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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说新干线新人星座中国诗人中间代横眼竖看今日作家采访实录翻译库

主编:黄梵

 

我们的朋友宋志文

杨邪

 

    仔细觉得,这句话现在由我来说,似乎有点不应该是这样。其实宋志文与我们几个一起成为朋友,仅仅是最近这一两年间的事情,而在此以前,他就一直只是我的朋友,不是我们的朋友。
    宋志文和我具体是在哪一年开始认识的,已经无法准确推算了,反正那个时候,他和我还都在读小学,他和我不在一个班,他低两个年级。有一天放学路上,我与同班的光头军长走在一起,让一个战场挡住了路道,我们一看是群低年级的小蝌蚪,便大模大样威风凛凛闯了进去,轻而易举地把他们拆了个一哄而散。第二天,那个一溜烟逃得贼快的小蝌蚪就找上了我,他说我昨天解救了他,他要谢谢我,并说以后一定要我帮他,他们班上好多人都经常欺负他。现在想想,那个时候,他说得一点儿也没有理由,我也一点儿没有理由答应对他拔刀相助,但那个时候他的确是差不多这样说的,而且我也毅然答应下来。这个小蝌蚪,就是宋志文。当时他班上的同学大多不叫他姓名,而叫他“地主”,有时也叫他“反动派”,后来我也时常这样叫,我不叫“反动派”,只叫他“地主”,但我这样叫,他不生气,他对我说,他爷爷就是“地主”,“反动派”是他爸爸。
    后来宋志文和我就常常在一起了。我记得还很清楚,有一段时间,几乎每天放学后,他都要先到我家来和我一起做作业,作业做完了,天也黑下来,他才背着书包继续上路回家。他家里很远,在星期天,特别是寒暑假的时候,我也让他带着去过那么几回。可以这么说罢,从那时起,我们俩就好像已经是朋友了。我想这一点的确是这样的,因为这个感觉,是我们俩后来长大后相互回味,才肯定地得出的,我们俩当时当然不知道什么是朋友,我们俩只知道喜欢在一起,不只是做作业,不只是玩,还喜欢靠在一起说说许多那时的心里话。可是这不已经够了么?而更有力的证明还是在后来。后来我们俩一连数年,一直没有在一块儿,但我们每年各自还是都要互相主动地找机会见面几次,仍然很谈得拢,毫无隔阂的样子,直到最后我们俩先后都进了这个城里。
    有时我想,宋志文之所以也弄起文学来,恐怕与我对他的影响不无关系。可有几次,我又曾反转过来想,我之所以弄起文学来,这与宋志文对我的影响也许还大有关系。当时的情景,我们自己几乎都记得不那么清楚了。不过反正是这样的,我们俩差不多先后都弄起了文学,且还都有着非常高涨的热情,至于谁先谁后,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还没过两年三年,我们俩的作品都开始在一些诗刊、文学杂志以及报纸副刊上间或露面露面了。但是宋志文之所以出了这么大的事,惹得满城风雨,老实说,我打心底里觉得,这完完全全就是我的罪孽。因为这件事完全是我们几个人引起的,而宋志文能够和我们几个人在一起,则完全是祸始于我的搭桥牵线。
    那是差不多两年前了。差不多两年前,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刚刚进入这个城里的我,与几个同样都在写诗并且同样都写得有那么回事的忽然都在城里相继碰在了一起。我们几个原先就有点神交,一拍即合,我们谈诗、谈文学、谈文坛的热闹,几乎隔不了几天,就交错会面一次。没多久,我们中有一个首先提议,我们几个应该改行,诗早已经没人读了,而小说正火红,不如就一起写一写小说那东西,他妈妈的冲刺一番。我们大家立即一齐叫好。不久便立了计划,相约每月一日,各人必须交出短篇一个,交不出者罚款三百请菜一桌。并且商讨决定,此约必须坚持五年,大家一律不得中途退场。当时我们都认为这个策划非常科学,因为我们都觉得,如果这样强迫刻苦攻关五年,一定能赶上并超越其时文坛上的某某、某某某之流,而一旦赶上并超越了某某、某某某之流,也就是文坛年轻一辈中领风骚的骁将了,再者,如若万一最后赶不上,也就趁早死了这条心,回头是岸脚踏实地弄钱去。