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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说新干线新人星座中国诗人中间代横眼竖看今日作家采访实录翻译库

栏目主持:瘦叟

 

 

 

 

 

 

 

 

 

 

 

 

 

 

 

 

 

 

 

 

 

 

 

 

 

 

 

 

 

 

 

 

 

 

 

 

 

 

 

 

 

 

 

 

 

 

 

 

 

 

 

 

 

 

 

 

 

 

 

 

 

 

 

 

 

 

 

 

 

 

 

 

 

 

 

 

 

 

 

 

 

 

 

 

 

 

 

 

 

 

 

 

 

 

 

 

 

 

 

 

 

 

 

 

 

 

 

 

 

 

 

 

 

 

 

 

 

 

 

 

 

 

 

 

 

 

 

 

 

 

 

 

 

 

 

 

 

 

 

 

 

 

 

 

 

 

 

 

 

 

 

 

 

 

 

 

 

 

 

 

 

 

 

 

 

 

 

 

 

 

 

 

 

 

 

 

 

 

 

 

 

 

 

 

 

 

 

 

 

 

 

 

 

 

 

 

 

 

 

 

 

 

 

 

 

 

 

 

 

 

 

 

 

 

 

 

 

 

 

 

 

 

 

 

 

 

 

 

 

 

 

 

 

  

 

 

 

 

 

 

 

 

 

 

 

 

 

 

 

 

  

 

 

 

 

 

 

 

 

 

 

 

 

 

 

 

 

  

 

 

 

 

 

 

 

寻找大还丹

蒋跃民



蓝色的药丸



    爆炸声终于消失。院子里,炮竹爆炸后零零落落的大红色的纸屑仍在随风飘舞,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浓厚的喜悦的气氛。刚才,他和她举行的婚礼仪式如期进行,发自生命深处的一曲歌谣穿越房屋堆砌的青砖和泥沙,将肉体和灵魂结合的消息传到更远的地方。在前来贺喜的人们的目光交织而成的网络中,他和她按照当地古老的习俗,手挥一把崭新的红木柄锄头,在门前栽下了一株象征着命运和人生的小小树苗。


    然而,他和她都没有想到,许多年后发生在他和她之间的人间悲剧竟会一一记录在这棵树生长的年轮中,而那清晰呈现的印痕,作为一种宿命或者注定,让他和她借此回首往事曾经生活过的从前的岁月,他和她无不深深地感到人生是多么的无奈,而形成怎样的结局,自己却在根本上又是那样的无从把握和选择。

    那天,街坊从邻以及他的店铺的伙计们无不纷纷前来上门贺喜。
透过炮竹爆炸后徐徐飘散的缭绕的青烟,他们看见那崭新的红木柄锄头在新郎新娘的手中挥动着,划过空中时呈现出一道青光闪烁的弧线,挥动着,挖坑、培土,将那株小小的树苗栽入泥土。树苗上,几片青青的叶子油光耀眼,如此发育良好的树苗通过他和她的手植入了门前的泥土。泥土下,沉睡着先人的灵魂以及那些飘逝了的古老的时光。而这株小小的树苗将通过它的根须与这一切发生紧密的联系。一想到树苗将跟泥土发生怎样的联系,栽种时的过程确实让他和她为之激动不已。看见这青青的树苗离开了人手的扶持,细细的根须在被掘开的泥土中落地生根,而且迎风摇晃,于明亮的阳光下透出一种清香的气息,他和她不禁相视而笑,从此心中有了一个共同的愿望。

    婚礼仪式举行后,虽然蜜月已经过去了许久,但是爱情的触爪仍然紧紧地抓着他的心。这爱情温柔而幸福的触爪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网裹在她的温情绵绵的怀抱中。因此,一段时间以来,对于店铺里的日常事务,因为久未料理,在他看来已显得有些生疏了。而作为一个商人,这种情况是绝对不允许出现的。他为此自责而深感遗憾。但更令他苦闷和伤心的是,却是在男欢女爱时他表现出的无能为力,以至于使她在经常的失望中难免产生急躁而埋怨的心绪。她在给他以加倍的热烈爱抚的同时,大量使用一些补肾壮阳的民间偏方,增强他的日逐虚弱的身体。虽然这完全出自于她的一番良苦用心,但却在无意中对他的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和自信造成了深深的伤害。

    这天清早,南方的蒙蒙水雾给小院空地上的花草穿上了一层约隐约现的衣裳。她提着一桶从水井中汲取的泉水经过小院,微微泛红的脸孔在她飘动的裙裾的衬托下,一如一朵开放的最美丽的花朵,娇媚的容貌使她脚下的花草黯然失色。
    回到房中,她见他业已洗梳干净,便将文火蒸煮的三鞭汤端到偏房中的那张红木圆桌上。
    他在白粉墙上的一根竹钉上悬挂上仍散发着热气的毛巾,然后来到偏房中的那张红木圆桌旁,坐在一把藤条编织的靠背椅上。他透过汤碗中漂浮着葱花和姜末的汤汁,仿佛看见了她映现在汤汁中的形象:她腰扎碎花裙布、哼着一支旋律轻快的小曲、手持锅铲站在炉灶前,而那出自于她口中的、似乎浸透了某种感情色彩的音符,一如缤纷的花朵,从她的口中绽放出来,纷纷落入锅中沸腾的汤汁中。不知道什么原因,这样的景象令他感到无比地激动。

