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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说新干线新人星座中国诗人中间代横眼竖看今日作家采访实录翻译库

主编:黄梵

 

猥亵

杨邪

 

  齐非忽然来了我这几近零度的小屋里。他说他又发了个中篇了,还是北京一家权威刊物呢。他的面庞很模糊恍惚,看不清欣喜,或者还有别的什么。我停止揉搓冰僵的手指,接过递来的书,可骤地警觉:书底下他不住颤抖的手里,竟藏有一把白晃晃的尖利刀子……
  快一个月了,现在想起这一幕仍觉荒唐。那夜声嘶力竭地乱叫乱喊惊坐起,浑身冷汗涔涔,被头滑落到急剧狂跳着的胸膛上,也是湿粘粘的冰凉。我无论如何也思忖不出一个缘由,居然做了这般可怖的梦——我记得,自己是从未有过担心齐非会对我行凶灭口这类滑稽念头的。虽然我至今依旧无法在记忆里抹掉五年前的那个中午,无法抹掉傅老师、齐非、我,还有其他的同学,也根本无法抹掉我看了一遍遍的那本日记,哪怕是日记里的一句秘密一个夹在秘密间的逗点——而且相反的,自从初冬时去了一趟济南,那记忆便开始不休地纠缠住我,愈缠愈甚,乃至摊开一本平素极想看到的书,往往却又心不在焉翻读不下去。
  最后我想到了那本日记里我没读到的一页。也许这可怖的梦,正是因了那页文字在我心底潜伏了五年的缘故。
  那一页是齐非在作文课上写的。齐非锁进箱底的日记本怎地又带到教室里呢?他虽是独个儿坐后排角落那张课桌,但桌屉里能藏日记——尤其是那样的一本日记么?班主任刘老师在齐非毫无防备的情状下一把夺过那本灰褐色硬封面的日记本时,我的大惊失色,绝不次于齐非。
  微愠的刘老师生硬地高声念道:“我多么后悔,我多么后悔啊!我怎么不把这本日记烧了?我怎么能把它让他看得这么仔细啊!……”
  当刘老师开始闭上嘴,继续高高擎着再往下看时,齐非铁青着脸一把扑过去,用双手狠狠抢了回来……
  我的手连钢笔一起紧紧揪住了自己的头发。
  “我怎么能把它让他看得这么仔细啊!……”“我怎么能把它让他看得这么仔细啊!……”
我真的不该看齐非的日记!

  记得很清楚,那是初三毕业考试完毕之后第三周的星期一中午。我去傅老师寝室补写一段上课时默写不出的英语。——到现在不知后悔多少次了,这天我和齐非怎么偏偏不受另外几个人的怂恿?“都快升学考试了,还补写啊补写啊!”他们都一改平日战战兢兢的面孔,对一贯严厉的傅老师变得没有一点顾忌。假使这天与他们一道照常睡午觉,那么,我的记忆里就至少不会有这个中午,不会有齐非的那本日记了。而齐非呢?他不知要比我更懊悔十倍百倍。
  傅老师的寝室敞着门,于是径自悄悄进去。一次次补写,我都这样蔫蔫地进进出出,我老是感觉傅老师用极度厌烦的眼光,不断瞟我的脸,瞟我的后背脊。这次傅老师却像是不在,我以为她一定是到饭堂送饭盒去了,便坦然了一些,打算踱过去坐沙发上等会儿。但是,就这当口,我吓了一跳——原先进来时布帘和蚊帐遮掩住的一切,猝不及防地袒露毕呈在我的面前:傅老师仰躺在床上,齐非站在床前半趴下身子,把嘴贴盖在傅老师丰润的唇上,哆哆嗦嗦地吻着,摩蹭着,一只手探进傅老师开口很低的衣领,颤抖得很厉害很厉害……傅老师仿佛睡着了,不能动弹,任他恣意地摆布,只是隐约发出一声声极轻的含含糊糊的喉音,搁在小腹上的白皙的两臂一下一下地栗动着,修长的手指似有似无的一下一下翘跳……
  ——齐非被我惊动,险些猛地失声大叫出来,他额头全是汗,火烫火烫的脸一下子灰白了,继而慌乱撸了床沿的英语书和钢笔跌跌撞撞逃出门去……
大约过去几秒钟,傅老师突然醒了,见我面床僵愣着,不好意思似的坐起,说:“哦,你来了。”又叹了叹气,柔和地说:“唉,你怎么总是写不好呢?……他们几个倒好,叫他们来补写的,影子也没有。”她接下又自言自语:“原先只想躺会儿的,不意却睡得这么沉。”她面颊上泛着很红很红的红晕,微微翕动的隐约长了一茬细小绒毛的唇沿,鼻翼下方,竟还有两爿显眼的红印,我仿佛又看到了刚才四瓣胶粘着的唇了,心又快跳了许多。傅老师探身趿鞋的时候,我窥见她荡开的衣领内,一掀一掀的柔白丰腴而娇挺的两只奶子……她仰脸刚欲站起,我急忙转过身去,说:“傅老师,我先看会儿书再写吧。”便过去坐到窗下的写字台边。心,却一下一下愈撞愈猛愈撞愈烈……