同时,我们这么选择还是有一个有力的理论依据的,这就是:小说家写诗,每每自我感觉好极了,而往往总是写得似驴非驴,真正的诗人们见了,一不小心就会笑掉了下巴;而诗人写小说,则往往是一招出手出奇制胜,并且劲头十足,佳作连连,令傻样的评论家们大呼小叫,一时找不着眼镜,令小说家们,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汗颜汗脚!并且,这样一个有力的理论依据,还是已然被实践一再证明了的和正在被实践不断地证明着的。未几,有消息竟然不胫而走,小城的传媒为我们几个呐喊叫好,同时送给我们一个“四剑客”的雅称。正这当儿,宋志文也进城来了,经过我几次三番在我们的聚会中鼓吹宋志文的认真、执著、闯劲和前途未量,宋志文终于被我们开门接纳,“四剑客”实际上不久即成了“五剑客”,只是别人多不知情而已。
但经过一两个月的聚会,宋志文显然与我们四个有些格格不入。宋志文以前发表的第一首诗是《站在田垄》,使他小有名气的获某诗刊诗奖的组诗是《乡村》,他总是与现实生活贴得太近,而他的小说仍然脱不了这样的姿态。他交出的第一个短篇是写一个农民的一生,第二个短篇写一个外地打工妹的不幸遭遇,而且,虽然我们觉得,它们有别于那种老掉牙的传统的现实主义,但毕竟还是太现实主义太掉队落伍,毕竟不够水准和品位。我们所认定的有水准、品位高仰的作品,就是现代派的,具有先锋精神的,我们相信真正的先锋一如既往,也相信真正的现代派表里如一。因此,他的作品一再遭到了我们的善意的指摘。
    然而宋志文极不服气。他说他祖父是个地主,地主你们知道吗?地主就是现在的款爷,但现在的款爷靠的是发横财,靠的是投机钻营,靠的是从来没有真正创造财富的买卖交易,他们昧着良心大把大把赚钱,然后手执大哥大,打的下酒馆,玩女人!可那个时候的地主靠的是会积财聚财,靠的是祖上的余荫和自己的苦心经营,他们大多俭朴持家、安分守己,他们中会有几个是鱼肉乡里的恶霸?但我祖父就因为他有几十亩田地,有过长工,有一栋体面的楼房,被拉去枪毙了!而我父亲被当作造反派拉去游街批判、坐牢,你们知道为什么?就因为我父亲是给人刻章的,每逢刻好一个章就先印一个看看,这样印了一大本,他们抄家时发现了,说这么多的签章哪来的?这是“黑名单”,不是造反还是什么?!结果我从此也没有了母亲,母亲为了证明自己清白,与父亲划清界线一刀两段了。所以在我的童年,很早就懂得了现实的真面目,而这样的一些阴影,它们将一生左右着我的人生观和写作的姿态!我不反对现代派,但我觉得事实上,现代派其实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幌子,在这样的幌子之下,有很多人亢奋地赤膊操作着小说,他们日夜沉浸在不甚高尚和清洁的精神手淫之中,如此而已!我总想,现代也好,先锋也好,它们应该不是姿态,而应是一种很内在的精神,这种精神绝不排斥现实,排斥现实对自己的感动。一个小说家,如果他永远得不到现实对他的感动,他再现代派,再先锋,最终也会像一个一生浓妆艳抹的女人,当她容颜衰老了,坐在镜前,她也许会痛不欲生,因为她到这个时候才明白,自己一生都在化妆化妆,却不知道化妆是为了什么,而这个时候,一切都太迟太迟了!
    当然,宋志文的慷慨陈词,结果仅仅只是他自己的一次发泄。我们虽说有点哑口无言的样子,但我们的文学观和艺术观,并未丝毫被它冲击,或者真正被改动了一点点。我还听到了场中的一声轻轻的讥笑,不知道宋志文有没有觉察?至少我们觉得,宋志文是与我们有着一段距离的,他至今好像没读过多少外国文学作品,当我们畅谈起卡夫卡与川端康成,谈起米兰·昆德拉、博尔赫斯,谈起卡尔维诺、卡彭铁尔等等的时候,他简直连一句话也无从穿插进来。对了,他不但不知道卡尔维诺、卡彭铁尔何许人也,还把博尔赫斯错说成了赫斯博斯,我们帮他纠正后,他还是有点茫然,他说,是赫尔博斯吗?还是赫斯博尔?
