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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黄梵

 

血鸟

杨邪

 

   

  已经好久没再出现了。
  每次出现的时候,它总是一副气息奄奄的样子。耷拉着翅膀,细长的脖颈高高直起,瘦小的脑袋一昂一昂的,而嘴张开着,濒死般喘息。它仿佛刚被剥去了皮毛,浑身鲜血淋淋,活像菜市场里摆着的一只宰杀净身后的鹌鹑。但那样的鹌鹑没有这么多的血,而且那样的鹌鹑都是断了气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样丑陋的东西,竟还是活的,还能够一口一口地喘息,并且不可思议的,它那两只没有了眼珠子的黑窟窿,似乎依旧能分辨他的视线,它不断调整着自己站立的位置和角度,使得他惶避的视线总也无从躲闪。他感到了恶心。每次,总是当他感到了难以忍受的恶心,甚或因此而哇哇呕吐,他才能摆脱这种场景。
  在他的意念里,他把它叫作血鸟。他一直在想,这样让人作呕的东西,它怎么会出现,并且反反复复地出现?事实上,它是否真的会有,会在世界的哪一个角落存在?
  他一直被血鸟侵扰了多年,也一直思忖了多年。而现在,血鸟居然不再出现,这样的场景居然无端地消失了。
  这个百无聊赖的清晨,当他冲下一杯浓咖啡,出神地不断搅动着杯底那早已经烊化的方糖,脑中突然穿过某个神喻般的意象。他直觉,这个意象的突然闪现,仿佛正是解开血鸟之谜的惟一契机。然而,一个激灵之后,又什么都消失幻灭了。
  这个清晨,紧接着消失的还有那只杯子,以及,杯子里的咖啡。
  他紧接着打开窗子站到了窗前,一边嘬着咖啡,一边俯视着下面街上翩翩穿梭的人流。他看到一辆非常夺目的船形摩托不急不徐地驰来。车上是一个妖艳的年轻女子,高筒白皮靴,一袭墨黑油亮的貂皮大衣裹着玲珑的胴体,白皮手套,一头短发,下巴骄傲而又夸张地抬起。他双手猝地一颤,杯子滑落下去。
  她竟是芳萍。当她由远而近,然后在他眼底下驰过的一刻,他已经看得清楚。
  杯子滑落下去的刹那,咖啡几乎没有倾洒,到了街面,才砰然砸响。丈把远外,一个骑赛车的女孩吓得破了胆,发出半声短促可怖的惊呼,人和车子迅速拐了个弧,一齐摔倒。一阵尖锐刺耳的急煞车声接踵响起,一辆红色轿车的前轮纹丝不动地停在了一只白皙如藕的小腿边。
  因为下身开始了一阵针刺般的疼痛,他不由弯下腰来。于是,一通恶毒的咒骂抛上来,最终却没有击中什么,悻悻地摔回了下去。