  下午的时候,齐非痴痴怔怔的,脸异常白,且泛出一层青灰色。老师问是不是病了,他才勉强支起头把眼移到黑板上。我的思绪也乱得极糟糕,越按捺越是无法平息。我不时小心翼翼用眼角极隐蔽地瞥着齐非。课间,齐非也坐着没动,他必定是为了躲避我。我想我必须找他,向他解释,向他担保永远绝口不提这事。忽又懊悔起来:我怎地偏偏撞上呢?以后,三年来始终被班里认为是最最要好的我俩,恐怕将各背一个沉沉的疙瘩而疏远了,或许即将迎来的三年高中,我俩又照旧坐在一个教室,并且挨得也如此近的。
  饭后不见齐非踪影,当晚读课过去将近半节,齐非才悄无声息地从后边的门口进来。然后他就茫然坐在那里。第一节自修课一结束,大家早走出教室去了——接下轮到初中部去影院看第二场的电影。刘老师说今晚全体把书放到一边去,轻松轻松,又说,今晚可是初中年级里最后一次看电影了哇。
  我尾随齐非走最后,走到教学楼前的内操场,我小声喊住齐非,踅向校园的小山。
松林里很黑,但还是轻易攀到了塔旁。我在石墩上坐下,齐非却不过来,只倚立在塔边。我压低嗓音说了许多早就琢磨过一遍遍的话,虽然漆黑一片使我俩彼此的面庞都太模糊,因之也多少可以消除一些尴尬,但我还是觉得自己说这些话时显得从未有过的别扭、生硬,也结结巴巴、语无伦次。齐非始终木然不语,我说完之后也不得不缄默许久。后来,待到实在找不出别的措词,齐非远远跟着我回了寝室。
五年后的今天,一旦想及这件事,第二个懊悔不已的地方,就是那夜离开小山上的塔和石墩之后,我不该同齐非回寝室。最少,我俩中应该有一个赶去影院看那场据说是特别精采的电影,哪怕是迟到了遭那个铁门里阴森森的老头子的白眼,而进去又只能看半截。
  我俩借着远处办公楼的灯光,从窗玻璃破损的一角开出一扇窗,爬进寝室点上蜡烛。我说电影迟了,还是早些睡。齐非欲说又止,最后从锁着的板箱里翻出了一本灰褐色硬封面的笔记本,兀地从干涩的嗓子里冒出一句:“我是不是有病了呢你说?”我惊愕半晌,急说:“怎么,怎么会呢。”他迟迟疑疑递给我笔记本:“让你看看我写的……”我接了过来,没说推辞的话,也根本就未意识到应该推辞。事后齐非在暗地里恐怕为这而很责怪我,如果我推辞几下,他或许真的能清醒过来,把那本日记锁回箱里去的。有时做出令自己后来懊悔不迭的事,往往都是一时的激动和糊涂。
他有些吞吞吐吐,又说:“我恐怕是得了‘附睾炎症’了……”我又惊愕地急着应答说:“怎么会的呢齐非?”——其实这时,实际上我还根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大约两年多过去后,我偶然碰上一本杂志才大体上弄懂什么叫“附睾炎症”。

