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半夜醒来,寂寞地幻想,若推开了窗,能看见大海。
被遗忘的时候它是否存在?
我一直仰着头,看见生平第一只鹰,从天上滑翔而过,它的翅膀一动不动,我猜它在很高很高的空中。
被遗忘的时候它是否存在?
无论如何,带个故事回来。
我我根本不想这么快回忆,我的从前邋邋遢遢,一塌糊涂,没什么可说。说出来就是教育的失败,所有人对我的教育都有问题。我用着父母的钱,与大人们对抗着,被迫投入各种竞争,总得来说,我是自己长大的。
也许我最大的成功是在尚年轻的时候重新拾回了自信,自此,我觉得我所有的反抗和妥协都是值得的了。
是我所受的教育,把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无疑我已经忽略了许多快乐,而在已经获得的快乐中,也有一些相当平庸。那些深不可测的快乐,由于我的懈怠,由于我的缺乏专注、想象或毅力,而从我身边悄然滑过。
波德莱尔一首诗歌的片段:但是,他们只能找到他们逃避的东西,他们自己/人们从旅行中得到枯涩的知识。世界又小又单调……
小的时候,我特别自卑。那时受港台连续剧的影响,同学喜欢扮演豪门恩怨,我从来没有扮演过什么,不过一个人的时候,我常常怀着灰姑娘式的梦想,等待被人发现,被人欣赏。妈妈知道后,总说我不大方,问我为什么不能把自己想象成公主。事实上,《灰姑娘》很符合我当时的处境。别的小朋友有新衣服穿,我只能穿哥哥姐姐们穿旧的衣服。虽然我不是幼儿园里最漂亮最聪明的小孩,但我却是最悲伤的那个。我很委屈,为什么我没有新衣服
,为什么不能留长头发。我想象着,如果有了那些漂亮的衣服,我是多么愿意向别人展示我自己啊。
妈妈有她的理由,她觉得小孩子从小要培养吃苦精神,不能娇气,不能有虚荣心,所以要穿旧衣服,要把钱花在教育上;她说她很忙,没有时间帮我梳头发,短发清清爽爽也很可爱。可是她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尊重我的意见,尊重一颗爱美的心。
自从进了幼儿园,遇见别的许多小孩子之后,我开始表现出不能适应环境的一面。我一点也不喜欢这种地方,连着三天一到上学时间就赖着不肯走。我觉得同龄的孩子都很笨,或者太精明,我没有愿意交往的对象。自由活动的时候,我觉得他们太吵闹了,又太无聊,男孩子满操场跑,女孩子围在一起叠手绢,大家争抢那几架滑梯、秋千和高低杠,我觉得特愚蠢。我站在哪里,不知道该去哪里躲避他们,到处都是人。我只能自娱自乐。
我穿过一些低矮的灌木和栏杆,开始了我年幼的冒险。有时我跑到马路上,沿着运河走一段路;有时我向一些“禁地”探索,比如厨房、院长办公室、门卫的小宿舍。
礼堂总是锁着门,有一次我经过的时候听见里面有很吵的声音,透过门缝,我看见有几个人影在动。轻轻一推门就开了,我踉跄地走进去,看见那几个男人人手一个新奇的玩意儿,吵闹的音乐声就是从中发出的。过了很多年我才想到,那可能是一个摇滚乐队在排练。87年的摇滚乐队,这在我家乡可真稀罕。我记得他们虽然没有奇装异服,但显然与常人不同。其中那个长发的叔叔在我惊奇地盯着他的时候笑着走了过来。他蹲下,轻轻刮着我的鼻子,问我怎么会在这里。他是我见过的第一个长发的男人,而且他如此英俊,如此高大,正在冲我微笑,比电视上的电影明星还要迷人,我立刻羞涩起来,转身跑掉了。
后来还见过他一次,我们幼儿园最漂亮的潘老师正在教几个女孩子跳舞,为儿童节准备活动,他远远地从门口走进来,我立刻认出了他,很激动地冲他笑着,可是他已经走到潘老师身边,揽住了老师的腰。
关入黑房子是我们那时候的惩罚。只要谁上课讲话,或者犯了别的错误,就会受到惩罚。我记得自己排着队随小朋友们走进黑房子,
门随即被关上的情景。周围哭声四起,开始只是一点点,扩散开来,变得非常嘹亮,非常迫近,他们为什么害怕黑暗,我是一点也不怕的,我蜷伏在角落里,并由一屋子的热热闹闹,感到了一种狂欢的喜悦。
孤单才是我最恐惧的事。每当放学之后,爸爸总是很晚才来接走我。等他的时候,我习惯坐在秋千上一摇一晃,这时没有人跟我抢,我感到稍许安慰,但我还是独自忧伤着,好象在等总也不会来的恋人。
我时刻感到冷,身体像蛇一样没有温度,脚在被子深处失去了知觉。如何在回忆中度过现实生活?如何像普鲁斯特一样,在白天拉上窗帘,用连绵不断的自言自语打发寂寞凄凉的时刻?我的孤单也正如我的冰凉生活。
四月的阴郁像一阵风那样没有声息。冷意正从那扇蓝色的巨大的玻璃窗外一丝丝渗透进来,窗外一盆很大的没有开花的茉莉,叶子被风吹来吹去。大提琴和钢琴的声音从低保真的电脑音箱中传出来,听不出那种令人感慨的回声,却有些漫不经心的萦绕。大提琴的声音,似乎总有种抹也抹不去的岁月痕迹,容易带来一种情绪的蔓延,这种情绪通常是无害无益的,却切中要害,就像几米说:“有时候,我喜欢眼睁睁地看着时间一秒一秒一秒一秒地流逝,我无所谓,我无能为力。”患了白血病后的他,心境总有些与常人不同,所以才能切中要害,画出那么脆弱而哀伤的东西。我看《地下铁》,看《月亮忘记了》和《向左走,向右走》,我发现这些在我们这儿泛滥成灾的图画书,一本就能消磨掉一个下午。我又想起了安徒生,简单的东西何以震人心魄?
已经有一星期了,我决定有意识地把自己封闭起来,也许这样一封闭,确能与常人不同,就好比我现在无事不刻不需要这种缓慢的、大提琴的音乐。旁边书桌上放着一盆海棠,淡红翠绿,美得不真实。淡红的花瓣一片片落在玻璃台板上,CD又转了许多圈。我的世界是静与动的构成,既使和衣而卧,
脑子里总免不了思绪万千。
三岁开始,我想当一名记者,我想打听人间真爱,想搜集许许多多可以哭泣的故事。人间爱。爱意是一种很难说清的东西。而我心中的爱意不是太少,而是全部留给了自己。
我的经历不是不多,而是统统停滞在一个平面上。我始终以一种阶级的眼光看人间,那些民间疾苦,我配诉说吗?
昨天半夜的时候,在人民大会堂前面的5路车站等黄晓丹,天气开始变冷,我在白色无袖衫外面罩了一件灰绿色带帽子的毛茸茸的外套,下面一条宽宽的灰白色的裤子。裤子和外套上都有大大的能插进手的口袋——这点是我最满意的,我就喜欢带帽子、有大口袋的衣服。我把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在大会堂前面的空地上来来回回地跑动。刚下过雨,地上湿漉漉的,空气又潮又凉,是我所喜欢的阴天。从我家到大会堂,是一段体面的路程,人行道是那种有颜色和图案的拼砖,街灯是那种低而明亮的橙黄,像一只只排列有序的月亮,大会堂一如上海那些一夜之间冒出来的透明建筑,清秀而端庄。周围的花草围成不知道什么图案,浅绿、深绿、深红……我只认出其中一种是冬青。我在音乐台的石凳上跳来跳去——我就爱干这个,在别人坐过的石凳上跳来跳去。
我等待着她,如同等待一个秘密。天光漏出一线,仿佛转眼就是黎明。
有一次,大概是凌晨4:30。我上线贴了一篇刚写好的文章,几秒种后,朱光在网上出现了,在同一个BBS上帖了一篇长诗。一问,果然也是连夜写的,而且也正在家中,于是一起出来吃早饭,碰头的时候,仿佛革命同志陌路相逢,由衷快慰。
黄晓丹和我并肩在街上兴奋地乱走,这次不是革命同志,而是极有魏晋风范的知交好友,因为一个电话连夜从苏州赶来叙旧。
叙旧的内容却仍是文学。她来的时候带着一个究竟是考古典文学研究还是现当代文学研究的疑惑。在我的鼓动下,走的时候她已毅然决定去破解现当代的千头万绪去了。夜光下,她的面容古典而端庄,像那些透明建筑,仿佛能一眼望穿。她的头发长长地垂挂下来,直抵腰际。我想象她每夜走在苏大本部,那些有树有草的幽僻之地。“我常常像个疯子似的喃喃自语,在校园里反复走着,我找不到一个可以交心的朋友。”
时间大约一点,我和黄晓丹坐在马路旁的花坛上,对面是一家还亮着门灯的室内设计公司,时髦小家庭的摆设。我们聊着,陆续看到一些夜间出没的人,一位高个子帅哥懒散地靠在取款机上,用眼角的余光望了望我们,一位中年男子稳稳地走向通宵超市,向我们投来威严的一瞥,一位衣着模糊的女人被风吹散了头发,透过发丝打量我们。我们在观察他们,而且肆无忌惮,就这样交换眼神,联系被建立。这是夜晚的好处。
你的诗没有回味,你小说里的人物没有任何背景。你就是一个凭空想象出来的可疑分子,一个梦的爱好者。她说。
我上了一所很好的小学。校长那个时候正在提倡“乐学”教育,老师漂亮、高学历而且敬业。我一度以为小学老师是世上最体面的工作了。我是个好表现的孩子,一会儿参加童话节,一会儿参加科技发明节,参加兴趣小组的精力比用在学习上的还多。三年级的时候,我遇上一个对我特别好的班主任朱老师。我的每一篇作文,都被他圈圈点点,拿出来朗读,期末的时候,我考了平生仅有的一次全班第一,朱老师报分数的时候,同学很配合地“哗”了一声,回头看我。我有点端架子,我就像个害羞的公主似的,接受
同学赞许的目光,那种感觉好极了。就是那种误以为自己人见人爱的感觉,这种感觉包你有了一次还想再有第二次。
第二次是四年级的“三好学生”夏令营,好学生们聚在水上乐园里玩了一整天。那些成绩一直很好的,贵族般有自己的小圈子,我是暴发户,还没学会他们的礼仪,不过我一点也不难受。我这个暴发户有班主任罩着呢!那时真是一帆风顺,和自己最谈得来的男孩子,居然成了同桌,我们就那么每堂课笑啊闹啊,在本子上写字和画图画,看闲书,虽然也屡次被老师捉起来挨训,可是这种骂一点也伤害不到人。
同桌是个心灵手巧的小男孩,会用塑料袋做风筝,我跟着他满操场跑。跟着这个会画画的小男孩,我也喜欢上了绘画。我画电影海报上的珍·西摩尔,画《侠探寒羽梁》上的性感女郎,画想象中猫咪的生活。其实早在幼儿园,我的国画就拿去市里参加比赛了,却从来没有好好学过。我非常讨厌那时女孩子们用透明纸罩着漫画书描的美少女,那些比例失调的假人人头,何况还是描出来的。我认为描画就抄袭,我痛恨一切抄袭。但我还是发现,许多人,我身边的大多数人,他们从小到大的作文都是从一本本作文书上抄来的,直到现在,他们依然如此,从网上下载一篇论文应付作业。他们已经养成了习惯。我还痛恨作弊。但后来,我成了作弊和抄袭的一份子——从初三开始,我就没怎么做过理科作业。