    放下汤碗,她无声无息地站立在他的身后,丰满的体态婷婷玉立,那从她身上徐徐散发着的芳香的气息令他的心情无比舒畅。而对于他望着汤碗现出的痴痴呆呆的神情,不用猜测,他照例又是在一种难以言说的内疚中进行着自我责备,想到这里,她禁不住露出了一抹羞涩的笑容,于是便有一片两片的红云飞到了她的脸上。当她听到喝吸汤汁的咕咕声发自于他的喉咙时,她便将手放在他的肩头上轻轻一按,通过手发出的温柔的力量把她有事要离开他身边的意思传递给了他,然后快步走入了她的小小的绣房,于摆在窗台下的一块布垫上叠足而坐,飞针走线为他绣制一只贴身佩戴的荷包。
    一会,只听得空碗放在桌上发出的一声响声,紧接着大门便被哐铛一声关上,她知道他这是到店铺里与伙计们打照面去了。
    店铺开设在镇上的热闹地段,是祖上挣下的产业,主要经营布匹、染料、烟草和日常食用的杂食果品。这是他和她并排躺在用酸枣木制成的雕花镂凤的大床上,他轻声耳语跟她说起的家事。而作为他的亲爱的女人,了解家里的底细,在她看来这是她应该具备的常识。她听他说过,在店铺的门楣上有几个金漆的大字熠熠生辉,一如商人闪烁的目光,穿透那漫长的岁月而映照着小镇的兴衰枯荣。
    昨天晚上,她听他说过近日将出门远行,一方面固然是为了采办货物,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大还丹——一种蓝色的药丸。据说,服用了大还丹,不仅可以使他和她的床第生活无比和谐、快乐,更重要的是能够让他们的爱情开花结果,以新的生命的方式延伸他们的血缘。他知道这两件事情对于他来说都至关重要。只是关于大还丹的传说让他仍然抱着一种怀疑的态度。因为大还丹这种药物仅仅是民间传说和民间故事中的灵丹妙药,缺少让人信服的真凭实据,而关于它的神奇的药效亦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她当然知道他的习惯,凡是出门远行都与他的父辈以及祖辈相类似,喜欢使用一只绣制的荷包装收钱票,因此她那天清晨便早早地起身,给他蒸煮好了三鞭汤后便立即替他绣制一只荷包。


中医与脉相



    许久以来,疲惫和衰老的感觉便纠缠着他的心,这种感觉可以通过他的视线转移到周围世界的景致上来。正如现在,落日的余晖涂抹着城外的田野,归鸟的翅膀风声呼呼,黄的和白的花朵沿路绽放,而紧凑着他的脚步,高低起伏的土地一如一个人的胸膛,那种呼吸的状况让他联想到了自己的身体。他不由得伸出手指切着自己的脉位,从脉相他似乎觉得自己真实地摸到了土地的气血,如此的感觉使他疑惑不解。
    田野上,层叠着牛蹄痕迹的黄泥小路在他的脚下扭动着,曲曲折折地消失于山脚下的竹林深处。黄泥小路上仍然留存着牛身上的异味,这异味使他的目光于不知不觉中伸向了过去的童年时光,许多早已消失了的记忆中的情景此刻纷纷呈现在他的眼前。黄泥小路引领着他穿过田野,迎面望见一片逆风飘舞的竹林,竹林间炊烟缭绕,炊烟在晚风中形成的线条和姿态,使远近闻名的中医居住的这片竹林显现出一种超俗脱凡的意味。
他的到来,早在中医的意料当中。
    他还未曾步入中医居住的这片竹林,中医似乎已经知道了他的来意,于是中医将柴扉大开,身穿青衣白裤站在门外,等候着他的到来。竹林间,缭绕的炊烟仿佛中医那宽大而舒展的衣袖的延伸,让人觉得神秘莫测。
    这些年来,中医翻阅了大量的医案,联系到自己接触到的病例,发现人们的身体状况普遍糟糕,主要的原因是人们的生存环境中缺乏阳刚的气息。人们在一种极度的虚弱中,一方面对需要他们承担的祖上的产业感到力不从心,或难以为继;另一方面又缺乏把握未来的信心,于是一种恐慌和失望的心绪使他们原本虚弱的身体更加虚弱,以至于发展到了心力和精神衰竭的地步。