    大约没有几个月,宋志文就开始接连拿不出什么小说来了,他说他最近集中精力写了很多诗,感觉与以前大不一样,这种感觉很重要,他不能让它浪费。至于我们的约定,没说的,他说他请客,又一起到那个酒吧去就是了。我们都以为他是在赌气,或者还有可能是因为听多了我们善意的批评而意志消沉。我们有些窘,但他解释说不是,他不会这样可笑。最后见我们还是惴惴不安迟疑不决,只好掏了真话,他说他这些日子经常光顾这间酒吧,他只要一杯龙井,一碟鱼片或青豆什么的,就可以坐到半夜,其实这样,区区一首诗的稿费,就可以在这里度过两个夜晚了。我们这才如梦初醒,想起了那个浑身情调的服务小姐。她叫江莉莉。宋志文说他现在已经有两次一直坐到午夜,然后推车徒步送江莉莉回家了。
    宋志文与江莉莉的结识,是我们几个所始料不及的。我们觉得宋志文完全没有理由认识江莉莉,或者至少,江莉莉绝对没有理由对宋志文施舍她的热情。我们第一次结伙去那个酒吧,是在某一次聚会看稿讨论得热火朝天难分难解的当儿,有一个突然心血来潮,建议把讨论场地转移到一个有酒有茶有情调有氛围的地方,于是我们就选择了那个刚刚开张不久的音乐酒吧。我们在一个壁上悬挂着凡·高《花瓶中的十四朵向日葵》和米罗《站立的裸女》的粗劣的仿制品的一个角落里坐了下来,要了啤酒和白葡萄酒,要了青豆和鱼片,宋志文要了一杯龙井。当那位服务小姐过来为他沏茶的时候,钢琴师刚好弹完一首流行音乐,接继着演奏起了那首著名的《蓝色的多瑙河》,宋志文突然禁不住欢呼出来:多瑙河,蓝色的多瑙河,蓝色的多瑙河!我们几个不由微微蹙了蹙眉,没说什么,而恍惚的烛光中,那位款款而来的服务小姐却非常优雅地冲他点了点头,然后为他静静地满满沏了一杯。我们自然都暗自注意过这样一个花枝乱颤,而又风摆杨柳般妖娆的女子。我们问宋志文是不是所有的契机都在那一瞬?宋志文美美地吸足了一口气,再缓缓呼出,却笑而不答。
    我们这才感到了问题的严重,还有不可思议。在我们的印象中,江莉莉显然绝对不是一个中规中矩的女子,她艳妆的脸上总是一副风情满溢的模样,水汪汪的双眼到处顾盼,举止轻浮挑逗,而且要命的是,她还长了个水蛇腰!再说,像她这种姿色的女子,追求者之众多自是可想而知了,怎么会瞧上宋志文这样乡土气息特别浓的人,就是她江莉莉发神经,恐怕也决不会轮上宋志文的罢。所以我们紧追不放,找上了住在外郊的宋志文。我们说江莉莉一定不是真心实意的,说不定这里面有什么文章甚至大问题,宋志文你得谨防上当。我们干脆又说,江莉莉一定不是个处女了,你看她的奶子,这么大,垂下来都快像熟透的水蜜桃了;你看她那屁股,这么丰腴,这么撅,八成是吃多了肥的,对了宋志文,你没看她的眉毛你没看见她眉毛都乱得一塌糊涂?她和你亲嘴了吗?她是不是第一口就把她的舌头送过来了?这是老吃老做的户主啊!我们几个虽然还没有结婚,但都是老大不少快要结婚的人,这里就数宋志文嫩了,我们觉得宋志文身陷情渊,我们有义务对他做出最直接了当的指点,要不然惹火上身就麻烦大了。但当我们从宋志文屋里狼狈退出来时,脸上都有点很不自在的讪讪。我们根本没有想到宋志文是这样的执迷不悟,而我们情急之下,许多确实极不妥贴和当份的粗鄙的言语,深深地刺激了宋志文的自尊,我们觉得,我们的朋友宋志文最后暴喝一声你们都给我出去都给我出去出去,这句话已经包含了足够的容忍与克制。
    可是紧接着的一件令人丧气万分的事情,进而增添了我们和宋志文之间的尴尬,甚至导致了宋志文与我们的正式疏离决裂。那一天我在新华书店里翻书,忽然内急,只好中途退出,跑进离书店数丈之遥的公共厕所。我敢打赌,这是一次偶然的事件,绝对是偶然的事件。若不是偶然的内急,我决不会走进这个厕所,而且在此之前,我一直没有进过这个厕所,相信除了绝无仅有的这一次,以后我也决不会再有机会走进这个厕所的,应该知道,这样的概率实在是太小太小了。但这次我确确实实走进了这个厕所,并且,当我找了一个空坑蹲下来,一边急速屙屎,一边习惯性地浏览起挡门内涂满了的“色情文学”时,骤然触目到了一行用红色水彩笔写成的大字:“要×女人,请打”,然后是一个若断若续的细线箭头,穿过一首打油诗穿过一帧“西湖美景”的巨幅图画,约莫画了两尺余,才曲折指向一个圆圈,圈内写着一只BP机的号码和三个字的汉语拼音:“gang li li”。──这里我得承认,我经常会有一些胡思乱想,这是我的一个不小的毛病,因此,正是这个毛病,使我一下子直觉地把“gang li li”与“江莉莉”牵强地联系在一起。