回到小学时的故事。到了五年级,班主任换成了一位年轻漂亮的女老师。不过我很快发现她喜欢文静老成的学生。她一点儿也不理解我上课能边听边开小差。她还把我和同桌拆散了——那时男女生还是挺封建的,不坐在一起了,就不来往了。“乐学”教育渐渐被升学的压力淹没,我们开始张贴红榜,按成绩排座位。于是我泄气了,我的兴趣又转到了校外。
阅读是我童年的秘密。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是一个拥有许多秘密的孩子。放学回家到父母到家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到了寒暑假,更是寂寞地叫人犯愁。我一个人在家里,大房间上着锁,小房间用以消遣的,只有书橱里的书。三年级的寒假,我长时间垂涎于那些厚厚的书。书橱的锁虽然牢固,但两侧的玻璃门是用门销固定的,只要用力就能把铆钉拉掉。有一次我斗胆拉掉了铆钉,书橱的门悄然开启。后来,销仍挂在铆钉上,木头却已松脱,我把那些世界名著一本本翻出来,跳着看关于爱情的篇章。那时流行的港台小说,妈妈买回来的,我一并看了。除了看不懂的古文书,我连妇女杂志
也>不放过。这样到了六年级,我的内心老得令我恐惧。
妈妈始终在与我的兴趣对着干。她从不让我看书,更不准我偷偷写什么东西。刚进小学,我想学画画,她说画画伤眼睛,也弄不出什么名堂。我迷恋钢琴,她说学钢琴太贵。
她给我报了小提琴,不顾我当时认为小提琴的声音如何不讨人喜欢。
每次上小提琴课我总是没好好准备,总是站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重演“滥竽充数”的悲剧。那个老师从来没有把我当回事。就这样一直拉到《梁祝》。我对音乐的理想早以幻灭。她又突然买回一架钢琴,说是听说钢琴要涨价,买了能保值。于是我就一边敲打姗姗来迟的钢琴,一边继续半死不活的小提琴。
我的兴趣是一个脆弱的东西,因为我容易自我怀疑和否定,如同一个一直在谈恋爱却没有经历过爱情的人,他会逐渐以为爱情就是不存在。88年夏天,我6岁,第一次看到钢琴,我以为自己只要轻触琴键就知道一切技巧所在,我迷恋那种声音。可是时间到了93年,钢琴对我来说就是不存在。
关于我的兴趣,他们做的唯一的一件好事就是,在我一年级的时候,毅然让我加入游泳队。那是学校里出去比赛而组建的游泳队,很正规,队员都是从下属幼儿园挑选的。我从别的幼儿园来,自然进度跟不上,同时跟我加入游泳队的几个同学,都因为训练太苦,没有坚持下去。
水中的寒冷和疲惫令我永生难忘。
虽然是室内游泳池,可印象中水温很低,许多时候为了省钱不烧热水。冬天,冷水带着漂白粉的味道扑面而来,感觉就是冰天雪地,好多次都有人呕吐。我们冻得嘴唇发紫,被体校的教练赶下水去,有人趴在护栏上停留,就会挨竹竿打,或被飞来的游泳板击中,教练总是很凶。水里人太多,不时就会被撞,如果刚好从对面碰头,疼得眼冒金星。呛到水就会想吐。每天都撞来撞去,实在痛苦。两三个小时之内,要游三四千米,很累。在冰冷的带着浓重漂白粉气味的水中挣扎,身体的痛苦与疲倦,来得那样血腥,这种感觉几乎要贯穿我的一生。
记得有一年夏天,到水深五米的池子里游泳,游着游着我就觉得再也游不动了,身体直往下坠。周围没有可以拉着歇息的东西,扶着游泳池边又被训斥,会被教练从水中拎出来再抛下水。身体格外沉重,如果坠下去怎么办?没人发现就死在水底了!我被恐惧激励着,坚持着,第一次感到生命的岌岌可危,我萌生了这样的想法:必须不断地把自己投身到危险的境地,锻炼的过程也就是自我拯救的过程。
那时,妈妈表现很好。在泳池里挣扎的时候,她常常来看我。站在二楼的过道里,对着我挥手。看到她,我总是很激动,觉得没有白辛苦。她还会喊“加油,心肝宝贝儿!加油!”好象知道我比谁都痛苦似的。我多病的身体就这样健康起来。
不过到了四年级末,游泳队的一次群架当中,我受了点伤。我坐在水池边上发呆,被人推入池中,擦破了下巴,缝了四针。当时正有个美国老太在麦当劳烫伤嘴皮获得巨额赔款的事,可那个推我的孩子没有受到任何惩罚,仅仅因为是教师子女。我再也不肯去训练。
赤足滑水是最天人合一的运动,灼热的水在足下高速奔腾,你就是海的中心,所有水滴都听你指挥。有氧潜水是最神秘的宗教活动,是在海底下窃窃私语,是看见了美人鱼不告诉任何人。
要把自己像燃烧的炸弹那样投入水中。要在水中建一个宫殿。
我的父母没当上大官,没挣过大钱,勤勤恳恳、精打细算地过着分外平淡的日子。他们年轻的时候也很有想法,但是他们最终还是选择循规蹈矩地过一辈子,他们被的自己的道德感束缚住了。
但好笑的是,我妈妈并不是一个道德上十分纯正的人。她骗起我来,眼睛也不眨一下,仿佛大人说谎理所应当。但我要是说谎被发现,她痛心疾首,她伤心极了……她对我的学业以及婚姻的态度一直带着一种不加掩饰的急功近利,好象她这么多年来对我的培养是一项长线风险投资。
她总是把所有东西都锁起来,在我刚上小学,有很长一段时间独自在家的时候,你会发现这是一种多么可怕的现象。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挂着冰冷的锁——家中一切能唤起温情的东西,被她锁得一样不剩。在假期里,她把我独自关在房间里,放一个痰盂,放一些食物,留给我小提琴钢琴和课本,她就匆匆地做她的职业妇女。我在床上一躺半天,难受得差点死掉。我坐在窗上,向下望去,很高的距离,我一点都不想死。我一遍一遍地呼喊自己,抓紧了窗栏,惟恐自己真的掉下去。
她总是乘我在房间里做功课的时候,悄没声息地进来,有时亲我一下,有时拿着水果、牛奶什么做道具,这样,只要发现我不在做功课,就指不定好一场打骂。她趁我不在的时候整理我的房间,顺便翻看我的日记,甚至在垃圾桶里搜寻可疑的碎纸,她怕瘟疫一样怕我早恋。她让爸爸没晚吃完了饭就坐在客厅里看报,这样,也可以掌握我的一举一动。只要有我的电话,她不忘盘问再三,甚至用分机偷听,后来,同学都不给我打电话了。她的这种监视让我在无法提防的同时感到说不出的压抑,我尽量地想她那是关心我吧,但我无法排遣我因此而生的反感和憎恨。
很多人对我说《情人》是一篇多么好的小说,我一翻开,却如同翻启了我的童年。那里面门窗紧闭,光线幽暗,气味复杂,充满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痛苦和混乱。
后来搬了家,妈妈常把电话线拔掉,我学会了用塑料片撬开他们的卧室,虽然没有发现多少她的秘密,但这样本事让我得意,换了小时候,我会十分内疚,在心里自责上半天。我意识到自己一年一年大了,有了自己的主张和力气,别人不能轻易伤害到我了。
有哪种状态是安全的,哪种努力是一劳永逸的。从那以后她就很自卑,很后悔。她暗下决心下次再遇上这种事一定要矜持,一定不能答应!
那个男生被人打破了头。那个体育队里最健壮最漂亮的男生。教练说“不许动手!”于是他就没有还手。她她悲伤得没了力气,悲伤得走不出这个房间。她心急如焚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猛然撞见一只猴子被当街展览,被皮鞭抽着,痛苦地被绳勒着。她最见不得被迫害的生命,于是她被朋友拉走了。
虽然那么伤心,但泪都是为自己流的,有什么意义?为什么我总是有许多看不见的困扰,而且化解不了?
艺术的精髓在哪里?在于自由,自娱,自我肯定吗?那么为什么不可以,耐心地研究一下自己,彻底而直接地表达自我?
我很爱干净,只是难得打扫。那一地的狼藉,犹如罪证。
如果你到这里来,/不论走哪条路,从哪里出发/那都是一样。
——艾略特
我快乐地骑着单车,迎着凛冽的风,头发掠向脑后。
“你多少看起来像一个忧郁症患者,沉默是你最大的本领。而我呢?”他笑了一声,接着说,“则是一个狂躁症患者。总是不停地希望找到听众,剖析自己的灵魂。不过从精神病理学上讲,忧郁症和狂躁症只是同一个病症的不同形式而已。”我喜欢偷窥陌生的人群,偷窥远比观察更吸引我,虽然我知道偷窥到的不一定是事实本身。但凡偷窥之人,总带着强烈的自我意识,我也不例外,所以我也常处在被偷窥的恐惧中,我不愿意到公众场合抛头露面,如果一定要出门去,面对他人,我总是小心翼翼地避免那些迎面而来的目光,以及不经意的靠近。曾经在想象中构建一座城市,我称之为“裸城”。这个高度文明的城市,有着难以描述的自由和活力,想象中的繁华与宁静,却不是乌托邦式的书面生活。我想象着自己做为一名智商低下的移民,如何小心翼翼,萎萎缩缩。我写道:“裸城的夜总是来的很迟。
那些在阳光中奔忙的人们总是带着对生活的不可理喻的热情。美丽修长的平胸女人,敞着自由的乳房,奔向每一个清晨,那希望占领一切的地方。”
然后,我就因为想法太多、懂得太少而无从下笔。
大多数人承认19世纪维多利亚时期(Victorian
Age)是一个武功文治皆达于巅峰的时代,但福柯则认为此种政治安定、经济繁荣的背后,实在有诸多的论述(discourse)来加以维持巩固。这些林林总总的论述构成一片绵密的互相渗透的权力网络,成为既压抑又无所遁形的天罗地网。
典型的监视是这样产生的:牢房从地牢转变地面监狱后,不再置囚犯于不顾,而是给了他们一个有阳光的狭小空间。但囚犯必须劳动,美其名为习得一技之长。此小小的牢房中都装有两道窗户,一道可让囚犯看到外头;另一道面对中央监控台的窗户,因此光线的缘故使得囚犯无法看清辨认是否中央监控台的一双眼睛正注视着他。此种随时受到中央监探台监视的想法,久而久之内化成一种囚犯内心自我的监视。我也有自我监视的倾向,虽然不是太严重,但也足以致命了。小时候一旦看到电视上有裸露或亲吻镜头,妈妈就伸出来挡住我的视线,嘴里念叨着不许看,这是邪念,很肮脏很下流的,如果我无意中看到了,她就会训斥我,试图从我心中抹去此类东西,她也反复强调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都是衣冠楚楚的禽兽,就想与女人上床,女人总是吃亏。