    挥拂间,中医宽大的衣袖仙意飘飘,让他步入竹林后一见之下不由自主地产生了无限的敬意。
    中医携着他的手缓缓地步入了中医的药房。药房中,大大小小的药罐和药材使药房显得十分拥挤,各种各样的中草药发出的浓烈的气味弥漫了整个药房。在这样的环境中,他感到血液在脉管中汹涌奔腾,同时一种对于疾病的预感竟是那样不可压制地浮上了心头,他脚步飘忽,像纸一样脆弱的身体一如中医眼里的一道阴影。
    忽然,一个意念袭上心头,在中医的面前生命顷刻间似乎变得如此简单,一句话:就是有病或无病,可治和不可治。
    此刻,他透过中医宽大的衣袖看见中医通过一双留着长长指甲的瘦手,将生命的密码从药罐和药屉中轻易地取出、搭配、调制,重新组合生命的意义和内容,而异香扑鼻的中药原本来自经常被人们破坏的自然,然而经过中医的运用后又反过来一举主宰着人们的生命,并给人们带来健康和福音。因此在他看来,中医对世界的解释和病人与中医的关系,无一例外都是药房深处和经典著作中的深奥的哲学。但中医毕竟是中医,信奉的哲学离不开对于人们的诊治,中医说:医生治生不治死,治病不治命。一句话说出了哲学说不出的道理。
    现在,当他全神贯注沉浸在自己散漫的思考中时,一种力量来自于中医的丹田深处,沉沉地按压在他的寸、关、尺三部脉位上。他放松肌肉和筋骨,一心一意让自己的意念与中医的感觉密切地配合起来,让中医的心灵从脉相进入他的五脏六腑。中医闭目敛息,从中医的心灵出发,片刻间,在他生命的每一个角落都游走了一遍,
    说道:阳气衰微,衰微呵。
    接着,中医给他开处方:大还丹。
    这大还丹炼自于白石山居,只有一粒,属于中医的师兄卖药翁所有。卖药翁居住在白石山居,找到他服了大还丹,药力神效。



金属的声音



    店铺中,伙计翻动账页的手指似乎发出了一种金属的声音。而且,在伙计的心目中,这声音宏大无边,进入生命的内部,金属的声音锋厉无比,所到之处不可抵挡。因此,每逢翻动账页,伙计都要用清清的溶江水冼净自己的双手,然后神情庄重地将店铺的进款和开支从栏目中挑出来,配以详尽的解说,一项一项地指给他看。他从伙计的语言中听到了钱币落进钱屉中发出的叮铛响的声音,同时越过伙计那油光晃亮的头发打量一下靠墙竖立的货架,只见格层上的布匹已经卖空了二、三个品种,而且染料和烟草也存货不多了,一切迹象表明:他出门远行势在必行。
    他接过伙计给他浸泡的一杯桂花茶,端着茶杯略略沉思了一会,便干脆果断地让伙计装备马车、置办当地的土特产,安排停当后听候他的吩咐。
    一切事务安排就绪,伙计将他送到店铺的门口,他拱拱手,然后迈着散漫的步子随人流来到了西北角的闹市,他买了几样时鲜水果用手巾包了便往家中走去。
    在门口,他看见她不知哪时出得门来,并将手指在他和她栽种的那株树的梢头上比比划划,那翻卷飘扬的衣袖掩饰了她的手的动作,使得那动作的幅度和姿势显得更加美妙。
    刚才,赶制了一个早晨的荷包快要完工时,她想到亲手绣制的荷包将要随身佩戴在他的身上,喜悦的心情使她忽略了针的存在,游动的针尖便在她的手指上找到了入口,她那温柔的肉感使针尖突然间变得格外的活泼和兴奋,扎进去,鲜血立时从被扎破的皮肉处向外渗透。这时,说也奇怪,那株他和她栽种的树苗摇晃的姿态不知为什么正好掠过她的心上,她感到心上仿佛还存在着一个人的身影似的,而且与树苗的影子相叠合,她一时真的分不清哪是树苗哪是那一个人的身影。于是,她仿佛受到了某种指引似的不由自主地来到门前的树前,将手指上滴出的鲜血洒在了它的梢头上。而当他正巧看见她将手指上的鲜血滴在梢头上时,他禁不住哎呀的喊了一声,并一把抓住她的手含在口中,替她吮吸尚未滴净的鲜血。霎时,一种幸福而甜蜜的感觉通过手指上的神经将他的爱意与关怀传递到了她的心上。
    那天晚上,月明风清。
    他和她手牵着手来到后院中,身披梦幻般的月辉,那种朦胧的意境模糊了他和她的身影。坐在后院的青石凳上,他和她静静地倾听着草丛中和石子下面的小小虫子吟唱的简单的谣曲。
    出门远行即将带来的分离使他俩的心靠得更近了。
    他对她说:他走后她要关紧大门,不要轻易为谁打开。
    你要替我关紧大门。他说。
    月亮将一盈清水闪耀在她的眼中,伤感的泪水一如一种晶莹透明的小小鱼儿在她的眼中游来游去,涟漪四起,从她的眼角荡到了他的心上。他感到心中一阵疼痛,一种难受和无奈。而她从他的话语中联想到自己将要度过一段寂寞无援的日子,便忍不住依偎在他的怀抱里,在他的情感的波涛中消融自己的灵魂和肉体。