  我写信给幸运地跨进了著名学府大门的齐非,说:“我打算写一篇小说,关于傅老师和你、以及我,或者再加上我们的一些同学的小说。”并且我说在这篇小说中,无可避免地将涉及他的那些日记,或许,那些日记会占很大的篇幅,也或许会录下他的全部日记。我想我必须征得他的应允,不能再一次让自己内疚。
  十多日前,齐非回信说,那本日记在他迁到县中读高一的时候就烧作灰烬了,所以现在无法寄与我。
  我如释重负。其实,我去信的意思原本就没有过分的奢望。我不敢也不该有这样的奢望。不过相信凭我的记忆,完全可以写出那几篇日记的大致轮廓,甚或可能很接近。——连我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那么厚厚的十几篇,那夜趴在烛光下仅只反复看了一个多钟头,至今居然依旧这么清晰,而当时我对课本内容的记忆力却根本并不怎样。
当然,我还要竭力保持齐非的叙述原貌,更不会妄加添删。但是,虽说当时齐非的作文已是同年级中出类拔萃的,还得过省里的两次奖,特别受傅老师及其他几位老师的宠爱,成为校报《蓓蕾》的“主笔”,然而终究是十六岁的年龄。故而日记里几个地方的字句,我作了一点略微的调整。

  一十四篇日记,都是近一个月内写的。我原本准备全部录下。但我又有一种莫名的预感,我必须做一件违心的事:割舍掉其中的八篇。我想至少这或许能幸免于遭受某种“匪议”或“指责”。
六篇中,写于H日的那篇未涉及傅老师片言只字,把它列入,是因为原来的一十四篇中仅有这一篇涉及了他的家境。——那夜,我始知他早就没了母亲,他父亲可能由于家境的不如意和活计的繁累,脾性不大好。可是这些,像我这样和他同一个下午来到陌生的地方报名,局促地立在刘老师从镜片后射出的威慑的眼光中,又一同搬进别个年级的寝室里的一个空余的角落,拘拘束束挨着睡了两个学期,并且共桌坐了整整五个学期,要好得形影不离的同学,他竟然也紧咬舌头,从没透露过一点。读着这篇日记,当时我止不住流出了泪——为他的倔强,也为他那个不幸的童年,以及那个不幸的童年的延续……

D

  上午挨了刘老师的批评,说我这两学期英语的成绩一直下跌,现在竟在班里最差的十个当中了。我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是尽力了的。
现在越来越难以把心思集中到英语书上。听傅老师说着说着,就岔走了神,脑子里乱哄哄的,但两眼仍盯着傅老师或书本,没被她发觉我的魂不附体。
傅老师的嘴好像天天都不忘恰到好处地搽些淡淡的唇膏,因为嘴有些阔,唇看去就不很厚了,而且唇上多褶皱,很敏感。樱桃似的小嘴,和太巧了的薄唇,其实一点也不好。可是武侠小说上老是这样蹩脚和错误地描写美女子,还很津津有味的。
  今晚晚读课傅老师换了件很薄的短袖汗衫,绷得太紧,胸脯直挺挺地撑得好高好高。她带了我的稿子,挨我坐下,手指戳着稿子给我讲修改意见,右边的胸脯快抵住我的上臂了。我恍惚地假设起我是在傅老师的寝室里……我会不会做出叫自己惊骇的举动呢?……傅老师腋后有一条深深的凹陷,这儿整日被勒着,到睡觉前解开的时候,怕因失血而一时难以恢复呢。啊,傅老师睡觉前是不是要摘下胸罩呢?……
  傅老师更贴近过来了,她吐气如兰,她那胸脯就抵住了我的上臂,擦来擦去的……啊,若是突然停了电一片黑暗……
你怎么这样的邪恶肮脏啊?齐非!

M

  塔园楼里几个在饭堂干活的女人好像都和傅老师吵过。傅老师每回又都是被迫的,她不像她们那样粗俗、没修养,往往她们骂骂咧咧挥手跺脚得筋疲力尽口舌干哑,她说一句,便抵挡住,给顶回去。可笑的是几个女人的丈夫都很通情理,从不做声,甚至出来责怪自己女人,于是女人受不住这样丢人的委屈,撕下脸子突然又转身跟自己男人乱吼了。
  今天中午颜老师在十多里外一个乡中教书的妻子竟来向傅老师挑衅。傅老师不应声,只管坐在写字台旁板着脸看我默写英语。一会儿颜老师与妻子吵作一团。大约是他妻子,把几只搪瓷碗和饭盒扔到了楼下的天井里。
  我揣测必定是那些女人向她嚼了舌头。
  常碰到傅老师和颜老师在一起,他俩大多无非是谈《蓓蕾》的事,负责主编两星期一份的《蓓蕾》,经常呆在一起也自然而然,何况寝室又只一壁之隔?不过有时也不谈《蓓蕾》的稿子。一天我们几个进去补写,他俩坐在沙发上挨得很近地闲谈,一边吃着香蕉。傅老师递给我们一人一只,我们红着脸推让,最终拗不过,都拘谨地站到外面吃起来。而我后来看见,傅老师慢慢吞吮着香蕉,凸鼓着嘴说笑,笑得放浪形骸。
我倏忽的想到傅老师远在济南的丈夫。傅老师只在放暑假寒假的时候回去,在校里都单身一人。而一个单身女子,我觉得总不可能会整日脸蛋上风情满溢的。