我所受的教育被证明是荒谬的毁人不倦,毁灭人性,鄙视肉体,压抑情感,克制忍耐,扩大绝望和恐惧。你知道你想要的东西就是得不到,就是彼岸花,好一个虚无主义,好一个伟大的母亲!“忍”是她的法则,她的宗教。我母亲是典型的受过文革洗礼和正统教育的可怜虫。她身上也不乏矛盾重重,比如她忍耐,可是忍耐得不够,仍让阿谀逢迎的小人得志;她善良,但残忍地对我灌输门第思想,金钱至上观念;她努力,奋斗终身,却只是日子紧巴巴的勉强的中产阶级;她为爱情牺牲一切,努力经营一个爱情已经
灰飞烟灭的婚姻;她对教育我有着伟大的构想,却压制我的兴趣,尽全力让她的后代变成一颗规规矩矩的螺丝钉,按在她认为合适的岗位上,过她认为万无一失的优越生活。
阳光下的火车厢子,山海关的碎片海子。
我又忍不住听起了THERION,REPRISE,Tristania,Mayhem这些古典味很重的金属,我喜欢他们的歌词,“唱给死去的孩子”,“我追逐我内心的阴影我是自我狩猎的受难者”,用美声唱的古英语不大能够听得懂,这些漂亮的黑色D版CD,何里活总能嗅觉敏锐地从小巷子里挖掘出来。
死去的孩子在缓慢地唱:“Would they hold me as
I wept… Would they dry my endless tears… Would they kiss me as I
died…Would they love me as I am…”
不是疑惑,是质问,直指人心地。
ELLE写过:我没有爱情,我的爱情在乐谱上流走了。在我妈用扫帚打我的时候就结束了。我在睡眠中哭了,醒过来我到站了。
与我有着一面之缘的ELLE,我读着她黑底白字的《妖绿》、《朋克时代》、《THE
END》和《变形记》的时候,我并不知道ELLE是谁。而当她坐在出租车里,听我吹牛皮的时候,她的神情那样安静,我不知道她就是ELLE。
>ELLE还写:我们都在小时候经历在看似不大却足以摧毁我们的故事。那些故事长年在雨里提醒我们,我们不是特权我们不是贵族。
我希望有一天,当有人对我说你那么有灵气,慢慢写,有一天你会成为作家的。我希望当他们这样对我说的时候,我就已经是一位作家了。我不动声色地听着,像ELLE一样不动声色。我说的是我希望,但我早把自己当成是作家了。
泡沫的城市,泡沫的文学,乡土的冲击力,乡土的局限。
在我心中,窦杰代表着乡土的那一份最本质的,也是最顽强的东西。是土地一样进可攻,退可守的东西。
说到政治,我想说我懂得很少很少,我的看法来源于生活,你可以当是我在放屁。
用道德来规范的社会多么不堪一击!我装作不去理会身边的庸俗人物——他们的一大特色就是同情弱者,而对身边的强者猜疑嫉妒,恨不得拉下水——现代民主社会庸俗的平等主义带来的“反英雄情绪”。我装作凡事要提纲现领,要寻找矛盾的普遍性。
我装作不去打听时世——金钱、商业、婚姻、道德、国家的本来面目,这些问题搅得我心神不安——也许,用我妈妈的话来说,我看不到主流,我的世界观太悲观,我这些看法既夸张又幼稚,还容易给我招惹麻烦。是啊,我一不小心就成为你们说的愤青了。可是大多数时候,我是一点也不愤怒的,因为我知道这一点点的愤怒不能改变什么。我必须强大自己,像别人一样好好活着,保全自己。我应该赶快逃出来,就像从着火的屋子里逃出来,成为一个彻彻底底的一无所有的人。
窦杰说他已经对人类失望了,人类的贪婪,残忍,无知,一刻不让他感到悲哀,如果还有最后的原始森林,他会一去不返。
兵荒马乱的年代,我想象着它遥远地不可名状地到来。我还哪里有心情去描写丰衣足食。所有我写过的东西都是残破的爱情故事,因为我感受到的破损常常多于圆满,我对生活的思考和认识,常让我难以下笔,我总觉得政治是一个可怕的东西,是一个我弄不懂的商业游戏,是一个涂脂抹粉的小丑,而它真正的职业是杀手。
还有什么别的音乐的可能性?绘画呢?很长一段时间,绘画似乎被我忽略了。
写作的由来。妈妈怀孕期间外婆死了,她的悲痛显然影响了腹中正在成型的我,我狂躁抑郁的性格,几乎是天生的。我似乎就是为了摆脱那些精神狂躁而迷上写作,必须用不断的创作来控制我的焦虑。
拍短剧。第一次接触影像制作是在2001年的冬天,一个短短的故事拍了整整一个冬天。在尚未完工的立交桥上,千万盏明亮的路灯延伸,雨下个不停。张毅和陈蕾快活地在雨里嬉戏,我端着镜头,轻松美好的画面给了我很大的触动。虽然那天其实很冷,陈蕾打伞的手都冷得抽了筋。张毅穿一件红色防雨衣蹲在雨里,点烟,站起身来,一滴雨把路灯下的镜头化作一朵橙色的花。
还有一次,我企图从张毅的背后用慢镜头拍摄他一个人走过我们大学破旧而热闹的小吃街,用背影的行走刻画下我们粗糙生活的轮廓。慢镜头是一种十分温情的表达,仿佛一个人在作疼痛的注视,动作忽然那么缓慢,音乐响了,诗意也来了。在镜头中,一缕黄昏的阳光斜过头顶,被他的一个转身所覆盖,他的衣袂缓缓地飘起来,如同漂浮在水波上。我酷爱这种表达。
在我们年轻的时候,一些故事,无论如何要记录下来。在永恒无边且无情的时间旷野上,月亮就是我们的遗址。
波德莱尔:“我们当中谁不曾在心怀野心的的日子里梦想过创造奇迹,写出诗的散文,没有节律、没有韵脚,但富于音乐性,而且亦刚亦柔,足以适应灵魂的抒情脉搏、幻想的波涛和意识的跳跃?”波德莱尔的散文诗是鲁迅拓展散文诗这种新形式的重要灵感来源,甚至他的“散文诗”的概念都可能是借自波德莱尔,尽管是渐接的。《野草》提供了一个罕有的机会令人一窥他痛苦的灵魂。
如果有可能,我还要选修欧洲历史及法语,我对历史是那么缺乏概念,我的思想也好象毫无根基。所以我热爱巴黎,那里有许多没有被时光冲刷掉的足迹。但听说普通的巴黎人也很油滑,喜欢贪小便宜,对人不够真诚,骨子里有种热热闹闹的骚首弄姿的世俗气……总是只能听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想亲自看看。
现在的状态很好,衣食无忧,学业不愁,被一种文艺气氛笼罩。我的文艺的朋友分两帮人,他们时常争来争去,我在中间摇摆不定,快乐地体会着争论的乐趣。我要说,争论带给我许多的灵感。窦杰又说我新写的小说,其结尾如何让他失望,他说小说需要统一的连贯的气味,不能这么毫无章法。于是我决定暂时放弃写我的小说了。
我和窦杰坐在回去的巴士上,刚才我因为弄丢了月票卡哭了,窦杰哄着我,我又笑了。
巴士停在郊区,一个尚未建设好的住宅群边,绕过一堆建筑垃圾和黄包车,是一条不太宽阔的马路,呈现出来的景观时常让人有偏安乱世的感觉。只见一个个仿佛是仓促搭成的塑料布小吃摊,在昏黄的路灯底下卖水饺、馄饨、沙锅、鸡蛋饼、凉皮、茶叶蛋、羊肉串……什么都卖,但除了这几样也没别的花样。鸡蛋饼在哪里是这个形状这个馅儿,仿佛全市的小吃摊都这么没创意,我也是,每天差不多同一个时候与同一个人出现在同一个摊点雷打不动的二两白菜饺。马路的对面是清一色的水果摊,不但货色相似,价钱也一样,有的摊后面停着一卡车的苹果,偶尔也能见到卖南北炒货的,卖的瓜子小而难吃,摊主的脸色也是小而难看的,被北风吹皱的一张脸,生意来时,没准也会突绽一个笑脸给你。再远一些,就是小手工制品的领地,“棉袜五元三双”被录音机播放着,单调的叫卖声反复再反复,像电视上顽固的国产广告。郊区的各色卡车、货车、拖拉机从马路中间穿过,灰尘和煤烟就往热气蒸腾的汤碗里钻,虽然如此,每次等待水饺的心情是急切而欣喜的,我喜欢走在这条乱哄哄的马路上,喜欢不刺眼的街灯和没心没肺的人群,喜欢两块钱就能买到的那种淳朴的殷勤以及在昏灯下欣赏乱世、等待食物的悠然自得。
我多么热爱这种生活,搂着一个人芳香年轻的身体入睡,热爱无人打扰的吻与爱抚,热爱长时间的静谧无声,热爱志同道合,情投意合。深夜吹灯,是抵足而眠的温度,半夜辗转,月光映照着他诚挚的额头,清晨醒来,迎接梦一样的亲吻。
每个寝室的门上都有一个观察窗
,我的桌子在门后面,有人从门外走过的话,稍稍瞥一眼就可以把我的行为尽收眼底。所以我经常处在被偷窥的恐惧中,常会不自觉地回过头张望,好象窗子后面藏着一双妈妈的眼睛似的。
许多别的寝室的人喜欢把这个窗用纸糊住,但每天上午,看楼的人就会一间间地查看,让他们把纸头撕掉,如果里面的人坚决不从,她就会用钥匙打开门,并告诉他们挡住观察窗是违反校规的。因为每个星期,会有人来检查两次卫生,有时是学管科,有时是院内部,或者全校卫生大检查。通常在某个下午,还没下课的时候,一群男生手里拿着大大的钥匙串浩浩荡荡上了楼来,每个宿舍敲两声,没有动静,就用钥匙开门入室。后来我才听说观察窗和无人时闯入宿舍都是违法行为,政法学校的学生还因此上诉过。
一个大一的男生打游戏机打至精神失常,半夜被送至医院。自杀和发疯是我们学校的一大特色。有兴趣的话,你可以来这里做一个调查。
十分喜欢陆幼青对死亡的想象。他想象着死亡是一个冬天的湖对岸,那一座孤零零的白房子。每个房间都亮着灯。过了一会儿,它开始熄灯,一盏,二盏,三盏……最后一盏灯熄灭的时候,有人死了。后来,他在日记中写道:“我知道,我已走进了那幢湖边的大房子了,虽然冬天还没有来。我在里面了。”
《西厢记》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以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我受不了他的这种委婉而细腻的说话声,仿佛一个陷阱似的,通常会让我警惕。
那时我尽量不让人讨厌,只是与她们不同,她们却想无时不刻不想赶走我。
生命是怎样受制于DNA的隐秘。芸芸众生自有其存在的理由和生命的秘密,同样也有其兴衰的悲欢和灭绝的宿命。
福柯在《一种快乐,如此简单》中写道:东京的“乡地”(the
Chantily)是一个充满自杀艺术的地方。在那里,你将会感受到存在这样一些地方,那里没有地图,没有日历,你可以融入荒诞不经的装饰,遇见不知名姓的玩伴,一起去找寻那摆脱一切陈规的死亡机遇。你将在那里流连忘返。
这天学校又有人自杀。是晚上从我们宿舍楼的顶楼直直地跳下去。看热闹的人很多,不少都看到了尸体,脑袋扁了,汩汩地流着血。大家纷纷猜测是前一天被民工强奸的女生。我总觉得自杀是一个无从言说的东西,你只能猜测,你不可能真正了解那些死于自杀的人。有时我们会有一种自杀情绪,但那离真正的行动还差得很远。
我是多么希望这个女孩的自杀里面藏有一个深邃的故事,我多么希望这不是白白的舍弃性命!