出门远行



    此后,出门在外的日子,他经常想起临别时她看着他的那一双忧伤的眼睛。虽说遥远的路途沿途上常有美丽宜人的景致令人留连忘返,但他对于她的无尽的思恋无形中使这一切在他的眼中失去了魅力。加上水土不服、原有的生活与起居习惯受到旅途的破坏,自然给他带来了许多苦闷和病痛。然而,更让他感到意外和伤心的是,他在临近到达榆林府地界时,忽然身感恶寒、高烧,病毒的侵袭使他丧失了正常的胃口,一连几天水米不进。恍惚中,他觉得伙计将他背在身上,昏黄的灯光将他和伙计的身影投影在卵石铺筑的钉子路上,踩着一团模糊的投影,伙计背着他进入了一座陌生的城市。
马车哐铛,沉闷而悠长的声响惊醒了城中的人们。从睡梦中醒来的人们倾听着马车沿着梦境的边缘驶入了城市的中心。
    厚厚的泥尘将路途的艰辛和遥远显示在马车上。
高挂的大红灯笼映红了他的面孔。这陌生城市的光芒给来自于异乡的心灵带来了一丝丝人间的温情。
    伙计连夜请医煎药,大汗淋漓地忙了几个日夜。
    经过诊治,那日清晨,药力加上自身功能渐自恢复的作用,他的病情终于有了好转,只是突变的嗓音一时让伙计难以接受,而且他本人也难以相信此刻从他口中发出的声音竟会是他自己的声音,因为听上去简直像是跟过去换了一个人似的,怎么听都听不出这是他在说话。

    现在,他静静地躺在床上,垫被的弹性和柔软让他联想起生活中某些实际的经验。看得出,他虚弱的身体还需要歇息、调养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元气。于是,他把伙计叫来让伙计将从家乡带来的土特产全部就地出手。
    安排完了,他喝了一口茶,茶的清香由一口吸入的气流带动着,在他的体内徐徐地散发,清香的感觉使他的神情得到了些许的改观。他搬着指头算计着行程:金石、湘漓、严关,还有迢迢遥遥的路途,按原计划返回故里看来难以做到了。
    他掀开白布床单起身下床,伙计扶着他在凳子上坐稳了乏力的身子。他解下腰上佩戴的那只荷包,绸布上她绣制的图象使他的意念沿着那密密实实的针脚恍恍惚惚地回到了故里和她的身旁。、而在事实上,他此刻所产生的心里状态正是她所盼望的,因为她在绣制这只荷包时,她便自己的愿望隐含在了图像的寓意中。在她的寓意中,她希望他归心似箭,早日回到她的身旁。于是,他从荷包里摸出一张银票交给伙计让他采卖几匹北方的高头大马,加快行程争取早日赶回故里。



白石山居



    白石山居遍布白色的石子。从一颗石子看到另一颗石子,白石山居那种透明的境界可以一眼看见底。
    沿着一条野草丛生的道路,他们驾着几匹北方的高头大马迅速地赶到了白石山居,如此惊人的迅度自然得力于北方的大马那强健的脚力。然而,当他们向居住在白石山居的居民询问起卖药翁的具体情况时,居民们打量着风尘仆仆的他们和他们的马车,只是神秘莫测地眼他们说起了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故事。
    居民说:卖药翁一生服药,许多不服药的人都死了,而他还仍然活着,因此药便成了他的旗帜。
    彭祖不懂,问卖药翁:你为什么不服成仙升天的药,还要留在人间受苦?
    卖药翁说:升天做什么?说着,卖药翁又去服药去了。
    炉火烈烈,光焰中,卖药翁似乎从中看见了自己的身影,那样奇怪地又那样合情合理地与药融为了一体,以至于分不清哪是药哪是卖药翁。
    见此情景,彭祖叹了一口气,望着卖药翁只是摇头。
    卖药翁服了几块炼过的白石,感到白石的重量将他的心带到了一个极为宁静的地方。他看见彭祖还没有走,说:我绝不会听你的话。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后来,彭祖号称寿星,已是仙人级别了,而卖药翁还居住在白石山居与那里的居民生活在一起,像他们那样做一个普通的老百姓,在自己的家里煎药服、煮白石,关心自己的身体,并且一切从健康出发,把人生过得朴实而简单。
    卖药翁经常手提一个药葫芦,离开白石山居穿城市和乡村,周旋于病毒和病疫之间,治病救人,救死扶伤。在他的眼中,世人都身患疾病,而无尽的劫难守候在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和生命的每一个阶段。有了疾病才有卖药翁,他怀一颗忧郁、美好的心一心想着世人的健康,并且为着世人的健康而进行着无休止地奔忙。据说,他炼制的一种蓝色的药丸——大还丹,可以令人脱胎换骨、起死回生。
    大还丹只有一粒,极大光明,闪耀着一种神秘的光芒,托举在他的掌中,千百年来世事沧桑、时间在他手掌的边缘化为乌有,人们还是不愿意相信大还丹的药效。后来,他为了证实大还丹的药效只好自己服用了那粒大还丹。才入口,他的脚下便升起了一片五彩祥云,托着他的身体缓缓地升上了天空。
    他手中的那只药葫芦仍然还留在人间,只是芦中空空无药。

    现在,这只药葫芦正托举在他的手掌上,他轻轻地一敲,宏亮的声响随风飘荡,约弥漫了整个空间。从葫芦中散发出的浓烈的药味使他联想到卖药翁的人生。沉浸在药中,也许无论是存在或是消失,卖药翁都是一味真正的药,入药治病,出世则入药。