并且我愈想愈对自己敏锐的直觉和推理佩服得有点不得了:(1)厕所里这样肮脏的字眼比比皆是,写作者的动机不外乎有三,污辱某个女人或者干脆是替某个女人打广告,此其一二,不过这样的动机所占的比例恐怕不大,最有可能的动机恐怕还是,他确实×过这个女人,但由于某种看似悖谬实则可以在心理学里找到解释的心态,他希望能够有更多的人都去×这个女人,所以,它们往往非常赤裸裸,并且是真刀真枪真人真事的;(2)据观察可知,在厕所里发布这些文字的人往往素质不高,尤其文化水平通常比较低下,因此往往错别字连篇,加上本地方言因素,“gang li li”为“Jiang li li”之误,应是非常合情合理的推断;(3)江莉莉正合野鸡之类女人的形象,而且她腰间正好有一只BP机,这年头浓妆艳抹腰间挂一只BP机的女子,总令人首先怀疑她五分。于是,我立刻掏笔在手掌上记下了号码,草草收场,忙不迭地跳出。我马上找到了他们几个,摊开我的手掌把这一个偌大的发现说了出来。他们大呼,快,拔一个试试!当下飞速跑去封锁住一个公用电话亭,我激动得手指都在哆嗦不止,一连拨了三次,才拨对了总台,可接通了,又结结巴巴说了三遍才让总台听明白。没几秒钟,这个传呼就回话了,慌忙一口气问了两句刚准备好的话,不知道是太意外还是太在意料之中,我们顿时全白了脸,愣了好久,我们才齐说:真的是江莉莉,真的是!说完才发觉电话还拎在我的手里。
    第二天天一亮,我们动身去找宋志文。由于上次的尴尬,怕起什么反效果,先由我一个人进去,我把宋志文拉到门口,急说,宋志文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去不去?宋志文看我一脸的急切,虽然满头雾水,但迟疑片刻便点头了。我和他下来,他一见我们几个都在,好像突然意料到了什么似的,皱起眉头,气也喘粗了。我们一行浩浩荡荡骑车飞快到了这个厕所,纷纷鱼贯而入,我跳过去一把打开拉门,我说宋志文你看──但一下子大家全呆了,这个厕所所有挡门内都厚厚地新刷了一层白漆,干干净净得一个字也没有!我气急败坏地一边掏昨夜转抄在一张小纸片上的那个号码,一边附耳把昨天的发现告诉宋志文,我摸出纸片,说,你看看这个号码是不是她的?宋志文一把夺过──可是翻过来翻过去,纸片上哪里有什么号码,宋志文额上已经青筋暴跳,他怒视着我们,什么也没有说出,便一把摔袖而去,闯出了这个臭味和油漆味充斥的厕所。
    宋志文最后出了那件弄得满城风雨的事,是在半个月后。从电视新闻里猝然听闻他惨遭毒手的消息时,我们都如伤考妣似地大声哭了。我们一个个怒睁着血红的两眼连夜赶到医院,要求见宋志文,被院方严厉拒绝。痛苦捱到次日上午,见到已经在病床上躺了数十小时的宋志文时,宋志文已是面目全非了。他两眼可怕地红肿,闭眼紧咬着牙关,面色阴森地青白,我们小声说,宋志文,宋志文,没等再说,他已昏过去人事不省了。这一天是一个多么刻骨的日子,这一天,原是我们又一次聚会的日期──1995年9月1日!我们趴在宋志文床前,我们趴在门壁上,失声痛哭!而这个时候,外界早已经沸反盈天,为这件破天荒的少儿不宜的桃色新闻──一个男子与一个酒吧服务小姐在家赤裸裸交欢之后昏昏睡去,三更里忽然被人割走了那个要命的活儿,跨下一片血肉模糊!随之,铺天盖地的各种说法纷纷出笼。
    宋志文家里几乎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他有三个姐姐,但不知何故,多年前,她们在父亲病亡之后,就渐渐断绝了行走往来。此外,他惟一的一个亲叔叔,也举家在外。因此我们几个毋庸多说是他最亲的朋友。当日下午,宋志文终于肯睁开眼,也点头同意由我们照顾他的一切。主治医师很人情味地说,这样的病人其他是不需要什么特别照料的,主要是精神方面,他失去了他最重要也最可宝贵的东西,你们要特别注意做好对他的开导工作,一定设法抚慰他重创泣血的心灵。但我们几个却不知道怎样对他开导,我们觉得他已经完了,他一定也觉得自己完了,那么,任何言语的抚慰恐怕都只是杯水车薪的事情了。也许,现在我们几个和宋志文自己迫切想知道的只是那个对他下如此惨无人道的毒手的凶手是谁,我们几个和宋志文自己必须对这样的凶手实施同样恶毒的报复,才能稍平心头之大恨,如果法律允许这么做的话。但是所谓的法律是决不会允许这么做的,代表它的意志的有关部门,他们采取的立案侦察的手段,其实是那样的懦弱无力!