  一个男人,他也许是能改变一个女人的一生的。但是,谁肯相信,一个女人,她也许更能改变一个男人的一生?
  差不多十年前,还是职高二年级的芳萍,就与他这个一边教授模拟电子一边挥写诗篇的刚刚跨出大学校门的老师,把一个不大不小的校园弄得沸沸扬扬。两年过后,她做了一家宾馆料理一切电子音响娱乐设施的服务小姐,而他令人瞠目地放弃了教职和菲薄的薪水,成了街角一爿家电修理铺的师傅。之后,她一帆风顺,一再加职,很快就不是服务小姐而是统领一批服务小姐的领班小姐了。可是他却耐不住清淡,迫于无奈只得改弦易辙,兼做了修理与拆洗抽油烟机的活儿。
  他吻着芳萍的脸蛋,一面想方设法宽慰芳萍,但芳萍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使劲咬了咬牙。
  实际上他以为,既然干活,就是为了挣钱,而这是一种冷门的活儿,不为人所注意,没有竞争。对了,这种活儿纯粹是兼带,它还可以安排在中午或晚上的时间,上门去做。
  果然,不出数月,这种靠抽油烟机挣得的钱,已经喧宾夺主,比起其它一切家电还要来钱了。正当他把芳萍搂得更紧,压得更用力,并且试图开始进一步深入她身上的那个他所谓的“诗歌的鸟巢”的时候,他遭到了来自芳萍的奋起反抗。在他的记忆中,芳萍从来没有过类似这样的反抗,她有过的只是推脱和躲避。
  这是距离他们相恋整整三年之后的一个傍晚。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胸有成竹地把手伸向她的鸟巢。他看见了小小的躲藏于树杈中间的那醒目的一疙瘩,他看见了鸟巢入口处稠密的草叶,而且,几乎要闻到它的真切的气息了。然而他只稍稍触到了它的口子,便遭到了一只小手坚决且粗暴的制止,而接续着是肢体的奋力抵抗。鸟巢里只落出两朵很细很轻的绒毛,两朵很有嘲讽意味的很细很轻的绒毛。
  芳萍夺门而出。
  回来!你干什么?他终于大吼起来,芳萍你给我回来!你给我回来!
  然而芳萍头也没回,跑开了。她的四肢令人惊异地卖力,她傲然的长发甩动,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就像她对他的诗篇的渐渐的不屑一顾,就像她对他那满是油污的双手挣来的满是油污的钱一样的不屑一顾。
  几天后,芳萍回来了。她不是来向他道歉的,她拉着一个男子的胳膊,一手递给他一只纸包。
  这是我的一个朋友的东西,她叫我转交给你。她说。
  他当场愣住,脸部难看地急剧扭曲痉挛,双目好似快要喷出火来。可她拉着那个男子傲然而又轻盈地转身退出,粲然笑了。
  还认识吧?怎么也不说一声谢谢呢?师傅!
  霎时他如遭雷击。忘了发作也来不及发作。他仿佛听到身上的某一根什么忽然嘣的断开了。

  他把内心无以复加的耻辱和一肚子的窝火发作出来,是在第二天的晚上。
  第二天的时候,恍恍惚惚中有人递给他一张纸条,写着地址房号还有电话号码,说是几天前他刚给拆洗过的抽油烟机好好的又漏油了,漏得到处都是油迹。他恍恍惚惚地接过纸条。虽然他真的不想干什么活,但这关系他的信誉,信誉是至关重要的,没有了它也就坏事了。不过他有一点没有觉察出来。刚拆洗过的抽油烟机,或许会运转不灵,可是怎么会漏油,而且油还漏得到处都是?
  傍晚时他恍恍惚惚进了这一家的门。进了门才感觉恐怕走错门了,因为,这家的抽油烟机虽是自己几天前拆洗过的,可现在它非但完好,而且绝对没有漏油。
  哎,搞错了吧?他恍恍惚惚地喊。
刚才开门的女人开了门就不见了,过一会儿出来,已经换了一套薄如蝉翼的睡衣。她递给他一听冰镇的可乐。错了,什么错了?她笑吟吟地说,怎么会的呢?她指给他看机壳的一角。你看,这不是漏油了?
  他再凑过去仔细地看。恍惚中警觉到了胳膊上压着的一只丰硕柔嫩的奶子。这只丰硕柔嫩的奶子压得就要榨出奶汁来了。待到他回过神来,他差不多立刻被她身上散发的香气薰得绷紧了身子。而女人已经软绵绵瘫在了他的怀里,她吐气如兰,梦呓般咂着小嘴,哼哼唧唧着。
  他把她搂起,猛然发疯似地把她抱进卧室,一把摔到床上。
  当他好不容易进入的时候,事情已经将要结束了,然而他咬牙强忍住,猛力急速地抽动,最后随着一声低低的长嚎,所有的耻辱和窝火,都化作黏稠的汁液,倾囊喷出。
  这个欲死欲仙的放荡之夜,他竭尽全力而又压抑住嗓门,一连长嚎了五回。五更时分,他起身离开,床上的女人因为过度的销魂而难以支撑起,只是看着他愣愣怔怔地走出卧室,然后是铁门的一声咣当。