    听完居民讲述的故事,他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带着几许遗憾,他们离开了白石山居。他带领伙计们翻山越岭来到了一座名叫黄城的城市。他惊奇地发现,在这座城市里遍布着每一条大街小巷的药店里都有一种名叫大还丹的药丸出售,而且包装精美、异香扑鼻。其实他哪里知道,经过时间的演变,大还丹已从传说中流传到了黄城,并在黄城人的改造下,大还丹彻底变成了一种流行的春药,名扬四方。作为这座城市的特征,依靠春药来显示人的身体的阳气和和城市的旺盛,早已使得黄城人生活在一种自己制造的虚假中扬扬自得而不知觉醒了。而为了掩饰骨子里的虚弱和疲软,黄城的人们只有大量地服用这种足可渐渐致人以死地的春药,且借用传说故事中的大还丹来给春药命名,用以自欺欺人,自我麻醉。
    虽说如此,但是传说中的大还丹仍然使他深信不疑,他跟那些慕名来到黄城的人的心理相同,希望黄城的大还丹能给自己的身体带来脱胎换骨的变化。此外,对于所谓大还丹的宣传,黄城人挖空心思,运用各种宣传机器使大还丹的形象深入人心,让人们对它的药效深信不疑。因此,他几乎来不及思考就向黄城人购买了一粒大还丹,然后快马加鞭踏上了回归故里的路途。



锁与青砖红瓦


    虽然他离开了家门,熟悉的身影消失在道路与天空相接的地方,但他的话语却并不因他的离去而随风飘散,仍如过去那样一如他的身影紧紧地跟随在她的身旁而与她形影相随。她在始终遵照他的叮嘱的同时,他的庄严的面孔也始终呈现在她的日常生活和思想中。因此无论白天黑夜,那扇大门无一例外都是紧紧地关闭着的。此刻,西南风拍打在门板上,发出呼呼响的声音。
    在与世隔绝的屋子里,青砖红瓦遮住了她的视线,她看不见这屋子外面的世界。平静的日子从她的生命中带走了属于她的欢乐与快活。因此,她不知道年深日久、历尽风吹雨打,房子也会变老。当青苔和杂草从墙角爬上屋脊,她忽然对自己一段时间以来绣制的梅花失去了兴致。屋脊上,日出日落,那掠过瓦片的岁月的风声,在她的心中吹开了记忆的闸门,纷纷绘纭纭的往事一如院子里丛生的杂草和横陈的青苔,从生命的角落爬上了她的眉梢和砖瓦破损的屋脊。

    那一天旁晚暗香浮动,梅花在柔软而鲜艳的绸布上灿然开放,鲜红的一点、两点,一如从她的灵魂中渗透出来的血液。房屋中,阴森森的气息透过她的毛孔凉浸浸地游走,钻心透骨。她将绣有梅花图象的所有的绸布揣在怀中,透过开设在房子中央的天井,她凝视着天上灿烂的晚霞,仿佛面对着自己的青春和生命。而她那单薄的身肢在空旷的屋子里怎样微微地抖索?潮湿的气息又怎样使她的脸孔一如护城河的河水中漂浮的残荷?她可曾记得,许久以来护城河那迷蒙的水气以怎样的姿态游荡过来从而形成了她身后的一种深远的背景?并且将河底沉积久远的寒气绵绵不断地袭向她的心头?
    在宁静而枯燥的日子里,她经常幻想着大门被他轻轻地敲响,遥远的脚步跟随着大雁的翅膀回到了她的身旁。她多想拥在他的怀里,告诉他那天晚上的晚霞即将像一个人的生命那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从而将给她的天空带来无尽的黑暗,使他再也看不清临别时她对他投去的那深情而忧伤的目光。
    多少次当她这样沉浸在自己的美好的遐想中时,她忽然听到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凭经验,她知道门外站着的男人一定又是地方上的那些野汉子。可不是吗,自从他离别家园后,这些野汉子便经常来骚扰她,假冒是她的丈夫对她图谋不轨。而她铭记着他对她的叮嘱,从不轻易为谁打开大门。
关闭的大门,只有他才是开启的钥匙。一把钥匙开一把锁,锁在她心头的锁,唯有他才能打开。


沉闷的敲门声


    门外的树苗接受着阳光的照耀,在泥土和雨水的养育下茎叶肥厚、茁壮成长。 在树苗成长的同时,店铺里的伙计也在数算着他回归的行程,千百里路和云,结算在伙计的手指上,一勾一座城市、一片山林和一条河流。他们的行程通过伙计那手指上的神经的转移,伙计的心便跟他们的心神秘地联系在了一起。
    镇上的人们听说店铺里近日将有一批货到,货源来自于儒庄、释庄、道庄,于是一时间仿佛鸟的翅膀长在货源的消息上,片刻间飞遍了镇上的每一条街道和每一个角落。而在通往镇上的那条必经之路的路口上守望的人们不分男女老幼,那条黄泥大道无不以相同的意味进入到他们的眼中,与他们的期望交接在一起。
    大道深处,越来越近的马蹄的踢踏声让他们激动不已。由远而近,在接近通向镇上的路段时,哐哐铛铛的马车声使那条黄泥大道在人们的脚下显得微微颤动。
    这日,门外忽然响起了一片铜铃声。铃声向上飘扬,一如一只在天上飞行的鸟儿,在店铺的上空高高地飞扬。伙计出门看时,马车哐哐铛铛地搅起一地的风尘,在风尘中,伙计惊讶于北方大马的那种鲜亮和气派,竟跟当地的小种马不可同日而语。采办货物和寻医问药的车辆终于风尘仆仆地回到了故里。他将车辆交给伙计,疲惫的身子发出了一身的汗味和一种异常难闻的气息。他向伙计取了一杯米酒,徐徐喝下,那苍白的脸孔才显出了一丝丝的生气,而松驰的精神借助于酒力的激发也才获得了些许的焕发。然后,他跟伙计交待一番,便独自一人向家中走去。