    一周后,宋志文可以出院了。在这一周之内宋志文几乎没有什么言语,我们决定在这之后一定设法慢慢从他口中得到事情的一些眉目,然而宋志文却很快不知去向。我们去找江莉莉,也是人去楼空。庆幸的是,没过多久,有关方面已经破获了此案,凶手正在接受审讯之中,而我们到这时才又见到了宋志文。他是来找我的,不想我们几个都聚在一块儿。他的神情已经有了一些好转,但也许更坏了许多,我激动地抓住他的肩膀说:志文你告诉我是不是江莉莉害了你你要告诉我们,你知道,江莉莉她真是个……宋志文他扳去我的手,扑在我的床上,泪流满面。这一次,他什么也没有说,后来就这样踉跄着走了,怎么也无法挽留住他。而从此之后宋志文就一直失了踪。我们曾担心地猜想,宋志文也许会有轻生的念头,但旋又觉得不会,至少现在不会,不管怎么说,他也应该等到凶手伏法报应之后,我们应该抓紧去找到他。
    据说凶手的审讯结果将要出来了。内部消息说,凶手之所以如此惨绝人寰,是跟他的职业有关,他在下海成为大款之前,曾是一名有着多年临床经验的外科手术大夫。但令人太意想不到的是,几天后,新闻报道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说此案凶手趁有关人员疏忽不备,已经潜逃,有关方面正在采取及时补救措施、抓紧实行全面追捕之中。我们一下子惊呆了,这怎么可能?太令人难以置信了!我们去找收容凶手的看守所,他们出示了凶手潜逃的现场,他们也很无可奈何。可是我们对这种无可奈何表示极大的怀疑!最担怕的是,宋志文他究竟知不知道这事?等他知道了这个变故,他会怎样?然而我们就是找不着宋志文。
    时间在一月一月过去,潜逃的凶手毫无线索,宋志文也是杳无踪影。我们曾经义愤填膺地去有关部门闹过,我们几个大声诘问,把拳头擂得震天响。然而什么都于事无补。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也只好把这样的事情暂且搁起。我们几个在荒废了数月之后,重新开始捉笔写作并按时聚会,我们谈论小说,谈论现代派和先锋精神,谈论文学的没落,谈论政治和社会,谈论生活愈来愈严竣的窘迫,也津津有味或者腻腻地露骨地谈论女人。但每一次,我们总是在最后担心起两件事。我们几个都是早过了婚龄的人了,都快要和相处多年的女友结婚了。结婚了,我们还会坚持像现在这样的聚会吗?我们定下的五年计划还是那般地遥远。还有就是宋志文,我们的朋友宋志文他现在在哪里,他还好吗,他为什么不出来,他是不是也在茫茫人海中追查与他深仇大恨不共戴天的那个惨无人道的外科大夫?宋志文与我们第一次聚会时交上的那篇小说,我们看见它已经在一家知名的杂志发表,这他自己知道吗?他还会写小说吗?他还能够把小说写好吗?我们突发异想,但我们没有为自己的异想发笑。我们发觉一谈起宋志文,我们自己的那个部位就马上发悚,懦弱地怯怯地一点一点没出息地萎缩。我们终于在最近一次聚会里拟定了关于这样的一个准备发出去的布告:
    1. 宋志文,你是我们的好朋友,我们也是你的好朋友,你失去了人生最宝贵的东西,但人生中最可宝贵的东西还有生命,请你务必回到我们身边,与我们在一起,让我们大家重新开始!
    2. 我们时刻在密切注意着凶手的任何蛛丝马迹,凡向我们提供线索而能使逃犯归案伏法者,我们将在五年之内,向他致赠薄酬一份──我们愿意把大家五年之内的全部稿酬,悉数致赠给我们的恩人,决不反悔食言!

本站站长:瘦叟 主编:黄梵 吴晨骏 图书策划、版权代理:崔曼莉 寒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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