A

  晚饭后去傅老师寝室补写,傅老师还在洗浴,在门外痴愣了几分钟,傅老师才趿鞋出来开门。这回傅老师套了件洁白的连衣裙,她坐到床沿穿长长的透明丝袜,一只腿支起时,裙的下摆一下子滑到大腿根,露出了桃红的三角裤衩……我的心猛地蹿到喉口,嘴里和喉下烧起了一团灼烫灼烫的火……她没注意到,仍慢吞吞在修长浑圆的白皙的大腿上仔仔细细地捋着丝袜……
傅老师换着支起另一只腿时,突然抬头……我猛吓了一跳,她叹气说:“齐非,你别的功课成绩都不错,可是英语怎么这么差啊?……

H

  我回家说:“爸,我以后星期天不回家了,一直到考完试。”爸说:“那你多带些米吧。”当我背起来临要走了,爸才记起,再给了我几块钱。他又说我背不动,八九里多路呢,叫我先用小袋装几斤去,剩下的他改日到街上时给我捎来。我转身说背得动,爸默默地倚靠在门口,叹气说:“背不动时,你就多歇几歇吧……”
  每次离家回校,爸总很柔和,使我忘记了他先前的不好。走了几步,我禁不住狂涌出眼泪来……
爸太累太累了,我怎能叫他给我背。他还要做饭,洗脏衣裤啊!……姆妈,您在地下能看得见吗?……

J

  补写完后我走出来,刚下扶梯,傅老师又喊住我。傅老师说:“齐非你这回写几首诗吧。”我说不会,写不好的。她笑了,露出很好看的白牙:“你学着写嘛。”傅老师喜欢写诗,《蓓蕾》上刊过许多首她的诗,并且有一次转载过她发表在北方那家大刊物上的一组诗,诗的题目是《小岛》,而她署的笔名也是“小岛”。我迟迟疑疑立着,正想说快升学考试了,怎么行呢?谁知傅老师竟似看透了我的心思,说:“刚才考了毕业考试,升学考试还远哩。”然后傅老师噘着嘴佯嗔说:“齐非,这回你写也得写,不写也得给我写,你现在就趴在这儿写!”她拉我过去,灯光下,她很薄的衣裳忽然被风吹动紧紧附贴到身子上……我忽然禁不住浑身奇痒,一阵阵地抽搐……
  这是怎么了啊?
我怎么做这样的梦……这是怎么了啊?……

G

  我推开傅老师的门。傅老师在屋里说:“齐非吗?你来。”
  她会不会责问我为什么昨天不去补写呢?我怎么说?
  傅老师睡在床上,用两眼瞥着我说:“齐非,昨天你咋不来补写,嗯?”我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她吃吃地笑了,慢慢掀开身上裹着的毯子……啊,我看到了那夜抵住我上臂擦来擦去的奶子了,它们高高地耸起,晃摆摇颤……
  啊,两次了,书上说是“梦遗”,可一星期就两次,我是不是有病了?……把这些都记下给医生看?……我怎么说好?……医生怎么说啊?……

齐非躺在蚊帐里说电影快散了,我急忙爬下床把日记本还给了他。那边果然有人唱着歌过来了,一个老师的声音喊住他们,大声呵斥。齐非干涩着嗓子又问:“你想想,我是不是真的有病啊?……”我说不会吧,怎么可能呢。他突地又问:“那你呢?”
  我一下子想不清他究竟问什么,愣了好久,最后嗫嚅着说:“你说什么?……”他对我的问话似乎没听见,这时有人到了走廊里,他急忙闭嘴。
  是王志辉开锁进来的,他和另外几个一起大为惊诧,喊:“喂,你俩这么用功啊!”我应一句说:“前天夜里看过了,谁像你们不花钱,拣大便宜!”他们有两三个便幸灾乐祸地笑开了。
看过电影,他们都明显地兴奋激动,大声地喊叫,大声地端水洗脸洗脚,大声地驱赶蚊子,爬上铺爬下铺。一会儿熄了灯,王志辉传播起一则“艳闻”——蔡祺偷偷从傅老师那件乔其纱衬衣的钮扣缝里瞄过好几回呢!……于是惹起了一阵持久的腻腻的笑。有几个马上接下说:“啊呀,今夜蔡祺可就坐在傅老师旁边的位置看电影呢!”王志辉又带头大笑起来……沉寂了好久,又有人追问王志辉:“蔡祺对你说了,你一准也整日的寻机瞄了?”王志辉语塞,过了一阵,才结结巴巴争辩:“我怎瞄得着,蔡祺他坐第一排,才天天瞄呢!”