  他觉得这个差不多四十岁的妖娆而媚劲十足的女人把他抽空了。抽去了他的耻辱和窝火,也抽去了他整个的精神、思想和灵感,而得到的,是从未得到过的感官上的快乐销魂,还有由此而来的仿佛被一下子激发的潜藏着的无穷的饥渴。
  当他坐在自己的修理铺里,目光定定地注视着面前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的大街,才第一次发觉,这座小小的城里,竟然汇集了这么多年轻而且风姿各具的女子。而在这之前的那么多的日子里,他竟然对此几乎浑然不觉。
  确实,这个已不再年轻的女人不啻于一个伟大的启蒙者,她用她的肉体,结束了一个诗人兼修理工的蒙昧时代。
  他在无数次进出这个女人的居室之后,终于发现了一个非常广阔的领域。在这个逼仄、拥挤、不堪喧嚣的城里,这样的领域是绝对的空白地带,而且它暂时决不为人所发现,就像他修理拆洗抽油烟机这种活儿。但与此相比,抽油烟机这种活儿又算得了什么?
  他感觉他即将选择的生涯是冒险的,但冒险其实又多么符合一个诗人的气质。
  
  当他开始留意那些在厨房里向他细细诉说她们的抽油烟机的女人时,他觉得她们当中很有一些都是相同的一族。她们有的饥渴而又羞涩,有的暧昧而又谨慎,有的蠢蠢欲动而又迟疑不决,甚至有的,从骨子里到外表,都是那么的放浪形骸。她们通常都是那样的姿色不凡,但她们通常又都是那样的寂寞,她们的男人用太多的钱财征服了她们,然后在肆无忌惮地享用了她们、蹂躏了她们之后,把她们弃在一边。他们在外面灯红酒绿、声色犬马,而全然不再顾及她们,以至于她们田园荒芜,杂草丛生。
  他给她们带来了乐趣。他让她们有了尽情放纵自己的机会。人生如白驹过隙,他也让她们终于知道了人生的短暂。她们是花,而花从含苞到盛开,再到凋零,只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情。同时,她们不也正好在背地里狠狠报复报复她们那终日沉湎酒色、花猫狸一样的男人?
  她们在做饭洗衣之余,不必只是端坐在镜前化妆、化妆、再化妆,然后洗去,然后重新再来;不必只是嗑瓜子、剥香蕉、削萍果,不必只是看电视、串门儿、逛商场。她们可以在一些安全的时间里请他上门修理拆洗她们的抽油烟机,然后他把她们按倒在床上或者沙发上,甚至把她们放到餐桌上或者索性站着。她们总是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只尖挺粗大不断进取的物件,听到那种滋润的千篇一律的交媾声,然后,在被折磨得死去活来时,颤栗中听到了一声瓮声瓮气的长嚎。这长嚎像极了轮船进港时的汽笛,或是进站时列车的鸣号。
  她们可以看他穿上她们男人的睡袍,坐到她们男人好久没有坐过了的卧室的沙发上、客厅里的红木靠背椅上,打开电视,放影碟,听音乐,然后把它们统统关掉,到浴室里对着防雾镜刮胡子,然后把她们拉进浴室,然后在按摩浴缸中重新交合。
  她们甚至会觉得,他更像她们自己的男人,他更应该是她们自己的男人。
  
  他在他的修理摘记中,密密麻麻地记着日期,记着修理的东西,还有修理费。但是这中间也不时夹杂着莫名其妙的一个一个的叉叉,每个叉叉后面都有一个长长的复杂的编码。
  当然没有人会知道这些叉叉指的是什么,那些编码又有什么意义。
  但如果他肯向你解释这些叉叉和编码时,你会相信这不是他得了妄想症之后的胡言乱语?你会相信真的会有那么多的女人,那么多放荡堕落的女人,那么多愿意与他干这种勾当的放荡堕落的女人?
  你不会相信。并且,你更不会相信,他通常总是在排除了她们的抽油烟机的故障或者把她们的抽油烟机洗得干干净净,接着进入浴室清洗自己手上的油污时就会作出这样的决定:马上离开,或者,继续逗留,与她们调情甚或马上发起强行的进攻。
  你更不会相信的还有:他看得准,失手的机会极少极少,而且当她们半推半就被他强迫过后,她们的抽油烟机往后就会经常运转不灵或者四处漏油了。
  当然,他也有被推出门外的时候,也有被扇上一记火辣辣的耳光,然后请他出去的时候,但绝对没碰上哪个曾发出类似遭受到不幸之后的呼救。
  只是有一次,正当他进行到一半,她的男人意外地回来了。他被她藏到衣柜里,而那个男的回来之后又是敞着浴室的门洗澡冲凉,又是看电视,差点让他闷个半死。好不容易到了半夜,男的才死猪一样打起呼噜。他钻出来,然后又趴下,一直爬出卧室,大气也不敢喘,蹑手蹑脚打开房门,打开防盗门,蹑手蹑脚出去。但拉上门的当儿,脆然弹响的舌簧让他惊吓得失了神,一脚踩空,翻下了半层楼梯。
  