但我只能说说我们学校的民工。我们学校有三千民工,大多数是男性,大多数是光棍。
他们社会地位低下,性苦闷无从发泄,在校园里看女生的那种目光,有时让人惊怵。这个问题如何解决?好象又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我从没有真正打量过他们,所以我很容易因为他们当中的一些人素质低下,没有受过教育,或者不爱干净,衣服破旧就嫌弃他们,他们仿佛是在角落里的,即使他们站在路当中,我对他们也没有印象。对他们唯一的记忆就是小学里有一次,从厕所里出来,突然有一个民工冲过来,狠狠捏了我一把就笑着跑掉。我从此对他们印象不好了。
那些企图强奸女生的人通常潜伏在夜晚偏僻的后山,他们的对象通常是独自一人的女生。而独自去后山的女生,差不多都是有什么伤心事才会避开众人,前往后山的。所以校方虽然明令禁止不能去后山,还有人会单独去。强奸案也久不久就会发生一起。
百年校庆就要到了,听说主教楼里垂下两尺宽的条幅:“永远听党的话!”,每个班开班会、写思想汇报,广播里放出革命歌曲。
“妈,我可能有点心理问题,可能要去看看医生。我想休学。”有天何里活打电话的时候对他父母说。何里活在宿舍贴了很多摇滚的招贴画,还有一张他自己的放大的身份证照片,上面用黑体字写着:何里活(1982,10,5——2016,6,7)。本来是他没事的时候闹着玩的,他妈妈一看就吓住了,又看到他桌上的《神曲》翻开在“地狱篇”便又觉得不得了了。后来他跟爸爸妈妈站在一棵树下面,听他们教育了好长好长时间,他妈妈昨天一夜没睡着,哭了半夜,爸爸和奶奶也都没睡,他们讨论出何里活想休学有几种可能,一种是做错事学校要开除。一种是结识了坏人,欠了别人很多钱还不起。还有一种是听了不好的音乐或是信了什么教去练什么功。他说什么都不是,就是有一点厌学情绪,妈妈又哭了。她说父母也没有别的要求,就希望儿子养到那么大了要平平安安的,还有就是亲戚邻居都知道我家有个上大学的儿子,要是休学了就丢脸死了。最后,最最滑稽的事他们居然劝他还是快点找个女朋友吧,以前他们可是听见女生的电话就紧张的。
我喜欢揣摩人的心事,通常在差不多的环境中长大的人,心思比较好猜,但如果他稍稍聪明一点,经历了一些特别的事情,情况就变得比较复杂。事实上对于那些沉默寡言的人,你根本不知道他们会使用何种思维。于是沉默寡言在我眼中就成了一种极为神秘的品质。
“你好像是那种特别自信的人,虽然嘴上不说。”
“以前我是个特别不上台面的人,往篮球场方向走都会脸红,登台唱歌老紧张得忘了歌词。后来就好了,就像很多男生追我,我就觉得自己还不错了,所以我的自信是男生给的。”
——有一天半夜,何里活突然神经兮兮地打电话来:“一想到还有大半年我就要满20岁了,真是打心眼里紧张啊!太不爽了,还有好多事没做呢!”他深沉了一下,“要有一场演出,人生才算完整,20岁之前要有一场演出……”
舅婆是我最喜欢的老人。她身材瘦小,满脸皱纹,不过因为常年累月地微笑,皱纹都长成微笑的模样。我总是追问她年轻时的故事,那些战乱和逃亡是我最喜欢听的。她总是剪着齐耳短发,穿着干干净净的衣服,住在上海巨鹿路陈旧发黑的小洋楼里,看书度过白天孤单的时间。有一次我去她那儿吃饭,没有讲好时间,她就拄着拐杖站在路口,等了一个下午,我远远地看见她的微笑,她那苍老的微笑里有种特别让人哽咽的意味。
我老觉得别人对我满怀期待,老觉得那些老去的长辈在眼巴巴地等着我给他们安逸的晚年,朋友们指望着我有一天出人投地好让他们也沾光,而师长们,那些曾责骂过我,期许过我的师长们,则带着复杂的心态静观我的成长。所以我老有一种沉重的责任感压在身上。有的时候,我就是那种轻得没有重量的氧分子,想象中别人对我的期望,却使我化做雨滴,垂直地降落下来……
如果对方找上门,我会处理得无与伦比;但若我主动追求,则肯定从手指间溜之乎也。
——村上春树《舞舞舞》
何里活就是我暧昧的朋友。这不奇怪,有些人天生是暧昧的。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我也不是非常清楚,只知道我认识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多交一个喜欢音乐的朋友。
而考虑到和一个人由认识到深交要化去许多功夫,我用一个吻完成了这些烦琐的步骤。有的时候,对待怪人要用怪法,我似乎潜意识里知道如何对待不同的男人,只要我没有爱上他们,我就能冷静地对付,并得到我想要得到的。
不过我不会滥用这种诡计,什么都是要付出代价,这一条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比如偷偷打开大房间门,你可以看一个下午的电视,却不能动房间里的食品,你碰都不能碰它。
他喜欢过两个有男朋友的女孩子,第一个很快就没有感觉了,第二个是我,我以为他那么情绪化,应该很快就“没有感觉”的,没想到他竟十分难缠,我不得不好生待他,满足他的依赖。我像个大妈一样循循善诱:你要多看看书,多听听音乐,你要把吉他练好、多出去认识些人……不可否认,我鼓动人的劲头和妈妈有一拼。我最希望我的朋友都干劲十足、壮志凌云并且功成名就后还记得我。不瞒您说,我特喜欢嘴儿甜甜,手上闲闲地被人养着。
何里活几乎每个星期都要从上海过来,总是坐在车站台阶上与我商量着去哪里,最后只是坐着哪里也没去:
我觉得不公平。他说。
哪里不公平?
我应该得到的东西没得到。
应该得到什么?
啊,我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当我没问。
你觉得不公平,你应该享受同等待遇?也许我是自私,窦杰在我心中的位置是他努力换来的,我希望你想得到什么,你就去努力,而不是耍无赖。
恩。
你想他与我这么久一直在一起,没怎么吵架,基本上都是他在努力,他在付出。我对待感情跟你不一样,你可以感情用事,头脑发热,我已经过掉了。
对不起。他仿佛很容易就想通了,抱一下我说着“对不起”,表情舒展开来。
大学校园生活中,有一种致命的死气沉沉是每个身在其中的人很难摆脱的。所有的课程都是在学生沉默地忍耐中度过的,老师从头讲到尾,即使点名提问,也是只是在抽查缺席情况罢了。大一的学生还能在社团活动中发现忙碌的乐趣,但到了大二,你就会把一切看穿——那些活跃于学生会的人好多都是中学时代毫不起眼如今出来寻找优越感。而一旦把触角伸向社会,低下的地位和琳琅满目的欺骗又会让人目不暇接,社会除了能捞去点钱财,长一份见识之外,实在俗不可耐、臭不可闻。我们被学校围困,远离艰难世事,远离繁华闹市,整日混来混去,没有尽头。
而整个漫长的求学生涯似乎就是整日混来混去,长得没有尽头。这种空虚之中有一种十分可怕的、水滴石穿的力量,它会坚定不移地对你的精神进行侵蚀,于是你每天都丢掉了一点东西,毕业的时候已经一无所有。
上到大二,殷学春也说想退学,我恳求:你不能走,你走了,仅有的几个朋友又少了一个,让我怎样活下去?当然我没有这样说,我只能晓之以理地告诉他除了毕业我们没有别的出路。
晚上我总是很难入睡,千家万户的声音在耳畔轰鸣:火车呼啸而过,风擦过树梢,电话铃声,手机铃声,窃窃私语,鼾声,水滴声——我会仅仅为水滴不断敲打在瓷砖上的声音而心烦意乱。
漫漫长夜培养出来的想象力让我独自经历了很多事情,有时候当我躺在床上想象着这一切,就好象睡在刀锋上,数米开外就是战场……
内心的承受就以足够,何况还有别的方式,提醒你现实有多残酷。
人们会彼此误会,会为不存在的东西展开撕杀。
只是一个很小的原因,不经意的事情成就了一次口角。仇恨就像小说,轻轻地埋下伏笔,然后盘根错节,结成不能挣脱不能忍耐的网。我和我大学里最好的朋友秫秫恶言相向,我成了那个寝室的众矢之的。悲情的时刻到来,所有人都在哭,哭声在室内连绵起伏。黑暗中女孩子裸着的手臂齐齐地指向我,我无法澄清自己,也无法流下眼泪。白天鹅代表善良和软弱的希望,黑天鹅代表阴郁、仓皇地想要窃取别人的爱情。
早上醒来总觉得精神很不充实,因此我必须孜孜不倦地去追求,以创造一个新的生活。
——特伦特 ·莱兹诺(Trent Reznor)
大一。通常在一个早晨不是很早的时候,我从一场愤懑的梦中醒来,梦里的争执如鲠在喉,使头脑昏昏沉沉,使意志无法支撑。这样静默地躺了几分钟,再看表时,离上课已经很近了,我只好草草铺了被子,爬下床来。“砰”的一声,人走光了,剩下我一人跳下床,呆立在屋子中央。
我坐在寝室里吃着这天中的第一碗泡面,在热气蒸腾中听着陌生的歌。无论在哪里,孤独感都是彻底的,致命的。这一年发生了太多的事,太多的人来人往。但无论什么时候,孤独感都是彻底的,致命的。
很多小说的开始都很没有说服力。两个人同时一见钟情的概率那么小。我从没有遇见过有陌生人会在咖啡馆里坐到你对面,会有画家走到大学校园里,然后发现你的蓝指甲就爱上了你。无聊的时候,我读着所能读到的任何文字。在通俗小说中,一切不可能的事发生得那么自然而煞有其事。生活中,确实有些人,会因为你的美貌或才情而接近你,但似乎总要经过了九曲十八湾,才能等到一个真正让你心领神会的人。
其实还是不会争取,因为悲观地感到一切争取只会换来失望。依然觉得很孤单。要等的人不来,要等的故事没有开始,要等的感情还在沉睡。而两个女孩子的友情又是如此不堪一击。等待是很无能为力的事情。别人都在争取,你坐以待毖,还望着他们激烈的表情说着同情。
有时望着窗外飘过的白云,或者变化的星辰,星辰底下黝黑的屋檐,一刹那给我很珍惜的感觉。
仇恨像无常的波浪,像恶梦的沉重的床单,压住你。爱像岩石中渗出的水,会让岩石开花。
爱就是感到爱意的存在并且享受它。自我催眠,寻找失落的爱意。在那个酷热的夏天,被生活的恶梦缠绕,我的记忆总能一下子撞回到小学时那个雨后,学校的室内游泳池里……小女孩独自一人,游来游去,在水的中央,静静地吐着水泡,沉浸在清凉、明澈、清爽的水里。阳光透过玻璃天花板,把半池水照得晶莹剔透。缓缓下潜时,光线由于受了水面波浪变焦、分散的作用,在眼前不断闪烁、耀动着,人就像悬浮在空中。那时,时间都好像静止了,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条鱼,轻松自在,活泼灵动。一阵狂喜在心中慢慢累积,那是都快把她的心撑破了的新奇和快乐,她想在水中大声叫“我很快乐”,想要让人们知道和分享,但很快她沉浸到快乐的机密中,再不想别的人别的事了。于是真正的轻松来临了,轻得感觉不到一丝重量。然后她的身心也化为无形。
她渴望那份伤害的来临,伤害会带来灵感。
她必须从她的抽屉里走出来,
扔下那假痴不癫的12岁的面具,带着她那经典的魂飞魄散的表情。忧伤如鬼。锋利如刀。正视那些谣言,正视被拒绝的、被摧毁和踩踏的一切。
爬行动物没有感情,这是恐龙灭亡最主要的原因。
谁此刻孤独,就永远孤独。
大二。美好的一天这样开始。在小卖部里打了瓶热水,回寝室冲了杯咖啡,倒入几颗麦丽素,看这些可爱的巧克力豆豆浮在咖啡上心情就很雀跃,还记得吗?我那时给你烧的巧克力锅,我们面对面坐在床上,膝盖上放块木板,用一个熏香炉煮着黑巧克力拌牛奶,用苹果、香蕉、橘子、面包蘸着吃,小小的房间里满满的、暖暖的都是巧克力的香甜……我是不会忘记的,你也不会,是吗?那时我们生活富足,年轻,现在也是,总是不缺激情,像总在享受生活的法语片,
啊,巴黎,苦月亮的巴黎,芳芳的巴黎,体温总是保持着37度2的自由自在的恋人们,我奇怪他们怎么可以这么美。
对着镜子剪了一个浅浅的刘海,我们每个寝室的镜子特别神奇,总是能把人照得很漂亮,我微微一笑,仿佛在镜中看见了年轻时候的苏菲·玛索,所以总觉得对自己长相不满意的人只不过缺少这样一面镜子而已。
去澡堂一看,人从二楼排到一楼,赫死我了,但是我还是没有偷懒,绕道校外的澡堂,洗了个痛快,顺便大吃了一顿:)不过回来称称自己又重了,唉,我以后不吃油炸食品了,我一定要克制,我一定要努力!以后一定要赚很多很多的钱让我们享受生活,不为生活费烦恼,也不惹你生气了。不过没有钱也不要紧,我会把生活经营得很繁华,像从前那样。
我会想你的,我总是在你不在身边的时候想你,真亏。
等我有钱了,我第一个要去买一个摄影机,把我们那时的事情拍下来,我记得好多好多经典的场景,经典的对话,你知道快乐的事情我总是记得很清楚……保证比朱光的那个有意思百倍,而且我肯定快速、有始有终地拍下来。哼,朱光那个小气鬼肯定不会把摄影机借我的啦。
第二个我要和你看看不同的世界,看看人间的万象。我们20年来的生活多么狭窄啊,狭窄得让我透不过气来。不过有了你,我感觉现在不那么狭窄了,你一不在,世界又如从前——闷!