  蔡祺家在校外大操场围墙外,第二天才知祸起。也就是刘老师夺了齐非的日记本那堂课下课之后,大家都做课间操去了,他跟王志辉在小山上大干了一场。但除了一个面颊肿了,一个眼角青紫了一块外,没别的痕迹。这样的事,他们也惟恐让老师叫去审讯。
  下午英语课,齐非神情更加异常。谁知久久不见傅老师进来,一帮一上英语课头就痛的同学手舞足蹈,似乎解放了,有喘息的机会放松的机会了。一刻钟后刘老师突然袭击到门口,让他们白了脸吐舌头。刘老师一脸的阴霾,说:“傅老师哭着走了,济南发来电报,她丈夫病重危急……”
  于是大家都呆住,盯着刘老师。
  事后几个女同学纷纷私下里议论,刚进校那会儿,她们见过傅老师的丈夫——他帮傅老师洗衣裳,与傅老师一起在梧桐树下散步说笑。她们说傅老师的丈夫是个颇帅的络腮胡子……

  齐非在那封关于日记的回信中还说:“事实上,我也早就想写点什么,但提起笔,总是茫然无措。流年似水,而这事却恐怕将永远深深地烙在我的记忆里了。”
  他还希望我写得无拘无束些,起码无须因为种种不必顾虑的顾虑而删去了真实,或者只剩下一具“真实”的躯壳。还有,他说他该是“齐非”。显而易见,“齐非”二字不具任何含义,仅是他真名的某种方式的特殊变异罢了。
  可是隔日我又收到了他的信。他向我提了一个我早就有所预料但又很不希望这个预料灵验的问题——他要我说说为什么突然想到写这篇小说的。
  这使我没了头绪。困扰了多日,之后我回信说了两个勉强凑合的缘由:我企图用这种方法减轻“记忆”的负荷;另外是,我在济南街头见着了傅老师。
  实际上,从济南回来后我一直想写封信告诉齐非,但不知怎的又直到去信告诉他我要写这篇小说时还没告诉他。
  傅老师是我偶然不经意地瞥到的。那个冷得叫人觉得无处躲避的无风无雨的清晨,我孤伶伶坐到街角的小摊上喝烫热的小米粥。街对面另一小摊上忽然立起两人。我略微抬了抬头,顿时僵愣住——是傅老师!
  然而他俩早掉转过身,已相挨着走远……
  我仔仔细细地竭力回忆那不经意的抬头一瞥,还有那端详了很久的背影,觉得很像是,但又有些疑窦。那个男的面庞仿佛很小,而且黑,根本谈不上帅气,何况唇上的胡子也没给我密密匝匝的印象,更不是络腮胡子。傅老师怎会跟一个陌生男人在一起?高中刚开学不久,傅老师办理调去济南的手续,回校住了几天——据老师们说,她丈夫得的是脑瘤,做手术两个月了,正日见好转。——其时齐非靠了他表叔的关系进了县中读高中,我写信对他说过傅老师的事。再说,傅老师怎么可能穿那样呆板、不合时尚的衣裳?原先在校里,大家评议,就数她最会穿戴了,有时甚至上午和下午穿的两样。而且据说她是校里女老师中第一个率先穿起和男人一样不是在腰侧而是在前面开裆的裤子的。
    我向齐非说,后来我自己也有些怀疑,之所以匆匆一瞥便认定那人是傅老师,除了面容有些酷似,或许与我的心理不无关系——刚接了去济南办差的通知时,我就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傅老师,尔后在去济南的长途列车上,就一直寻思:不准能碰上她。可是真有这么凑巧的事么?济南这么大,我又只呆了这么一天……

本站站长:瘦叟 主编:黄梵 吴晨骏 图书策划、版权代理:崔曼莉 寒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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