    远远望去,只见大门依然紧紧地关闭着,他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一颗紧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站在门外,他开始敲门。
    他说:开门,开门。人是你丈夫。
    她说:请你走开!你不是我丈夫。
    他说:我千真万确是你的丈夫。这门是我让你关上的,不要轻易为别人打开的。
    然而,门内已经静无声息。就是说,对他说的话,她已经不再理会。

    销售货物镇上的人们很久没有购买到新鲜的货物了,因此对于他们来说,凡是新鲜的货物都能够激发起他们的购买欲望。而货物进入店铺后,他便开始按照祖宗留下来的规矩进行销售。首先,他不管哪种货来自于儒庄、释庄还是道庄,他统统将它们彻底打乱摆放在一起,然后明码标价向镇上的人们出售。
    虽然人们各有所喜,比如有的人喜欢儒庄的,有的人喜欢道庄的,有的人喜欢释庄的,但不管人们怎样喜欢,他都不把这喜欢当作一回事情来看待,而是只管按照祖宗留下来的规矩来经营他的货物。久而久之,人们渐渐地便失去了分辩的能力,于是,祖宗留下来的规矩便起到了应有的作用,这时,他便可以任意出售他所经营的任何货物,而不必对那些货物做出任何解释。事实上,他对镇上的人们也非常了解,他知道有的人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并非是因为这些人懂得什么,而是正因为这些人并不是真正的懂得什么,这些人才会向别人表明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也就是说,这些人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完全是做给别人看的,至于是否真的是喜欢或者不喜欢,这些人其实并不真的十分在意。
    作为他们中的一员,他了解他们就像了解自己一样。

    这次外出采办货物,他遇到的货主无一例外都自称自己的货物绝对货真价实,但其实是否货真价实谁也无从拿出真凭实据,拿得出的只是某些人对那些货物的某种评价,而这些评价是否货真价实便无从得知了。因此,他只能按照祖宗留下来的规矩采办他所需要的货物,至于是否货真价实,他便管不了这许多了。然而,当他回到故里向人们出售这些货物时,他知道他必须首先需要重复一遍向他提供货物的人曾经说过的那些话语,因为这些话仅仅是他对于别人的一次重述,所以不论真假他都不需要对它们负责,是以在他重述的时候,他往往心安理得,如同真理在握一样。

    就这样,长期以来,镇上的人们对于他出售的货物向来抱着十分信任的态度,而从不发生丝毫的怀疑和猜测。
    久而久之,他的货物便在成了镇上的一种标志。
    而他的货物到底是否货真价实,虽然他自己也感到一派茫然,但看到人们对他的货物如此相信,慢慢地他也对自己的货物充满了信心,并且坚信它们绝对货真价实,一如向他提供这些货物的人曾经说过的那些话语一样,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谁向他指出过其中的虚假。


问禅和巫说


    敲不开自己的家门,那扇门竖立在他的面前,就像一道阻挡着他回家的障碍,把他和她分割了开来。门外的空地上,杂草从他和她栽种的那棵树的树根下向四面八方延伸。轻风围着草茎旋转,嘶嘶响的细微的风声淹没了他的脚步声。
    在他回到店铺以后,伙计替他收拾了一个床铺,他躺在来自于儒庄、释庄、道庄三庄的货物的中间,三种不同的浓烈的气息混合在一起,让他感到别有一番意思。那天晚上,他草草地安歇了一宿,翌日清晨,由伙计带路,他来到了城外的一座名叫点灯山的山头上,向点灯禅师问因由。
    关闭的大门困惑着他的心,揭开大门关闭的谜底,点灯禅师是他找到的一个可靠的途径。禅师道德高深,关于他的传说远近流传。

    当禅师步出寺门,那迎风飘舞的白发银须仿若一面旗帜招展着插在了他的心头,让他通过旗帜的意念占据了他自己的心。禅师面容平静,听他从头到尾详尽地述说了一遍,然后禅师领着他来到寺外的一棵桃树前,指着一颗熟透的桃子问他那是什么?他说是桃子。禅师一挥衣袖,一道白光破空而出,无声无息地穿桃而过。又问:现在是什么?不等他问答,禅师向空中招招手,破空飞出的那道白光一闪间又回到了禅师的手中,禅师忽然间用手一指,被禅师指中的一块坚硬的岩石便裂开了一条眼缝,睁着,流出的泉水一如泪涌。然后,禅师飘然离去。
    他望着桃子和那块巨大的岩石,怎么也弄不懂为什么会这样,于是便问伙计。伙计早已被吓得面无人色,奇异的经历震惊了伙计的心,已然失去了控制的能力。于是,他想再禅师问问所以然,然而禅师闭门不见,让他面对桃子和那块巨大的岩石自行参悟。