你把我改变了好多,以前我就像一个泡沫,在众多的泡沫里滑来滑去,感受着五光十色的热热闹闹的快乐。
也许我到了新西兰会找一个在星级宾馆看厕所的活儿,告诉你其实家里那么多地方我最喜欢厕所了,空间狭小,通常没有窗户,门一关就与世隔绝。又能拉屎,又能洗澡,洗水池前面一扇大镜子,没人的时候偷偷照镜子,心里要多美有多美。你知道我在家里常一边拉屎一边看报,还一边打电话,在厕所里呆着最为放松了。而且高级宾馆里的厕所总是香喷喷,暖烘烘的,充满人情味儿;人们说话轻轻的,陌生人不寒暄、不对视,还有轻轻的音乐声,我可以坐在
里面发呆,构思我的小说,背我的单词,观察形形色色
的美女、有钱人,把厕所想象成一个小咖啡馆。
“以后想吃什么就给我打个电话”,有一天,在我的学校附近,作家蒋先生在谈论稿件的当口忽然塞给我几百块钱,推辞中,我发现他的手已经在我的背上停留了一段时间,等我把钱重新塞进他口袋。他的手仍没有放下,而是继续在我背上散发着热气。隔着衣服,我感觉到他那只刚摸过钱的手油腻腻的粘在我背上,他整个人也可疑地靠了过来。
意识到他的叵测居心,我推开他的手,才感到说不出的恶心。呸,老色鬼!我在心里骂着。他还在说着“你们学生穷”,表情全然不是关切,而是施舍,好象他料定我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地方来的女孩子,迫不及待地想要投奔富贵似的。那种表情!
我觉得肥皂剧的一幕发生在了我身上,如今我也算见识了这种滑稽。
推开手,站起身,坐在出租车上,慢慢地撤退。他继续建议着要上索道,去植物园,吃晚饭。我说我晚上还有课,他愤愤道,哪里有什么课,是你太累了吧。他的脸色暗下来,显然我提前回去让他史料不及。
难道他没有料到我会拒绝他吗?是不是他有过成功的经验?他这样一个丑陋的,臃肿的老男人,曾以他的钱财地位,和一塌糊涂的学识,成功骗到过别的女孩子吗?他何来这样的自信?
激流金属REIGN IN BLOOD,均衡的鼓点。
自发写作。
居住在北欧的条顿民族,在长达几个世纪的迁徙浪潮中,终于在公元5世纪摧毁
强大的西罗马帝国。其中剽悍的哥特人是同罗马人作战的主力。
同历史上许多被先进文明征服的民族一样,哥特人迅速被同化,很快失去了自己的民族个性。大约在公元7世纪以后,哥特人作为一个民族,就在历史上消失了。意大利人法萨里在历史的封尘里又找出“哥特”一词,指称一种为文艺复兴思想家们所不惜换的中世纪建筑风格。浪漫主义对理性的挑战,黑色浪漫主义主要通过揭示社会、政治、教会和道德上的邪恶,揭示人性中的阴暗面来进行深入的探索,特别是道德上的探索。
我所喜爱的东西又无意中成为时尚的热点,这真叫我伤心。
吃牛排的母女。有次在家乐福吃铁板牛排,看到一对母女,妈妈戴着眼镜,小孩大约五岁。小孩渴望吃一次儿童套餐,妈妈大概是嫌贵,却有碍于有服务员在一旁推销,于是耐心地诱导孩子:“我们去吃肯德基吧!”小孩执意不肯,何况肯德基也便宜不了多少,妈妈又说:“我们上楼逛一逛就下来吃,好不好?”小孩摇头更是摇得坚决了,他明白这一上去,妈妈的承诺是一定不会兑现的。实在没办法,妈妈有点恼火,但还是妥协了,坐下来要了一份儿童套餐,看着孩子吃,不停地嘱咐孩子不要浪费,不要吃得太快,吃相要好一点,等等。这时又来了两个看稀奇的老人,向她询问套餐是否可口什么的,她又立刻来了精神,很得意地介绍着,比刚才的服务员还要积极。我不禁哑然失笑,这位年轻的妈妈,她教导孩子的一套,跟我妈妈当年如出一辙。不同的只是,我小的时候,更加敏感,而妈妈年轻的时候更加凶悍罢了。
比如,我不愿意看见妈妈被服务员纠缠的尴尬,会心软地答应去吃别的东西。而妈妈一旦说要上楼逛一逛,她就会用力把我拖走的。而且一旦上了楼,种种数落我不知节俭的话就会不耐其烦地灌入我的脑袋,这时我就会有强烈的受骗情绪,抵抗情绪也会成倍地增长。不过就我的经验看来,只要我一不驯服,就什么也吃不上了。偶尔她心情好,竟满足了我的愿望,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我吃而自己什么都不点时,我觉得她那招简直太酷了,一下子就把伟大的母爱变成了杀手锏,我必须努力克服愧疚感而使这顿饭不至于无滋无味。
用母爱来逼迫我的故事,还有不少。最绝的是重点初中考试报名的那天,她坐在学校的石凳上,从一个大大的旧信封里,掏出三万块钱,让我点。自然,这是她的血汗钱。
“妈妈一定要供你上最好的学校,你考不上,妈妈卖血也要供你念书!我的女儿是最好的,一定要受最好的教育!”我点着钱,她眼巴巴地望着我。她的眼神那么可怜,眼巴巴的,焦急而渴望似的,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苦难的穷人所流露出的渴望更甚。天色阴阴沉沉,照在她没化妆的、加倍苍老的脸上。她的每一道皱纹,都在控诉一个母亲所能经受的苦难。我感觉如果我考不上,简直要了她的命。我的心缩成一团,我就像目睹一场惨剧一样哭了。我哭的时候没有声音,妈妈也没有发现。
我望着镜中的自己,我有着忠诚的眼睛,善良的嘴角和精致的鼻子,我不知不觉就成了一个漂亮的女孩子,但我不符合流行的审美,我努力减肥,但仍然丰满;我喝牛奶,但仍然不够高。我还欠缺得很多,我缺一个尖下巴,一段优雅的颈项,一双削葱玉手,一对细长的腿,缺所有漂亮女孩子应有的矜持高傲的派头。就像我的文章,会博得专家非专家们的好评,却总是有争议,总是“珍珠混着泥沙”,总是“还需要更大的改进”!
天!我已经忍受了很多的失败。别人的珍珠和泥沙各得其所,我的货物永远卖不出去。
我就要饿死了!我成了一个自恋狂。今后的路怎么走?我会故步自封吗?还是最终放弃了不切实际的梦想?
灰姑娘从来没有遇见水晶鞋的下午。
王子还在花园里悠闲地喝着咖啡。
老鼠匆匆躲避有毒的诱饵和迎面而来的光线。
南瓜烂在地里,好象从来不曾长出一样。
在很久很久以前,安徒生静静地死去。
你为什么如此固执?
我不想让你失望,妈妈,真的不想。
重点大学!他们说,你一定要考取重点大学。高考前我对自己说:我要去参加那场重要的考试了。我什么都没准备。我一点也不惊慌。当你独自面对注定的失败的时候,天不会塌,太阳不会掉下来,所有的东西都对你的失败不屑一顾,所以你也最好不要惊慌。
那并不是失败,是你对他们的拒绝。你最好永远记住你是在拒绝而不是在失败。
《爱在黑社会的日子》,安德里亚·乔维娜出生在布鲁克林的一个意大利人社区里。
“当他们带着血腥味走进家里的时候,你必须将它们清除掉。当你闻到、感觉到和呼吸到这些血腥味时,你就知道你的劫数已经很近了。”
罗兰·巴特曾说过“日本是一个符号”,日本风格就是非常表面的精致,细腻,贵族化,却不真实。就好像你在大街上偶遇你的美女校友,她很夸张地拥抱你,说好久不见如何想你,问你要电话号码说要找你玩儿,事实上,她根本不会给你打电话,她连你的名字都忘记了。
我不喜欢这些年近三十的美女,端庄地坐在我对面,好象披着一层画皮似的精致、矜持,惟恐一个动作就将那层皮抖落下来。
她们知道用于吃饼和用于吃鱼的叉子的区别,知道分蛋糕和分乳酪的小刀的区别。她们分得清什么是茶盘,什么是早餐托盘,分得清光洁铮亮的大杯,哪是用来滗滤咖啡的、哪是用来盛热水的、哪是用来盛伴奶的。她们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初中里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我心里开始有了一个人,可以慢慢地想念和玩味。这个人与我互相认识却从未交谈,他的不动声色的眼神,让我产生一种亲近的感觉。这种美妙而销魂的亲近感,犹如一把把刀子、一根根烧红的针头把我穿透。
我开始迷恋种种隐喻和暗示,当一个人正在发育,所有的东西都那么神奇,望向我的眼神有了许多不同。我像一个商人,怀揣着价值连城的珠宝,虽然不忙着抛售,却心急如焚地等待有人慧眼识珠,给我的珠宝一个可靠的鉴定。可是所有的人,所有的人,只看到我的谦卑,一株青青小草,是他们的经验主义。而渐渐的我发现,那个被我当作偶像来崇拜的人,和我一样走到了发育期的末尾,开始露出世俗的面孔,他已经,平庸到不能够承担一个梦中情人的角色了。
偶像的黄昏。我的青春在这个时刻露出峥嵘。一个人一定要经历一些事之后才能成长,正如里尔克说过——“诗不是感情,诗是经历。”
和中学里截然不同的是,大学里的我终于可以昂着头走路了。
我就读的高中也是“大桥”,这个学校严格说来是从本市最好的中学“市一中”分离出来的私立学校,我读书的时候,“大桥”还与“市一中”共用一个校园,和差不多的师资,到了后来,两所学校有了一些纠纷,“大桥”才渐渐独立出来。所以说,我的学校本来就是一个经济建设中滑稽奇特的产物。
我们那一届,学业难度尤其是理科的要求,沿袭了重点中学的刁钻古怪,学生的水平却良莠不齐,为此,校方对我们的管理特别严格,班主任事必躬亲。我的入学成绩都不差,但初中和高中的成绩都是半条标准的抛物线,清清楚楚地标示出我的失败。
那时的我的兴趣已经逐渐由看书过渡到写作,不过写作多半停留在宣泄阶段,因为接触不到太多的书,以及学校以外的人和事。视野在一个小圈子里打转,自己都觉得受挫,又看不到对学业的帮助,所以多次下决心要“封笔”。
唯一一次,我得了一个很牛逼的作文奖,走在路上都有点神抖抖的感觉:原来我也可以这样酷!
现在再来回顾自己中学时代的作文,真的被自己感动了一把。在十三岁的日记中(1995。7。4)我写道:“我的思想是属于我的,任何人也没法影响。我愿为它而孤独,为它而寂寞。在人海荒流之中,我的意志永远坚定,在无奈的随波逐流之时,我能听到它坚强的回音,能够感觉到它积蓄着力量……总有一天,风会让我长起翅膀,在无止境的夏夜,在高低的浮云之上,在无人的桥头,翩然来去。”在高一的一次周记中(1997。5。10)我写道:“我所理解的幸福是——用一个大的欲望粉碎那些困人心智的小欲望。我的这个大欲望是一项成功的事业。用一份大的快乐击退那些微不足道的小快乐。我的这份大快乐是由外而内构建的自由,以及由内而外散发的光芒。”
当然,感动归感动,事后证明这些决心基本都停留在笔端了。也许,写这些的时候,我正因为太过懒惰,所以需要激励一下自己,表表决心,以求心理安慰。
仿佛只要用力地一闭眼,那些比酒精还要浓烈的爱恨情仇便会隐身遁去。我写的第一个长一点的小说是红军长征路上的一段爱情,当然,这段爱情因为我写得不耐烦了就无疾而终了。后来又写了一个美化自己的才子佳人式的恋爱故事,至今仍记得写男主人公听女主人公弹钢琴的时候春心萌动那段,让好朋友惠逸帆读至面红耳赤,说是“比言情小说还言情”。我也觉得这类的文字不能被人窥到,后来东藏西藏,妈妈发现后,我顿觉“奸情暴露”,干脆一把火烧掉了。其实挺可惜的,那时我习惯“一把火烧掉”,
八、九岁写的诗歌,十四五岁的日记,十七八岁的情书,下场全都是火烧加水淹,还自觉十分悲壮。后来读到某些天才儿童写的诗歌,登在上好的期刊、书报上,有许多都不及我当年写得好呢!