  在这个小小的城里,再见到芳萍,是几年之后了。
  他没曾料想,这个女人还会再回到他的身边。她显得憔悴了许多,有些弱不经风,只是风情依旧。
  他依旧开着那爿修理铺,依旧是个拆卸着抽油烟机的满手油污的师傅。然而他有了一套位于繁华地段的豪华居室。
  她说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挣了足够的钱。
  是啊,没想到修抽油烟机洗抽油烟机的师傅也能赚这么多钱。他笑笑。不知道是感叹,还是故意反讽她当年的绝情和刻薄?
  她向他道歉。她还谈起了当年校园里的浪漫。她还向他谈起了诗。她说,诗,还写诗吗?
  他给她看一本精美别致的诗集,一本散发着油墨馨香的精美别致的诗集。她呆了。她一页页翻开,眼泪就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颗颗滴落下来,落在纸页上,落在诗行里,但这些泪滴怎么也渗不透纸页。
他进入她的时候,她忽然想起多年前的那个中断的傍晚。那个中断的傍晚,现在终于继续了下来,是不是这样呢?至少于她,恍惚是这样的。他或许也想起了那个中断的傍晚,或许没有。他应该是温柔的、细腻的、因为爱惜而小心翼翼的,但是他为什么如些猛烈,如此发狠?
滋润的水声。她感到从未有过的滋润。仿佛一杯牛奶,由于不断的晃动,或者说摇摆,而一点一点地溢出杯外。她感到在他猛烈而发狠的进攻中,下面已经濡湿了一大片,而且正在濡湿着。突然,或许是他的幅度过大,或许是他故意,他一下子脱离了她,但随即,又远远地非常准确地撞了个正着。一股滋润的水花噗地溅起,溅上了他的小腹。这使她呻吟中很好笑地想起小时踩水田的情景。她正巧踩着水田里的一个脚窝,脚窝里的水一下子从她的脚踝边蹿起,顺着大腿一直蹿到了腿根。
  她觉得已经没有一丝力气,快要虚脱了,可他还是不息地抽动着。她这才发觉他似乎依然无动于衷毫无表情的脸。
  当她再也禁受不住喊叫起来时,他终于想起了一个女人,一个像章鱼一样的女人。那只章鱼用无数的足须包裹了他,吮吸着他。他忽然忍不住了,猛地抽起,随即,仿佛经过长途跋涉的他喷出了源源不断的汁液,喷向她扭曲的颈部,喷向她发颤的两乳。她嗷叫起来,无比快乐无比陶醉地把这些汁液涂到乳峰,涂到颈部和下巴。
  一切都静止了。忘情中,她用力拥了他一把,他的胸部快要与她两乳相抵时,他猝不及防扇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他冷冷地问:你说,我们两个像什么?
  像什么?惊恐万状中,她呆了,抚着面颊。
  两头畜生。他剜了她一眼,腾地翻身,跳下床去。
  她还没来得及发出伤心至极的恸哭,隔壁已经响起了过分夸张的冲洗声。
  
