,去做其他的事。按赵先生后来的说法:灵感在不期而遇中闪现。

       一天,赵先生在看书,他听到了“咚咚咚”的声音,是隔壁邻居在钉钉子,赵先生却心中陡然一惊,他认为是命运在敲门,“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那一刻,赵先生手里捧的书正是小说《O》。

       O》使赵先生大开眼界。赵先生怪自己孤陋寡闻,自己怎么从来不知道虐恋这回事。回想起来,很多外国电影中有过模糊的暗示,都怪自己当时没有多想。

       赵先生看得津津有味。快感在阅读时降临,一种崭新的,飞跃冷酷仙境的体验在赵先生的小腹处和脊髓中蔓延开来。中国的文学作品里从来没有涉及过这个话题,从来没有。赵先生的脑子里又转了一遍,没有,从来没有!

       外国《O》再版的前言后序中指出,书出版后引起了一场“地震”,男权主义者为之欢呼,说“没有一本书比它更深刻地描绘了女性形象”“女人终于说出了实话”“有史以来最诚实的一本书”。女权主义者强烈抨击《O》,她们称《O》为“那本可怕的书”“地狱之声”。毋庸质疑双方都把《O》的出版看成了一个大事件。一时间,下至贩夫走卒上至学者都在讨论《O》。学者们一本正经地在学术杂志上舌剑唇枪,从文化、心理学、社会学各个角度讨论这部书,质问人到底在多大程度上抑制了自己的本能。大众们关心的是切实的问题,本书的作者是谁?男人?还是女人?他(她)本人是否是个虐恋者。如果不是,他(她)是怎么写出这种极至体验的。有不少人站出来说自己就是《O》的作者,电视台的黄金时段增加一档“他(她)是谁”的节目,收视率达到历史最高记录。但最终没有一个是《O》的真正作者。《O》的作者成了一个历史之谜。

       赵先生爱不释手地翻阅着《O》,激动地不能自己。他突然站起来,打开窗户,呆呆地眺望了一会儿远方,然后在屋子里不停地走起来。人生就是这么奇妙,这本书跨越了时空来到赵先生跟前,赵先生不记得什么时候买的这本书,这本书就像一件上帝的礼物,闪着光,安静地躺在那儿,等着他来打开。这正是赵先生想写的一本书,又仿佛是赵先生自己写就的书。

       如果你对一件东西过分珍爱,你总是会小心翼翼地一遍遍抚摸它,观看它。赵先生品味着每一行字,每一个段落。

       第二天他就打算写一个可以与《O》媲美的小说。

       赵先生下笔如飞,这和他以前一天几百字的平均速度比简直是超水平发挥。赵先生每天一醒过来就扑到书桌上,他每天以饼干充饥,咀嚼的时候手下也绝无停顿,眼睛熬得通红,直写到昏天黑地后睡过去。九九八十一天,二十万字的小说终于炼成了。给小说取名时,赵先生颇费了一番踌躇,这篇小说吸取了《O》的精华而生,不如也叫它《O》吧,没有比这个更贴切,更响亮的名字了。这个名字还别出心裁,用英文字母命名,在中国文学史绝无仅有。绝对引人注目。这样媒体做起文章来也要容易一些。赵先生把方方面面都想到了。

要说明的是,赵先生出手很快,走在别人前头。在他写作《O》同时,另外几部以英文字母命名的小说正在悄悄的酝酿之中,《O》出版后,其他作者只好忍痛更改了书名,有一部改用了罗马字母。这是后话。

赵先生的《O》就这样出世了。小孩子的出生只是一刹那,那一刻,十月怀胎的含辛茹苦都得到了回报。说到这儿,赵先生仿佛觉得为了《O》的诞生,他用了半辈子的时间。当他出生时,他面对着无限可能性,数不清的道路在他跟前铺展,他凭着直觉,在每一个岔路口辨别方向,最终走向一条路。他的童年、青春、成年后的艰辛劳动和受到的打击,所有的一切只是为了迎向《O》的到来。他的每一个决策,每一个行动,都是多么地优美和精确,只要方位差了一毫米,他就有可能和《O》失之交臂。多玄啊!他干得多漂亮啊!

O》的畅销程度就不用多说了。关于赵先生和《O》的报道铺天盖地。赵先生“一炮走红”。他的电话快被人打爆了。有人劝赵先生买部手机,联络起来方便些。赵先生摆出名士的派头,我不要手机,这些罪恶的现代工具。我一个都不想要。当天,报纸就以“赵功达怒斥现代工具”为名发了一篇报道。赵先生平均一天要接受十来个媒体采访。

有记者问:《O》是自传体小说吗?

赵先生答:严格地说,这不是自传。

记者问:《O》是杜撰的吗?

答:小说都是从真实感受出发,我不觉得胡编乱造能写出什么好作品。

苦尽甘来,赵先生成了文学界的大腕,成为了文学青年心目中的赵老师。

赵先生放下大腕的架子,和文学女青年拉拉真诚地聊着自己的故事。讲到最后赵先生略显疲惫,眼睛突了出来,肉下巴变成了两个,嘴角上猫须般的纹更深了。回顾一遍历程就如同又走过了一回。不知是谁说的,重要的不在结果,而是过程。他赵功达功成名就了,这是不争的事实,没什么可说的。回头看看走过的路,赵功达又一次觉得好险啊。好几次就在悬崖边上了,如果不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很有可能人仰马翻。他赵功达就与世长辞了。赵先生拍拍拉拉的肩膀,拉拉的肩膀肉乎乎的,手感很是不错。赵先生语重心长地说,你还年轻。你们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世界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但归根结底是你们的。年轻人,路还长着哪,你那些芝麻绿豆算什么呀。

成功,也带给人一些无聊。到此为止,他赵功达一直在努力地爬山。现在他站在山顶,“一览众山小”。

赵先生讲完了他的故事,像做了一场梦。在梦中,他的感情不断地切换着,一分钟之内经历着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挫折和痛苦。讲完这一切,他喘了口气,终于可以放松一下了,他的表情又恢复到常态的漠然中去。赵先生发现拉拉不过是个长相一般的傻傻的姑娘。费了这一番口舌,也不知她究竟领会了没有。

这一个下午,赵先生只是在一个劲儿地说,说,说。他还没吃午饭,饿了。看来拉拉也没打算填饱他的肚子。他不禁厌烦起来。赵先生虽然成了名,依然处在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状态啊。和这样一个只知崇拜,不知献身的姑娘在一起真没意思。

时间不早了。赵先生起身告辞。

赵先生矮胖的身体顶着他那惊人的大头消失在人海中了。

你不知道,当拉拉在星巴克外面看到赵先生,赵先生给她留下了多么深刻的印象。她看见赵先生的手插在西裤兜里,两腿岔开,呈稍息状;脖子不屈服地梗着,顶着他硕大的脑袋。这个大头里埋藏着惊人的念头。不知道下一个念头会是什么。拉拉多么想知道啊。她不禁有一丝怅惘。

要知道,自从两次见过赵先生,听赵先生讲述了一番人生后,拉拉就一直在惦念着赵先生。她希望有机会能再次聆听他的教诲。可惜的是拉拉和赵先生失去了联系。如果你知道赵先生的下落,请一定告诉拉拉。

 

2001/1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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