    回到店铺,打更的竹梆声伴随着因失眠而发出的呻吟声,使黑暗中的店铺弥漫着烦躁和郁闷的气氛。他躺在床上翻来滚去怎么也睡不着,模糊中看见清清的月辉将桃子和岩石的影子清晰如画地从墙壁上映照出来。而在那墙壁的更深处,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许多神秘的东西躲在砖块和泥砂的缝隙间伸头探脑的,越发让人难以入睡。
    这时,一片喧哗的锣鼓声从城西的方向悠悠扬扬地传来,那隐含在锣鼓声中的一种神秘的力量将他投入在月亮的清辉中的心高高地提起,然后飘飘荡荡地将之浮悬在他的店铺的上空。他知道,这是镇上著名的女巫在进行着她的法事。那女巫知晓阴阳,通过所谓的“看花”联系阴间和阳间的人事。可以说,在地狱和凡世之间,女巫的作用类似于一个中转,传递着双方需要传达的信息。另外,女巫还精通各种异术,一身邪气令人高深莫测。他想,既然自己不能解开点灯禅师留下的哑谜,问问女巫或许会有个明白的答案。女人之间的事情,也许只有女人才能够解答。于是,他披衣起床向城西的祠堂走去。
    在城西的大祠堂里,人们正沉浸在女巫施行法术所举行的仪式中。女巫的举手投足间无不鬼气缭绕。在昏暗的灯光的照耀下,更增添了神秘的气氛。女巫披头散发,发丝劲张,在夜风中蓝光闪烁,呈现出一种波浪的形状,翻涌着将人们投来的目光淹没得无影无踪。女巫身穿彩衣花裤,脸上涂抹的色彩使女巫的脸孔改变了原来的形状,看上去让人觉得格外怕人。在人们的围拥下,女巫踮足起舞,一团斑斓的色彩从锣鼓声中旋转着泼洒出来,衣袂飘飘,望北微微蹲下腿来福了二十四福,然后张嘴叩齿,念念有声。人们看见一团火焰在女巫的舌尖上滚动着,吞吐间,一口气将之喷射在一面红光闪闪的铜牌上。然后,女巫席地而坐,等着人们上前向她问法术、看阴阳。
    他问:我怎样才能敲开一个贞节女人的大门?
    女巫睁开两眼,眼球上布满了红红的血丝,将一片血光罩在了他的头    上。
    女巫说:你只能站在门外等她自己开门。



没有窗户的房屋


    这是一座没有设计窗户古老的房子。阳光全部来自于房子的内部的天井。住守在这样的房子里,她常常选择天气晴朗的日子来到天井,接受阳光的照耀和迎望蓝色的天空。
    她不愿回到她的房间,那里面四处空空的墙壁使她感到无限的烦闷和恐惧。墙壁上有一只没有花纹的木壳钟,定时发出可怕的响声,仿佛来自于一个遥远的世界。在她看来,时间的钟声一如巨大的石头撞击着她的心,从那咔喳响的响声中她感到身上有什么地方被钟声撞破碎了。
    坐在天井里,她喜欢从不同的角度向天空张望,寻找那些能够引起她关心的东西。一片浮云,或者一只飞鸟,她仿佛看见时间的投影在它们的身上缓缓地移动。只是这方天井太小太小,她不能从中看见更多的东西。
    这时,一只美丽花蝴蝶从天井飞进了房子里。看见美丽的花蝴蝶,她想起了自己的童年。那一年,她也是在一面青草坡上追赶着一只花蝴蝶。她追呀追呀,花蝴蝶带着她越飞越远,以至于青山绿水淹没了她的身影,玩得多痛快呀,此刻,这只花蝴蝶正飞过她的头顶,轻盈的翅膀掀动着潮湿的气流,落在天井中间的一支花朵上。她看着花蝴蝶落上去的同时,花瓣立即纷纷凋谢。而蝴蝶则像是从落花中飞出来的小小精灵似的,一不留神一头撞在了墙角的一张蛛网上。她合上眼睛不忍心再继续看下去。因为她觉得这只花蝴蝶的际遇跟自己的命运有着十分相似的地方,看着它在蛛网上挣扎的样子,她便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她自己。
    埋伏在蛛网中央的一只蜘蛛迅速地朝着挣扎的花蝴蝶爬去。她睁开眼睛看见蜘蛛张牙舞爪的样子,感到情况十分危急,便顺手操起一根木棍,一棍将蜘蛛打下了蛛网,将花蝴蝶从蛛网中解救出来,重新回到了自由的天空。接着,她仿佛像是疯了一般,冲动的情绪使她的神志失去了自制,在房里开始了对于蛛网的清扫。
    房屋打扫干净,行经堂屋时,忽然她觉得不知从什么地方有一股寒意射到了她的脸上,而且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寒意,带着某种威严,那样高高在上地射到了她的脸上。她抬头看时,发现在堂屋正中的香火壁上,原来寒意是从公公婆婆遗像的眼中发射出来的,尤如一缕寒劲,直达她的心底,冷得她浑身紧缩。她仿佛感到一种巨大的力量在向她逼来,它既似来自于遗像后面那深厚的背景,又似来自于自己的心中。她不由自主地跪在遗像前,将心中的那股躁动强力压了下去,并低头自责,反醒自己的错误。在遗像的注视下,她逐步恢复了平静,心如止水,回到房中,叠足枯坐。