课程再艰深,今后却看不到一点用途。我很早以前就知道自己这辈子是干什么的,知道那些数理化我只要略知一二就可以了,但在中学里,整整六年,我埋首其间,苦不堪言,不仅看不到希望,而且似乎没有别的出路。我们没有什么业余活动,几乎所有大大小小的假期都被课业填满了,一旦停下手中忙活的作业,去干点别的什么,那几乎成了不可饶恕的罪恶。记得中午出去踢球的男生排成一排,低垂着汗津津的头,站在教室前面挨训的样子,我难过得想哭,我觉得我们就是被强行拉到大街上展览的猴子。
这种填鸭式的教育带来的破坏是毁灭式的,那些很少能及格的数学试卷摧毁了我的自信,我只觉得自己的愚蠢,混乱,懒惰。每个考试的前夜,我骚动不安,那一行行的数字变成妖魔。
不考试的日子同样难熬。我总是看一会儿电视,看一会儿闲书,在饭桌和厕所里消磨掉许多时间,挨到睡觉的时间,才打开书包,从最喜欢的那门功课做起,到数学的时候常常不是到了凌晨,就是早上刚刚起床的时候。我完成作业的时间极不规律,有时从晚八点到十二点,有时从凌晨三点到六点。其实到了高中我就很少做作业了,我大部分的作业都是抄来的,因为成堆的作业我一个人根本无法完成。比如每门科一张练习卷就要一晚上做六七张,而且练习卷通常比任何考试都要难。那些练习卷,通常是手抄油印的那
种,纸张脆弱,用橡皮一擦一个洞的那种,用来当枕头垫都不能够。
那年没有考上理想的高中,虽在意料,但只觉得心头猛然一沉,仿佛又失手打碎了一件价值连城,自己今后的命运也许离心目中的精英越离越远,恐怕永无出头之日了。我走在下雨的路上,觉得那雨就是我多年来受到的不断的挫折,它提醒着我过去的失败,它触及我对人生更多烦恼的预感。
高中里,我的体质变弱,每年都要得两次流感,拖起鼻涕来没完没了。脸上常常“火深”,就是脸发红发烫,头晕。我想肯定是睡觉睡得少,又睡不着。我变本加厉地贪吃,对甜食爱不释手。我喜欢非常甜腻的东西,比如巧克力、冰淇淋、炼乳,我还喜欢一切高热量的食品。于是我把自己吃成了一个自惭形秽的胖子,体重总保持在110斤,由于我们的教室背阴,终日不得出教室,我成了真正的白白胖胖的姑娘。我的腹部一直鼓鼓的。有一次例假很久没来,洗澡时,我对着镜子观察自己的小腹,浮想联翩——我怀疑自己怀孕了,你瞧,一个姑娘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肚子呢?可是我连男生的手还没有碰过呢!我对着肚子猛捶了几拳,想起了小学三年级的一次体育课。那时,老师让男生女生拉起手跳集体舞。我暗中开心得不得了,以为可以乘机拉一下男生的手了,谁知道由于我个子矮,最后分给了一位女生。我就这样错过了与男孩子拉手的机会,并且一直到19岁,都没有找到这种机会。我觉得我的生活跟尼姑没有什么两样。
老师不再那么逼我了,我猜他们也对我感到绝望,要放弃我。正如小提琴老师从来没把我当回事一样。
“这个时候,一本不说假话、甚至有点堕落的书,反倒会使人走上正途。”这话是谁说的?我看真是至理名言。看书于我,起先是一种逃避,后来就成了救命稻草。王小波和石康是我高中里最为喜爱的作家。
王小波的读者声势浩大,我也懒得多嘴,今年石康的书销量奇好,想必也有了许多读者。但据说他在文坛的地位不那么高,大概书卖得太好总是有种流俗的感觉吧。而书出多了,又让人怀疑其创作的真诚。
事实上我觉得石康的书貌似哗众取宠,实际上是当代文学中的精品,是通俗易懂的哲理小说。《晃晃悠悠》就是当代大学生活的写照,就是我高中里的救命稻草。让我记忆犹新的是,那时我是怎样从书店的角落里找到它,毫不犹豫地买下来,然后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激动万分,四处寻找这本书的书评。似乎是过了很久,才在《南方周末》上找到了一篇短短的评论。
如今他的书地摊上都是,6块钱一本两个长篇的合集。我想说,流行的东西并不一定不好,但容易让人漫不经心地去看待它,它的价值就被削弱了,尤其是小说,带着不同的眼光去读,差别很大。
写作的艰苦和徒劳。《沈从文传》中写道:每当他坐在斗室里,面对一堵白色墙壁写作,三天两头会头痛难当,接着是不停地流鼻血。嘴角下巴衣服稿纸一片血肉模糊,绝望的阴影时常掠过他心头,但他自己并没有试图自杀,他还希冀通过艰难的挣扎,去证实生命的价值。“……我还应当把命运扔给我的一切,紧紧握在手上,过着未来许多日子。我还应当看许多世界上的事情。”艰苦并非就能换来成就。有一次,他向书店老板催稿酬被拒,站在柜台边,不说话也不走,只呆呆地看着到书店来买书的人进进出出。有的人正拿起他的作品翻看,付款,离去,有的人以为他是伙计,叫他取书。有的人经过他,头都不抬,对他熟视无睹。一些人买书,一些人赚钱,而作者却两手空空。所谓新文学运动的扩张,意思就是把这种关系明显地维持而已。
我已经是作家了,我幻想着,我的书,20万字20块钱一本本地堆在书店里,来买我的书吧,一个字只卖0.01分钱,明天它将变成铅粉。来买吧,一个贫穷的女作家再也不用靠方便面为生了,再也不用躲在厕所里苦中作乐了。
细节细节!几乎每一个看过我文章的人都会说我的小说缺乏细节。细节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呢?我决定要好好研究一下……
我在这个房间里已经独自呆了一个月,除了当中黄晓丹来看过我,我再没出去过,跟父母也只是吃晚饭的时候打个照面。一如既往的,我跟小时候一样独自一人、抑郁不安,我花很长时间让自己睡着,四处找书和食物,偷偷撬进别的房间看电视和打电话。我每天洗两次澡,身上前所未有地香气袭人。我还对着镜子端详自己。我在学校的时候从来没有这么频繁地照镜子,我长时间拿着那一块跟脸差不多大小的镜子仔细端详自己的表情——在不同的光线和角度下,这张脸变化惊人,更不用说配上不同的表情。我不断地想象着某个异性在注视着这张脸。沐浴露、洗发水、护发素、面霜、手霜混合的香味在周身缭绕,在鼻子底下挥之不去,我对着想象中镜子后面的那个人,努力地挤压出微小但富于深意的表情,让它们像爱情,纠缠在阴影里,纠缠在无数的有可能充满诗意的脑袋中。
救我——请你,从所有时代、所有黑夜那里,从所有旗帜、所有宝剑下面,夺回我,带走我,占领我。
狂是雄性的。所以我由衷喜欢窦杰的狂。窦杰就是那种向来对自己的容貌身材满怀着太阳神才有的信心,并对自己金黄色的宽广前额下包容着的那勺智慧无比自负——虽然在别人看来,他不过是一个文静却爱打篮球的大学男生。
与他相处的日子,也是彼此发现的日子。还好没有人发现他有多么好,就像没有人与我争抢日落后的滑梯,这样的发现总让我惊喜。
我记得曾经制定过一份“杰出人才计划”的东东贴在我的抽屉里,用以督促自己早日成为女超人。结果,我发现自己一样也没做到,恰恰相反,简直是越走越远。
那上面的十条依次为:
1.洞察生活能力强,能按生活的本来面目看待生活。
2.不怕神秘未知的挑战,反而被它所深深吸引。
3.容易自我控制,欲望和认定的正确事业一致。
4.很少自我冲突。
5.有一种健康的自尊,不自惭。
6.有生活情趣,更会欣赏生活。
7.行为的动力源于自己潜在的发挥能力的需要。
8.较少抑制感情,自然而简单,更善于表达。
9.达观镇静,不希冀突变。
10.相信宇宙是有意义的,并相信精神生活。
从小到大,我总是喜欢把自己做不到的事情统统写进计划里,来暗示自己有多失败。
还好我发现这洋洋十大条,用以概括窦杰倒是差不离儿。他就是我希冀成为的人。所以他在我眼中的形象越来越高大也不足为怪。
有的时候,我也为他担忧,觉得他似乎生活得太过理性,太过节制。他吃东西只是为了获取营养,他对时间和钱都很宝贝,每天用固定的时间锻炼、看书、睡觉,只有和我恋爱是他享受生活的一部分。但拥有这些特征并不一定会有所作为,社会和生活一样,有着许多偶然,那些机遇、挑战,固然需要一个完美的性格支持。但似乎,我忍不住提醒他:在我们这个社会,擅长交际的人,更容易获得成功。
我看着他看书时,长时间一动不动、坐得很端正的样子,总忍不住心疼。
在我的许多慵懒的念头中,有一个是这样的,我常常想象着窦杰日后成了一名小职员,在“迪比特”式的小隔间里,忍受办公室生活无数虱子式的烦恼。凭他学习如此刻苦,抱负又如此之大,到他快退休的时候,应该会功成名就的吧。而我,每天眼睁睁地看他挣钱、买菜、烧饭,我呢,我就看看书,听听音乐,上上网,看看影碟,高兴的时候写点字。
虽然我们属于学生中经济条件比较宽裕的那种,但商店里大量奢侈品依然傲视我们,而那些豪华场所也将我们拒之门外。
南京不像上海、无锡,钱的气味那么重。南京的生活也远比北京轻松得多,它是一个没有风霜的城市,是一块普通市民自得其乐的地方。在上海,我非要打的,非要到罗森买早饭,非要在新天地一坐一个下午,晚上非要泡在衡山路上,周末去ROJAM,一个星期花光所有的钱;在无锡,我会乖乖孵在家里上网,偶尔出去,也只是到对面的家乐福买东西,晚上不意觉察地在市民广场上游荡一圈,好象一个怕见光的本埠明星似的;而在南京,南京的豪华场所似乎只是时髦的点缀,我们整日接触到的无非是梧桐树下的小饭馆,路边墙脚的小吃摊,活象菜市场的百货商店,我和窦杰两个日后的梁山好汉在这里养精蓄锐,大隐隐于市。
有一次同学去一家著名酒店应聘,碰上招“性服务者”:月薪三万七,加上小费,月收入可达五万。自然,我的两位同学被稀里糊涂地录用之后才知道实情,吓得落荒而逃。我时不时地向窦杰、朱光、何里活他们打趣,说这份工作如何划算,如何适应他们开放的道德观。大家都是渴望成名成功的有志青年,但除非谁一不小心碰上狗屎运,没有贵人相助的话,成功之路遥遥无期,不是光靠勤修苦炼就能完成的。有的时候,你只能在人海中挣扎,心有余而力不足。这种无力感太沉重了,所以大家潜意识里都希望有一个靠山,有一片乐土。
我们议论起男妓这一新鲜有趣的行当。既然婚姻法中规定女人强奸男人不算强奸罪,那么男人提供性服务的时候,会不会感到屈辱?我一直以来听到的都是,由于男人的生理构成,决定了他们一旦有了性冲动,有了足够的挑逗,就会对性伙伴毫不挑剔。也就是说“关了灯,谁都可以。”这样的话听了一百次,让我不由在心中积累了一种仇恨,和深刻的不信任——仿佛我总在万千男人中挑选那一个,而那人却人尽可妻。
一次聚会,仿佛是在向我证明,再有修养的男人,也果然是“关了灯,谁都可以”。
酒肉之后,一群人来到草鱼的小屋。在网上标榜文化品位的草鱼和阿菜两个男人被两个校外的女混混看中,挑了两个房间迅速开练。呻吟声不断地从门缝里传出来,众人哄笑,叫好。草鱼和阿菜都有各自的女朋友,平时表现得很有头脑,很专一。“这种送上门来的女人,不操白不操。”等她们走后,草鱼和阿菜就流露出一副可耻的表情,为自己开脱。
看到这些人这样对待性,我不禁心颤,就像看到青少年犯罪的报道。我觉得如今有些中年男子还纯情到相信能在妓院里找到爱情,而这些青少年则相反,过早地洞察了人间的冷酷,他们把唾手可得的女人当成免费的妓女。在这种嫖妓心态之下,他们所有的学识、人性,也统统可以屈就。
我的趣味开始分裂。我不能轻易地给,也不能轻易得到。妈的,任何事情到了我手里总是扑朔迷离、复杂万端!