  芳萍终于悄然离开,是在她死心塌地也伤尽了一个女人全部的自尊,百般祈求都无法让他心软的一个夜半。他惺忪地醒来,发觉身边终于没有了她的身影。
  芳萍没有留下任何东西,也没有带走他的任何东西,就悄然地走了。他想这样也很好。有一点也算不上遗憾的是,他没有在她走的时候告诉她,是她使他知道了什么叫赤裸,什么是赤裸裸的人;也是她自己,使得他终于明白了什么才是快乐,什么才是真正的快乐。这也正是他为什么不能答应她,与她重修前好的缘由。
  从此,他又再也没有见到芳萍。他想芳萍恐怕离开了这座城里。他再一次深切地想起芳萍,是在很久以后。
  很久以后的某个夜晚,那个章鱼一样的女人再一次包裹了他,不断吮吸着他。但是这一次,却竟是个蓄谋已久的陷阱。当那个躲藏着的男人从另一个房间凶神恶煞似地冲进来,他还没有来得及回过神。慌乱中他赶紧抽出,但就在抽出的当儿,男人手里的那只烟灰缸正好飞过来,砸了个正着。
  那章鱼一样的女人疯了似地拖住她男人,从而他才得以狼狈逃脱。但他分明感到身上的某一根什么忽然嘣地断开了,那么地真切,那么地无可挽回,就像多年前芳萍最初绝情而又刻薄地离开了他,嘣地断开了的那一根什么仿佛。
  祸不单行的是,正当他躲在自己那豪华的居室,像一只受伤的大雁对着池水不住哀鸣,一边梳理自己的毛羽时,他开始感到了下体针刺一般的刺痛。后来是脓水,不断增多的脓水。
  这当然与那只烟灰缸无关。与这有关的无疑是哪一个女人,只是他已经无从知道了。但那只烟灰缸却让他再也没有把这种刺痛,把这些脓水恶意地传授给这个城里的更多的人了。
  
  这个百无聊赖的清晨刚刚结束,他怀着秘密的隐痛下楼,正好碰上那个黑脸的邮递员。邮递员面无表情地黑着脸,把一封正准备往他的那只信箱里塞的信递给了他。
  是一封邀请函。声称由于这几年他在后现代主义诗歌方面显著的创作实绩和建树,特邀请他参加一次关于当代诗歌与后现代主义诗歌的大型研讨会。
  他的脸上浮起了一丝苦笑。他把这封邀请函撕成条条缕缕,然后撒向墙角的垃圾筒。
  他还能写诗吗?他还会去参加什么鸟会吗?
 
  夏天快要来临的时候,他的脓水已经得到了有效的控制,但刺痛依旧。然而更要紧的事情不是这个。他为此而终日沮丧不已。
  意外的,那只血鸟最后又出现了。
  但这次的情景迥然不同。
  他路过一个草丛边时,看见一块石头,它躺在草丛里。他觉得躺着的应该不是一块石头才对。他走过去,果然只是一块石头。但他抓起这块石头时,这块石头忽然变成一只鸟了。
  这是一只被剥去了皮毛的鸟,面目已不可辨,看样子早已经风干多时了。
  清晨醒来的时候回忆起,觉得很荒唐。这也许是因为他写过一首关于草丛里的石头的诗的缘故。但他刹那念头一闪。为什么石头变成鸟了?这不正是那只缠了他这么多年的血鸟吗?
 
  街角的那爿修理铺已经不再存在。
  有一天上午,他站到临街的窗前,注视着下面滔滔的人流,恍然发觉,又一个夏天已经不可避免地到来了。他想他接下亟须要做的事,是如何封住这个窗口。
  封住这个窗口的最好的办法,是把房间里的那两只书柜移过来。
  他开始一点一点移掉书柜里的所有书籍。当房间里因为太多太杂的书而乱得一塌糊涂时,他恍惚觉得自己是坐在了一地瓦砾的废墟中。
  他倏忽想起了那封很久以前撕得粉碎撒在垃圾筒里的邀请函。
  他还会写诗吗?他还要写诗吗?
  他想了一下,觉得这个问题应该暂且搁置起来。现在,重要的是,先把书柜移过来。先把书柜移过来挡住这个临街的窗口。

 

  

本站站长:瘦叟 主编:黄梵 吴晨骏 图书策划、版权代理:崔曼莉 寒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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