流血的树木



    经风见雨,树苗已自长成了一棵树。
    在树下,他解下腰上她绣制的那只荷包,曾经鲜艳的梅花早已褪尽了美丽的色彩,不复散发着她身上的那种青春的气息了。
    在他的面前,大门依然紧紧地关闭着。
    这是一扇按照他的心愿和意志关闭的大门,现在却紧紧地关闭着他,他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被大门关着,还是被他自己关着。而大门也像那只荷包一样早已失去了往日的辉煌和荣华。他望着紧紧关闭的大门,忽然一个意念掠过他的脑际:他决定建造一座更大的房子,将他大门紧闭的原来的家园围在里面。
    打定主意,他便让伙计置办砖瓦、泥砂和木材,请来木工泥匠,择了一个吉日,开始破土动工。
    木工手持利斧,砍伐门前的大树。
    他准备用这棵树的木料给自己做一架木床。他相信,用这棵树的木料做成床后,他一旦睡在上面,她便会穿过黑夜来到他的梦中。然而,让他惊奇的是,当木工的利斧砍入树身时,他竟然看见了一股鲜红的血液从斧头砍入的地方飞溅而出,洒落时,一片红光模糊了他的视线。这时,他忽然想起这棵树曾经吸收了她的血液,与其说这鲜红的汁液来自于大树,不如说来自于她的心和身体。

    正当木工手持利斧砍伐门前的大树的时刻,她却关在房里为自己的心事而想入非非。

    那些旧日的绣筐、绸布,此刻显得那样的零落散乱。经久不用,绣筐的竹片上已然现出了黄中透黑的斑点。她把绣筐揣在膝上,忽然间刺绣的愿望竟来得如此的强烈。在她的心上,她真实地感到了一种力量在汹涌、奔腾。 她知道这是心中的一条河流,正在穿过她的生命向着远方流去。在河水流到的地方,水气迷蒙,有大群大群的水鸟和连绵的漂萍。想到这里,她便觉得血液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拼力地冲撞。这时,她开始刺绣。当一扇门一扇窗户出现在绸布上时,她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现在,她忽然发现自己对于门窗已经感到十分陌生了,但同时这陌生却又让她觉得新鲜。于是,她揣起绣筐,穿针引线,将出现绸布上的门窗彻底打开,让阳光通过红黄白三种线纱照进她的房中和她的心中。当她这样想着并且绣着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心随着打开的门窗而同时打开了,一片明亮的阳光让她透过墙壁,从
房子到她看不见的远方,她仿佛看到了外面的世界。


一座更大的房子


    现在,一座更大的房子已经建造完工,他因此终于可以把大门紧闭的家园围在自己建造的新的房子里了。于是,新房子旧房子就这样十分奇怪但又理所当然地结合在了一起。然而,虽然同在一座既新又旧的房子里,但是那扇紧紧关闭着的大门却仍然使他和她生活在各自的天地里。
    他牢记着女巫对他说过的话语,始终没有破门而入,而是守在门外等她自己开门。
    她也铭记着他对她说过的话语,紧紧地关闭着大门,从来没有轻易地为谁打开。
    在守望着她开门的日子里,他经常回想起一道白光从点灯禅师挥动的衣袖里破空而出,然后穿桃而过,徐徐作响,消失于蓝色的晴空。他看见被飞刀洞穿的桃子,那滴滴消融的桃肉让人感到无比地痛心,片刻间,果核毕露。开始,他看不出这一切与他的际遇有什么关系,然而仔细想想,仿佛间,他又觉得其间的意味深远莫测,寓意着他的命运。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间不知过去了多少年华。

    一天,他望着紧紧关闭着的大门,生命的过程一一在脑海中闪现,他多么希望从这些闪现的迹象中发现可以打开大门的线索。忽然,他想起了一件事情。于是,他对着大门高声喊道:开门吧,我真的是你的丈夫。我记得你的大腿根上有一颗红痣。
    哐铛一声,大门打开了。
    他没有想到这一句话竟会是他开门的钥匙,更没有想到她是为这一句话而打开大门的还是为他是她的丈夫而打开的。
    从那扇紧紧关闭的大门走出来,她已是白发缤缤、锈容满面了。恍惚间,他看见点灯禅师从衣袖中挥出的那把飞刀正穿过她的胸口,桃形的心脏鲜血淋淋,生命的树叶经风一吹纷纷飘落。
    看见她,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说道:不!这不是真的。
    其实,当他看见她白发缤缤的同时,她也看见他白发缤缤。
    此刻,握在他手心的那粒从黄城带回来的大还丹不知哪时已然跌落在地,溶化后被周围的草木吸收了,片刻间,那片草木便发疯似的向上猛长,显得那样坚挺、那样强壮。然而仅仅持续了几分钟时间,便又纷纷疲软下来,低下了它们借助药力一时高昂的梢头。这样的景象使他一如置身于梦幻中似的,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身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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