伪摇滚,伪小资,伪性解放,好象什么都是伪的,什么都是误读。应该还有更残酷的东西等着我们吧。青春,迟早有一天会成为一场弱肉强食的搏击会。
《他们从杀我父亲开始—一个柬埔寨女儿的记忆》中,朗温说:“我想,幸存者都有罪。我有罪不但是因为我偷过东西,伤害过人,而首先更因为那些纯洁的人——象我的姐妹——都死掉了,活下来的都是象我这样为活下来而拼过命的人。”
极权制度之可怕,不但在于它把社会变成了一个斗兽场,每个人都被抛进去和别人作生死搏斗,更在于这些斗兽场上的幸存者日后
都只会抚弄自己的伤痕,有种种理由拒绝反思和自谴。
《1900的传说》(电影)“海的声音,像……呼唤,告诉你,生命……是重大的。听过,就知道怎样活下去。”他,生活在陆地与陆地之间的人,一级一级地走向海岸,如同阿里巴巴走向藏宝洞,可是走到船梯的一半,他突然停了下来。
“我生于船,长于船。世界千变万化,这艘船只载客两千。在有限的钢琴上,我自得其乐。陆地?陆地对我来说是艘太大的船,是位太美的美女,是瓶太浓的香水,是篇无从弹起的乐章。我没法舍弃这艘船。反正世间没人知道我,除了你,只有你知道我在这里。朋友,原谅我,我不下船了。”
一个人怎样留在一个不想离开的地方,胸中却翻腾着世界的波涛……
去异地的渴望强烈地存在我的意识中,但这种渴望是分外矛盾的,正如我在有意识地摆脱各种各样的束缚,却怕一旦束缚都消失了,我轻飘飘的,简直无处落脚。
小时候,最为珍视的东西是纯洁、善良之类的东西。而现在却更想打破禁忌。我想提醒别人也提醒自己,“审美凌驾伦理”。
喜欢在TRAINSPOTTING里,“ 青头”吸毒过度时,响起的那段音乐。那歌声阴郁,缓慢,很像一个人长期闲置后发出的轻声吟唱。其实你很轻易就能辨认出一个人是不是你的朋友。看一看他的眼睛吧!看他的眼睛里有晴空还是阴云。我总相信善良是好的,善良是审美的前提,但痛恨善良的软弱。
我不吸烟,也不喝酒,闲来没事我总习惯一个人闷死,单打独斗那些个人问题。面对自己,我赤身裸体;走进人群,我总相信包裹得越严越好。我相信暴力和美好,放纵与节制共存。但我与别人,总是存在着巨大的鸿沟与落差,所以我从不试着把自己交给别人,不给身体,也不给灵魂。当我想要观众了,爱我的人就是我的观众,当我想要有所成就,我就出去诱惑那些还没有爱上我的人。我坐在电脑前,目光呆滞,首如飞蓬,脑子里是无比荒唐的的迷思,我总是丢不掉那些无比荒唐而又幼稚的迷思。比如,我此刻想象的是:我趴在一片茂密的竹林里,手握箭矢,在一个人的暗夜里静静地潜伏着。会有人,美丽如同白朗宁诗集里那些典雅的黑白插图,来到我的生命里
。
我喜欢别树一帜的人,我认为别树一帜的人很勇敢。比如法国18世纪以大胆露骨的性体验和性描
写而著名的情色作家萨德侯爵(Marquis de Sade),他有的一段精彩的言论:
“我想表达一个禁忌。我想在众神面前亵渎神赐予我们光洁的肌肤与皮毛,我要在神的面前一丝不挂,赞美伟大的交媾仪式的18种戏拟的方式,我要赞美它们,赞美它们的姿势,以此证明人类的最大欢愉和人类所区别于那些飞禽走兽匮乏的想象力。如果我想向你证明:淫秽的并非是我们的欲念,而是对欲念的抑制和性事的忌讳,我想让你看到所有被忽略的细节,我想让你看到那些嘎然而至的背后,被删节的被阉割的人性的自然动机和遭遇,我知道你会无比仇视无比害怕,那么,你应该知道其实我早已洞穿了你们孱弱的防线,你们文明的礼仪下无比龌鹾的丑恶……我知道,你,人人敬仰的有教养的罗尔医生,在我们都将老去的另一个时代里,我将用我的语言让我们的身体得到真正休憩与松懈,而你,你所犯下的行为将有目共睹,我的语言不朽”。
考尔麦神父问道:“我们也建造了城市,创作了交响乐,你为什么不写这些?”萨德说:“这些都是虚构的,不是道德教育。”王小波曾对此作过分析,他认为中国有关道德教育的正文已经够多了,他的小说是给那些已经明辩了是非的读者看的。
我总是被人伤害也伤害别人。走在阳光下,很容易目睹那一张张无耻的脸,仿佛一再提醒我这世界有多残忍和可笑。不得不相信,我该离尘世越来越远。
时光倒流。我投进了无边的海。妈妈在后面恐惧地呼喊。我再也不能心软了。海水漫过我的头顶。我只身前往那埋藏了无数秘密的幽深之地。
外面正是太阳高照。眼睛前人影憧憧。记忆力好的人就是痛苦。
四面八方都开着窗子,风在房间里游来游去,这样想起来会好一点。
生活似乎就是无穷无尽的偶然,这个人和那个人偶然相遇,互相打扰。互相侵犯。生活被完成。
——陈幻
杜庞。有段时间我十分迷恋这两个字。我没事的时候就把这两个字在嘴里盘来盘去的。可是我并不确切的知道这两个字所指示的含义——我是说那个名叫杜庞的男孩子。我根本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我甚至不知道该叫他男人还是叫男孩子更确切一些。但我却有种感觉,觉得这是个大气的名字,所以杜庞,这个男孩子是个能成器的人。那时我对自己多么不自信啊,居然会觉得这个小眼睛的男孩子能成大器,我是说我那时太忙着帮他考虑成大器的事了,对我自己的事情一点也不抓紧。事实上我那时功课挺糟糕的,一点也不出类拔萃,对于追求完美的我来说,简直是太羞辱了。
杜庞——我迷信这两个字,即便是以后。在我上初一的时候,他已经和我不在一个班上了,但我还会时不时地看见他,当然只是远远地惊心的一瞥。我忽然有了个想法,我忽然觉得只要努力,就能讨他欢欣。我努力了一年左右,成绩再不是中不溜。但是还是一点用也没有,杜庞并没有为此多看我一眼,至于我密切地注意着他。他也并不知道。
我当时密切地注意着他,但是从来不曾也不敢正眼看他,因此我一直都不知道他是一个一点也不好看的男孩子。当然也许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这一点也不奇怪的。
黄晓丹借我一本李欧梵著,毛尖翻译的文学史研究《上海摩登》,说的是1930-1945年间上海的文化状态。我认为他并不真正了解如今的上海。如今的上海是什么样子?你问错人啦!我觉得自己越来越对上海不熟悉,又不了解。上海好杂,不像东京有明显的事、物、人。在这个城市里,所谓流行的东西都是在杂志上,而不是在生活上。
杂志上怎么说来着——衡山路是上海夜生活的集中孵点。一到夜晚,全上海所有的洋人、美女都集中在那里,夜夜笙歌,勾勒出古怪美好的异域感。所以我只喜欢上海的酒吧,别的地方除了浓浓的劣质香烟的味道外什么都没有。
周末的晚上,新奥尔良式的BONBERN STREET总是狂欢气氛浓郁,热闹得找不到座位,挤不进厕所。有一次,快打烊了,我和妹妹在三楼棕红的仿古地板上走来走去,开心着,最后不可救药地陷进了黑色的老式沙发,起也起不来。很贵的午夜,楼下沉重的混音在响,Blur在歌唱,他们唱着温柔的定义,他们唱着“哦我的宝贝,哦我的,哦为什么……”,飘到楼上就成了过眼云烟。我陷在沙发上,忽然不可救药地想起往事,想起杜庞。2001年的夏季夜晚,他在哪里?会做什么?我于是第一次拨打他的手机,在一阵一阵的心跳中等待他不可能响起的声音。
爱情应该如何开始又该如何结束?
必须有一个勇敢的暗示,一个中心词,“我的手很冷”或者“今晚有空吗”,黑暗中盲目探索的肢体,才能小心地碰触到一起。
忽然我们笑的那么厉害,一下子摔在某堵墙上,他得使劲拉住我的手臂才能免于跌倒。
猛然间我们靠得那么近。我们不能保持平衡了因为我们忽然需要靠近。我们被点醒,身体长久坚持的距离被偶然地打破,然后我们才能偶然地、心安理得地生长在彼此的臂弯里。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手机已关机……”所有的海水退潮。
软弱的我们需要一点偶然的力量。
网络是我迄今为止最喜欢的生活方式。我能够24小时不眠不休,只是挂在网上,一边浏览,一边下载,一边听音乐。那些文字与信息成几何倍数地朝我涌来,我身处其中,日以继夜地披沙拣金,任时世更替,红颜老去……网络就是身处外界,就是走下昏暗的楼梯,走出巷子,在那个转弯口,突然地,你就会看见高楼、商厦、行人和无数的时尚美女,繁华和喧嚣向你呼啸而来。
我认为新时代的浩首穷经就是在网上浏览与下载的过程。何况天下的武林高手都在网上,让我佩服的,都是网上的人,他们让我知道生活中真的有诗人中的诗人,奇才中的奇才。
但一根小小的电话线就能断送我的世界。总是有人在关键时刻,掐掉了那根线。
你们就是要谋杀我,就是要谋杀我的心智和时间,你们在制造障碍,挡住去路,你们咒骂不休,根本不是想让我更成功,而是想让我像你们一样慢慢死去,慢慢作呕……
至少,还有SIEG告诉我:
但美丽就是美丽
如同晃动的镜子掉入晃动的水里
一万年 都没底
我跟他们,我的父母,无可否认很久以来就精神隔绝了,虽然他们是那样关心我是否还在正途,但本质的分歧是抹杀不掉的。爸爸妈妈偶尔所表现出来的他们那一代的弱智,常会让我哑然失笑。
我不喜欢任何一个年代的平庸之辈,所有年代出生的成人概括起来都挺失败的。不要进入体制,我告诫自己,或者,慢点,再慢点。Slow
down。真想来个Travel By Thumb。
人怎么能没有反叛就过完一生?《在前嬉皮世界》赵毅衡说,目前的青少年,正在反叛年龄,却不生在反叛年代。他们找不到理想可以服膺,甚至找不到价值可以推翻,他们的青春年华只能结束于没有乌托邦的小捣蛋。
“为什么不能静下心来,好好看点哲学书呢?”黄晓丹规劝我,“据我所知你自称看过的哲学书都只是随便翻一下而已。”“有一天,我成了老头子,我会看的。”
我只是急着表达,我认为自己先要有些想法,想不通时,再对症下药。我所缺乏的不仅是学识,更是生命的激情的诱导,这样乱写乱写的冲动,居然锐不可挡。
我懂得人间的一切智慧。
家庭暴力对我影响很深。一直到高三,我还不时会挨打。家庭对儿童的决定性的影响,成人的阴险、复杂、伪善、贪婪、愚昧,千疮百孔的我不能够容忍的婚姻。成人世界就这样迎面而来。
妈妈性格复杂,因此我也性格复杂,爸爸软弱无能,因此我也软弱无能。妈妈暴躁而积极,因此我也暴躁而积极。我长成了一只非洲蜂。而我的好朋友殷洁,她是一只幽雅的欧洲蜜蜂。
那年没考上“大桥”,考试之前,妈妈差点没逼疯我。从五年级开始,她一刻不听地说,快点做数学题,快点,快!以此爆发了无穷的争吵和打斗。
考试的前夜,我躲到好朋友殷洁的家里,缅怀了我们漫长的小学岁月。
回家之后,妈妈的怒吼声震全楼。
我叫你出去玩!你这个没良心的,孽子!你这辈子一事无成,你这辈子别想有出息!你完蛋了!你没药可救!你给我滚,滚出去!养你这么大!你不如去死!去死!
我想我会被乱棍打死。滚烫的泪水糊满了双眼,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妈妈的诅咒。
第二天我肿着充血的眼睛去考试,自然一塌糊涂,比想象得还要一塌糊涂。
我认为是她毁了我,而我被毁时候,很长时间都心存忏悔。好吧,我该打!没有挨过打,何来勇猛?何来这么多的愤怒与反抗?
破碎的灵感来自无知的大脑
如何去拼凑已无法写出的作文
如何填补横亘在心中的沟渠
如同现在窗外已连绵世纪的雨 敲坏了我的心
给你我暗示着危险的陪伴
给你我故意卷曲的长发
给你我扭曲变形而又蛀虫的双腿
给你我脖颈之间仅存的空白 给你
我肉体尚未填满的空洞
给你我过多过快过烂而消逝的人生
听你呼唤我如同一场注定消逝的梦 听你用声音呼唤
如同这场注定消逝的梦 听你的声音
如同连绵的雨 落入我的心 像这场梦。
问你一个问题:两只苹果一真一假,摆在你面前,你会觉得是哪只真的像假的,还是假的像真的?这问题是黄晓丹问我的。我说那当然是真的像假的咯~~。她说我的回答说明我是典型的城市里长大的人的看法,一般这类人在比喻的时候,会不自觉地让喻体统统成为人造的死物,张爱玲就是典型。看她拿我和张爱玲扯上关系,我十分开心地问她这套是哪里看来的。她说是他们现代汉语的老师告诉的,自然,他们的老师又不知道是从哪里看来的。
Suchalovelyday,我喜爱的女孩,印象深刻的是你那一窝粉嘟嘟的老鼠——蠕动着排斥着温暖着撕咬着彼此的柔情。现在仍然能够在半夜三点发现你还在线,赶着你的作业或者别的,不同的只是现在的你已经不知道照顾自己,以前你还会抱怨“我头疼得要命”现在你什么都不说了。只是传来一朵凋谢的花。看见我把它吹一吹,又用灯泡照亮了吗?
还有惠逸帆,记得你抄给我的那段屠格涅夫的《阿霞》吗?你说干净是好的,人和文一样,要干净,你还画给我看——“那是一阵飘过的紫雾,只曾轻轻绕过多情的手指。”
还记得吗?那时候我们都认为干净是世上最好的品质。我们几乎是凭着本能,小心翼翼地决心要干净到底。
我总是回忆,等待与幻想。我怀疑自己从没有真正生活过。
记得那人同坐。“扬州八怪”之首的金农在《荷塘忆旧图》中,提曲:“荷花开了,银塘悄悄。新凉早,碧翅蜻蜓多少?六六水窗通,扇底微风。记得那人同坐,纤手剥莲蓬。”
天上的仙女丢失了她的婆西,下凡寻找婆西时与一位藏族男人相爱。她答应回来嫁给男人,并把婆西作为信物。婆西在高原上化作一块美丽的湖泊,男人等了很久很久,却再没有等到仙女回来。最后,男人化成一块石头,被后人雕刻成一只石狮,立与湖畔。
喜玛拉雅是一位女神,她最早只是一颗贝壳,用了很长时间长成了女神。女神生下三个儿子,大儿子叫黄河,二儿子叫长江,最小的儿子叫雅鲁藏布。
所有的神话都给空白的事物带来了意义,我也要学诗人,给每条河每座山起一个温暖的名字。
仰望星空的时候,想象那些发亮的眼睛,有怎样的嘴唇,以及耳朵。
我愿意相信神秘。暗香疏影,神秘就是只可意会,只能朦胧地感到,神秘就是尚未揭开,神秘就是一个吸引万物的黑洞。
分析是可怕的,分析能够将许多东西归结为一种,毫不神秘,也不新鲜的常识,以及这种常识的根源,清晰的轨迹。分析不仅是洞穿,也是曲解。
刘呐鸥在《现在表情美造型》(1934)的文章里,很有洞见地写道:“现代的男子是爱着这样一个不时都热热地寻找着一个男人来爱,能似乎永远地找不到的女子。把这种心理无停地表露于脸上,于是女子在男人的心目中便现出是最美、最摩登。”
诱惑一个人,就是如何在一张对称的脸以及一定的身体尺寸之外,运用表情,气味和声音。但这些诱惑的受众似乎更容易被表象迷惑。当我们的生活被繁缛包裹,天然美总是敌不过修饰美。女人该如何保证不被男人误读?为什么我比男人神秘,比男人聪明、生动、清新,却一直在等待被他们挑选?
在这些半夜雾湿的南方城市,散落着无数不甘明珠暗投的女人。她们始终不能找到一个象样的容器安置自己,始终不能够找到一个好的乐手弹奏她们。于是,她们最终会被农民娶走。
反过来也是一样。男人和女人始终在彼此寻找。并且不断地失望。
Shearwater的歌声,那些落得很深的寂寞,那些沉淀却又变幻的吟唱。
海市蜃楼一样的秘密,最好永远不被揭开。
必须像打开一本异端的书那样
打开自己:正视那里的一切
必须让生命的某些时刻
忍受并且记住
在黑暗中经历的几件事情
我的故事总在儿童与成人的冲突中展开。这些冲突,就像如今许多的虚拟事物一样,更多的存在于我的内心之中。是知识青年,又是新一代,沦为少数的焦虑和内心的道德冲突,没有经历过这种残酷,就不能称之为青春。
我坐在公车上,经过无锡。我的故乡。新与旧的建筑物嶙峋、胡乱地在狭窄的市区铺陈,仿佛小孩子的即兴之作。无锡的民风,曾被钱钟书入情入理地批判,我觉得它更像一个小手工业者,议论的生成与流传都是坊间生活的点缀。她五官突兀,一点儿也不清秀,施着厚厚的粉黛,像带着层面膜招摇过市。
从我的房间向外望去,是一片粉红色的屋檐,屋檐上长满了太阳能热水器,屋檐以下的每扇窗都常年遮着窗帘。左右两边的房子旧一点,也一律被刷成粉红色——我最仇恨的颜色,我有时也把它穿在身上。
这就是我的故乡,我的背景。我始终没有学会讲故乡的方言。
城市女孩的全球化气质:去异地的欲望,不可遏止的装扮和享乐冲动,希冀像他人一样漂亮,闯入陌生人群,将自身抛向虚构的与过去没有联系的生活。
我们城市好青年的典型,唐峰,此刻正坐在上海财大附近的咖啡馆里,陪一个非女友的上海女孩喝咖啡,抽烟,快速交换那些爵士和碟片的记忆,脸上带着那种无比自得的神气。总有人喜欢如此,将沉淀的东西浮上来,然后开始迷人开始抒情开始敏感的自负。
打电话找唐峰。他说:“酒吧啊?我们现在早不去酒吧了,我跟朋友自己买了……调鸡尾酒喝。”他说的是什么酒我记不得了,不过他仿佛要证明他说的是实话,还把鸡尾酒的调配方法说了一遍。
“摇滚?哦,什么年代了,你还在听哪?你真年轻!”
“你要出国啊?出国好啊!改天我也出国!你去英国?加拿大?澳大利亚?……哈,新西兰是一个小岛呵,没意思的,还不如上海。”
是啊,我必须适应,我不能总和个小孩子一样,偷偷地在心里愤世嫉俗。
我带着我的眼睛出门散步。陆续看到许多似曾相识的人。
还好我能表达。我能把我所想到的片段记录下来。事到如今,时间已不是难题。时间就这样任我挥霍,自从我的文章有了读者,就更有理由把生命的伸展回复到一种职业的人生回忆。
大学就是一个让聪明人丧失理想的地方,但我不得不承认,那是我的黄金时代。这种认认真真的反抗精神,将永不再来。我是自私的,我自私地想让朋友们留下来,自己却作了逃兵。不知道到了另一个地方,会不会有新的发现,我的勇气能不能因此保留。
哈维·史威多斯(Harvey Swados)说:“塞林格的的声誉,有一部分是基于他故弄玄虚,不让人们接近。”
秫秫和我最终没有成为朋友,反而成了相互折磨的仇家,这件事好长一段时间叫我伤心。遇见同类并不一定是好事一桩。就像你为了与众不同,染了一头彩发,穿一件朋克肚兜,牛仔靴闪闪发亮,CK内裤故意露出浅浅一角……结果,你发现眼前的这人作怪作得跟你一模一样,要命的是,她比你更漂亮,想想吧,你的失败感有多么强!所以那些本该互称知己的人却反目成仇,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喜爱巴克莱的有神论感觉主义“存在就在于被感知”。
我有十二张脸,每张脸是一个不同的人,我微笑,我表达,我袒露真诚,我若无其事地扮演。我为此感到难以适从。然而似乎没人介意,似乎我的谎言永远不会戳穿。我很少撒谎,我安慰自己,我只是变换着表达我也不清楚的东西。
窦杰是我迄今为止最爱的男孩。他说:第一次见你,你头发还很短,穿着黑色T-恤,眼睛又大又亮,胸脯和屁股前突后翘。我就看上你了。你是我第一眼就看上的女孩。我觉得不爱说话的人,偶尔说起情话来真是千回百转。
《瓶中信》我记得当我们年轻的时候,你从小镇到大城市去,我口说不怕,其实心里很恐惧。我克服恐惧,告诉自己你有一天会回来,我想象着第一次重逢我会说些什么,我一定试了一百次。我最后说了什么?并不多,除了吻你之外,我的嘴巴不听使唤。当你说,你会留下来,一切已尽在不言中。现在我又如此,想象你回来时我该说些什么。
白色的帆船斜过蓝色的海面,作为爱情的序幕,它确实是太美了。有一个人就快要死在这条船上了。对美妙的东西我总是怀着深深的忧虑。
爱情就是性或安全感的吸引。简单的男女爱情是缺乏意义的,虽然是可伤感的。我的目标就在这些伤感的故事之中小心地穿梭。我的目标就是深入而又旁观。我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目标,凡事只凭本能,写作也是一样。
我和我的朋友们好不容易从各自的童年阴影中跋涉出来,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又要被生活的巨浪淹没了。
但奇怪的是我后来越来越喜欢漫画,“更纱,别逃避,别封闭自己,你这样躲在自己的内心世界,没有人会为你哭泣。”奇怪的是我昨夜又梦到杜庞,我抱着他的微笑入睡,挣扎着不肯醒来。挣扎着,不肯把一切忘掉。
the apple falls
destiny calls
I follow you
the river flows
the wise man knows
I follow you
the sun will shine
the bottom line
I follow you
…
故事结束了,剩下的是白纸。我作为空白的开端停下来,三维地立着,在你看来,只是一个二维的句号。
200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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